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我此趟出行的最后一站。凡到罗马者,必去梵蒂冈。这已经是各国旅行团的惯例了。 原本我对天主教没多少感觉,因此对这个景点,不抱多大的希望。加之导游在头一天忘记告知我们,参观时有着装上的要求,所以,当站在教堂之外,得知背心短裤夹脚拖不得入内时,我心里便有点那个了,怨念。
没办法,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不进去看一看仿佛不甘心,只好从车肚里拖出箱子,拿出臭烘烘的旅游鞋,蹲在街边臊眉搭眼地穿上。
但短裤和背心无法当众更换!我采用了变通的办法:在自己的背心上加了一条围巾,在女儿的热裤前后各围了一件冲锋衣 —— 前面围一件还不行,后面的腿也必须遮挡严实了 —— 才得以被允许进入。
一脚踏入教堂,走在那高大的廊柱和穹顶之下,心突然变得安静,之前的焦躁和怨念不翼而飞。
在一个拐角处,来自台湾的导游,付静,停下脚步,开始讲解。
她指着教堂左侧的一个立像说,这位就是圣彼得,教堂以他的名字命名。
圣彼得,高大沉默严肃安详,他一条腿微曲,使得身体微微前倾,俯瞰面前的一切事物,仿佛陷入思考状态。胡须卷曲长发垂肩的彼得,目光深邃而充满悲悯,他右手执着通往天堂的金钥匙,左手是一卷耶稣给他的圣旨。
圣彼得在耶稣十二门徒中排位第一,耶稣去了天堂之后,把金钥匙给了彼得,于是彼得成了人间基督教的首领。后来,暴君尼禄火烧罗马,却嫁祸于基督教 …… 彼得被当成异教徒,他在被处死之前提出唯一愿望:希望自己被倒挂在十字架上! —— 因为耶稣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而彼得自认为是一介平民,不配采用与耶稣同样的姿势。
他被倒挂在十字架上,粗大的钉子,钉穿他双手的手腕动脉,两脚重叠处也被巨大的铁钉洞穿!直到血流干净 ……
他死后被埋葬于此,这个教堂就是在他的墓上盖起来的。他的坟墓上便是这里珍贵的三宝之一,贝尔尼尼雕制的青铜华盖。
青铜华盖美轮美奂极尽繁复,由 4 根螺旋形铜柱支撑,足有 5 层楼房那么高。华盖前面的半圆形栏杆上永远点燃着 99 盏长明灯,而下方则是祭坛和圣彼得的坟墓。只有教皇才可以在这座祭坛上,面对东升的旭日,当着朝圣者举行弥撒。
我们于是走进教堂:实在是太大!太华丽了。你想象不到的巨大。人走在其间,顿时缩小为芥子。宗教的召唤和抚慰却突然诞生了!
远远的,我看到那个华盖,无比辉煌!教堂地板由彩色大理石铺成,穹顶是光彩照人的浮雕和花窗。此时,罗马时间上午十点左右,阳光从各个角落射入教堂内部,像舞台上的射灯,然后阳光又被琉璃画折射出道道彩光,顿时产生无比的庄严和神圣。好像,这里就是天堂。
突然间,我窒息了。耳畔轰鸣 ……
傅静导游轻轻地说:圣彼得是由耶稣赐名,他的原名叫 ---Simon 。
我看到青铜华盖下方的祭坛上,是彼得的青铜像。他离我那么的远,中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拥挤的人流却裹挟着,推搡着,拼命要把我带到他身边 …… 我脚步踉跄,耳鸣之外,眼冒金星。
Simon…… 这是你名字的来历。他不是尼罗河上那个色诱富家女,最后和女友饮弹自尽的男人,我不许你以后用那个男人来解释你的名字。 Simon ,他是位充满殉道精神的牺牲者,他是对人间满怀悲悯和博爱,试图搭救众人于苦海的使者。他手里的钥匙,既通向美好的天堂,也直抵人的心灵。
然后,傅静驻足在米开郎基罗的著名雕塑前。《圣母恸子像》,这是米开朗琪罗 24 岁时候的作品,他为这件雕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对于大理石雕塑来说,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 —— 这件作品也是大教堂三宝之一。
雕像里的圣母,微垂双睑,安静的脸上满是对失去爱子的哀痛,她于无奈之中表达出对上帝旨意的顺从。而死去的耶稣瘫在她的怀中,四肢无力地搭拉着,虽然失去生命却仿佛睡着一样安详 …… 据说米氏很小便失去母亲,所以他把自己对母爱的所有想象、理解和期待,完全聚集在这座雕像上,以至于当时人们无法相信,这样年轻的他能创作出如此神作。为了表明自己确实是这个作品的创作者,米氏某天深夜潜入教堂内,在圣母的左衣襟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雕塑的主角是圣母与圣子,我却看到他们身上闪耀着人间最普遍的母子深情。这种深情,当你在拥有和享受它的时候,可能不珍惜,不在意,以为人人如此天经地意。只有你某天一旦永远失去了,才知道它是如此的宝贵和温柔,如此的无可替代。
这尊石材的雕像,与我距离有十米之远,且被厚厚的防弹玻璃阻隔着,但仍然传递出强大的慈爱,令我周身洋溢着温暖。
突然间,我热泪滚滚。不是悲痛,不是哀伤,不是委屈,不是无奈 …… 是感动。
当感动积聚到一定程度,语言文字无法表达的时候,它们便汇集成泪水,以所有人类都能理解的最直接的方式,浩浩荡荡地,通过距离人脑最近的那个管道,涤荡尘埃般地冲破阻隔,无比痛快地宣泄表达,干脆利落,酣畅淋漓。
我呆立在那里,开始很不好意思,借着墨镜的掩护让泪水悄悄流下。但眼泪越来越多,大有止不住的意思,此时我仰面向天也无济于事。手指不断拂试,眼睛脸蛋花成一片。无奈何,只好摘下墨镜,拿出纸巾认真擦泪。
悄悄别过脸,看到女儿伸过来的手:妈,纸巾。 —— 她,居然也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