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婆
作者：Deeper
外婆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说句老实话，平时还真的很少会想到她老人家(不孝啊)。那天在诗坛上看到易明网友一首怀念姥姥的诗，一下子把我对外婆的思念全都勾出来了。真的，差不多有半天时间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做事，满头满脑装的都是有关外婆的往事。
在我的家乡，外婆被叫作婆奶奶。由于打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和奶奶，我们家的孩子都习惯性地叫外婆为奶奶。为了让我自己感觉更真实，更亲切些，下面我仍把我的外婆称为奶奶。如果因此让网友觉得混乱，抱歉了:)
奶奶出生在一个私塾先生的家庭。或许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影响，老姥爷并没有教自己的女儿读书识字，故事倒是给她讲过不少，这也是日后奶奶讲的无数故事的一大来源。奶奶还提到过在十一、二岁时裹小脚时，疼得她整天在家啼哭，最后老姥爷不忍，差不多裹了一半就把脚放了。所以奶奶的脚不是标准的三寸，而是四寸金莲。从奶奶的叙述来看，她的童年还算幸福，只是不知为什么从未对我们提起过她自己的母亲。那时我太小，也从来没想起来要问一下。
奶奶年青的时候很漂亮，而这却成了她苦难的前半生的原因。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时候，一个驻扎在当地国民党中级军官(好象是个团长)看上了奶奶，半抢半买地强拉去当了住地姨太太(这种事在当时很常见，有好几部小说中都有类似的情节)。二年后这支部队换防走了，给奶奶留下的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男孩。
有着这种经历，再带上个不明不白孩子的女人，在当时的社会中几乎是没有活路的… 不久，一个破落财主的老婆死了要找一门填房，又看上了年青漂亮的奶奶，条件是不能把孩子带过去。虽然地位卑微，条件也苛刻，但总算是一条活路，无奈只好答应下来。这位就是我的外公。奶奶的哥哥承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从此母子天各一方。直到奶奶临死前不久才对我妈说，她想念这个大儿子了。也直到那时，我妈才知道她还有一位从未谋面的大哥。等我这位大舅舅终于从台湾找回来的时候，亲爱的奶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到了外公家后，奶奶要操劳所有的家务，还要服侍外公。后来又先后生了我舅舅和我妈。此间因常给外公点水烟袋，奶奶漫漫学会了抽烟。又因常常陪外公出入于戏院和说书等场所，奶奶故事库也得到了大大的充实。坐吃山空的日子到解放前夕已使他们的生活降到了普通市民的水平，所以共产党来时倒是没吃什么苦。奶奶解放前搬过家，而她也从不向任何人提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帮助她甚至我们全家躲过了解放后一次又一次运动的冲击。
记忆中，奶奶总是在舅舅和我们家两边跑，差不多每家住半年。好在两家住得也不算太远，坐车大约二个小时的路程。
每次奶奶一来，最让我和妹妹兴奋的是又有人给我们讲故事了。真不知道奶奶到底有多少故事，印象里她总是不断地讲，却从来也不重复。每讲到情深之处，奶奶都会禁不住感叹几句，偶尔还会淌出同情的眼泪。而我们兄妹则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嘴里不时地摧促道：后来呢，后来呢… 每每一个故事听完了，又一个劲地嚷嚷着：还要，还要…
最侠意的要数夏天的傍晚，奶奶早早地给我们洗好澡，然后就躺在树阴下的凉床上，奶奶一边轻轻地给我们摇着扇子，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天暗下来后，奶奶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们：这是太上老君，那是南天门，还有那闪闪发光的银河和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还说在七月七这一天，外面是看不到喜鹊的，因为它们都飞到天上给牛郎、织女塔鹊桥去了…
中秋赏月的时侯，奶奶会给我们讲常娥奔月和吴刚伐树的故事，还告诉我们：常娥的丈夫本事可大了，曾经射下过九个太阳，弄得现在这唯一剩下的太阳每天一定要听到公鸡的呼唤才敢出来…
花开的季节，奶奶会给我们讲牡丹花神是如何因违肯了武则天的旨意而被罚…
雷鸣电闪时，奶奶让我们不用害怕，因为只有忤逆子才会遭到天打雷劈。久雨不停时，她会说：唉，王母娘娘又要补天了…
冬天河面结冰时，奶奶给我们讲过曾有人卧冰求鲤，只要孝心到了，鲤鱼会自己跳上冰来。也说过人间的冤情会感动得上天在六月飘起鹅毛大雪…
烧饭的时候(烧柴草的那种灶 )，奶奶会告诉我们，通火耙原来是灶神爷(也就是财神爷)的一条腿…
当晚上听了妖魔鬼怪的故事后感到害怕时，奶奶会讲秦叔宝和尉迟恭是怎样成为了门神来保护我们…
……
奶奶给我们讲的故事的范围涉及到三国，水浒，西游记，封神榜，上古神话传说，东周列国，说唐，岳传，杨家将，三侠五义，聊斋，三言，以及其它一些民间传奇。
现在，所有有关这些故事的书都读过了，有些还读了多遍。仔细想来，奶奶这些成年累月所讲的故事中所包含的做人的道理，对我人生观的形成确实起到了潜移默化的效果。其作用可能比父母和老师们的影响都要大。
要是能再一次聆听亲爱的奶奶将这些动人的故事娓娓道来该多好啊，相信我一定能更多地领会出其中的三味，尤其是她老人家的一声声感叹。
小时候，我和妹妹总是争着要和奶奶睡觉。当然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一高级待遇最终总是让给了妹妹。怎么样，有点做哥哥的样子吧:) 冬天里，有时有幸会被充许钻在同一个被窝 筒里，不过是在脚头，睡在奶奶怀里的持权仍然是妹妹的:(每当我搂着奶奶的腿给她捂脚时，她总会笑着说：奶奶是老臭唬子了，脚臭得很。我则会逗奶奶说：我怎么会闻到一股烧猪蹄子的香味呢？然后就啊呜啊呜地扯咬奶奶脚上的毛袜(我妈给织的，专们在冬天穿上睡觉的那种)，每次都会让奶奶乐上半天，说我要把她的袜子给咬破了。
跟奶奶睡觉的好处，除了能听到故事外，就是常常会有些小吃。有时是几颗花生，有时是一把炒蚕豆，有时是几粒糖果子，有时是几只大枣或栗子，有时是一颗糖。每次奶奶总是先给我们讲一个故事，然后就把手抻到枕头底下掏呀，掏呀… 嘿，像变魔术一样，吃的就出来了。等我们吃完，就该闭上眼睛睡觉了。我曾经在白天的时侯到奶奶的魔枕下翻过几次，结果什么吃的也没找到，郁闷ing……
还有一件高兴做的事情，就是有时跟奶奶一起上街去买莱。买什么莱当然不是我们关心的所在，精彩的时刻是在买完莱之后，奶奶总要给我们买些吃的，或是一些菱角，或是一节煮藕，再不就是一碗豆腐涝，最不济也有一块糖烧饼。奶奶自已从不吃，只是在一傍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那时觉得这些东西真是好吃。现在回去时再找到这些小吃，虽然做得是比以前精致多了，可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来。奶奶，也不可能再来陪着我们了……
记忆中，奶奶整天都忙碌着。家里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买菜做饭，清洁卫生的活儿全包了。
奶奶做得一手好菜，而更绝的是不管什么原料她都能做出好吃的来。做鸡时，一只鸡的内脏加些配菜就可炒出一大盘来，什么鸡心，肝，肫，胰，肺，肠都在里面，味道绝佳。记得有一次放学刚到家，奶奶迎面就对我乐呵呵地说：孙子快来，奶奶今天给你做好吃的了…原来二只麻雀打架从房顶滚下，正好掉在了水缸里，奶奶就把它们做成了油炸麻雀，妹妹和我一人一只。真香啊，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ing……奶奶还会用馒头或黄豆自己做酱和酱油；秋天腌咸菜，咸瓜和罗卜条。奶奶做的这些都比外面买来的好吃。
再有时间，奶奶就把我们家的破旧衣服都翻出来，扯成一片一片的，弄点面粉打成浆糊来贴浆糊(十几层布粘在一起)。等凉干了再根据我们脚的大小剪成若干块鞋底状，几层叠在一起(约一公分厚)纳鞋底。一只鞋底得纳上千针万线，许多故事，奶奶就是在纳鞋底的过程中给我们讲的。 鞋底纳完后，奶奶就让我妈买点布，剪成鞋样，上鞋帮。那时候，我们家人穿的布鞋几乎都是奶奶做的。
开春的时候，奶奶会在屋檐下开出一小块地来种上葱、蒜；在树边种上丝瓜和扁豆。到了收获的季节，我经常会爬到树上去帮忙摘丝瓜。小时候的我可是爬树高手哦，曾有几次在树上睡觉的经历(乘机自我吹嘘一把:)。还能帮上奶奶忙的就在洗被和蚊帐的时候，光着脚在木盆里又蹦又跳，玩得不亦乐乎。对了，偶尔在烧饭的时候还会帮奶奶往灶肚子里加点柴草，有时会得到一个香喷喷的烤山芋的奖励。
在舅舅家时，奶奶还经常帮别人带孩子，挣点钱补贴儿子(舅舅家有七个子女，持别是舅舅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后，生活上一直很窘迫)。所有带过孩子的人家，最后都舍不得让奶奶走。其原因除了她对小孩特别好外，奶奶的勤劳、干净，干活不管份内份外也是重要的原因。除了会给孩子做尿布，小鞋，小衣服外，还常常会象在自己家一样，把破旧的衣服变成孩子父母的一双双新鞋。
奶奶操劳一身，真的闲下来还不大舒服。记得奶奶年纪大一点后，有一次妈妈为了能让奶奶来了能过得清闲些，就把请来的保姆留下来做家务。结果没几天奶奶不干了，说我妈嫌她老了，嫌她做的饭不好吃了… 我妈一吓，赶紧把保姆给辞了:) 虽然从来不说，我想奶奶一定还是很累的。记得奶奶有时会让我们替她捶捶背，不懂事的我常象擂鼓似地把奶奶的背捶得咚咚响，可奶奶还是一个劲地夸赞到：孙子的小手捶得真舒服… 睡觉的时候，奶奶有时会说浑身疼。当时不懂，只知道尽量让她多休息。现在看来，更主要是因为缺钙引起的。
妈妈对奶奶还算不错，怕奶奶因抽烟(约二天一包)咳嗽，会买好一点的烟(好象是大前门)。也能让奶奶每天喝点小酒(约二斤/月) 。只要奶奶在，妈妈总是把家都交给奶奶管。奶奶住舅舅家时，妈妈也会按月给奶奶寄烟酒费和零花钱。有一阵好一点的烟酒不好买，妈妈总会设法买好再托人带去。有时对舅舅家一点支援，也都通过奶奶的手，以奶奶的名义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