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得到合适的店面,我搬出了那个拐角位置的店铺。新店址也不远,还在一条街上,就是相隔几个店铺而已。
搬家时,老公正好扭了脖子,在家金枝玉叶着。我这野草一样的女人固然磨成女汉子,在体力上我是吃亏的。老党动员他儿子,楼上楼下搬东西。
我的内心充满着感激。
人性,从来不是黑白电影里的脸谱画面,人性有恶有善有坚强有软弱。恶放出来的时候,动物凶猛会吃人。善发挥出来的时候,是寒夜里的篝火,会温暖很久。
新店收拾妥当,我平生第一次点了一串长长的鞭炮,当打火机的火苗和鞭炮芯子热烈吻上,我捂着耳朵迅速跑开,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开声,有杀人越货般的兴奋。
我还是会在夏天的夜晚瞥见搬出椅子来乘凉的老党夫妻,他们悠闲的摇着蒲扇,门口空无一人,但生意似乎还要做下去。
我原来北邻的理发店,张东健店主被黑社会恐吓,早就远走新加坡,红毛绿毛黄毛帅哥们做鸟兽散。后来几易其主,生意飘摇
老党两口子在前面一块小空地开了荒,种了油菜菠菜小辣椒小香菜等。我有时候会去看这些不断长大的小苗子。看见这些蓬勃的生命总是有小喜悦。我是农民的孩子,骨子里有对泥土的亲昵,理想的生活是有一块地,种瓜得豆。
蔬菜丰收的季节,我恰好路过,党妻手里举着一把小油菜对我摇晃着,她笑眯眯的说:“拿回去吵吵吃,一点药都不打。”我说:“家里刚买了很多菜,还没空吃呢。”
其实我家里一棵菜也没有,我只是不想因为这把绿色无污染油菜而欠人情。
有一天傍晚,我看见党妻在她的小菜园里拨了一把蔬菜,她拿着她的菜,挪着肥胖的身体慢慢走出她的菜地。
这个画面,被永远的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了。
第二天,党氏夫妻的店铺关着门。
第三天,党氏夫妻的店铺还是关着门。
第四天...
第五天...
一对老财迷,怎么可以关门歇业好几天?
后来,邻居告诉我:党妻死了!
一瞬间觉得很荒谬,记忆里那天下午党妻从菜园里出来的样子历历在目,她弥勒佛一样的脸上挂着笑意。
人,怎么忽然就没了?
人的命,天来定。那天夜晚,党妻觉得头有点晕,没有等到她爱看的宫廷戏就睡觉了。夜里一点多,她觉得胸闷头晕,于是捶了捶老党。老党睡觉轻,很快醒来,责怪老婆半夜闹妖蛾子,再看党妻已经动弹不得了,老党大惊,赶紧呼儿子上医院。病来如山倒,到了医院急诊室做完检查,党妻就已经呼吸沉重,轻度昏迷。她是脑溢血。
党妻平时血压高,最近一段时间她吃药马马虎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想到血管突然崩裂。
本地医生是蒙古大夫,只好从市里连夜求高医,无奈高医来了也回天乏力,党妻的最后时刻,是清醒的,她的嘴角动了动,眼泪流出来,但是说不出话来。
她走的时候平时眯眯的小眼瞪得大大的,她一定有想说的话没有给亲人说出来,她心有不甘。
....
越来越深的秋,党氏夫妻的小菜园,枯叶遍地,终于还是荒凉了。
女人是半边天,没了女人的家天塌了。
没有女侠的江湖,男人也自废武功。
老党无心恋战,店铺决定关门大吉。他原来的打算就是,他退伍军人的退休金再过两年就可以领到,他们老两口趁着身体还好,做生意再赚点钱,晚年不靠儿子便可无忧。
幸福的生活比蜜糖甜,蜜糖在远方,他们吃不到了。
走时老党过来和我聊天。他说,他打算找个看门的活,不能靠儿子养着,他的日子还长着,跟着儿子各种不方便,将来还得找个老伴,互相有个照应。
这么快就想到找老伴这事,就如一根刺扎了我一下。但,这就是现实,一浪打过来,你被拍扁在沙滩上,无力挣扎。
有一天我们去某饭店吃饭,一老头站姿横平竖直,指挥着我们的车子停好位置。老公四只眼没看清,我早就看出是老党来。他果然找了份他想要的职业来做,人也变得精神矍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新老伴来陪伴?
生活就是日复一日没有新意,每个人都会有暗流汹涌。矫情点说,生意无论大小皆是生生不息的艺术。艺术,好像与铜臭无关,其实铜臭无处不在。换一种说法,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面团,最初是大白馒头,馒头砸扁就是大饼,大饼包上馅拿上褶就是包子,包子再拍扁就是馅饼,哇,一锅吃的!无论何种形状,万变不离其宗,你就是一块面团!
只是,当你经历这些形状,原本觉得扛不了的事情也会一肩担起,生意之初谁是告密者的这类疑问早就不值一提了。
想起突然离去的党妻,会有悲伤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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