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第一次去济南。
照例起的比鸡还早,坐上早班车后,自动开启睡觉模式。
忽的一嗓子催促买票,我于是从浅层次睡眠里醒来。售票的大嫂人高马大,浓眉大眼铁梅风范,人往车中一横,嘚儿,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于是大家车厢里一片人民币哗啦啦的响声。
每次看见这位胖大嫂,我总想起以前跟车的售票员。那个瘦的前胸贴后背仿佛一阵风就刮跑的女人,一笑眉眼里有着小狐狸的狡猾,她说话总是语速很快,以至于满脸的雀斑都开了花。一场车祸来了,站在门边的她被摔了出去,她果真被一阵风刮去了天堂,据说她收养的小女儿至今都搂着她的照片睡觉...
胖大嫂问我是不是买来回的票,这是做生意人的惯例,省钱方便。这一天要做的事情一箩筐,于是欣然付来回车费,要胖大嫂代劳买最晚一班回程的车票。从两点半到四点半每小时一趟的流水班车,都属于同一个车主。
早春的济南没有一丝春天的迹象,街头偶尔有穿着黑丝的大腿小腿炫耀着环肥燕瘦,当然,这风景更多是男人眼里的春天。为生存奔波的我不过是城市里的一粒尘埃,汇入无边的雾霾飘来飘去。
飘到下午三点多,是选购私人物品的时间,一个陌生号码来电,胖大嫂声音洪亮理直气壮的告诉我,最后一班车的票提前售完,我要回不去家了。如果想回,可以去火车站停车场坐五点半去H地的车,H地距离我家最近,至于票钱,她下次退给我。
以往遇到这事肯定火冒三丈,不知什么时候我就不生气了,乌鸦唱了一嗓子留下布谷鸟鸣,不讲诚信的事比比皆是,难不成还能气的一头栽倒树下?不如等尘埃落定,打车去火车站广场,坐上去H地的车,到了后让老公开车来接我。这样想着,于是坦然做剩下来的事情。
下午五点半,开往H地的汽车如慢牛驶出三教九流鱼目混珠的火车站广场。售票员是个沙哑嗓子的胖子,凸肚如怀胎七月,他大声宣布着几点钟到沿途那个站。我这才知道,本车次是绕远路的,经过D市,到达终点H地时,要夜里十点多。
我给老公打电话,要他十点钟去H地接我,我嘱咐他一定要早到一会儿,否则他花容月貌的老婆即使抹了一脸灰深夜独自等车也是件危险的事。
挂了电话,有个男人从身后转到我跟前,他看着我,我确定他是在和我说话:“你是去XX的吧,你也没坐上车啊,这辆车在车站停,有的是出租车,到时候咱一起租个车走吧。”
我看到男人留着小胡子,和老公当年一样,尽管当年留着小胡子的老公假装深沉的让小孩子感到害怕,无疑,眼前搭讪的这个男人在我眼里并不面善,和他夜里打车,想想我在火车站附近的小饭店吃的那碗齁咸超贵的饭里,有没有豹子胆这玩意?
我对他的主动热情礼貌应付,私下里想我才不跟他一起打车呢,不知道刚才要老公来接我的信息他有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像偷偷揣着的红薯,我不愿意拿出来和人分享热气。
他忽然放弃一起打车的话题,直截了当:“你是不是有车来接你?”
原来一起打车是个幌子,他听到了我刚才的通话,知道了我藏着的红薯。
他说:“我搭你们家的车一块儿走吧,我给你付个车钱。”
如果对方是个老人或者女人,我会毫不犹豫热情相邀。可惜,他是一个壮汉,而且不怎么面善。而且,是被一撮小胡子毁了。
我总是不愿意直截了当的拒绝人家,这个称之为面子的东西我同样给了陌生的男人,我说:“好,等会我问一下老公。”
售票员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于是男人归位去了。
我用安全带把自己捆在座位上,心里的不安却滚滚而来。想到深夜和一个陌生男人乘车,忽然想象力像烟花一样漫天散开,从H地到我家的四十分钟车程里,他是用刀还是砖头对着雄性动物的后脑勺开瓢?虽说即使美好的婚姻都有两百次掐死对方的冲动,我的冲动可能更多,但我决不让坏蛋动他一根毫毛!留下雌性动物还有点用吧?卖到偏远山区给人当个媳妇或者黑煤窑当奴隶怎么着也能换二两银子吧?想起前几天老公开玩笑说要把我卖了,我立即兴奋的建议他把我卖到达累斯萨拉姆,我要看非洲犀牛去。看来玩笑不能随便开,要卖我的原来另有其人。
这一出中国版的《悲惨世界》让蹩脚编剧的我心乱如麻。我发短信给老公:有个男的要搭车,你同意吗?
以老公理性的脑袋分析一定以为我是弱智。我等着他批评我一顿,然后理直气壮拒绝陌生男人。女人心里的皮球滚来滚去,有时候底气不足,需要男人临门一脚踢走。
过了很久他回复短信:好。
我看着那个好字就来气,这呆子不喜行走江湖,简直不知江湖险恶。就算传奇玩到九十级,一样只会在网络世界里降妖捉魔。好字拆开来是女子,看来小沟小坎还是要自己跨过。我瞬间决定金蝉脱壳,我要在D城下车,去婆婆家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家。尽管这样费周折很累,我很想在自家的床上一挨枕头睡去,第二天从容起床去店里。
我用短信告诉老公这个决定,他回复一个字:好。
尘埃落定,我的睡眠模式开始启动。朦胧间,后面有人在打电话,嗓门很大,好像在嘱咐感冒的谁别忘了吃药,早点睡觉等等。
听声音是刚才要和我搭车的男人。也许,他和我的老公一样,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丈夫父亲,没有一点恶意,只想早点回家。但是我却不能给他这份深夜搭车的信任,一瞬间心软下来,我对自己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小把戏感到可耻,甚至我想改口让老公来H地接我。美好的剧情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在深夜里一路同行,车子穿过芦苇荡的公路,他和老公相谈甚欢。说话间就看见家的灯火在闪,我们一定要先把他送到家门口,他若是掏车钱,我们是绝对不会要的。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
这样的剧情只适合在我的想象里。我终于什么也没做,剩下的时间里,我继续一觉一觉约会周公。
原来理智不过是小羊披着的那张狼皮,在陌生的环境里,狼皮戒备森严下的内心,充满着矛盾紧张和不安。当然,还有那一丝永不泯灭的柔软。
粗嗓门的售票员提醒我到了D市了,看窗外,城市的霓虹眨着鬼魅的眼睛。我起身下车,临走时,出于礼貌,我回身对那个小胡子的男人说:“我不回H地了,就在这下车,你自己找车回去吧。”
小胡子男人大着嗓门说了句:“没关系。”
下了车,站在夜的街头,熟悉的城市那一刻竟然辨不清东南西北了,我要好好想想我是身在何处。济南火车站吃的那碗齁咸的饭在胃里翻江倒海,我忽然想:老板娘是把卖盐的砸死了吗?
信任就是那把盐啊,在陌生的动物世界里,我们总是拿捏不好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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