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顺。下午3点半有课,在最远的北边。
象这样课时费少,路程远的外快,我早就不带了,这是仅存的一个。这是个印度孩子,他有个哥哥比他高一级,以前是住我附近的,我从他们幼儿园教起,现在大的三年级,小的也二年级了。
我代课4年,没给他家涨过钱,快成义务劳动了。因为不忍心。刚去的时候,觉得那是个小康家庭,父母非常和善,有礼貌,尊重我,将孩子的教育全部托付给我。他们原本可以选马来文作为第二语言的,但为孩子的将来考虑,就选择了用途越来越广的华语。
孩子很淘。幸好我见得多了,总能给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成绩过得去。老大成绩好些,因为聪明而且怕我,我训了他总能完成功课。老二不开窍,另外有些阅读障碍,英文里的FOR 和OF,D 和 B的小写,P和Q的小写总分不清楚,2经常写反,飞的翅膀也调个头,总之反向记忆,有点难教。
一直坚持教,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很难找到好老师,他们的母语不是华语,必须双语教育,要花很大功夫,把生字注音,解释,造句全部写在他们课本上。通常老师不肯这样花功夫,如果我说不教了,这俩孩子的华语就等于放弃了,再重新学习马来语,对他们很不公平。
不能问他们父母加钱,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在我去教的10个月后,失业了。以前他们家是有小车用人的,很快将车卖了,又过两个月,把用人也辞了,让最小的只有1岁零3个月的女儿进了DAYCARE。再去他们家,总能看见他们的父亲在家看电视。刚开始,父亲还很积极找工作,每次去态度也很达观。过一阵子,就发现他有些低落,头发留长了不剪,胡子拉茬。又过一段时间,每次去总看见他手握啤酒,烟抽得很凶。
中间有段时间,他常去面试,如果我在,会看见他衬衫笔挺,领带周正地回家,满脸笑容,不过总是不见好消息。又过一段时间,他还去面试,不过已经是那种汗衫牛仔裤工靴的打扮回来。我猜想,他以前是想面试文员的,但年龄不上不下,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后面已经放低到去面试粗工了。
某天,孩子们开心地告诉我,爸爸找到工作了,是工厂的操作员。这工作我知道,在新加坡月薪不超过1500,对这样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家庭来说,也许刚够家庭花消,我于是打消了要涨钱的念头。孩子的母亲美丽,知书达理,看样子受过高等教育,从她先生失业起,她开始做很多兼职补贴家用,我每次去,走时很晚了都不见她回来。
孩子的父亲因为做三班倒,很疲劳,常白天睡觉,我去上课的时候,他都关着卧室的门。孩子告诉我,爸爸很累,机器的噪声很大,必须戴耳塞,爸爸觉得头很疼,回来不能听孩子吵。孩子很天真,还拿出爸爸的耳塞塞在自己的耳朵里示范给我看,把爸爸的工作装备当玩具。不过孩子们可怜的生涯开始了。以前他们非常活跃,在家里笑闹,让我觉得很有家庭气氛,有时候也打来打去,哭哭笑笑,自从父亲上了操作工的班,他们很安静,也很压抑,无意中声音大点,父亲会暴骂:“SHUT UP!”
某天我很生气,孩子没做功课。这一段时间两个孩子很懈怠,可能是缺少父母管教,玩得多,学得少,一课要反复教也教不会。我指着空白的功课跟他们父亲告状,希望他们能配合督促。我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了,父亲拿了皮带,没头没脑地抽孩子,当我的面,孩子的哀号,痛苦的尖叫,象挖我的心,我觉得这完全是我的错。我非常气愤地夺下他的皮带,告诉他:孩子是用来教育的,不是用来打的,他们还小,需要父母的督促和关怀,打不能使他们进步。父亲那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叫我害怕。
以后,我就不再汇报孩子的学习情况了,尽力帮助他们完成,实在太淘就吓唬他们告诉他爸爸,他们一听会马上安静,很有效。
父亲没工作3个月吧,又赋闲在家了,烟抽得很凶,酒喝得很猛,让我觉得很可怜。孩子偷偷告诉我,爸爸因为太疲劳,腿关节上长了个大包,不能继续站了,现在在家里。
那学期期末考试,两个孩子成绩不是很好,比前学期退步,但我问心无愧,并没有因为他家钱给得少而敷衍他们,相反的,我付的心血很多。他母亲跟我说,不要我教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说不清楚是心头一松还是有些难过。放松,是我觉得我终于摆脱了,不用在这种不舒服的教学环境下煎熬,难过,是觉得自己好象败走麦城了,我几乎没有给家长退教的记录,只有我自己不想教。
轻松了没一个月,孩子的母亲又打电话来,语气里是哀求,问我还可以继续带那个小的吗?我奇怪,问她,大的呢?她停顿了一下,说,跟他的父亲了。我带小儿子和女儿过。我预想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我说我想想。她说,求求你了,孩子不好教,换了3个老师都走了,而且我现在住的远,我回娘家了。我一问地址,头都大了,去一趟要一个小时,回来一个小时,再贴路费,简直成做义工了,当下说抱歉,不行。
我改变主意,是因为,小家伙突然夺过电话,轻轻告诉我:“老师,我想你,上次考试我得了零分。”他用的是华语。
我又去了,小家伙乖多了,每次听见我到楼梯口的脚步,就微笑着跑出来替我开门,拎我手里的包,一伸舌头,眼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依旧训他,因为他还是不做功课,训后,他都满脸惊慌,跟我再三保证一定做功课,并一定追加一句,“你会教我,对吗?”我觉得心很酸。
今天从一点半起下瓢泼大雨,大到我最大的伞都遮盖不住,我知道我这一出门,一定浑身湿透。非常非常不想去,一直祈祷雨快停雨快停。
到了两点半,我决定不等了,带了套干衣服,到地方换吧!
浑身湿透着,裤角滴了水冲进他家楼道,却见他在楼下等我,手里拿着听写的本子向我挥舞:“老师!我得了85分!”
所有的委屈和无奈烟消云散。我蹲下身,搂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