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4日星期二
第一次化疗结束后,我在家休养了3个星期,第一个星期的恶心呕吐结束后,第二个和第三个星期在家里开美食广场,自己扮演主要角色厨娘。圣诞前,因为怀疑癌细胞骨转移,我让豆豆看很久以前流行的一部韩剧《大长今》。《大长今》这部电视剧的好处就是特别励志,且不管故事情节编的如何。我让豆豆看这部片子的用意是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豆豆能够向长今学习,坚强的活下去,长今后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励志的电视剧有很多,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一部有小孩子故事的,因为长今很小就父母双亡,那个小长今的年龄大概就和豆豆相仿。豆豆很喜欢看这部电视剧,第一是因为有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第二是因为那个小孩子的妈妈去世了,他很想知道没有妈妈的小孩子们是怎么生活的。等到后来危险警报暂时解除,长今也长大了,我说豆豆我们不用再继续看了吧,你可以去看你的动画片。豆豆不同意,坚持要继续看。事实上这部片子小孩子看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要完全理解不容易,可是豆豆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我研究来研究去,终于发现最吸引豆豆的不仅仅是长今的故事,而是因为和吃的有关系。长今是御厨,画面上总是充满了色香味美的食物,很吸引小孩子的眼球。豆豆自从看了这部片子以后,每次品尝我做出来的食物,面部表情和电视剧里的皇帝一模一样,连吃东西的样子也模仿得惟妙惟肖,每次吃完以后就拿出皇帝的气派,对我微笑点头说:“好!”
三个星期很快过去,我又坐到了医院里,准备验血然后化疗。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白血球数量非常低,在化疗前是4.4(不要问我是什么意思),在三周后只有1.6,而医生的标准是至少要达到2.0才能化疗,否则我就太容易感染了。于是我白白跑了一趟医院,医生让回家养着,过一个星期再来。
回到家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妈非常着急:“怎么办哪?医生也不想点儿办法让白血球数量快点儿升起来!”我说:“妈,你能不能想到办法让豆豆快点儿长到20岁?有什么好着急的!”我妈于是又问:“你有没有问问医生为什么你的白血球数量这么低?”我说:“这还用问?因为化疗呗。”我妈说:“那怎么办哪?要是白血球数量不恢复,化疗就不能做完,很危险的。”我一听,又是为明天而忧虑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白血球数量会不恢复?说不定明天就到2.0了,用不着提前着急。”这个时候我觉得我没有在化疗期间让我妈妈来照顾我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我的妈妈很容易着急,恨不能把一辈子的事儿都提前规划好,然后把规划一步不偏移的在生活中实现。如果出了任何偏差,任何事情出现一丁点儿失去控制的苗头,她就会非常焦虑和着急,把五百年以后的最坏情况都考虑到了。偏偏我这个情况是最没办法规划的,癌症要么就彻底治好,要么就彻底玩完,而两种情况都只有在将来回头看时才知道结果,从现在看过去云雾茫茫,除了神,没有人能够预测。
所有的亲戚朋友们都知道我在那一天要做第二次化疗,纷纷发邮件和打电话来问情况。等得到这么个结果时,大家一致地开始着急起来。只不过做了一次化疗就不能按期做第二次,说明我的身体受损害的程度很大,于是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不能完成化疗,那该怎么办哪?我把我的意见告诉了杰克,就是不用着急,明天白血球的数量就可能达标了。你想想,我上一次用抗生素是生豆豆的时候,因为难产导致感染,所以用了抗生素,那已经是9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连重感冒都没有一次,身体根本没有抗药性,突然来这么大剂量的化疗药水,对身体当然是重大的打击,死了那么多白血球也不奇怪。杰克本来也是大受打击,听了我的话稍微振作一点儿,然后去发邮件去通知大家镇定,说:“我们想过两天就会达标了。”
我觉得我现在真镇定啊,最着急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吗?可是我也知道,其实家人朋友比我更难以镇定,因为我的生命和他们息息相关,可是他们帮不上任何一点儿忙,生死的事情又有谁能够帮我呢?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就如同我们眼睁睁的看着马泰在我们面前一点一点的消失了一样,那种关心而又无能为力的处境,是非常不好受的。所以我能做的,就是镇定。只有我镇定,大家才能继续好好过日子。我们的日子,不是应该用来每天赞美上帝,每天安然度过的吗?
与此同时,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在第一个化疗后的第三周周日,我早上起来洗澡,下水道忽然堵住了,浴室里飘满了我的头发。我把地上的头发搜集起来扔进垃圾筒,足足有两捧之多。洗完澡梳头的时候,梳子怎么也插不进头发。我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把镜子擦干净了才看清楚,原来落下的头发缠在一起,如同一个庞大的发团。我只好改成用手把那些头发慢慢拉下来,暂时丢在洗脸瓷盆里。我拉了又梳,梳了又拉,足足忙活了个把小时才算把落发清除干净,然后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梳了梳头上仅存的清水挂面似的残发。我的洗脸盆里堆满了落下来的头发,比我平生任何一次去理发室剪下来的头发都多;而我刚刚清理过的浴室地面上,又重新铺满了薄薄一层的头发。
从这天开始,我的头发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纷纷落下,家里到处都飞扬着我的头发,从卧室到楼梯,到客厅,到厨房,总之只要我出现过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踩上我的落发。豆豆本来喜欢光着脚在家里乱跑的,现在每天都会仔细地穿上他的拖鞋,然后很认真地对我说:“妈妈,我们要在家里挂个牌子:‘小心妈妈的头发’。”我的衣服上,枕头上就更别提了。
我的头发,犹如我的体重一般,是富裕的。虽然落了三分之二,可是如果你不曾看见过我原来的样子,会以为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我自己知道,我的头发并非如沙滩上的沙粒那么多,按照这个速度,两三个星期以后,我就可以开始客串尼姑了。我紧急到假发商店去买了一顶帽子,配了一条纱巾,准备头发落到实在不堪的情况下,可以暂时遮一遮。假发已经早就定好了,只等需要的时候去取。
我看到自己大盆的落发并不忧伤,很奇怪,我一边“哗啦啦”地往下拉着我的头发,一边“哗啦啦”地唱着歌。同样的,我每天在家里一边东扫西扫,扫我的落发的时候,我也一边“哗啦啦”的唱着歌。究竟我自己在唱什么,为什么唱这首歌会让我心情愉快呢?这首歌的旋律很熟悉,歌词很模糊。唱了好几天以后,我才终于想起来,这是一首很久以前的英文歌,歌名叫做《whatever will be, will be》,(明天会怎样,就怎样吧),这首歌是一个小孩问她的妈妈,我长大以后会怎样,我会变得很美吗,我会变得很富有吗。妈妈说,将来不是我们能预料的,明天会怎样,就怎样吧。我反反复复唱的就是,将来不是我们能预料的,明天会怎样,就怎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