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一声哀鸣滑过九月的天,像无数阴魂突然冒出来,发出长长的呜咽,满世界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绝望,让人感觉恐怖,防空警报拉响了。
这个民族,恐怖的,也许不是日本人,而是打着爱国旗号洗劫同胞的自己人。
李的车子,本田的标志贴着:钓鱼岛是中国的。穿过青岛如火如荼的爱国愤怒里,奔驰在高速上。远处,一家4S店的大火已经扑灭,余烟飘渺。路上,几乎没有日系车,大家都在避风头。山雨欲来风满楼,于小老百姓而言,这又算哪门子事!
这是一条回家的路。是的,回家。
回老家,望乡是其次,顺便把母亲接来看孩子,小艾的父母,要去东南亚旅行。在高速的一个出口,他要中途拐下来,看望一个人,这个女人,三年多未见,却从来没有离开。
她,是他的心里的一个家。
花枝子的早晨。天很阴,气压很低,她像一条小鱼,觉得自己呼吸紧张,动不动就找个无人的水面浮出来深吸一口气。
铁蛋早上磨蹭着不起床,起床后坚决不穿里面的小秋衣,光着屁股跑来跑去,枝子跟他在房间里里玩起了围追堵截的游戏,这小子像条黑泥鳅流窜,还是被枝子逮住了。
铁蛋咯咯笑,枝子嘟囔着:“让你气死我了。”说着迅速把一只袖子套在铁蛋胳膊上。”
铁蛋挣扎着还想跑:“老师说生气会变老的。”
“对,你再气我,我就变得象你奶奶一样老了!”枝子又趁机把另一只袖子套上。
“那,那,那奶奶是谁气老的啊?”
枝子才不关心这个问题呢,秋衣穿过铁蛋的脑袋,大功告成了。
送走铁蛋回来。建军还在洗手间没出来。建军在家最大的爱好恐怕就是蹲厕所了。若是不催,在里面一个小时也出不来,他喜欢一边解决生理问题一边补充精神食粮,拿本杂志看,这叫有出有进。但是早晨他通常要赶到厂里去,解大手的习惯改在晚上。枝子有时候经过洗手间,见老公长久不出来,会恶作剧的说:“掉茅坑里了?吃饱了没有?”
她觉得自己特别恶俗。
这个早晨,建军的习惯忽然改了,他的进出晨昏颠倒,让枝子觉得心烦意乱。她渴望一个人在家,她要静下来,调整好呼吸,想一想,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怎么搞的,没纸了!”建军在里面的工程要收尾了,出了小状况。多亏老婆在家啊。
枝子拿了一卷卫生纸出来,把外包装撕掉,揪出卫生纸的头了,卫生间的门开了一道缝,她把纸递过去,看见了建军退到半截的裤子,露出粗壮的带着黑毛的大腿。
她一阵心烦。
即使不是在今天,枝子也不喜欢和建军独处。每天早上若是建军耽搁了时间晚走,她都会觉得自己是不安静的,主妇的生活无非和以前一样,打扫房间洗熨衣服,她都喜欢一个人在家的自在随心。她内心深处有个角落,始终是给自己的,建军永远进不来。结婚十四年,她经常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是谁?我怎么会嫁给他?他怎么会是我老公?”
连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公她偶尔都会有不真实的感觉,枝子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建军走了,家里安静下来,静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找出夏天那件蓝色的真丝裙子。她给铁蛋加衣自己却穿夏天的衣服,其实,九月是个乱穿衣的季节,中午还是有些热。真丝裙子外面,搭一件单层的牛仔蓝长风衣,趁着她修长的身材,效果出奇的好。
她不是一个喜欢化妆的人,除了基本是护肤,几乎不施粉脂,但是,她还是把嘴唇涂了很淡的颜色,看起来人更有精神些。栀子花香的香水,她在耳后轻轻喷了两下!
镜子里的女人眼里的小火苗在烧,烧的是喜悦羞怯渴望,宛若恋爱中。李,不就是她的初恋吗。
她在做什么?几年前在上海的感觉又来,生活就是不断的重复剧情,很多剧情的男女猪脚都换了人,为什么快八年了,日本鬼子早就赶出中国,他们,还是彼此。
她在心里给自己很多防线,找了无数个两人见面后果不好的理由。可是,一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说:“枝子,我要见你!”
她的防线就瞬间被击垮了,虚伪的外衣,从来都是针对无关紧要的人。不爱总是有很多理由,爱,就是要在一起。
爱,想到这个词她又茫然。她自己以为的爱情,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偷情,无论爱的如何深如何久,注定了此生要在背着阳光的角落里独自开放,永远无人欣赏和祝福,哪怕社会开放到妓院的合法存在,买卖的性爱是常规,而婚外的感情外衣再华丽注定了被世人唾弃。此生,不合时宜的爱,唯有压抑,把自己折磨至死。
他们相处最长的时光就是去济南看病。枝子脸上恼人的蝴蝶斑,从网上查到济南的一家私人皮肤病诊所能治。李要来陪她,他爱看书,对中医有些研究,他说:“江湖郎中很多,我去给你长眼。”
济南两天的时光,他陪她找到西郊陋巷里的诊所,小小的诊所里一面墙都是盛中药的小抽屉,上面写着各种中药的名字,什么黄芪白术都是枝子以前听说的,还有很多她听都没听名字,比如:天青地红,平地跑马,观音献珠,千年老鼠屎,天合地相连,七叶一支花,双习蝴蝶,金线吊蛤蟆等等,一听名字就很有气势。老中医矮矮胖胖,大脸盘上驾着着一副小眼镜,枝子觉得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中医,要是再瘦点再老点就很搭配了。
胖中医号完脉,终于发话了,什么黄帝内经,金匮要略,营卫气血.阴阳.表里,寒热,虚实,五行八纲的讲了一通。枝子听得云山雾罩,李听着不靠谱,忍不住插话道:“以前在电线杆子上看过一则广告,上面写着,家传老中医,专治白癜风,可后面不知谁给补了一句:家传白癜风,专治老中医。”李说完,拉着枝子的手走出诊所,留下了急赤白脸的胖中医。
枝子虽然不解,但是李拉她出来她就知道自己遭遇了江湖郎中。她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信赖这个男人。
李说:“他在胡诌,中药用不好毒性更大,我不想你花钱成了别人的试验田。你知道吗,治疗这个的最好途径就是,生个孩子!”
李突然用力捏了一下枝子的手,坏笑着说:“ 和我!”
枝子没有接茬,以往和李,玩笑开到爪哇国去,眼前这个,她突然开不起。
余下的时光,因为两人都没开车来,他们或挤公交或打出租,去不起眼的店面吃当地的特色菜。起初枝子不愿意拉她的手,她有种小老鼠的感觉,和李名不正言不顺的,万一碰上熟人就完蛋了,虽然这是省城,几率很低,但这种心理就是到了国外估计她都会有。但是李一直拉着她的,他说:“你本来就是我老婆,被别人抢去了,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
枝子接了句:“属于你的什么?东西?”
李笑着说:“老婆东西。”
两人手拉手穿过济南的大街小巷,他们看起来像一对平常夫妻,白天奔波忙碌,夜晚相拥入眠。枝子第一次深深渴望和李的这种俗世生活。
夜晚的做爱,李在她的身体里仿佛直抵子宫穿过心脏,她在云端飞的时候,忽然渴望一个孩子住到她的房子里,那是她和李共同的骨血。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 为他生个孩子是女人天生的母性体现。
李先回去,枝子要留下来看望济南的老姨。看着李离开的背影,四月下午的阳光穿透落地玻璃,心口疼痛的感觉又来,人来人往的大厅,她无望的贴在玻璃上,肆无忌惮的流着眼泪。
爱是女人的瘾,一旦吸入,病入膏肓。
李离开的三年多里,死水波澜,从来都是暗流涌动。他从未有一天在她的心里稍离。当你的心里住着一个你无法触摸到的人时,爱就是疼。也许,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李是她心头的瘾,过了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它戒了,好好的回到她自己的生活里,那些心痛,倘若再排山倒海,她就要死了。她到了经不起折腾的年龄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建军,对不起,我在我们的婚姻里走神了。”
爱上别人,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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