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个无眠夜
七月七号周日，是我小儿子的生日，我早就问过浩浩了，今年的生日要啥样的蛋糕？儿子说他要一个black forest cake 。
我习惯了清早五点多六点就起床，一来要照顾我的花宝宝们，加之，这天有任务，要烤蛋糕。我才把巧克力蛋糕粉呀鸡蛋呀奶油的备料放到
桌面上，正准备开工。我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是小姑，她说：“嫂嫂，阿姆进了emergency”。我问了小姑所在的医院名，二十五分钟之后，我和劳工到达医院。
阿姆，我的婆婆，中风了。医生说她的左后脑血管有血块，导致她左边身体和手脚全都不利落了。
其实从今年的三月初，她老人家就开始身体不好了起来。有天下午，给我来电话，说她很晕。我们马上把手头上的工作全都丢下，带上血压器，
直往婆婆家飞去，哇，给她一量血压，吓人，飙到205。
婆婆跟小姑住，平常小姑和外甥外甥女上班的时候，她老人家就一个人在家，看看电视，看看书，世界日报的副刊小故事，婆婆是最喜欢看的。
噢，说明一下，婆婆是一九二一年出生的，九十二了，还每天读书看报看小说，厉害吧！ 她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的苦难，灾难，困难，但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她总是淡然地述说，从没有怨天尤人。
婆婆的血压象过山车，直上直下的，有时候，她脸红得象搽胭脂粉的样，真担心她随时会中风。接下来的的日子里，看病吃药是少不了的活，但我想，让婆婆安心，有安全感，才是对她的血压最好的帮助。不能只让婆婆一人在家，必须得陪陪她了。于是，我和我劳工轮着在白天小姑上班的时间，滴水不漏地陪着她，监控婆婆的血 压。
我有老母亲八十二跟我同住，她是时刻都希望我呆在她旁边的，百分百地“霸占”我。那天婆婆又血压高了上去，我急匆匆出门前，跟妈妈说：婆婆
病了，我去看看她。待我回家的时候，妈妈就有很多话了：他们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干吗有事光找你？明显的，妈妈吃醋了。再往后，我找我婆婆，象地下党，躲躲藏藏地。好在， 我家跟婆婆家很近，我出去回来，再来回地转，也瞒了过去。
就这么折腾了整整快两个月，婆婆的身体恢复了。又能象以往那样洗洗杯子，洗洗菜，淋淋花。五月，六月，婆婆开开心心安安好好的，七月四日美国国庆日，带上婆婆，我们全家一起在餐馆里吃了顿饭，由斌斌买的单。
但，到七月七号的这天，婆婆中风了。急诊室内，婆婆紧闭着眼睛，呻吟着说她头痛到要死了，她那因中风引起的麻木扭曲的左手，在空中挥舞着，想努力抓拿到我的手，嘶哑着微弱的声音说：“阿平啊，这次我过不去了。” 听到阿姆这样的话，不由得我眼泪直打转，我急切地说： “不，一定可以过去的，阿姆，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
随后，家中各人陆续 得到消息，都齐集来到了医院，大堂里，坐满满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婆婆有七个儿女，十六个内外孙，九个重孙。值得一提的是，婆婆生双胞胎的光荣传统与基 因又得到了发扬光大，六月中，三妹的女儿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这时候，我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而且，我妈妈又在找我了，因为早上出来得急，没来得及给 她报备呢。 于是，我先行回家，继续把浩浩的生日蛋糕给做好了。
婆婆住院，很现实的需要，得要有人陪侍。一是语言的问题，二是，有家人陪伴，可以给她安全感，不然她一紧张，血压又高上去，那岂不是要二度中风了吗。 我选择了夜晚时间陪婆婆，因为，白天我是无法长时间离开我妈妈的，白天里，即使我是去做工，我都是可以让妈妈一通手提电话就随传随到，反正工作的地方不会 离家很远。夜晚嘛，妈妈总要睡的，她不会知道我不在家，而且，也不会对她没有照顾，因为劳工和儿子们夜晚又都在家，若是我妈妈真有啥事情，也是马上有人照应的。
但是，也发生了一件鸡飞狗跳的事。
我在医院陪婆婆的第二天夜晚，才十点多，我妈妈满屋子阿平阿平地大叫，斌斌说妈妈上了街去，我妈妈开始发脾气了，说阿平出去干吗？出去了，干吗不先告诉她知道。 斌斌给我打来电话，说：妈妈，你得回来，不然，我们搞不掂外婆了。
没法子，我万分抱歉地让小姑回医院。也许你们说，干吗不让你劳工去陪他妈妈呢，嘿，医院有规定呐，夜晚九点以后，女病人只能女性陪。那你也许说：儿子也不行吗?那医院方面说：我们不查户口，怎么知道是来的是儿子还是啥关系。
回到家里，妈妈怒哦，骂我半夜三更跑哪了，我说我去买点东西啦。妈妈责问，干吗不告诉她。
我心想：哪是哪噢，才十点多，啥子的半夜三更哦？我没自由吗，买东西也不行啦？
唉！问妈妈找我要干吗呢？妈妈说：帮我拨个电话给你哥哥。
哦，我照办了。
我妈妈呢，习惯了，几乎除了会拨打我的手提，啥事都要我。我真的累。
有更搞的呢，有次她想起找我哥哥，要我拨了电话，怎么打都没人听。打了个把小时，最后，我妈妈要我半夜里开车往哥哥家去，去到那，哥哥在家睡觉呢，电话怎么不听呢？哥说飞线到手提了，那手提怎么不听呢？手提没电了。 哦哦哦~~~~，我呢，无端端城东城西的跑了一转。
那晚，把妈妈安抚好，我十二点又重回到医院，而且跟小姑讲好了，以后，夜晚的班，我从12点开始，我的妈妈应该找我的几率少点了吧。
统共，我在医院里陪侍了婆婆十九个夜晚。
每个清晨离开医院回家的路上，我都弯进麦当劳买上几份早餐。但妈妈是不吃西式早餐的，回家后我还得给妈妈另外做广东煲仔饭或鸡蛋面条。这十九天里，每天我的睡眠时间最多是四个半小时，最少的只有三小时。而且，都是断裂式的睡眠：1）早上六点半到家，坐在车里睡半小时，（我把手提的闹钟调好），然后进屋沐浴，先用温热水，最后，尽量地减少热水，直到冷飕飕的冷水淋在身上头皮上。这招够狠的，把全部的睡眠虫都全赶走了。2）做晚饭后吃饭前的等人时间里，摊在沙发上睡大概半小时。3）夜晚八点到十一点二十五分，最幸福的时光了，我可以睡在床上了。
为了我这最幸福的时光，俺两孩儿得要给我站岗。晚饭后，他们在客厅看电视或看书，目的是看住婆婆的房门。他们都夹好了口供，要是找阿平，就都说妈妈身体不好，吃了安眠药了，睡了，有啥事情，他们做就行了。 但有天，孩子们放松了警惕，擅离职守，回他们自个屋里玩电脑了去，结果，妈妈摸到我的房里，叫醒了我，呵呵，又是老皇历，这次让我帮她拨电话去广州。
这十九天里，我带妈妈去看了四次医生。每次看医生和拿药，都得花上很长时间，真真的是等到花也谢了。我还带妈妈逛了四次街，其实，我真的累，真不想逛呀，头晕加脚软呀，可是，为了维持一切正常，我怎么都得要撑。大姑说，很佩服我能这么硬撑，其实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吃着神丹妙药呢，象电视广告说的：“早上灵芝尊，晚上养肝素”，我是每天每天双倍的吃，人家一粒，俺吞两。呵呵。
为了让我能顺利夜晚潜逃出家门，得要表扬俺家的三个男人的精诚合作。准十一半，餐桌上劳工为我冲好半杯浓烈的黑咖啡和一个三明治，好让我夜晚直到天亮不打瞌睡不饿肚子。小儿浩浩发动好车子掉好车头，好让我按时出发。大儿斌斌守着婆婆的房门，以防突发事件。
有夜出门前，我把一瓶W-40塞进 我的手袋里，浩浩瞪大眼看着我，疑惑妈妈干吗呢，我说：防狼！其实是，病房里的厕所门很讨厌，开门或关门，都发出很大的咿呀咿呀声，每每把难得入睡的婆婆 吵醒了。那晚我站在椅子上，往门开关和门上方的door closer喷着W-40，刚好有护士进来，她大叫：what are you doing ? 我说我修门啊，门太重太吵人了。那护士说：“医院的门都这样的，你快下来，那不是你的工作。” 我下来了，呵呵，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候，我拉门开又推门关上，居然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了。护士说：It is great you have such a good idea !
陪伴婆婆的六个小时里，我是完全没有合眼的。护士一会来量血压，一会来验血糖，一会婆婆尿床了，又一会要大便了。上大号的时候，得抱她到坐厕上，还必需在旁扶着她，因为她自个是坐不住的，还得能忍得住闻臭味，有时候，屎还会沾到衣服和手上。婆婆的左手左脚因为中风后的麻木，她无意识地脚会举到半空，手会扭曲 五根指头，一会扯头发，一会扯输液管，我得要按住她的脚，握住她的手，要帮她每根手指头掰开来轻揉令其放松。后来搬到普通病房，两人一间，隔床的那位半夜 里做透析到天亮，大大的机器挤进小房间里，我是连坐一下的椅子都没有。再再后来，婆婆身体更好点了，搬到复建病房，是单间，医院也配给陪床的一张小拉床， 我是一次都没有机会睡。夜晚婆 婆诉苦白天里做的复健运动，让她全身都散架了， 婆婆呻吟着，好惨啊好疼啊。婆婆有驼背，她如果平躺，会很疼的，婆婆只能左侧睡或右侧睡，中风后的她，已经不能自个转了，我得不断地帮她翻身，按摩。
婆婆的记忆是一流的，她记得每个儿女家中的电话号码。这次中风后，我有点担心她已经不记得那些号码了，但夜晚给她边按摩边聊天的时候， 我试着问她我家的号码，居然，她记得呢，而且，她连我的手提电话号码也没忘记，这是她唯一记住的手提号码哦。她的其他儿女们的手提，她是写在电话本上的， 要打还得查。我跟婆婆说：“你身体好了，出院了，又能每天象以前那样给我打电话了”。 婆婆笑了。
如今，婆婆出院了，回家了，请了专门服侍的工人，但也只是每天来帮忙8小时而已。象大姑说的，我们都得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要打持久战的。婆婆的身体仍然很虚弱，站也站不住，坐也东歪西倒的要人扶持，但希望她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家人们所有的辛苦与努力也都是值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