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 吴越 于 2006-01-20 22:13:53
不久前，我看了一部很有意义的电影，叫“断背山”。
从小到大，所有电影观后感都是这样开头，“有意义”是张band aid, 再烂的片子，多少也有意义。
然而，不得不说，“断背山”实在很有意义，我以为它是李安导演生涯里又一部杰作，同性恋题材电影中里程碑式作品。
“断背山”同时也是一部写“情”的好作品，主要目标观众群是女性。
我看的是下午场，爆满，结束后，观众鼓掌。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观众对着空荡荡的电影屏幕鼓掌。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1963年夏天，两个18岁的男孩(Ennis and Jack)一同在怀俄明州一座叫Brokeback mountain 的山放羊，最开始的分工是Jack在山上看羊群，Ennis在山下负责后勤。随着相互的了解和同心协力与困苦的生活环境斗争，他们之间产生了超乎友谊的情感。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镜头相当生猛 －－ 是全片最暴露的。说实话，在看电影之前，只看过两次电视上的movie trailer，根本没想到这是一部和同志恋有感的片子，所以，惊讶之情可想而知。后来回想起来，李安这么处理这第一个镜头，是为了“先抑后扬”，索性blow up the audience first，让大家突兀之后，然后再慢慢elaborate 主题，让观众有足够的时间去理会，同情，改变最初的印象。
这是一招险棋，走得很成功。
夏天结束，两个人分开，各自继续自己的生活轨道 －－ 结婚，生子，努力工作养家 －－ because that's what cowboys do.
四年后，Jack 给Ennis写了一张明信片，两人重新相聚。虽然各自有家庭，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立刻重燃，而且更加热烈。
后来，他们把这种不可为人知的关系(当时是7、80年代，他们又生活在非常保守的地区)保持了许多年，Jack 一年几次从Texas 千里迢迢开车到怀俄明找Ennis，两人同去断背山重温往日的时光。
其间他们关于未来有过很多次冲突，Jack 屡次提出希望能长相厮守，而都被Ennis否决。从电影中看，Ennis 是更加“理智”的一个，从现实角度出发，觉得他们是没有未来的。有一次，Jack 伤心地指出当初两个人分开本身就是一个错误，Ennis 火冒三丈说“If you can't fix it, you gotta stand it”。
这句话在trailer 中反复出现，如果这部影片有一个catch phrase，那么就应该是它了。
李安很巧妙地没有让“断背山”变成又一个“廊桥遗梦”，让Jack 和Ennis 像那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男人老女人一样调情半天，上N次床，然后理论来理论去，你把我教育一哈来，我把你教育一哈去，把自己教育好了，然后再把观众教育一哈，成为一个有关家庭责任感的course，男女主人公还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挺伟大。“断背山”抒发的，是一种“惘然”，是一次次意识到错误，却一次次犹豫着没有去纠正，像滚雪球一样，眼看着纠正错误的代价越来越高，却又无法放手。这种“惘然”，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直接在和外力作斗争，而是和已经流逝的时间挣扎。
If you can't fix it, you gonna stand it。他们承受了二十年，彼此都知道总该有一个了结。最后，了结出现了，Jack 死了。
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孤家寡人的Ennis 在自己简陋的mobile home 当中抚摸着Jack 留下的牛仔外套，说“Oh Jack, I swear －－”，话没有说完，镜头移向窗外随风波动的麦地。
网上有很多人猜测Ennis 究竟想说什么。有人说，他想说“Oh Jack, I swear I loved you." 我觉得那不符合他的性格，我猜，如果把这句话补全，可能应该是“Oh Jack, I swear I miss you.” 因为，当时，他女儿刚刚来告诉他要结婚的消息，他和太太早已离婚，后来找过一个女人，也应该自己心里的情结不了了之，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他才真正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思念Jack。然而为时已晚。
综合评价，这部电影最大的挑战也是成功的地方在于：让非同性恋的观众(actually the majority of the audience) 真正接受两个男人之间的“恋情”。
为此，我以为全片最要紧的角色其实不是男一号，而是男二号Jack Twist。这个角色演得好不好，是否为观众认可，从根本上决定了这部影片是否为观众认可。为此，剧本赋予了他一些较女性化的特质，比如在山里生活条件艰苦，伙食很差，Ennis 默默忍受，Jack 则不停complain，甚至异想天开“I'll go shoot a sheep tomorrow”，Ennis 说“We're supposed to guard them, not eat them"，Jack 反驳 "There're thousands of them"；在以后的很多年中，Jack 一直对于他们的关系更加坚持执着，期望相守，这也是比较女性化的。Jack 这个人物有很大的可替代性，也就是说，把他换成一个女孩子，一个cowgirl，电影其实还是基本可以照现在的剧本演下去。
从选角色来看，李安挑了个大眼睛长睫毛，有点像孩子的帅哥演Jack，可谓用心良苦，既不看着娘娘腔，又让人一下就从心里疼爱起来。这样，更加冲淡了片子的“同志爱”色彩。Jack 一次次被拒绝后受伤的样子，不让人想到求欢不遂的“基佬”，更加让人想到受尽委屈的孩子。
“断背山”并不注重煽情，却巧妙地激发了观众的同情心，让人有可能感同身受，达到了“移情”的效果(在英文中叫“empathy")，是大家之笔。
我个人最喜欢的几个trivial：
(1) 63年夏天Ennis 和 Jack 在断背山临近分手，下山时，Jack 一再恶作剧般用绳套把Ennis 突然套住，弄得他绊了几跤。 Ennis 有点生气，两个人打了一架。看着好像是Jack 瞎胡闹，其实那揭示了他内心深切的依依不舍。
(2) 在多年两人的书信往来中，每次使用的都是明信片。用明信片这种一览无余的形式传达着不可告人的情感，是一个很大的对比。
(3) 对于“断背山”寂寞空旷自然环境的种种描述，以后在其他人口中一再说出的“I don't know what Brokeback mountain is”，形成强烈反差，说明－－ 红尘万丈的人世，其实比大山更加苍凉得多。
“艺妓回忆录”也看了，基本上是一部包装精良的商业片，无法与“断背山”争锋。如果其它几部大片也是如此，那么，李安今年得奥斯卡就极为可观了。
我不善于评点电影，只看过一遍，有些对白记得也有出入，以上一点感想，与同喜欢“断背山”的朋友分享。如有不对，请大家指正。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