六十六
一壶水烧开了，水要溢出一些来，人的压抑也是如此，女人天生需要诉说，若不然，要爆炸了。但是身边的朋友，她一个都不可以说，若说，就是炸弹，随时炸毁她的婚姻。有时候她会想到君华，如果君华活着，遇见这样的剧情，会不会波澜起伏？即使花木兰，脱去一身戎装，也有小女儿的忸怩作态，君华果真对对什么都风轻云淡？但是性格决定命运，什么样的人会遇见什么样的故事，你不是她，怎知她的痛？！
有一晚在QQ上遇见桂阿姨。枝子本来是隐身的，难得见桂阿姨在，于是跳出来。
从五月收到桂阿姨的邮件，到现在没联系，与朋友而言似乎是常态，远远的距离，互不打扰，好的友情，细水长流。不知道，桂阿姨的女儿第三次试管婴儿成功了吗？
接着上次邮件的茬枝子问起来，桂阿姨告诉枝子，她女儿北上的第三次造人计划，又失败了，这次又花去十万，金钱，买不来一个孩子。桂阿姨说：“我都劝闺女，命里和孩子的缘分不到，就别强求了，以后有机会抱养一个算了。”
枝子说：“也许放松下来，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当年她偷生二胎也是如此，在连续流产两次后，她做过一段时间的卵泡监测，每个月中往医院妇产科跑，终于等到成熟的卵泡，两人像打仗一样进入战备状态，本来就潦草的性生活更是单纯的动物交配，毫无乐趣可言。交配后就满心期望，觉得第一天精子已经和卵子结合，第二天卵细胞开始分裂，第三天像一粒种子种到子宫的土壤里，开始一点点长大。到了月尾，果然大姨妈她老人家没有及时登门造访，她感到自己要恶心了，要吐了，哇，孩子终于来了！医院一查，孩子的半根毛都没有，医生说是因为心理紧张而造成的假性怀孕！她的心一下子荡了秋千，在无限沮丧里，大姨妈也来串门了！她严重怀疑自己的两次流产刮宫把子宫壁刮薄了，土壤贫瘠了，种子当然不会发芽。
她对建军说：“你就是天生一张丈母爹脸，别想爷爷的事了。”
建军觉得自己的弹药库让他当一万次爷爷都有可能，他不服气的说：“种子倒是好种子，只能说你那一亩三分地不算是好地，山脊上那点薄地，就算上了两担牛粪三桶马尿也肥不到哪里去。还有，生儿生女这事，根本不是男人决定的，男人把一筐桃啊杏啊给女人，选桃还是选杏，女人说了算。所以老婆决定老公将来当姥爷还是当爷爷。”
尽管建军的爷爷梦依然不醒，但是枝子决定桃和杏都不选了，爱咋咋地。不管了一段时间，大姨妈就是不来串门，有一天在街头闻见烤鸭的味道，腻的刺鼻，她差点晕倒，铁蛋就来了！
桂阿姨说：“你有儿有女，好命！我当年也喜欢孩子，若不是身体又恙，肯定再生一个。”
因为生育的话题，扯出了桂阿姨的乱毛线头。看起来身体强健的桂阿姨，因为当年难产落下严重的子宫下垂病，这个病让她有难言之隐。她很少买到合适的内裤，每次都要把新内裤的底档位改造一截，重要的是，每次性生活都痛苦不堪，从生下女儿后，她基本失去了做女人的快乐，每次老公碰她，她都觉得自己是在遭受一场强奸。有一天，出差归来的老公迫不及待的求欢，她坚决不同意，俩人在卧室里上演一场追逐的游戏，为了不让孩子听见，谁也不敢发声，桂阿姨拿枕头当武器，可还是不能解救自己，她是一只小鸡，即使被宰了也不敢叫出声来。完事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忍住剧痛警告老公：“你以后要是再碰我一根汗毛，我就死给你看。”男人终于偃旗息鼓。长此以往，在家里吃不到食的男人，就去外面找食了。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活得人模狗样。可是谁的棉袄里不藏着虱子跳蚤。一旦打开，那些虱子跳蚤一下子蹦出来，足以惊掉你的下巴。
她说：“这些年我也算看得开了。其实每个出轨的男人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无奈的故事。人性就是这样，你喂不饱它，它就要声东击西，喂饱了，你的大后方也会稳定。”
枝子认同这个观点，李在海上飘着的时候，他们的灵魂无限亲密，她的生活色彩斑斓，即使生意有波折她也当小事一桩。李回来了，现在失去了他的消息，她的心也就空了，俗世的小快乐，突然填不满了。
枝子说：“不过怎样才能喂饱人性啊，好像人性也是喂不饱的，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男人还好说，碗里锅里吃完抿抿嘴就心满意足，女人不是啊，锅里的，吃与不吃都纠结。”
桂阿姨毕竟是老江湖，看透了枝子话里的潜台词，当年在联众打牌时代，她对枝子和李的小暧昧看的一清二楚，只是，她不知道两人到现在还有联系。她说：“喝粥吃肉人各有命，女人年轻有魅力遇到喜欢自己的人未必是件坏事，老了，你就算主动叉开腿也没人稀罕。但是前提是，你也喜欢这个人。两人彼此情投意合，不仅仅是为了叉开腿那点事。要是只为这点事，早就死光了。”
这个观点让枝子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快六十的人居然如此想得开。女人的婚姻就是她人生的大部分智慧来源，而这个美容师，因为身体之痛丧失爱的体验，她怎么会没有渴望？当她拿着手术刀在女人的脸上削掉岁月的痕迹时，她削不掉内心的绝望的。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
枝子说：“好一个可爱的老太！你说的是婚内的，婚外遇见叉开腿的事，麻烦多，痛苦多。”
桂阿姨说：“女人在婚姻里要学会往返跑，具备往返跑的能力，不要过分依赖自己的男人。同样，即使婚外遇见的人，也应该具有这种能力，否则就是无边苦海。你要记住，男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强大，他们的内心也许像个孩子，喜欢充满母性的女人。有时候就应该这样想啊，我已经拥有很多了，为什么不把它当成老天爷赏赐的一份额外的礼物呢？”
桂阿姨翻开了这本书的另一页，理论上，让枝子的心里进了一缕阳光。美容师的骨子里是向往美好优雅的。她说：“夫妻就像两棵根部纠缠的树，爱人就是枝头的小鸟，旁边的小花，天上的云雨露…不管枝头的鸟如何依恋，你们的根在一起纠缠，不会因为鸟的热情就跟他去。”
是的，她不能跟李去，她和建军的根纠缠在一起。但是，她的小鸟飞走了，她的树失去鸟语花香了。
也许，和李同在一个城市的桂阿姨，会知道李的蛛丝马迹？有病乱求医，枝子问：“桂阿姨，还记得李吗？这些年和他有联系吗？”
桂阿姨很快回过来：“我一老太太，除了你，跟小年轻的没什么联系了，和你说话不设防，谁也不担心谁把对方卖了，咱俩是忘年交。以前打牌时和他两口子还不错，那次在青岛人家吃饭之前，我跟他们见过面，算是熟悉。后来小艾误会你，所以那次你来青岛，我就只告诉了李，没想到他果真来了。”
七年多前的那一幕又来，夜里的飞机，她的口哨，人生的缘分如此奇妙。
桂阿姨说：“我看得出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好像对你有意思，也正常啊，这么美好的俩人，你俩不结婚，成一对肯定不错。”
枝子说：“是的，我们一直是好朋友。”这句话，让桂阿姨有一点惊讶，男女的暧昧原本是烟花，腾空的一瞬间美得绚丽夺目，却在很短的时间坠地，即使前戏再足也很快没戏。过了这么多年，他俩居然还有戏。
枝子原本顺着桂阿姨搭的梯子顺势爬上去，讲讲这一路她和李的情事有多艰辛，但是话到嘴边，忽然就没有诉说的必要了。也许，最深的感情，最信赖的朋友闺蜜可以分享这个事实，但是唯有细节，是永远留在自己的心里像牛反刍一样，一遍遍不厌其烦。
桂阿姨说：“对了，三年前我遇到李和小艾两口子。”
这句话，忽然让电脑这边的枝子心跳不已。仿佛不是三年前，而是现在要发生的故事情节。
打出的字依旧平静如水，虽然心里涛声四起：“嗯，是这样，青岛这么大，能偶然遇见也是件稀罕事，你说说。”
那一年，桂阿姨在商场和女儿逛街，女儿挎着她的胳膊，两人宛若母女。在孕婴专区，女儿忍不住停留，那时候还是第一次试管婴儿期，女儿对当妈妈满怀憧憬。这时候，一个大肚子女人也在挑选婴儿奶瓶，大肚子女人对身边陪着的高高帅帅的老公说：“选这个德国进口的，国货牛皮吹上天也不买。”
老公说：“你看着办吧，买下以防万一，要是你奶水足，说不定不用这玩意。”女人白了一眼老公说：“我才不费心劳力的喂奶呢，等孩子断了奶就成老母鸡了，丑的很。你看那些明星富豪哪有给孩子喂奶的，人家的孩子吃奶粉照样聪明的很。不过话又说回来，奶粉的品质很重要，国产的吹得再好也就和三鹿一个货色，骗人的，走，咱去看看进口奶粉品牌。”
说着，她拉着老公要走，正好和桂阿姨碰了个照面。桂阿姨说：“小艾啊，是你们两口子，这是快生了？”小艾和李也一下子认出桂阿姨，几年不见，桂阿姨一点都看不出老来，这些年她爱上户外，有空就往山里钻，她是个有活力的女人。
小艾亲亲热热的和桂阿姨打着招呼，李还是少言寡语的样子。小艾摸着肚子一脸幸福的样子：“再有俩月就生了，我就解放了。”
桂阿姨嘱咐着李：“你可要照顾好老婆，现在小艾比大熊猫还娇贵。”
桂阿姨在QQ上用了了数语对花枝子描述了那次遇见李和小艾，枝子仿佛亲眼看见人家两口子的幸福。她也曾经是孕妇，建军也曾经把她当熊猫，但是逛街这事建军从来没有陪她过。快生了她还挺着大肚子去工厂打样板。其实逛街这事又算什么，只不过她心里那根嫉妒的弦被挑动了一下。女人无论表面上多么淑女，骨子里都有妒妇泼妇的一面。
枝子说了一句：“不过，也好久没有李的消息了。”
桂阿姨说：“前一阵我看电视，那当栏目叫民生直通车。好像有个什么车祸纠纷闹得沸沸扬扬，镜头里有个女的，像小艾，一闪而过，不敢确认，你有空从网上搜搜那个视频看看。”
枝子的心嗖的甩出十万八千里，难道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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