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淑英来。
她好像好久没来了。或者,她来,我恰巧不在。
她围着中岛架转了一圈,在少女内衣的架子前蹲下来。摸着那些与之配套的少女内裤说:“上次来的的时候,你家少女内裤都卖空了,现在的多好看啊,哪像那时候,除了灰的就是蓝的。”
然后,她已意犹未尽的重复着:“除了灰的就是蓝的。”
“除了灰的就是蓝的。”
她说这句话,像个突然语速加快的复读机。
但是,她没有买那些花花绿绿的少女内裤给她的女儿。因为剩下的睡衣在打折,淑英对一件印花的吊带裙特别感兴趣,看在价钱合理的份上,她又顺手买了一套男士的。
门口,一个滚圆的脑袋一闪而过,像一个找错东家的西瓜晃了下…
淑英说:"给我记账,下次还你。"
想起来,淑英上次来买睡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和一位头顶上农村包围城市的男士一起来,据说男人有了地图,都是智商太高的原因。这男士长相还不错,虽黝黑却一派硬朗之气。。
那一次,淑英喜滋滋的给一家大人孩子挑了新睡衣,不计价钱。男人抢着付了钱。
淑英喜滋滋的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对方是个转业兵,带着个儿子,对她特别好,为了表达对淑英的爱,没结婚就把工资卡上交淑英这个国库。
男人都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抵押给女人,这不是爱是什么?!
这个西北女人,说话一条道跑到黑,会做好吃的拉条子,脸上一派黑红色,腰间的游泳圈常年挂着。她和老公离婚多年,终于迎来第二春。
王子公主终于结婚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吗?童话总是写到这里没了下文,把人生最重要的部分略去。普通人的爱情本来就不是童话。于是结婚后的日子更没有想象力。
结婚就是女人抽了一副牌。
最初,她以为运气不错,经常把她的转业兵老公挂在嘴边。这个,不喝酒不抽烟,对女人有免疫力,比那个花心大萝卜的前夫不知强多少倍。
稍后,这副牌出着出着就有点小异样。转业兵带来的那个儿子,因为常年寄养在爷爷奶奶身边,简直是个没教养的小太保,不但偷吃东西,还欺负姐姐还满嘴脏话撒泼耍赖。西北女人直肠子,看不惯就说,于是后母作恶,不但公婆找上门来,她和转业兵的矛盾也显山落水。
最后,转业兵把工资卡重归己有,失落的山头重新收复,各自向着自己的孩子,一个家,左右两派,文斗武斗明争暗斗。
终于有一天,淑英来,控制不住诉说的欲望,她激动的说:“我这是何苦,费力不讨好。还不如我和孩子两人过得幸福,他爷俩赶紧滚蛋吧!”
因为激动,她的脸红的像霜打过的大苹果。
不久,男人带着他儿子真的滚蛋了。淑英的灯不省油,转业兵单位的经济适用房本是原计划中两人的爱巢,淑英不去争房子,坚决要转业兵返还自己出的十万块,转业兵只好卖掉爱巢还清淑英的钱,一拍两散。
离婚的淑英像一只自由的鸟抖了抖羽毛,她说:“真舒畅,这小日子!”
于是给自己奖赏一套很贵的内衣。
她在试衣间问我:“是不是我最近瘦点了?肚子小点了?”
我捏了一把她腰间厚重的游泳圈说:“嗯,好像小了点。”
淑英的游泳圈照旧挂着,一挂几年过去。
她的脸依旧黑红,不过有过敏史。
我的店铺不远处有一家保健品店。老板娘是个个子很高屁股翘翘的年轻女人,她和黑人用非洲英文对话听起来很地道。有时候夜晚我路过,看见她翘着屁股跳着舞,身后跟着一大帮善男信女,扭得东倒西歪不亦乐乎。
这就是直销,直销披了马甲,说到底,就是传销。传销的产品总是神乎其神,比如洗碗剂里养金鱼,化妆品用死去的美国老太装美少妇,总是打着美国鬼子英国鬼子各种鬼子来糊弄中国人。
有一天,老板娘被一辆奥迪车接走,上车前,一中年男人迅速捏了一把老板娘的翘屁股,老板娘对猴急的男人报以媚笑。这一幕,恰好被我的店员老金看见,爱情至上的老金骂了句:“流氓!”
淑英正在走过我家门前的大道,往老板娘的保健品店铺而去,她的脸又过敏了,通红一片,她和在门口看流氓演出的老金打了个招呼,救脸如救火,她没有进来。
淑英喜欢照镜子,我也喜欢,见到玻璃都会照一照。有一天淑英来我店里,二话不说直奔镜子,镜子里的女人脸又回复原来的西北红,她的脸好了!
一个大胖脸在门口闪了下,淑英一招呼:“过来啊,让老板娘看看你穿多大号的内裤?”
男人隆重出场,又高又胖,一张脸上泛着油光,一张厚嘴唇上也泛着油光,明明还没到吃饭的点。
不用说,大号啊!
淑英的第三春来了!
淑英貌似对男人又对我说:“不用你付,给我记着,改天一块结。”
欠钱的,从来都是大娘和大爷,底气很足。
心里想:不过几十块钱还欠。
过年的时候,淑英和男人一起上门,一进门她就高腔高调:“今年我生日怎么没收到短信,会员什么礼物啊?”
她说“什么”这俩字总是透出西北口音,发音为:绳嘛。
短信都是老金通过网络平台发出,不知道老金是否忘了。
做生意是要低姿态的,大多数时候,大灰狼的尾巴要垂下来到土里去,我说是我的疏忽,于是奉上小礼物。
淑英喜滋滋的接了,只要是送的她都高兴,不像有些女人一样挑三拣四,仿佛我们欠她一样。
民间讲究年齐月齐,我提醒淑英在这里的欠款,她很坦然的说:“我知道,忘不了。 ”
她笑着说完这句话,没有还钱的意思。也许西北人不讲究这些。这时候,那个满嘴抹油的男人,忽然不见了。
我很好奇淑英的新男友。淑英骄傲的介绍:“他是教音乐的老师,会谈钢琴,很有才华。”他俩是在保健品店认识的,翘屁股老板娘是红娘。
不知道淑英的脸,是保健品救好的,还是爱情的功劳?总之,俩人成了这个保健品店的铁杆下线,经常一块跟着老板娘跳舞,淑英晃着游泳圈,男人摇着大脑袋,
淑英晃着她的游泳圈游走之后,老金不以为然的说:“还什么弹钢琴的,肥头大耳像个吃货。一说还钱,赶紧溜了。”
哇,后知后觉的我,想想还真是这回事,一提钱,男人怎么就溜了呢?
这次第,淑英买了睡衣,刚才门口一闪而过的西瓜脑袋,就是淑英男人,音乐老师。
我又忍不住八卦了,问:“淑英,昏了吗?”
淑英说:“不急。我妈也不同意。”
这个年代,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孤男寡女的欢爱像老房子着了火无边蔓延,法海也阻挡不了。
原来淑英的男人在最落魄时是保健品店的推销员,淑英在治疗皮肤过敏的时候看上他了。对有些人来说爱情是慢火熬粥细嚼慢咽,对有些人来说,爱情却是暴风骤雨干柴烈火。两人对了眼,火速同居。
淑英的母亲来棒打鸳鸯,理由是,这男人没有本地户口没有正式工作没有钱没有窝,淑英怎么说也是国企正式员工旱涝保收,一个无业游民外来户,不是依靠她女儿过活吗?
男人有一种动人的价值在于让女人有所图。无论图财产地位相貌或者学识脾性或者只是依赖,有所图,是雄性动物证实自己的能力。要不怎么叫难人呢。
淑英遇见的第三个男人,她母亲想不明白女儿图什么?
缺爱的女人,图的是爱,爱不能当饭吃,虚无缥缈的,但饭能轻易吃饱,爱,不轻易得到。
不过,那些日子,淑英不但购买力减少,连几十块钱的东西都是欠着的。可见,她经济上已经因为补贴这个男人捉襟见肘了。
女人在年轻时选择和男人一起开荒种地,说不定对方这坨牛粪就是一只牛哄哄的潜力股。中年,到了收割庄稼采摘果实的季节,却发现自己的园子已经被别的女人占了,白忙活了。女人的自留地本来瓜果稀疏,这时候遇见新的拙笨的园丁来采摘,日子过得愈加粗糙不堪。
淑英,好像就是这种状态。但是,她好像对这样的状态毫无怨言,坚决和情郎站在一起,共同应对母亲的火眼金睛。
淑英说:“他现在收学生教人家音乐,每个月也有三四千的收入,比以前强多了。”
这对保健品店里结缘的男女,早就退出神话的传销了。保健品店也已经关门大吉,翘屁股老板娘不知所踪,美丽的女人是一道风景线,偶尔我会怀念她活力的舞蹈。
我又八卦:“他赚的钱给你花吗?”
淑英眼里闪过一丝游移:“给啊,不过我不会全要的,我支持他把培训班做的更大,就会赚更多的钱。”
关于结婚,淑英已经有过两次婚姻,这次,她也犹豫,她说:“我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先这么过着吧。我跟他说:等你买了大房子再来娶我。”
“等你买了大房子再来娶我。”
“等你买了大房子再来娶我。”
这句话她重复了三遍,像突然语速加快的复读机,语调里有着春天般的明媚。
淑英还是对婚姻有预期的。有的女人内心强大到不需要男人就可以过的悠哉乐哉,那是男人彻底伤了她的心。有的女人经历万水千山云山雾海,把伤口图上疤痕霜,依旧有鲜活的爱人的能力。谁不喜欢灵魂相投身体缠绵的两性亲密?
忽然发现,岁月的斗转星移带给女人的是生活的智慧和一波又一波的皱纹。关于爱情,十八岁恋爱,三十八岁恋爱,八十岁恋爱,其实都是原来的模样和智商。癫狂,痴情,毫不保留的付出,尽情跳舞尽情爱无惧伤害,一根毛都不会变。
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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