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老金,你最近好吗。
老金是我外甥女,当年我开内衣店时,她做过几年店铺导购。我做公众号,她当过产品助理。后来她生了二胎,是个女孩,凑足了一个好字,她就在家专业带娃。而我的公众号流量萧条,广告也萧条,萧条的主因是我不能像那些年一样拼了老命写作,两次甲亢反复,脊椎几处变形,经常眼冒金星,中年破车再加油就稀里哗啦了。我不得不慢下来,接受自己走下坡路的事实,给自己松绑。
所以,我也不需要助手帮我打理了。
老金说她反正就是每天带孩子。最近小丫头学会走路了,当妈的也要累傻了。
视频里,小妞走得已经比企鹅更好。外人看不到孩子屎尿屁哇哇大哭或者生病的样子,都是光鲜可爱的画面。宝妈没有一个不辛苦的。
我跟老金说,权当跟孩子一起过童年。
我还告诉老金,几天前跟你姥姥在电话里吵了一架,顺便连你舅都骂了。
过年,对我的父母来说,是过关。我父亲每逢快过年都充满着对我奶奶的想念和自责。我奶奶死在大年初一,他这个奶奶的独苗从此自责没有本事孝敬老娘。旧疾未去,新病又添,我姐姐走了后,又一重悲伤在过年期间潮涌而来。别人家喜气洋洋迎新年,我父亲则愁眉苦脸。我娘是他的心理辅导老师,最好的心理辅导就是骂一顿,一顿不够再来一顿。
我娘看起来很彪悍,她也是个带着问题的蹩脚心理老师。
大约我太出格了,我选择了一条不合乎他们常规的路,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我娘给我的电话里,每次都不忘提醒我回国。她害怕我留在澳洲不管她了。
这样的话说多了,我很有鸭梨,每次给她打电话,我都像是在应付公事。所以有一晚,我就爆发了。
如果你们真的担心我带着孩子在国外花费巨大不容易,现在通讯便利,过年给孩子点压岁钱支援,多了拿不出来,千儿八百总可以吧。
但是,一毛不拔。从我身上拨毛倒是真的。
我对娘家的支援,细致到连家里的床单都是我买的。更不用说这些年澳洲保健品和A2 奶粉常年喝。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算什么,都不如陪伴。
是的,陪伴很重要,爱也可以自己发电。但没钱一地鸡毛。我这样的中年妇女回去,连自己的一间房都没有,连工作也找不到。
我给我娘说(应该是吼),我是两头的责任。现在你们身体还好,我在国外陪着孩子也赚点钱。你们如有事,我肯定会照顾你们。
哎呀,我怨妇附体,连绵不绝。
我知道我娘内心恐惧,人老了,对疾病对死亡都有恐惧。
谁活得那么无所畏惧呢?我这卖火柴的中年妇女,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跌跌撞撞,父母始终是我的牵挂。
发火过后,再打电话,就顺畅多了。孝顺这个词,孝没毛病,一味顺从,就是愚。
我就跟老金吐槽了这事。
老金说,回来常住说不定经常吵架。
肯定的。通常在娘家住上几天,就开始吵架了。
话题一转,说到最近老金的家事。他爸爸我姐夫已经在县城的一个工厂找了工作,打算把老金的爷爷奶奶接到县城来住。
我姐去世五年后,姐夫再娶。
老金很少和我谈后娘的事。只说那后娘一举一动,都有自己亲娘的影子。
我姐夫逢年过节都去看望从前的岳父母。给钱或者买一大块新鲜的猪肉,很实惠。他是个厚道人。
姐姐走了以后,我姐夫也不种韭菜了,常年在外面打零工。从乡下进城,是好事。
老金又发来视频,她的小丫头连妈妈上厕所都跟着进来。
我家四小姐小时候也是喜欢陪伴母后大人如厕的。有了孩子陪着,不容易便秘,拉shi愉快。
我说,你家小妞越来越像你了。
上次回国,看见小妞多半像她爸爸,老大则像极了妈妈,圆脸大眼睛。
老金说他老公小杨也说老二越来越像妈妈了。
她则没看出来。
我:小妞那个神态啊那个脑袋啊,就是你的翻版,但五官其实没有超越你。因为你出生就是天花板。
老金小时候被称为画上的娃娃,那个漂亮和灵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弟弟也生得好看。
我说,我姐姐你丑娘真会生,生了俩漂亮孩子。
老金回复:其实俺娘也不丑。
我意识到说话不恰当。姐姐走了的这些年里,每次梦见她,她总是笑吟吟的,她的影像定格在49岁那一年,不老也不丑。我想她要是活着多好,看见老金的一对儿女该是多么喜欢。看到她妹妹出了国又要对人吹嘘了。每逢大集,她又要买一捆油条几个粽子回娘家了。我一想到这些,就哭了。
对老金来说,那是一生都不可能痊愈的伤痛。就像我父亲八十岁的人了,还对我奶奶的死不能释怀一样。
我说,sorry,其实你娘不丑,就是跟你比起来,肯定还是你漂亮。很多明星很好看,但是生的孩子就是超越不了他们。
老金:俺妹妹(四小姐)也没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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