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吉他厂顺利找到下家。生意犹如江河水,一浪推一浪,总有前浪死在沙滩上,就算经济再低迷,总有怀揣梦想的人,勇于蹚浑水。所谓勇者无畏,无畏里包藏的不知天高地厚,是生意之处最珍贵的牛初乳。有时候,过于丰富的经验,反而缺少了动力,增添了阻力,牛初乳用好了,说不定能成事。
哀鸿遍地的大环境,对于生意这浑水蹚了多年的花枝子来说,需要专注,需要做减法。
大江那边倒是好说,钱庄这事,迫在眉睫,需要搞定。
本地的地下钱庄,兴起于韩国人来投资的时代。地下钱庄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洗钱钱庄,这种钱庄的目的就是为一些国外非法进入中国的资金或不干净的钱变成合法的钱,特点是利息低,周期短。多半在中国的东部沿海和珠三角一带。第二种,高利贷,是专门为了吃利息的庄家。特点是利息高,周期不固定。本地的,多属于后者。
中小企业融资有时候好比蜀道难于上青天。我们现行的银行政策是把狮子赶出来去捉耗子。狮子忙得满头大汗,抓不到。即使抓到了,狮子一想就这么点肉,不够我塞牙缝的。银行就是大狮子,没有积极性去做中小企业金融服务的。想捉耗子,于是放很多猫出来,猫就是这种民间的草根性的借贷组织,在孟加拉称之为穷人银行,还得到诺贝尔的肯定。到中国来,一切皆有中国特色,猫吃耗子,耗子吃猫,毫无章法。
这些年,有了钱的中国人,就像穷人的虱子多起来,咬的痒痒,总想挠挠,却又找不准方向。普通老百姓因为投资渠道少,大部分人会去炒股票,但又不是行家,很难控制风险,中国股市这些年绿帽子横飞,很多人被套牢;有的会买银行理财产品,但是一般有5%的收益就不错了,在人人都是万元户的时代,理财产品起点高,动不动就五万起家,十万是常事;个别精英会去炒黄金、外汇,但是风险更大,也不是一般人能操作的。而钱庄吸纳民间存款,利息年年结,引得本地大鱼小虾纷纷闻味而来。
官场上的那部分黑钱,多是在钱庄流转,多年来的产业链牢不可破。很多老百姓的辛苦钱,也不愿意放在几乎负利率的银行。每当过年,取款机里经常是空的,要么就是新票子,新票子是国家增发的那部分。
老姨在服装厂工作的时代,就高额融过资,后因服装厂业绩下滑,即使输血也无益,最后好歹把本金退还。当年的企业行为,人人挤破了头往里集资。最后堂堂大企业说话不算话,倒是很多钱庄,兑现承诺,获得部分人的信赖。
枝子的邻居老于便是这钱庄的输血者。早在枝子的服装厂时代,秀芳就经常动员枝子把钱存入钱庄,一分利。刚结婚时代的枝子没有多少钱,高额回报,是乌鸦嘴里的那块肥肉,她没兴趣当狐狸。
秀芳死前将家里的存款转到女儿名下,算是对爱财如命的老于的报复。在老于抑郁的日子,女儿觉得父亲可怜,也知道父亲抑郁的原因,除了东窗事发的桃色事件还有失去大半辈子积蓄的忧伤。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女儿不忍看着自己的亲爹再撒手人寰,于是决定把钱还给父亲。她对老于说:“我有手有脚,将来自己挣钱自己花。要是哪天有本事出国,爸爸你再赞助点吧。”
这笔存款像个小太阳照着,老于的抑郁,终于像雾霾散去。从此有了新妻,重新出山杀回山东过日子了。
老于的算盘当然精打细算,半路夫妻,尤其在钱的问题上更不能含糊,女儿还回来的这笔钱,他以女儿的名义存进了钱庄。这个钱庄,就是建军借钱的那个。本地最大的钱庄,老于当然评估风险,这是从秀芳时代就打了多年交道的小银行,老字号值得信赖。现在,利息两分,让老于十分过瘾。
钱庄多是以一分两分以上的月息吸纳民间存款,然后以四分到一毛的利息放贷给需要资金的业主。赚取中间的利息差。如此说来,建军的三分利息,真是老板的格外开恩。
枝子知道,每个钱庄,几乎都养着打手,弄不好,自家房子车子搭进去不说,大人孩子的安全还受到威胁。地下钱庄就是阎王爷开的钱庄,俗话说"阎王爷的钱你也敢花"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建军,的确花了阎王爷的钱。
花了阎王爷的钱要赶紧还,但是在吉他厂下家的钱没到之前,枝子请大海摆平了这件事。大海和钱庄老板同是道上人,也放高利贷,但是规模尚小,他的身份是参股本地一个规模较大的吉他厂。
所谓摆平就是大海做媒介,请当事人双方吃了个饭。当然,前提是承诺还款,饭局间,大家都是聪明人,只字不提钱的事。钱庄老板矮胖挫,像一枚随时发射的炮弹。席间,炮弹老板也诉苦:“这年头,什么生意也不好干。我们借出去的钱追不回,但是做人要讲诚信,人家的存款利息咱还得付。”
生意上一些大的事情枝子偶尔参与,小的鸡毛蒜皮,她还是能躲就躲,建军要面子,自己实在办不了的事情就透个口风,心里希望老婆出马,表面上故意不值一提的样子。夫妻这么多年,枝子早了解建军这点小心眼,也经常顺水推舟让老公当皇帝。她自己,垂帘听政也不错。
在生意焦头烂额的那些日子,她居然老梦见自己去相亲,当年二十出头,服装厂的小员工,见了一个又一个对象,都是她说的那种狗头蛤蟆眼。在梦里,失望的感觉很真切。
有一天她把这个梦玩笑般的说给君华听,君华玩笑般的说:“你是对建军哥不满意。”
梦里的相亲,居然既没有建军,也没有李。
邮箱里有一张维多利亚港湾夜景的照片,李的船,已经到香港了。
小福子,也跟着李顺顺利利过了这么多天。失去了伙伴的小福子,对李的依赖就像婴儿之于父亲般。李睡觉的时候它从来都不串门,就安静的趴在他身边。李醒来,它一定上去舔一下李的脚丫子,小福子的爱,很含蓄。
在香港口岸,上船的检疫人员从底层的房间里发现了它。李把它藏在那里,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它闯过资本主义的最后关卡,把它带到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
在政委和检疫人员沟通无果后,小福子要被带走。李抱起它,它突然将将身子往上窜了窜,伸出舌头将主人的头发耳朵脸颊细细的舔了个遍,眼神无限哀伤,聪明的小福子,用这种不含蓄的方式吻别了没有把它扔下大海的主人。
小福子被检疫人员带走了。它最终留在了资本主义社会。相比那几只在新加坡被扔进大海的同类,它的命运,是幸运的。HK,不会虐狗的。
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香港了…那年她才23岁,媒人介绍了建军,听艾敬的歌,香港,离她那么远。
现在,一切都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