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子森没有上晚自习。她把自行车留在学校里,就趁着夕阳最后落下前的那一刻慢慢走回家去。
子森的家在山脚下,那山脚实际上已经有一段海拔高度了, 是攀登那座大山的起始阶段。每天骑车回家的时候,子森往往挣扎着多骑一会, 但总在最后关头不得不下来推着车走最后一段路。
从大路往子森家拐进去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胡同,靠边有一整排银杏树。子森最爱金黄的银杏树叶,每年都会捡一些夹在书里, 像要留住每一年的过往。而且穿行在层层叠叠落满银杏叶的小径上,让子森深切体会到了《原野》中花金子和仇虎的理想: 真的走在了黄金铺地的地方。不需要走出大川,不需要经过大河,他们那么遥远的理想在我就是这么可以触摸,可以唾手可得。
落日的余辉迎面撒下来,斑驳的光和影交汇临到子森头上,脸上,身上,子森心里飘飘忽忽的,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每天都会走过这里, 每天都会感慨这些银杏树的美, 但今天格外不同。每一片叶子似乎都有了生命,每一支树干仿佛都存了意念,子森在用心和他们交流,子森用灵来感受他们对子森讲的每一句话。子森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晚饭后,小孙来了。
子森想这是意料之外, 但情理之中。
小孙没有让子森旁听他和子森妈妈的谈话,一直到现在子森也不知道小孙到底跟妈妈讲了点什么。
小孙走后,妈妈就走到子森的房间。 妈妈先是看了看子森,目光里有垂询,有关爱,还有些许的担忧。
“妈妈从来不讲你,可是你要给妈妈争气啊。”妈妈没有揍子森一顿,就这么一句话。但这句话砸在子森心里重过千斤。
争气?怎么争?在妈妈眼里大概考上大学就是现阶段唯一可以争气的途径。妈妈有时候会假装不是刻意地说一句:知道吗,你赵姨家的老二考上省财经了,或是你严姨家的闺女上了清华了。
如果是别人对子森说这样的话,子森一定予以严厉驳斥:这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因为是妈妈讲的,子森就会心平气和地听一听,然后再予以搁置。子森知道妈妈对子森的期许。妈妈有三个女儿,没有生到儿子已经是妈妈永远的痛,被人叫了大半辈子的“吨半会”主任,声声都揪心啊。大姐子木因为和文革同生共长,除了学工学农就是学解放军,真正有用的是一点没学到。刚恢复高考制度那会儿,憨厚的子木也特澎湃地要去试上一把牛刀,可是只是填了一张报名表,那时还很小的子森就知道她没戏。子木知道自己基础差,所以剑走偏锋,尽找些特冷门的学校和专业来报,当子木念到“江西治金学院”时,子森就心里说:复国兴家的大任还是交给古怪精灵的老二钟子林同学和无往不胜的钟子森同学吧。
可是让子森不解的是钟子林同学竟然辜负她的殷切期望。在子森眼里,世界上谁最聪明啊?钟子林啊。记忆中,就没有钟子林同学干不了的事。只要是她喜欢的事,她准保一学就会,而且干什么像什么。再加上她长得极玲珑,极俏丽,就为她干的事情又有许多加分。 即便是干坏事,那一副漂亮的面孔都能让她增加许多的欺骗性。在家里到哪能找到好吃的,干活的时候怎么能够成功脱逃,大人面前怎么能夹起那凶恶的尾巴扮成一个天使,怎么把妈妈的衣服三下两下改成一件漂亮的衣服穿到她自己身上去, 这些钟子林同学都特别精通。还有邻居一大帮小孩一起玩,谁犯事都是钟子林教的,可是挨罚从来都找不到钟子林。钟子林的故事很多,最经典的一个是,持续一星期钟子林同学拒绝吃饭。子林本来就瘦小,全家老少那是陪了多少小心左劝右劝, 妈妈还每天变着花样鼓捣点钟子林同学平常喜欢吃的饭菜,子森也有两次被赋予了重任,拿着一个巨大的铝制饭盒到邻近的小饭馆去买糖醋排骨。每次回来的路上子森都要斗争很久,才在偷吃了第一块排骨后住手,但回到家看到钟子林理所当然地大块朵颐,子森恨不得暴打她一顿。一星期后,子林恢复正常用餐,同时妈妈发现存在家里的20盒小支的注射用葡萄糖已经都被钟子林同学喝完了。
狐狸一样的钟子林让子森即羡慕又嫉妒,怨妈妈为什么没把自己生成子林。
可是子林考不上大学,她这样的人就算是再聪明也考不上。子森说她:不正干啊。
没有什么人可以给妈妈争气了。子森义不容辞。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可以让子森为之赴汤蹈火,那就是妈妈。
最后校长,教务长拍板子森被推荐。他们说他们是看着子森长大的,知道子森是个好孩子, 知道子森为学校, 为同学们都做了好多有意义的工作。 他们责成小孙在毕业之前把子森发展了,要不然这组织发展工作就算有了漏洞。
子森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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