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男人的责任
下午带偶得去NUH复查肾结石。
去年偶得被查出肾结石后,今年第一次复查,凭我的直觉,他应该没事了。
很感谢新加坡医生的善解人意。人都有奇怪的心理,我对三聚氰胺奶深恶痛绝,口诛笔伐,关起门来我可以变成咆哮的母狮子。可在外人面前,我心态奇怪,我很怕医生诟病中国的生活环境恶劣。他但凡流露出这种意思,我估计又要羽毛倒竖。我于是知道,内外有别,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我又很护短。
结果,医生轻描淡写地说,三聚氰胺存在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也不一定是奶造成的。没有确凿证据以前,我们只要处理得当就行了。
我于是很喜欢他。医生的美德不仅在于医术,更在于善良。我非常喜欢的一句医生的格言: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能做到这点,就是好医生。
接下来偶得要接受各项检查。我总是在检查前,仔细跟偶得说清楚我们即将干什么,目的是什么。我不在意他懂还是不懂,其实我自己都懂得不多,但我在意他的被告知权,让他有成人的感觉。偶得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当时不用心阿姨就在旁边,惊讶于他的老练。
检查的时候一直很配合,翻来翻去,情绪平稳。我经常感觉不到偶得是个孩子。有孩子气的倒是我,时不时拿他开玩笑,或者做鬼脸。很多时候,偶得都要成为我的精神支柱了,在我紧张的时候,最起码我假装紧张的时候安慰我。
上次去迪士尼乐园,做过山车的时候,偶得刚刚达标,年纪又小,人家担心他能不能承担这个刺激,他非常自信地跟管理员说,你放心,我不怕的。
事实上,真怕的是我。我一路尖叫哀嚎过去,声音估计能吓死一帮游客。下来以后两腿打颤。偶得拍着我的背说,妈妈不怕,我在呢!他是真的不怕,非常淡定勇敢。我一面当他是我亲爱的儿子,一面又当他是我亲密的伙伴,俩人关系很铁。我知道,虽然现在,我很多时候比他强,但很快,他就会超过我,现在我给他出谋划策,以后,他为我解决麻烦。
抽血的时候,我跟偶得说,医生要从你手臂上抽一管血化验,看你肾功能好不好,不是很疼,你不必害怕。偶得说,我不怕。我说如果你疼,哭也没关系,因为妈妈疼的时候也是哭的。
上次我跌断臂膀,疼得眼泪掉下来,不可抑制,偶得在一旁陪伴我,为我擦泪。
一个新护士,一个老护士。俩人围着偶得的胳膊寻找血管。
偶得瘦,血管小,小护士比较紧张,老护士指导她。偶得胳膊被拍来拍去,就是不见血管,不得已换一只手。我开偶得玩笑说,你讨厌哪只手?你要是讨厌它,咱们就给它扎一针,教训它一下。
偶得想了想,挥了挥左手,说,就这只胳膊吧!
小护士一针下去,没找到血管。偶得连眉头都没皱,他跟我说,妈妈,不怎么疼。我说,是吗?你真勇敢啊!
小护士的针头在偶得的胳膊里戳来戳去,抽进抽出,老护士一边语言指导。
保姆已经忍不住生气了,不用心阿姨也不满。
我依旧和偶得聊天,假装什么都看不见。最终,血抽出来。
偶得整个过程,谈笑风生,让我联想到红面虬须的关老爷。这个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的能量和勇气让我钦佩得五体投地。他还不到四岁,表现得却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不用心阿姨出来以后,跟我说,六六,我挺佩服你的,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做到面不改色。我刚才忍不住要发火了,怎么可以拿一个孩子练针呢?你涵养真好。
我说,孩子的紧张与害怕,不是来自于痛楚,而是来自于母亲的表情。你愤怒,你泪流满面,这是让他最害怕的时刻,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就是孩子的榜样,你对世界的态度,对事物的态度会给他最直接的影响。我认为,这些事情不算什么,这种痛苦不是他不能承受的。每个护士,都是从生手到熟手,尤其是儿科护士,她们必须得拿孩子练手,而不是成人。熟能生巧。如果每个人都不允许别人有失误,那么我们看不见一个有经验的老护士。
不用心说,道理我都懂,但我做不到。我不忍心看我的孩子这样受罪。
我说,所谓母爱,不是过度关怀。不是把你的心疼表现在脸上。你对孩子的关怀是深层的,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就行了,更多时候,你要让他有担当,像个大人一样。如果我碰到一个新护士,我不介意她拿我练手,我把儿子当成人看待,我认为,他也应该跟我一样。
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一部分人必须承担责任。并将社会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
如果让我选择,我宁可承担这个责任的人,是我的小孩。
在关键时刻,他不逃避,不躲闪,并将之作为使命承受下来。
我的任务,就是将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