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盈盈上车之后，一言不发。大约三十分钟后，他们好不容易从城里出来，走上一条还算畅通的出城路，盈盈才开口说话。
盈盈：“爸爸的事儿，需要再找人吗？”
雪峰：“该找的都找了。现在就等医生最后的意见。”
盈盈：“还是手术吗？”
雪峰：“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盈盈：“哎，这也确实是没办法。手术挺关键的，得找好医生做，做不好会复发。”
雪峰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说点别的行吗？”
盈盈：“怎么了？”
雪峰语气很不好：“没怎么。”
盈盈：“你这像没怎么的语气吗？”
雪峰：“那有你这样说自己家公公的吗？”
盈盈：“我说我的担心而已。”
雪峰：“有你那样说担心的吗？”
盈盈：“你要吵架是吗？”
雪峰：“我不想和你吵架。”
这种对话就是明明两个人都憋着一肚子火，还要貌似和平和的进行。
盈盈终于忍不住了：“王雪峰，你到底要怎样？”
雪峰：“你想怎样？”
盈盈：“你不想和我过了是吗？”
雪峰把车停在路边，这种情绪下，很难开车。
雪峰认真的看着盈盈：“我没这么说过。”
盈盈：“你就是这么做的。你别让我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雪峰：“你有真正关心过我吗？”
盈盈：“我也没觉得你有多关心我啊？！”盈盈看着雪峰，拿捏了一会儿措辞，“你就是个工作狂！”
这话，没法说下去了。
雪峰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那么喜欢工作，是因为他对家庭、对爱人，已不抱什么温暖美好的幻想；之所以他觉得他应该把最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工作上，也是因为他的人生理想远远不是结婚生子这么简单。然而此刻，雪峰看着盈盈，究竟是有些心虚，竟也在心底里徘徊着一丝检讨。是不是自己太忽略这个作为他妻子的女人？这种忽略是因为自己做丈夫的失职，还是“当初的爱在婚姻生活中渐渐被消磨”？结婚才多久？一年多的时间而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雪峰妈妈一直守在病房里，哪儿都没去，也没吃饭。
雪峰看着妈妈一脸的疲倦，不禁心一紧：“妈，您快下去吃饭吧。”
王妈妈：“你们吃了吗？”
盈盈答话：“没吃。”
雪峰看了盈盈一眼，有些责备的眼神。盈盈回了他一眼，意思是，又怎么了，本来就没吃啊。
王妈妈：“哦，那你们赶紧先去吃点东西再上来吧。现在也没事儿。”
雪峰：“我不饿，要不您和盈盈下去吃，给我带点就行。”
王妈妈还是想让儿子下去吃口热饭菜，但已经被雪峰推倒门口了。
盈盈挎着包跟在后面。
雪峰爸爸躺在床上：“哎，都下去吧，别老把我当病人，啥事儿没有啊。”
说是啥事儿没有，其实雪峰爸爸两天前刚动完手术。之所以发现癌症，是因为在之前的手术中，本来以为是结石病，切出来一化验才发现，已经有癌细胞。医生的意见是再做进一步活检，以确定癌细胞的种类和阶段。雪峰爸爸还没有完全从这次手术中恢复过来，就面临着再一次手术。
雪峰：“爸，我在这儿吧。无所谓的事儿。”
雪峰爸爸不说什么了，婆婆和媳妇下楼吃饭去了。
雪峰：“爸爸，今天感觉怎样？”
爸爸：“还行，比昨天好点。”
雪峰：“伤口还疼吗？”
爸爸：“伤口好多了。我那活检的结果什么时候出？”
雪峰：“医生说，最快也要下周一。你放心，我盯着呢，昨天刚去找过李主任。”
雪峰爸爸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雪峰爸爸看着雪峰微笑着：“儿子，没事儿，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少活几年。人嘛，最后都是这条路 ，迟早的事儿。”
雪峰突然鼻子有些酸酸的，伸手过去拉住爸爸的手：“爸，这可不是几年的事儿，这一少，就可能是几十年的事儿呢。”
雪峰爸爸：“其实吧，也就那么回事儿，我和你妈妈看到你能够成家立业，小日子过的顺顺溜溜的，也就没其它什么愿望了。”
雪峰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深刻明白爸爸说这话的意思。或者说，中国上亿的独生子女，他们的父母，大约也都只有这个简单朴素的愿望。
雪峰：“爸爸，别这么说，其实就算是手术，成功率其实很高。”雪峰竟然有些不敢看父亲，弯下腰检查尿袋，于是顺手把尿袋清空，“我帮你倒尿。”雪峰把尿液接到尿壶里，看了看刻度，在小本子上记下尿液量。
走在走廊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人生短短的几十年，当各种人生体验趋于完整时，生命也就走向了衰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