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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华裔名作家哈金涉嫌抄袭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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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5-08-14   

华裔名作家哈金涉嫌抄袭的是是非非

作者:陈黎
来源:时代人物周报



前不久,华裔作家、波士顿大学教授哈金,以描写抗美援朝志愿军战俘的小说《战争垃圾》,赢得第25届国际笔会/福克纳奖;《纽约时报书评》评出的2004年度好书中,《战争垃圾》亦榜上有名,但没人想到这是一本涉嫌抄袭的作品
  
  
  本报记者 陈黎
    
  半年以前,曾经非常敬佩一个人。他几乎具有一个写作者应该具有的所有美德:勤奋、诚实、耐心、低调……,——除了过人的天赋。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却毅然抛弃自己的母语,转用英语创作,并且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为美国国家图书奖历史上惟一的华人得主。
  他原名金雪飞,去美国后改名为哈金,《等待》一书让他摘得了1999年的美国国家图书奖,哈金这个名字开始被美国主流文学界所青睐,也替美国的华人争了口气。
  但是,一个夜晚的阅读让我疑窦丛生,甚至有被愚弄的感觉。

  我手中拿的这本书就是哈金2004年的小说——《战争垃圾》(War Trash, Pantheon Books, New York, 2004)(又译《战废品》)。看到一半的时候,我的困惑到达了顶点。尽管这是一本以回忆录形式写的英语小说,我也确实是第一次看到它,但它太似曾相识了。两年前,我曾看过一本同样写志愿军战俘的回忆录,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在看完之后,拿给了我的家人,他们唏嘘不已,感慨万千,为主人公的坎坷命运感同身受。我记住了回忆录作者的名字——张泽石。
  
  【不相信 不得不相信】

  为了保证记忆无误,我从书架上找到了已经落灰的那本回忆录《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时事出版社,2000),翻到相似的章节,一句话一句话地对,不禁大惊失色。我难以相信,一个写作态度十分诚恳的知名作家,会褪化成一个“拷贝机器”,从情节、场景到对话,甚至到很多核心的细节,都不是出自哈金的原创。事实上,哈金小说中描述的“活捉贝尔将军事件”正是朝鲜战争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件,即张泽石亲身经历并在《我的朝鲜战争》有详细纪录的“活捉杜德将军事件
件”。而哈金几乎未做修改,直接照搬。

  比如,在《我的朝鲜战争》第131页上有这样的细节:“于是,那位中校煞有介事地翻着手里那本日内瓦公约,找到有关条文,然后开始慢条斯里地朗读起来,而杜德这时掏出了指甲刀修饰着他那双肥厚多毛的手上的指甲。”而在《战争垃圾》第157页中出现了同样的细节:“让我吃惊的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指甲刀,修饰着指甲。他的手背上褐色的毛发丛生。”

  为了进一步求证涉嫌抄袭的字数有多少,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雷同的章节(《战争垃圾》第16、17、18章与《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上卷第12章雷同)翻译成了中文,发现涉嫌抄袭的字数将近10000字。

  事实摆在面前,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哈金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便是诚实。这两个形象无论如何无法叠加在一起。为什么?动机何在?理由何在?一个如日中天的作家,缘何出此下策,自毁前程?是否可能存在一个合理的解释?

  美国的高校对抄袭的界定和处置非常严厉,轻则道歉,重则开除。哈金在波士顿大学教授写作,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抄袭,及其后果。
  
  【哈金含糊其辞】
  为了解决纠缠在心头的困惑,只能去问哈金本人。今年6月30日,我给哈金发了电子邮件询问此事。

  哈金第二天就用英语回了信,但他否认自己看过张泽石的回忆录。他说:“我用了张泽石编的另一本(《志愿军战俘美军集中营亲历记》),这本书我在《战争垃圾》的参考书目中列了,是最后的一本……我认为你对我的判断是错误的。”他的英语原文如下:“I used the book he compiled. In that book, the last item in my bibliography, he contributed a chapter on the abduction of Dodd. I believe you misjudged me.”

  不知道哈金信中的“用”(used)字究竟何意?

  再看一个例子。《我的朝鲜战争》第136页上写道:“嗬!布置得真周到,地上铺了军用毛毯当地毯,墙上也挂了军毯用来保温。岛上4月初的天气还很凉哩!何况杜德将军目前的心情恐怕比天气更凄凉。靠里面又用白布隔出了一个盥洗间和便所,篷内还摆上了办公桌、椅、行军床,在那张靠床的桌子上还摆了一束插在罐头筒里的野菊花!”

  而《战争垃圾》第165页这样写道: “我的天!我被屋内时髦的布置吓了一跳,布置得真周到,被分隔成了四五个独立空间。地上全铺着军用毛毯当地毯,墙上也挂了军毯用来保温。后面又用白布隔出了一个盥洗间。帐篷的前部中间还摆上了光洁的办公桌、四把椅子;桌子上还摆了一束插在啤酒瓶里的野百合,洁白而新鲜,有些花苞还没有绽开。”这里,哈金仅仅是把张泽石的“罐头筒里的野菊花”更换成了“啤酒瓶里的野百合”。

  如果他的“用”指的是照搬“指甲刀细节”或只是把“野菊花”换成“野百合”,这种“用法”的确让人无语,而类似雷同的细节在《战争垃圾》中比比皆是。小说创作中,这种细节恰恰最能体现作者的虚构能力。如果连这样的细节都要照般,令人怀疑整个作品还有没有独立存在的价值?作品的原创性又体现在哪里?

  哈金在《战争垃圾》的“作者后记”中说:“这是一部虚构的作品,其中主要的人物都是虚构的。然而,大多数事件和细节却是真实的。”他在读者签名会及其它一些座谈中,也反复强调了作品中事件的真实性,“我不过是把这些事件给串了起来”。

  他的这番观点令人讶异,如果事件和细节是真实的,人物虚构的基础是什么?
  我再次向哈金询问如何解释两部作品明显的相似性,并且把翻译过来的雷同章节的对比以附件形式发给他,哈金一直没有回信。
  值得说明的是,张泽石编辑的《志愿军战俘美军集中营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和他的自传《我的朝鲜战争》有部分章节是重复的,而这重复的部分正是哈金涉嫌抄袭的10000字。在哈金提到的《志愿军战俘美军集中营亲历记》中,我发现他除了涉嫌抄袭张泽石的文章之外,还涉嫌抄袭了另一个作者罗节操的文章《美军女军医葛琪中尉》,因文章篇幅有限,无法一一举例。
  
  【张泽石:“我要告哈金”】
  张泽石,1946年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1947年入党,1951年初参加抗美援朝,受伤被俘,曾任坚持回国的志愿军战俘总翻译,长期被监禁在美军集中营里,备受折磨。 1954年遣返回国后,被错定为“变节者”开除党籍;在“反右”和“文革”中又被打成“右派”和“叛徒”,1981年平反。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除了多本回忆录外,还与人合译过弗雷泽的人类学名著《金枝》。
  现年76岁的张泽石早已退休在家,获悉他住在北京的八角北路,通过居委会查到了他家的电话。打过很多次电话,家里都没有人接。前几天,老人终于从四川老家回到北京,他面色红润,精神振奋,笑声爽朗,依然关心国家大事。
  记者才说明了来意,张泽石说他已经从美国的校友那里知道了哈金这件事。他的同学在美国看过哈金的《战争垃圾》后,都很生气,说“哈金就是抄了你的书,为什么不去告他?”朋友从美国给他寄来了一本《战争垃圾》。他的同学甚至说,“你来美国,住在我家,我替你找律师,哈金太不像话了。”
  张泽石说,“我以前被侵权的次数太多,都麻木了。”
  看完两本书雷同章节的对比后,张泽石说:“我太吃惊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干,我觉得他有一种侥幸心理,觉得在国内的人看不见那本书。或者就是看到了,也看不懂。”
  张泽石接着说:“我觉得这个人确实有些卑劣。他明显抄袭了,有的地方只改了几个字,有的地方一个字都没改,这种情况下他已经不可能辩解他不是抄袭;另外他是一个在美国很有名的作家,我替他感到难为情。你就是出去了也是华人,怎么这样在外国人面前丢中国人的脸?他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他应该以道歉的行动来挽回不良影响。除了公开道歉外,他还应该按照美国当地的版权法,付出应有的经济赔偿。”
  张泽石最后表示,他正在考虑在美国委托代理人打这场官司。“应当打,我确实生气了!我必须要维护自己的权益,他这样做太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而且还大言不惭地去领奖,实在是够呛。”
  
  【如果这样 就是侵权】

  就哈金涉嫌抄袭张泽石一事,笔者和中国版权保护中心副主任索来军先生在电话里做了简单的交谈。

  时代人物周报:哈金的《战争垃圾》里有10000字左右基本上是抄自张泽石的作品,但哈金写的是长篇小说,从数量上来说,如何判断?

  索来军:尽管在法律上,没有一个明确的数量标准,但我认为,只要不能证明是自己独立创作的,抄一个字也是抄。如果抄袭剽窃有10000字左右,那足够认定的啦。
  时代人物周报:哈金在最后的参考书目里提到了张泽石编的那本书,但没有具体指明哪一部分是参考了这本书。
  索来军:著作权法律允许为了介绍、说明和评论的需要,适当引用别人的作品。判断抄袭和引用的一个主要标准就是看是否注明引用的内容的作者和出处。也就是说必须让人看出不是你写的,而是别人写的;引用还要注意一定要适量,要和使用的目的相符,否则就构成抄袭。抄袭剽窃是侵权行为,因为这种行为侵犯了作者的很多权利,如署名权、修改权、复制发行权等等。

  时代人物周报:但哈金是用英语写的。
  索来军:如果这样,那是通过翻译使用别人的作品,这和原样抄袭还有区别。首先看是不是引用,也就是看你可以在翻译的时候是不是将引用的内容注明原作者和出处。如果没有,尽管译者在翻译时付出了自己的创作,但对于原作品来说,我认为他仍然构成了对原作品的抄袭,只是一种改变了形式的抄袭。如果是这样,他涉及到侵权就更多了,除了署名权,修改权,复制发行权,还多了侵犯翻译权。
  时代人物周报:描写的历史事件是一模一样的,但历史事件是真实发生的。
  索来军:从著作权保护创作的角度来说,作者对于所写内容是没有独占或者排他的权利,著作权法保护创作的表达形式。因此在描写一个真实的事件时,容易存在相似或相仿。比如你写刘翔的一次跨栏比赛,你肯定得写周围环境如何,他怎么起跑,怎么跨栏,怎么冲刺,成绩是多少。但文字是可以选择的,既然是创作,在作品中表达的必须是你个人的感情和想法,表现你个人驾驭文字的能力。即使叙述的是同一事件,与别人偶尔可以讲同样一两句话,但不可能讲的都是一样的。否则就是鹦鹉学舌,是复读机,就有抄袭的嫌疑了。
  时代人物周报:哈金的小说最后有一个声明,书中大多数事件和细节都是真实的,主要人物是虚构的。但就以上雷同的几章而言,他没有虚构任何主要人物,只给他们换了名字。
  索来军:前面说过,对于真实的事件和细节,大家都可以通过自己的采访去获得,但必须对采集的内容,用各自的表达方式去表达。每个搞创作的人,在你下笔写每个字的时候,你自己是最清楚的,你是自己写出来的,你还是抄出来的?即使是史料也不能随便抄袭,应该适当引用,并指明作者和出处。因为所谓史料许多是别人写出来的,或整理出来的。过去也曾经有过案例,将别人的创作的所谓史料,放在自己的剧本创作中。以为史料就可以随便用。这是认识上的问题,但不是逃避侵权的理由。
  
  【“伟大的中国小说”】

  在此,需要引用哈金的一段话,原载《今天》2005/1春季号(总第68期)。

  “目前中国文化中缺少的是伟大的中国小说的概念。没有宏大的意识,就不会有宏大的作品。这是为什么现、当代中国文学中,长篇小说一直是个薄弱环节。在此我试图给伟大的中国小说下个定义,希望大家开始争论、讨论这个问题。伟大的中国小说应该是这样的:‘一部关于中国人经验的长篇小说,其中对人物和生活的描述如此深刻、丰富、正确并富有同情心,使得每一个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认同感。’……伟大的中国小说意识一旦形成,作家们就会对我们的文学传统持有新的态度,因为按照我下的定义,伟大的中国小说从未写成,也不会写成。就是《红楼梦》也不可能得到每一个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的认同,至多只是那个时代的小说的最高成就。也就是说,作家们必须放弃历史的完结感,必须建立起伟大的小说仍待写成的信念。如果没有这种后有来者的心态,中国文学就真的没指望了。没有伟大的文学信念往往会给写作造成重大失误。鲁迅认真地写小说只写了七年,只出了两个短篇集子(《故事新编》不是纯文学创作)。”
  有了上文语境的参照,哈金关于“伟大的中国小说”的论述,显得有些荒谬。有这样的底气批评《红楼梦》和鲁迅的人,可以不是什么大师或“公知”,但至少不应该是个“拿来主义者”。
  被哈金伤害的不仅仅是张泽石和读者,最重要的,他也伤害了他自己。
  


  附录:
  
  抄袭章节对比
  
  省略号处为文中省略的地方,哈金的部分由陈黎翻译
  对比页数:《我的朝鲜战争》129-153页;《战争垃圾》154-189页
  
  哈文
  第二天下午,我们交给伊斯特中尉一封正式的信,要求改善我们的生活条件以及要求面见贝尔将军。……
  信没有得到答复,第二天我们在战俘营游行示威了一天。
  ……
  第三天早晨,我们的战俘营开始绝食,但是绝食者没有集结在院子里,只有几十个值班纠察队员站在入口处。铁丝网上挂着一些饭盒,以表达我们绝食的决心。一车大麦、菠菜和小萝卜在接近晌午时分运来了,被纠察队员挡在外面,所以一车东西都没有卸下来,堆放在大门外。朝林和我告诉伊斯特中尉,请他转告贝尔将军,只有他面见我们的代表,危机才能解决。
  ……
  张文
  1952年5月3日,我们递交了“要求美军当局改善战俘生活条件,要求直接与杜德将军谈判”的致杜德将军函。
  5月4日,我们搞了一天游行示威。
  5月5日,“602”开始全体绝食,面向公路和铁丝网上挂满了战俘们的饭盒,运来的粮食、蔬菜被堆放在大门外。除了我们的值班纠察队员和联队部工作人员外,整个战俘营见不到战俘活动。
  老孙和我多次请“602”总管博托上尉与杜德将军联系,表示我们不面见杜德将军决不停止绝食。
  当天下午博托通知,杜德同意接我们的代表前去司令部面谈。我们以代表们安全无保证为由,请杜德将军前来谈判。
  
  
  
  哈文
  接下来的上午,一辆吉普车出现在门口,里面坐着贝尔将军和李奇少校;后面跟着一队卫兵,坐在十轮卡车里。……朝林和我,以及另外六个人向大门走去。我们被告知在大门内等着。
  伊斯特中尉走向吉普车,向贝尔将军通报。贝尔身材粗壮,脸色红润,四十多岁,穿着闪亮的皮靴,戴着钻戒,让他看上去很斯文。看来他为这个场合好好打扮了一下,帽徽也是闪闪发光的。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矮个的少校,胳膊下夹着一个文件包,手中拿着一本厚书。所有的卫兵都从车上跳了下来,排成扇形,手持来复枪。朝林对我说:“他们真的以为我们会伤害他?”我们向军官们走去。
  透过门口的铁丝网,朝林说:“欢迎贝尔将军!谢谢你不辞辛劳亲自前来。”
  听我翻译之后,贝尔满意地点点头说,“我一向是尊重中国人的。我们的战俘营一直是守纪律和讲卫生的模范。你们有什么问题,请讲!”
  朝林笑了,接着说,“我们想请阁下亲自视察一下我们的严重营养不良状况,以及我们的伤病员缺医少药的痛苦处境。大多数战俘得了夜盲症等疾病,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蔬菜吃。我们希望你能遵守日内瓦战俘公约,给予我们人道主义待遇。”
  将军清了清喉咙说:“我们一贯遵守日内瓦公约,凡公约上规定的,我们在人员和物资紧张的情况下,已尽了最大努力予以实现。我请我的副官将日内瓦公约有关规定给你们读一遍,让你们重温一下。”
  李奇少校中校煞有介事地翻着手里那本大绿书,开始用低沉的嗓音地朗读起来……而贝尔将军听得很不专心,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让我吃惊的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指甲刀,修饰着指甲。他的手背上褐色的毛发丛生。
  
  张文
  5月6日上午,杜德准将带了他的中校副官和一个排的卫兵坐车来到“602”大门外,老孙和我被博托召集到联队部,说杜德将军决定亲自接见我们,听取我们的意见。我们表示:请将军进入战俘营到联队部来谈判。博托说,同样出于安全的原因,请我们到大门口会谈。  
  于是,这次别开生面的“谈判”就在“602”的大门口开始了。  
  我们站到大门内等着。博托前去将杜德将军接下车。我注意观察这位近两个月来一直只是在书面上打交道的美国将军。他身材粗壮,脸色红润,那副玳瑁框的眼镜使他增添了些斯文。看来这位将军还十分注意外表,他戎装整齐,金色的肩章闪闪发光,很有点气派。
  那位跟在他后面的手持一个文件夹和一本厚书的中校副官是个瘦高挑,一比之下,相形见绌。  
  他们的卫兵见杜德下车,立即从车上跳下来,排成扇形,如临大敌地持枪卫护着他们的将军。
  见到这个架势,我和老孙相视而笑,想不到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中国战俘在铁丝网里竟然会对将军造成威胁!
  当杜德和中校走到大门口时,老孙首先对杜德说:“欢迎将军阁下不辞辛劳前来我们602集中营!”
  听我翻译之后,杜德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我一向是尊重中国人的。你们有何要求?请讲!” 
  “我们想请阁下亲自视察一下我们的严重营养不良状况和我们的伤病员缺医少药的痛苦处境。我们希望能得到日内瓦战俘公约规定的应给予我们的人道主义待遇,而贵国是在这个公约上签了字的。”
  “我们一贯遵守日内瓦公约,凡公约上规定的,我们在运输和人员条件紧张情况下,已尽了最大努力予以实现,我请我的副官将日内瓦公约有关规定给你们读一遍。”
  于是,那位中校煞有介事地翻着手里那本日内瓦公约,找到有关条文,然后开始慢条斯里地朗读起来,而杜德这时掏出了指甲刀修饰着他那双肥厚多毛的手上的指甲。
  
  
  
  哈文
  ……
  朝林反应很快,少校一读完,他马上说:“显然,我们目前的待遇远未达到公约的规定。比如,我们中国人根本不习惯吃大麦,在我们家乡这是喂牲口的。但你们把大麦弄成我们的主食,而连大麦也供应不足。每天每个人两个碗饭所提供的热量,远远不够一个正常人的需要。更严重的是,蔬菜很少,肉类更是罕见。如果贵国确有困难,希望通知我们国家,我们相信中国会运来大米、肉和鸡蛋,使我们免于这种饥饿状态。”
  ……
  贝尔将军听了我的翻译,脸涨红了说:“对于你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我将予以考虑,尽量给予解决。既然你们总是感到饥饿,我认为你们更没有必要采取绝食行动,这增加你们伙伴们的痛苦,也是浪费食品。在改善医疗条件方面,我也将尽力解决。”
  朝林回答说:“我们很感谢。如果你同意采取措施,改善我们的生活条件,我们当然乐于停止绝食行动。”
  贝尔将军正色道:“我对自己的话完全负责!”
  朝林和其他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说:“贝尔将军,我们愿意相信阁下的诚意。感谢阁下能亲自前来。” 
  ……
  贝尔将军满意地笑了,点点头,向前走去。他进了吉普,车开走了,溅起一片污水。
  ……
  张文
  我一面听,一面转译给老孙。刚一结束,老孙就说:“显然,我们目前受到的待遇远未达到公约的规定。比如,我们中国人根本不习惯吃大麦,而连大麦也供应不足,每天两个半碗饭所提供的热量,远远不够一个正常人的需要。蔬菜很少,质量极差,肉类更是罕见。如果贵国确有困难,希望通知我们国家,我们相信中国会立即协助你们改善我们这种半饥饿状态。”
  杜德听了我翻译的最后几句话,脸涨得更红了,不高兴地说:“对于你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和异常的食量,我将予以考虑,尽快给予解决。既然你们总是感到饥饿,我认为你们更没有必要采取绝食行动,再增加你们伙伴们的难受,在改善医疗条件方面,我也将尽快解决。”
  “如果将军阁下能认真解决我们的最低要求,我们当然乐于立即恢复进食!”
  杜德正色道:“我对自己的话完全负责!”
  老孙看了我一眼说:“那么我们愿意相信阁下的诚意,再次感谢阁下能亲自前来。”
  杜德满意地点点头,坐汽车走了。
  
  
  
  哈文
  5月7日的晚上,李奇少校坐着吉普来了。他要我们两个军官立即跟他去76号营,那里是关押朝鲜战俘的地方。
  “去干什么?”我们问。
  他说贝尔将军要召集各战俘营的代表开会。朝林向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露出他溃烂的牙床。我们猜想非同寻常的事就要发生了。……我们急忙带上前一天晚上起草的备忘录和抗议书。……我没有忘记随身带着那本英日字典。……我和朝林坐了上吉普车。
  ……
  有微风,北方的乌云互相追逐,好像在追赶着我们。沿途我们看见一个又一个集中营里一群群的朝鲜战俘。难友们臂挽着臂,有节奏地摆动着身体,高唱战歌。看见吉普车,有些人向我们挥动红旗,这些红旗只不过是些不成形的布片。他们喊着口号。看来他们知道发生了重大事件。
  快到76集中营时,吉普车慢了下来,公路两侧排满了布着机枪的美军坦克、装甲车。宪兵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都持来复枪在手。……我们经过他们时,感到自己是尊贵的客人——所有的囚犯和美国人都专注地盯着我们。到了离“76”大门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更多的军车和士兵,他们的钢盔在探照灯下反射出变幻的光线。……大门上挂着一个长达30英尺,宽6英尺米的巨幅白色横标(很多布单拼成的),上面用英语大写字母写着:“我们活捉了贝尔将军。只要答应我们的要求,他的安全就可保证。你们要胆敢开枪,他就将性命难保!”结尾上的惊叹号是字母本身的两倍。……
  车子开到了“76”的大门口。朝林和我向集中营走去,李奇少校跟在后面。这里很亮,处处都张灯结彩。上百名穿着宽大军装的难友们站成两队,欢迎我们的到来。他们挥舞着纸做的迷你朝中国旗。当我们进入后,战友们用不熟练的中国话高呼:“朝鲜——中国!”金日成——毛泽东!”“热烈欢迎中国战友!”
  我们不懂朝鲜话,但也禁不住高喊:“向我们的朝鲜战友致敬!”“团结战斗!”“打倒美帝!”身后传来士兵的咒骂声,提醒我背后有无数的枪炮准备向我们开火。
  我们被领到专为各集中营代表预备的帐篷内,让我们惊讶的是,里面有三个年轻女人。大家互相热烈握手、拥抱,仿佛以前就是老朋友。帐篷里充满了声音,朝文和中文。声音让我有点眩晕;我很激动能来到这里,被喜庆的气氛所感染。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兴高采烈,对人很亲切友好。下面半个小时,朴中校向代表们描述了活捉贝尔将军的场面。
  
  张文
  傍晚,我和孙振冠坐着巨济岛美军司令部詹姆斯少校驾驶的敝篷吉普车,离开了602中国战俘集中营。车子急速地沿着山谷里的公路奔驰,海风猛烈吹着,低低的乌云追赶着我们,沿途两旁一个又一个集中营内人声沸腾。
  在暮色中,只见难友们臂挽着臂,有节奏地摆动着身体,高唱人民军战歌,见我们向他们挥动八角红军帽致意,他们也雀跃着向我们挥手欢呼。看来他们都知道岛上发生了重大事件。
  快到76集中营时,车子慢了下来,公路两侧排满了坦克、装甲车、宪兵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都是持枪在手,好像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我们的车子就在两排整齐的刺刀丛中缓缓前进。我忽然感到老孙和我是作为胜利者,代表中国人在检阅特殊的仪仗队,不禁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帽,更加抖擞起精神。
  到了离“76”大门不远的地方,只见几个大探照灯的光柱从对面山坡上集中射向大门内外,照耀得如同白昼。大门边广场上更是黑压压地挤满了各种战车和部队,枪口、炮口都直指铁丝网内,长长的坦克炮筒和无数蠕动着的头盔在探照灯下发出阴森森的蓝光,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在暗影中更像鬼影般狰狞。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大门之上悬挂着一条长达十余米,宽两米的巨幅白色横标,上面用黑色英文大字写着:“……你们胆敢开枪,杜德将军就将性命难保!”那结尾上好大的一个惊叹号。
  车子开到了“76”的大门口。下了车,我才看清大门内张灯结彩。上百名穿着自己改制的人民军军装的朝鲜战友们组成两道人墙,正列队欢迎代表们的到来。他们人人手执纸做的朝中国旗和彩纸带。
  当我们无比兴奋地进入大门后,战友们用不熟练的中国话齐声高呼:“朝鲜——中国!”金日成——毛泽东!”“热烈欢迎中国战友!”无数五彩纸花、纸带纷纷洒落在我们身上,落在我们流着激动热泪的脸上。
  我们也禁不住用朝语高喊:“向英雄的朝鲜战友致敬!”“团结战斗!”“打倒美帝!”谁也不管就在我们背后有无数子弹上膛的枪炮!
  我们被热情地簇拥看到了专为代表预备的帐篷内,见到了各朝鲜战俘营的代表和女战俘代表。大家互相热烈握手、拥抱!抢着用朝文、中文、英文混在一起的“国际语言”互相表达胜利的喜悦和兄弟的情谊。
  然后,“76”的战友们向我们详述了活捉杜德将军的精彩场面。我们一面听他们的讲述,一面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深深地被朝鲜战友们的英雄行为所感动!
  
  
  
  哈文
  5月7日这天,已经是“76”的难友们坚持要求贝尔将军亲自前来谈判而举行示威游行的第三天了。下午一点半钟,将军终于在一个排的警卫保护下,到达这里。李奇少校跟着他。他们一起走向前面的大门,和朝鲜人谈判。所有的卫兵都跟在后面。朝鲜人指着军队问贝尔:“这是干什么?我们不理解堂堂的美国将军为什么害怕手无寸铁的战俘!”贝尔看了看他的士兵,又朝营内观察了一下,就挥手让士兵们靠后,在离大门有一段距离处站立。仅剩下李奇陪着他。
  北朝鲜人列举了战俘管理当局违反日内瓦公约的种种罪行,要求贝尔认罪。将军开始挺认真的,叫副官宣讲有关条文,并逐条反击。当北朝鲜人继续攻击他时,他就有些不耐烦和疲劳了。他站到一旁,让李奇代他回答。他则点了根烟,心不在焉地抽着。时不是地绝望地摇摇头。远处50码外的卫兵们也开始松懈起来,散乱地站在后面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倒粪便的清洁队从战俘营里出来了,向前面的大门走去,每个人都挑着两大桶粪便。大门打开,这两个美国军官捂着鼻子退到一旁。
  眼看最后一桶粪便运出去了,突然,这些假冒清洁队员的敢死队员一下子扔下粪桶,抓住了将军和李奇少校,把他们推进战俘营里。李奇大叫着向卫兵求救,双手死死抱住门柱,朝鲜人就放了他。而贝尔将军的动作没有年轻的副官快,他被拖到了战俘营里。战俘们立即插上大门。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那些卫兵竟完全吓呆了,等他们清醒过来知道发生了劫持事件后,才冲向大门,但是太晚了。他们只能看见四名强壮的男人拽着将军,向附近的帐篷走去。  贝尔将军扭动脑袋,向他的军队呼喊:“救命!见鬼,救命!”
  “住手!住手!”李奇少校对战俘们大叫。卫兵们举起了来复枪。
  两个朝鲜人跑了过来,竖起了写着英语的白色横标……
  警报声吼叫起来,一声接一声。坦克、装甲车开来了,层层包围了“76”;直升机也飞到“76”上空,盘旋低飞,命令战俘们立即释放贝尔将军。……
  一小时以后,一名战俘走到门口,将贝尔将军签署的命令交给了一个美国军官。这封信显然是朝鲜人起草的。
  “我命令:为防止事态扩大和保证我的安全,绝对向战俘禁止开枪。我同意召开全岛战俘代表大会。我也同意协商解决问题。请将我们的部队撤离76号集中营! 马修•贝尔将军”
  ……随即贝尔传令将电话接入“76”,由他直接进行指挥。他又开了一个物品单,要求马上运来。物品包括毛毯,罐头肉,大米,铅笔,钢笔,纸簿,香烟,折叠桌椅,等等。……随后一辆卡车开来,里面装着将军需要的生活物品——甚至有一些矿泉水和一个马桶。……
  
  张文
  1952年5月7日这天,已经是“76”的战友们坚持要求杜德将军亲自前来谈判而举行示威游行的第三天了。下午一点半钟,杜德终于在一个排的全副武装警卫下坐着防弹装甲车来到“76”的大门口,然后隔着紧闭的大门和战俘代表谈判。
  杜德两旁的警卫人员则抵近大门,端着冲锋枪做出随时可以开枪射击的姿势。“76”的代表当即指出:“在这种气氛中根本不可能进行谈判!我们不理解堂堂的美国将军为什么害怕手无寸铁的战俘!”
  杜德左右看看士兵的阵势,又朝营内观察了一下,就挥手让士兵们把枪收起来靠后站立,仅剩下他的那位手拿《日内瓦公约》的随从副官站在身边。
  于是,代表们严肃地提出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违反日内瓦公约的种种罪行,要求杜德认真改正。
  杜德开始还假装认真地叫副官查阅有关的条文,并逐条狡辩,激烈争论的时间长了,杜德就有些不耐烦了。他让副官代他回答,而他自己则又掏出指甲刀来修剪指甲,偶尔摇摇头,一副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样子。
  警卫士兵们也开始松懈起来,散乱地站在后面交头接耳。就在这时,去海边倒粪便的清洁队抬着空粪桶回来了。大门打开,杜德和副官只好捂着鼻子退在旁边等候战俘们出去。
  眼看只剩最后十来个战俘了,突然这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敢死队员一下子扔下粪桶将杜德和副官围住,迅速把他们推进了大门。
  当敢死队员们正急速回身将大门关上时,那个副官先死死抱住门柱,后又灵巧地蹲下身从人缝中冲了出去。在门旁的战俘代表们立即用铁杠插上大门。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那些站在门外的警卫竟完全吓呆了,等他们清醒过来持枪冲向大门口时,只看见除四名敢死队员抓着杜德外,广场上已空无一人了。
  肥胖的杜德将军极力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呼喊:“SAVE ME!SAVE ME!(救救我)”但他哪里挣得脱抓紧了他四肢并抬离地面的四个壮士的铁臂。勇士们就这样将杜德将军飞速地抬走了。
  与此同时,在大门上空立即竖起了我们刚才看见的巨幅横标:“我们生俘了杜德准将,待我们和他谈判结束,就安全地交还给你们。如果你们胆敢开枪,杜德将军就性命难保!”
  门外的美军官兵慌乱已极。不久,警报声凄厉地吼叫起来,坦克、装甲车、宪兵、步兵、海军陆战队全开来了,层层包围了“76”;直升机也飞到“76”上空,盘旋低飞。
  但这时由杜德将军签署的命令也由代表们送了出来:“我命令:为防止事态扩大和保证我的安全,绝对禁止开枪。我同意立即召开全岛朝中战俘代表大会,协商解决问题,即令雷边中校将代表们接来,并将部队适当撤离76号集中营。”
  随即杜德传令将电话接入“76”,由他直接进行指挥;接着又运来了杜德所需的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具,以及召开战俘代表大会所需的用品。……
  
  
  
  哈文
  在一排简易营房后,专门支起了一座为将军准备的帐篷。……几十个纠察队员守卫在四周……朝林和我被允许进去看一眼。一个卫兵撩起门帘。我的天!我被屋内时髦的布置吓了一跳,布置得真周到,被分隔成了四五个独立空间。地上全铺着军用毛毯当地毯,墙上也挂了军毯用来保温。后面又用白布隔出了一个盥洗间。帐篷的前部中间还摆上了光洁的办公桌、四把椅子;桌子上还摆了一束插在啤酒瓶里的野百合,洁白而新鲜,有些花苞还没有绽开。……我们能看见,贝尔将军双目紧闭仰卧在行军床上,他的脸比以前长而憔悴。他看起来老了些。朝林和我没有打扰他,虽然我清楚将军知道有人进来了。
  ……  
  贝尔将军也对起居条件非常满意,第二天他在电话里对富尔顿将军说:“我在这里生活得像皇帝一样!”……
  朝林和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贝尔将军睁开眼睛。但他没有起来,有点迷茫。他又闭上眼睛,大块头的身躯深深陷在帆布里。上衣最上面的两粒钮扣扯掉了,右边的一星军衔肩章也撕破了,只剩下几根线,勉强地搭在肩上。这副仪容和前几天我们见到的整齐的将军大不相同。
  “我们应该和他说话,”朝林低声说。
  ……
  我们互相看了看。朝林笑了,伸出舌头,上面有厚厚的舌苔。他歪了下脑袋,向我会意可以开口了。我弯下腰,说,“喂!贝尔将军,我们来看看您。”
  “啊,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他睁开眼,眼白充血。他坐起来,用手指梳着稀疏的头发。他把腿移下床,要站起来。
  “还是请坐着吧!我们是中国战俘代表,四天前我们见过面。”
  “真的吗?啊,是的,我答应过要解决你们的一些问题。”
  ……我帮朝林翻译说,“现在,我们正等着您的实际行动呢!我们不希望仍像以往那样——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你的部下向我们扔毒气弹,甚至向我们开枪!”
  “这事可不存在。” 贝尔说的对……
   ……
  “你看我们对你怎么样?”
   将军有些困惑……随后他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含义,低声说,“是的,我敢说你们共产党人对我很优待。”
  “我们很高兴,你明白这一点。要是你的李奇微司令也来体验一下就更好了。”
  “我可以把这话传给他……”他打住了,有些窘迫。
  “咱们在明天的代表大会上再继续讨论战俘待遇问题吧。放松些,好好休息。”
  “我会的。”
  “好吧,再见。”
  “再见。”他站起身,动了动手,但没有伸出来。
  直到走出帐篷朝林才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我也笑了。一个站在门口的朝鲜战友用英语说:“美国的将军也不过如此,就像斯大林说的,是纸老虎。”
  
  张文
  “76”的代表们介绍完情况,就领我们去看杜德。
  只见在营内中心广场上专门支起了一座崭新的帐篷,四周站着我们自己的警卫人员,以保护他的安全。战友们撩起门帘,让我们先进去。
  嗬!布置得真周到,地上铺了军用毛毯当地毯,墙上也挂了军毯用来保温。岛上5月初的天气还很凉哩!何况杜德将军目前的心情恐怕比天气更凄凉。靠里面又用白布隔出了一个盥洗间和便所,篷内还摆上了办公桌、椅、行军床,在那张靠床的桌子上还摆了一束插在罐头筒里的野菊花!
  在集中营里看见这种陈设真是十分稀罕,这座“将军别墅”比起我们住的囚室,确有天地之别。难怪第二天当刚被派来接任杜德职务的美国第一军参谋长柯尔逊准将在电话里发愁地问杜德将军受到的待遇如何时,他竟得意地回答:“您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生活得像中国的皇帝一样!”
  我们进去之时,杜德将军正双臂叠在脑后仰卧在行军床上,大块头的身躯深深陷在帆布里,将军服上衣的钮扣都扯掉了,金色的将军军衔肩章也从肩旁搭拉下来,显见他被抓获时曾有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杜德这副样子实在有损将军的仪容,远远不像他昨天接见我们时那么有威严了。
  他虽听见了动静,却仍装着闭目养神,直到我们走到床前也一动不动。
  我和老孙互相看了看,老孙朝我向杜德摆了摆头,我会意地笑了笑,便用英语向杜德客气地喊道:
  “喂!将军阁下,我们来看看您。”
  “啊,啊,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杜德睁开眼,像是刚知道我们进来的样子!急忙坐起来说着,有些艰难地把腿移下床,要站起来。
  “啊,还是坐着吧!我们是中国战俘代表,昨天我们见过面了。”
  “昨天?是的,昨天我答应过要解决你们的一些合理要求。”
  “现在,我们正等着您的实际行动呢!我们不希望仍像以往那样——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你的部下又来向我们扔毒气弹,甚至向我们开枪!”
  “那是,是我对部下管教不严。”
  “但,您看我们的战士对您怎么样?”我指着屋里的陈设说。
  “是的,我确实看到你们共产党人真正优待俘虏。”
  “您懂得这点很不简单哪。要是您的李奇微司令和杜勒斯国务卿也来体验一下就更好了。”
  “是的,你们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您太客气了!好吧,咱们在代表大会上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吧。再见!”
  “再见!”
  我们强忍着,直到走出帐篷才捧腹大笑起来,一个朝鲜战友擦着泪水说:“美国的将军也不过如此,就像你们毛主席说的,是纸做的老虎。”
  
  
  
  哈文
  ……接着,“76”的代表领我们去帐篷会见他们的总领导人。一看到我们,朴克先生马上站起来,亲切地拥抱了我们,同时几乎听不懂的中文说:“啊,我的朋友,欢迎你们!”
  他用手势请我们席地而坐。……他询问了“602”营全体中国战俘们的生活状况以及我们是如何组织战斗的。朝林向他简明地汇报了最近建立的共产主义团结会。……朴克说:“对于中国共产党,我一向是很钦佩的。你们有更多的经验和策略。我还要向你们表示歉意,我们对中国战友的斗争支持不够。”
  朝林感动地说:“这次,在您的直接领导下,朝鲜战友完成了一举活捉贝尔将军这件将载入人类战争史的伟大创举,给了我们共同的敌人以沉重打击,给了我们以巨大的鼓舞。我们将努力学习朝鲜战友勇敢顽强的斗争精神。”
  “哦,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也不可能完成它,”朴先生笑着说,“一半的胜利属于你们。中国战友教育了我们如何开展绝食斗争,如何将贝尔将军引到我们的战俘营,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把他抓进来。这次胜利只是朝中两国人民并肩作战的一个小侧面!”
  他转过头,对助手低语。助手朝我们眨了下眼,说:“朴同志要宴请你们呢!”
  “别把我们当客人,”我说。
  “你们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助手说,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站起身,走了出去。很明显是去安排这次宴请。
  ……
  随后一个年轻人进了进来,端上来一大锅盖热气腾腾的白面饺子,这确实使我们大吃一惊——这是招待客人最好的中国食品了!他们从哪里弄来的东西呢?
  老朴微笑着向我们摊开双手说:“请用餐吧!”
  “我们一起吃吧,”朝林说,示意他们坐近些。
  “不,我们已经吃过了。”
  “我们怎么感谢你呢?”
  “不要说话,请吃吧。你们不要感谢我,一切都是美国人送来的。要不是美军送来了白面和肉,我们还不知用什么来招待你们呢!请慢用,我失陪一会。”朴先生站起来,走到角落和一些军官研究什么。
  ……
  但更使人吃惊的是在饭后发生的事:我们被领进了一个秘密的地下室,……在一个土台上摆着一台收音机。……李助手说这是他们节衣缩食,用粮食、衣物偷偷换来的,被偷运进战俘营。我正想着能不能收到北方的信号时,朴同志双手搭在朝林和我的肩上说:“我亲爱的战友,要不是活捉了贝尔,想请你们来也不可能。我们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就请你们听一听北京的声音吧!”
  天哪,他们能听到中国的广播!我们已经一年多没听见过祖国的声音了!我们急忙凑近了,打开收音机。在刺耳的干扰中,响起了一个清脆清晰温暖的女广播员的声音:“近来收到了更多的捐献物品。为了支援朝鲜前线,上个星期两百五十万人参加了在首都的集会,谴责美军入侵朝鲜,支援反帝事业。豫剧演员常香玉捐献了一笔巨资,用来购买一架喷气式战斗机……”
  这条消息听起来多么遥远,像来自另一个星球。同时它又是多么亲近,让我的头皮发紧,压迫我的胸膛,让我的心脏颤抖。朝林和我的脸上流下了泪水。空气凝固了,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我们任由无声的泪水滚落到潮湿的异国的黄土地上。……
  战俘营司令部还有一个准备会议。朝林要参加,我没事了。走出帐篷,我仍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咸咸的微风吹在我依然潮湿的脸上,我的心充满了思乡之情和爱。要是我们明天就能回家就好了!要是月亮是个发报机就好了,可以给我的母亲和女友发一个电报。……
  张文
  接着,“76”的代表领我们去会见巨济岛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的总领导人朴相显同志。
  他是朝鲜被俘战友中级别最高的,战前,曾任道委书记(相当中国的省委书记)。我们怀着敬仰的心情走进了他住的帐篷。
  满头银发的老朴同志站起来,目光慈祥地端详着我俩,急忙走过来,亲切地拥抱了我们,同时用朝语说:“啊,中古东母,急文滚东母!”(中国同志,志愿军同志!)然后用手势请我们席地而坐。
  我们用通过“76”代表和我互用英语转译成汉语或朝语的方式交谈着。
  他先询问了“602”全体中国战俘们的生活、思想状况。然后说:“对于中国战友们的英勇斗争我是很钦佩的。我还要当面向你们表示歉意,我们对中国战友的斗争支持太少了!”
  我们则对朝鲜战友给予我们的一贯支持和鼓舞表示了深切的感谢!老孙说:“这次,在您的直接领导下,朝鲜战友完成了一举活捉杜德这件将载入人类战争史的伟大创举,给了美帝国主义以沉重打击!给了全体朝中难友以巨大鼓舞!我们将努力学习朝鲜战友勇敢顽强的斗争精神!”
  “啊,这次活捉杜德的胜利是我们全体朝中战友共同努力的斗争成果!它只是整个朝鲜战争朝中两国人民并肩作战取得的伟大胜利的一个小侧面!”老朴同志笑着说,然后又对“76”的代表用朝语说了几句话。
  “76”的代表对我眨了下眼,低声说:“老朴同志要宴请你们呢!”说完出去吩咐了一下,立即有两位朝鲜战友端上来两盘热气腾腾的白面的饺子,这确实使我们大吃一惊!
  老朴微笑着向我们摊开双手说:“请吧,请用餐吧!你们不要感谢我,要不是同志们抓住了杜德,美军送来了白面、肉罐头,我还不知用什么来招待我的尊贵的中国客人呢!”我们非常感动地吃下这顿终生难忘的美餐。
  但更使我们终生难忘的是在饭后发生的事:朝鲜战友们领我们进入秘密的地下室,在一个土台上赫然摆着一台收音机!
  朝鲜战友们说明这是他们节衣缩食,用粮食、衣物向韩国士兵偷偷换来的,老朴同志用双臂搭在老孙和我的肩上说:
  “亲爱的志愿军战友们,要不是活捉了杜德,想请你们来也不可能哪。我们没有什么珍贵礼品送你们,就请你们听一听北京的广播吧!”
  天哪,北京的广播!我们已经一年多没听见过祖国的声音了!我们急忙凑近收音机,只听见飞越长空而来的电波的沙沙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亲切之极的女广播员的声音:“……为了支援朝鲜前线,全国掀起了捐献热潮,著名豫剧演员常香玉捐献了一架喷气式战斗机……” 多么遥远而又多么亲近的祖国的声音啊!在远隔大海的异国土地上,在敌人的监牢里,想不到竟能听到祖国母亲的心跳!啊!亲爱的祖国,您是否知道被囚在海外的儿女在多么强烈地思念您啊!我们任无声的泪水泉涌般洒在地下坑洞那冰冷的黄土上。
  老孙被留下来参加代表团核心领导的预备会,我独自走出坑洞,仍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夜,已深了。远方,海潮发出低沉的咆哮。在阴森森的锯齿形山脊的上空,透过一团团掠过的薄云,偶尔可以看到北极星在向我闪烁她的光辉!
  
  
  
  哈文
  ……
  第二天上午九点,代表大会在一个大帐篷里正式开始。屋子正中有八个长桌,拼在一起,铺着军毯,周围摆了椅子;门口的一头是“被告席”,另一头则是大会主席的位置,主席位置后面的墙上并列着朝中国旗。预备大会选出了CHOI中校为主席,朝林和另一个人为副主席。朝林坐在主席旁,我挨着他,三位朝鲜女代表挨着我们。共有个17个战俘营的43名代表和大家坐定后,开始讨论和通过了大会议程。随后我们传贝尔将军进来。  
  贝尔的步履有些沉重,坐在了被告席上。主席宣布会议开始,大会第一项议程,要杜德将军听取代表们的控诉发言。他对将军用英语说:“你可以申辩,但要尊重事实。”
  于是,各战俘营代表轮流发言。他们列举了大量的事实,控诉美方怎样迫害、虐杀战俘以强迫战俘背叛自己的祖国……
  一个朝鲜军人冲到贝尔将军面前,用英语吼道,“我们说的是不是事实?”他的拳头打在桌面,但他没有碰贝尔,这是要求。
  将军站起来说:“我不能确定,有些你们提到的事实可能是真的,但有些我不认为是真的。但我会调查的。”
  将军没有坐下,尽管那个朝鲜军人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主席叫他坐下,并说:“我们是共产党人,并不想用你们对待我们的手段来对待你。我们尊重你的人格,决不会给你任何侮辱。但,作为美国的将军,你应该是有勇气面对事实。”
  贝尔点点头,圆额头上有汗珠。
  下午会议休息中,朝林和我谈到了下一天的发言。我们觉得虽然我们写出来了,但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且我一个人也翻译不过来,我需要帮助。晚饭后朝林坐上吉普回到602。……
  
  张文
  第二天上午,代表大会正式开始。
  会场设在一个新支的帐篷中,布置简单而严肃。在长方形帐篷正中,拼在一起的五张方桌上铺着军毯,周围摆了两排长凳;对着门的大会主席位置上有一把椅子,主席位置后面的墙上并列着用纸做的朝中国旗。
  17个战俘营的43名代表围坐在四周,老孙坐在主席旁,我挨着老孙,三位朝鲜女代表依次挨着我们。主席正对面的位置是给杜德留着的“被告席”。
  大会选出了人民军的师团参谋长李学九为代表团团长,并一致推举志愿军的孙振冠教导员为副团长,接着讨论和通过了大会议程。
  杜德将军被叫了进来,他的步履有些艰难,低着头走了进来。主席宣布大会第一项议程,要杜德将军听取代表们的控诉发言,并向杜德简要交待了政策:“我们允许你申辩,但要尊重事实。”
  于是,各朝鲜战俘营代表轮流发言。他们列举了大量确凿的事实,控诉美方怎样迫害、虐杀战俘以强迫战俘背叛自己的祖国,并企图扣留大批人民军和义勇军战俘去当李承晚侵略北朝鲜的炮灰。特别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将战俘秘密运走,做化学战、细菌战和核子战的试验品。
  敌人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地被揭发出来,列举的事实都是有时间、地点、有真名真姓的。代表们愈揭发愈悲愤,声泪俱下!有的事实是我们第一次听到。他们遭受的苦难,有些比我们更甚啊!对敌人的愤怒与仇恨剧烈地燃烧着我们的心,真想握紧拳头向杜德那肥胖臃肿的脑袋上狠狠砸下去!
  而杜德,这个曾经忠实执行了白宫罪恶政策的家伙,在铁的事实前面,惶恐地低着头,他大概是害怕我们充满仇恨的目光吧,我看见他摆在桌上的手有些发抖。
  好几次,朝鲜战友用拳头砸在桌子上问他:“我们说的是不是事实?”他惊慌地站起来说:“我接任不久,不十分了解战俘营过去发生的事!”说完不敢坐下。
  大会主席叫他坐下,并说:“我们是共产党人,并不想用你们对待俘虏的手段来对待你。我们尊重你的人格,决不会给你任何侮辱。但,你也要尊重自己,作为美国的将军,应该是有勇气承认事实的。”
  杜德显然有些感动,深深地点着头坐下了。
  从上午到下午,控诉大会在极为悲愤的气氛中整整进行了六个钟头。会后,为了更有力地控拆敌人的罪行,我们要求将我们的秘书长黎子颖和朝语翻译柳一同志接来参加大会。 杜德立即打电话命令照办。老黎、老柳很快就被送来“76”。我们连夜做了系统发言的准备,我把发言稿子先译成英文。
  
  
  
  哈文
  第二天上午,控诉大会继续进行。……
  轮到我发言了,我用英语讲述了72营的迫害。我揭露了李大安是如何挖去林武深的内脏,我的同学杨恒是如何被折磨死的。……
  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忍不住大声向贝尔怒斥道:“别遮掩了。你觉得自己干净吗?我来告诉你,你也是一个沾满了中朝人民鲜血的刽子手。你以为你能假装你不知道你手下犯下的罪行吗?你以为你可以强迫我们背叛我们的祖国吗?你懂得什么叫做炎黄子孙的民族气节吗?你知道真正的民族气节是什么?让我告诉你吧,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那些你手下的杂种们妄想通过残害我们的身体,来改变我们的信念,这是不可能的!让我告诉你——”
  明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出来帐篷,让我平静一下。“伙计,想不到你会这么激动,”他说。我自己也被自己的激动震惊了,开始不好意思。
  我们回到帐篷,大会主席庄严地说,“贝尔将军,你对你的手下犯的罪行负责吗?”
  “也许负有一部分责任。”
  “你有罪吗?”
  停顿了很长时间,贝尔说,“也许部分有罪。”
  ……
  朝林说:“我们清楚,你作为一个军人,要服从你的政府的命令。但你们做的实际上是要在中美两国人民中间播下仇恨的种子。我们深信美国人民热爱和平,仇恨战争,就像中朝两国人民一样。我们希望你能做出一些事来弥补你们的过错。”
  贝尔点头说:“感谢阁下的这一席智慧的话。相信我,我不会忘记这次经历或者说是教训。我愿意尽力弥补我们的过失。”杜德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张文
  第三天,5月9日上午,控诉大会继续进行。脸色有些发灰、眼睛大概是由于失眠而发红的杜德被带进会场。大会主席请我代表中国战俘发言。
  我站起来,扶着桌子,好久说不出话。我似乎又看见了死难烈士们的英雄形象,又听见了他们在英勇就义前愤怒的呐喊。我在内心呼唤着:“战友们!今天我是在替你们向敌人进行面对面的血泪控诉啊!”
  我从敌人怎样阴险地在中国战俘营内利用叛徒特务来实行残酷的法西斯统治谈起,全面系统地揭露了敌人的罪恶行径。
  我揭露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如何将李大安、王顺清等战场投敌的叛徒数十人送往日本东京进行特工训练,带他们逛妓院、下馆子以奖赏他们对祖国的背叛;又怎样将这些败类送回战俘营,任命他们充当集中营内的联队长、大队长、警备队长等等俘虏官;发给他们匕首、棍棒成立起集中营内的警备队,作为镇压战俘的打手;唆使他们在集中营里采用欺骗、利诱等卑鄙手段发展反动组织,以对战俘实行特务控制;又采用罚跪、罚爬、罚饿、罚苦工、吊打、灌辣椒水,甚至将人裸体放在有玻璃渣的汽油桶内来回滚动等酷刑,用以镇压战俘们的反抗和有组织的地下斗争。
  ……
  当我谈到烈士们壮烈牺牲时,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和悲愤,忍不住大声向杜德怒斥道:“你、你这个沾满了战俘鲜血的刽子手,你知道自己对中国人民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吗?你听听烈士们临死前的誓言:“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你懂得什么叫做炎黄子孙的民族气节吗?知道什么叫做共产党人的信仰吗?你以为镇压和屠杀就能改变我们的信念,就能强迫我们服从你们美帝国主义的意志吗?妄想!完全是妄想!”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使我抑制不住泪水涌出,我急速转过身去。会场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位懂得英语的贞玉姬同志,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杜德在我的整个控拆过程中一直低着头。这时,他撑着桌沿站起来,声音嘶哑他说:“我,我有责任。”
  没有人答理他,会场仍然笼罩着可怕的沉默。杜德有些胆怯地往两旁斜视一眼,又低下了头,等待着新的愤怒的爆发……
  老孙站起来对他说:“我们清楚,你作为一个军人,要服从你的政府的命令。对于你犯下的罪行,我们并不认为你本人应负全部责任。但我们希望你能从中真正认识到你的政府这样做是完全错误的。”
  老孙停顿了一下,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愤怒,又说:“我相信美国人民是反对你们这么干的。你们实际上是要在中美两国人民中间播下仇恨的种子。然而,我深信美国人民是要和中国人民友好相处的,我们希望你能做出一些事来弥补你的过错,并替你的政府挽回一些损失!”
  当我将这些义正词严而又通情达理的话翻译给杜德听时,杜德不住地点头。
  “感谢代表阁下的这一席话。我愿意尽力弥补我的过失。”杜德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感到老孙的话可能真正打动了他。
  
  
  
  哈文
  下午,我们着手起草《朝中战俘控诉书》……和《美方战俘管理当局保证书》……
  同时,大会经过研究,提出了四项释放杜德的条件,四项条件是:
  立即停止军队对战俘的野蛮暴行。
  立即停止对战俘进行非法的所谓自愿遣返。
  立即停止对朝鲜人民军和志愿军战俘进行强迫性的“甄别”。
  立即承认朝中战俘组成的战俘代表团,并予以密切协作。
  ……
  讨论当中,电话响了。李中校拾出话筒,把他交给翻译。我坐在边上,富尔顿将军在电话中的声音听得相当清楚。他要和贝尔通话。
  勤务兵去叫将军。两分钟后贝尔进来了。CHOI指着电话告诉他,“富尔顿想和你通话。”
  “嗨,我是马修,”贝尔对着话筒说。
  “你怎么样,马修?”对方说。我凑过去想听见全部的对话。
  “我挺好的,查理。”
  “听我说,南茜从东京来了。我刚才看过她了,她一直在哭,这对她来说很痛苦。她情绪很激动,所以我们没有告诉她我们和你有电话联系。但她不久后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贝尔皱了皱眉。“请告诉她,我很好,不必惦念。”
  “马修,告诉我,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侮辱你?我们十分担心。”
  “请相信我,我很好。”贝尔看了看CHOI中校,接着说,“事实上他们很尊重我。”
  “感谢上帝!他们还打算扣留你多久?我可以做些什么事帮助你?”
  “我不知道,我想代表大会结束后,大概会释放我吧。别向他们施压。让代表大会顺利结束。”
  “好吧!我将一直在这里,需要我时,你随时打电话。”
  “谢谢,查理。这意味着很多。希望我们不久就能见面。”
  “好,我会为你祈祷,马修。再见。!”
  “再见。”
    
  我们请贝尔将军听取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保证书》内容,并说明允许他提出不同意见。贝尔将军阅读了文件全文。仔细读完后,他对某些用词提出了一些异议,认为那种提法有损他的国家尊严,希望我们考虑修改。(大意) 
  将军抽出钢笔,在纸上写了起来。……读到某些地方,他停了很久。拿起笔,又放下。他把纸递给我们。
  ……
  我告诉贝尔我们同意他的修改版本。他自愿地签了字,取下眼镜,胳膊放在椅背上休息,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他闭上眼睛,额上沁出了汗珠。
  全体代表站起来,鼓掌。贝尔也站了起来,轻轻地击了击掌。朝林和我走向他。我们第一次和他握手。他的手沉重潮湿。
  紧接着,帐篷外面传来了胜利的欢呼声。胜利的消息从76营传到了各个集中营,他们也开始庆祝胜利。  
  ……
  中饭后,新上任的美国将军斯马特,出现在大门口,来接贝尔。他派来处理这次危机,因为李奇微司令对富尔顿将军感到不满。我们把贝尔带到门口,并请斯马特将军在下面的收条上签字。……
  “今收到由勇敢的76号朝鲜战俘营送还的一名美国准将——马修•贝尔将军。经仔细检查,贝尔各方面状况良好,毫无任何受侮辱与受损害的迹象。特此证明! 美国巨济岛最高司令官 签字 1952年5月11日”
  斯马特签了字。我们再一次与贝尔将军握手道别……
  当天下午两点,在“76”营召开了祝捷会,CHOI中校讲了这次大会的经历和它的意义。朝林也发表了讲话。他感谢朝鲜战友为这一巨大的胜利做出的贡献,表示要学习朝鲜战友们的英雄气概和勇敢。他最后强调说:“中国人民将永远记住你们的伟大的历史功绩!”
  在热烈的掌声中,明上台唱了一支刚从三个朝鲜女代表那学会的《朝鲜游击队战歌》……随后三位朝鲜女代表合唱了《春之歌》,还跳了舞。最后,一群战俘表演了活报剧《活捉贝尔》。
  观众除了“76”全体战友,还有仅隔一条小马路的战俘,共有一万多人,连美国宪兵与韩国士兵也津津有味地看了演出。
  
  张文
  下午,代表大会起草了《朝中战俘代表大会向全世界人民控诉书》和《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认罪书》。两个文件列述了他们执行美国政府的意图和在战俘营犯下的各种罪行。
  同时,大会经过研究,提出了四项释放杜德的条件,准备第二天一早送交新任巨济岛战俘营总管柯尔逊准将。四项条件是:
  1、 立即停止你的军队的野蛮暴行:停止侮辱、拷讯、强迫写血书声明的做法,停止威胁、监禁、大量虐杀、机枪扫射战俘以及用战俘做毒气、细菌武器和原子武器等试验的做法,按国际法保障战俘的人权和生命。
  2、 立即停止对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进行非法的所谓自愿遣返。
  3、 立即停止对数万名在武力下处于被奴役地位的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进行强迫性的“甄别”。
  4、 立即承认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组成的战俘代表团,并予以密切协作。
  本代表团在得到解决上述问题的满意的书面答复后,将把杜德将军引渡给贵方。我们等候热情而诚挚的答复。
  
  下午,研究了杜德目前的思想状况和让他在认罪书上签字可能产生的顾虑,决定当晚由代表团长单独和杜德谈判关于签字的问题。……
  大会正要开始,东京盟军总部派来处理杜德事件的波特纳准将来到巨济岛,并立即要求和杜德将军通电话。电话就在会场里,离我很近,波特纳准将在电话中的声音听得相当清楚:
  “我是司令官波特纳准将,我请杜德将军接电话。”
  主席老李同志听了电话示意杜德过来,将话筒递给了他。
  “我是杜德,请您指示!”
  “啊!杜德将军,您好!”
  “您好,波特纳将军!”
  “我从东京带来了您的夫人,她要我问候您,她老是啼哭!”
  “请告诉她,我很好,不必惦念!”
  “将军,请告诉我,他们真的没有伤害您、侮辱您?我十分担心。”
  “请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自己原来也不相信他们会尊重我的人格。但现在,事实使我不能不相信这一点。”
  “啊,这就好了,上帝保佑您,尽管这是不可思议的。他们还打算扣留您多久?我可以做些什么事帮助您?”
  “我不知道,我想代表大会结束后,大概会释放我吧。您唯一能帮助我的就是让代表大会顺利结束,不要强迫他们。”
  “唔,好吧!我将一直不离开电话,我准备随时为您效劳。”
  “谢谢您的关怀!我想我们不久就能见面了。”
  “那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好,再见,将军!”
  “再见,将军!”
  从杜德的答话和口气来看,昨晚代表团长对杜德的思想工作还是有成效的。我们预感到今天的签字仪式将是比较顺利的,但我们仍然做了还要有一番激烈交锋的思想准备。
  我们请杜德听取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认罪书》内容,并说明允许他提出不同意见。
  杜德请求阅读文件全文。仔细读完后,他对某些用词提出了一些异议,认为那种提法有损他的国家尊严,希望我们考虑修改。
  代表团长们交换了一下看法,决定尊重他的意见,尽可能做了一些非原则的让步。
  最后,他听完了修改稿,点头表示同意。我们便重新誊清了这份后来震惊了全世界的文件,放在他面前请他签字。
  杜德将军换上花镜,抽出钢笔,再次仔细阅读文件。读到某些地方,他停了下来,眼睛离开文件,长久地思索着。看得出来,他尽管有所准备,然而,思想斗争仍然十分激烈,他当然很清楚在这样的文件上签字,对他的政府将带来难堪的后果,更清楚对他个人的前途命运意味着什么!但是,几天来他听到的、见到的一切,一定也在他心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当然,他也要权衡拒绝签字的得失。
  最后,他直起腰来,靠着椅背向前凝视着,又取下眼镜,擦着镜片,深思着。全体代表都默默地看着他,屋里静得可以听见杜德粗重的呼吸声。帐篷外面围坐着的76战俘营的7000多战友也是鸦雀无声,这确实是一个重大的历史时刻啊!终于,杜德将军重新戴上了眼镜,把钢笔移向文件签名的位置,停了停,便迅速而熟练地签署了他的全名。然后,放下钢笔,如释重负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我看见他额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
  这时,全体代表站起来,鼓掌祝贺代表大会的胜利结束。杜德也站了起来,轻轻地击了一击掌。
  正副代表团长和代表们依次走向杜德和他握手。我走到他跟前时,发现他的眼睛是润湿的,我忽然觉得在他脸上新增加的皱纹里隐藏着某种人类共有的东西,不由得握紧他的手摇了摇,我希望他能懂得共产党人的风格和中国人民的心地!希望他作为历史的见证人能够有一天为美中两国重归于好做出贡献!杜德似乎理解我的心情,也握紧了我的手!
  紧接着,帐篷外面传来了惊天动他的祝贺胜利的欢呼声。这欢呼声在各个集中营依次传了下去,像春雷一样由近及远滚过荒凉的巨济岛,冲向大海,冲向北方!
  当天下午,代表大会在“76”召开了盛大的祝捷会,代表团长讲了这次代表大会的经历和取得的胜利。
  老孙同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感谢朝鲜战友为这一巨大的胜利做出的贡献,表示要学习朝鲜战友们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精神。他最后说:“中国人民将永远记住你们的不朽的功绩!”
  在热烈的掌声中,我被邀请去唱了一支刚学会的《朝鲜游击队战歌》,又加唱了《志愿军战歌》。朝鲜三位女代表合唱了《春之歌》,还跳了舞。“76”的同志们表演了活报剧《活捉杜德》。
  观众除了“76”全体战友,还有仅隔一条小马路的“77”的战友,共有一万多人,连在马路上巡逻的美国宪兵与站岗的韩国士兵也津津有味地看了演出。
  ……
  5月10日中午,我们收到由柯尔逊将军签名的回函,信上基本同意了大会关于释放杜德的四项要求,并要求立即释放杜德。
  当天下午,美方宣布,由波特纳准将接替柯尔逊将军为巨济岛战俘营总管,由他代替柯尔逊和我们就释放杜德进行最后谈判。
  由于我们的斗争已基本取得胜利,我们和波特纳将军较顺利地达成了协议:我方立即释放杜德将军,而美方则立即将代表们送回各集中营,并保证决不进行任何报复。
  5月10日黄昏,我们装杜德送到“76”的大门口,美方已经按照协议派了莱纹中校等军官,不带武器,等候在大门口,准备接收杜德。
  ……
  接着,我们请莱纹中校在接收杜德的“接收证”上签字。“接收证”上写着(大意): “我奉命……从朝中战俘代表团处,接收曾被76号战俘营拘禁的杜德准将。经检查,杜德将军阁下确实毫无任何受侮辱与受损害的迹象。特此证明!威尔伯 •莱纹 1952年5月10日 ”
  然后,我们与杜德将军握手道别,送他出了营门。当莱纹中校扶着他坐上了小轿车,车子开动后,他还不无激动地再次挥手告别,离开了他终身难忘的巨济岛“76”战俘营。至此,活捉杜德事件告一段落,然而,却远未结束。
  
  
  
  哈文
  我们庆祝胜利的时候,成百名卫兵包围了76号,除了三名妇女代表外,所有的代表都不得返回到自己的战俘营里。同一天,斯马特将军撕毁了贝尔签的协议,宣布协议非法。……  
  从五月中旬开始,美国军队开始血腥镇压战俘们,他们开枪,往不同的战俘营里扔催泪弹,把坦克开近铁丝网边,火焰喷射器烧毁了挂在铁丝网上的标语和斯大林、毛、金日成的画像。每天卫兵们都向76号开火。三周内就有二十多人受伤。很明显,敌人想向囚犯挑衅,制造镇压我们的借口。
  76号的领导们开了几次会,朝林和明都参加了。结论是敌人正在计划报复,所以我们必须有所防范。……领导决定组织自卫反击……组织了敢死队:队员们制备了棍棒,汽油弹, “梭标枪”(从油桶上拽下钢条,磨尖,制成长矛,用铁线绑在竹竿上)。他们还在帐篷内挖了战壕,敌人开火时可以掩护自己。我们四名中国同志也加入到保卫工程当中。……
  6月12日清晨,四十辆坦克和装甲车,以及一千多卫兵包围了76号。……
  ……装甲车和坦克压倒铁丝网突入营内,跟在后面的戴着面具的布兵冲了进来,三五成群。立刻,火焰喷射器燃烧毁帐篷,机枪也开始扫射,毒气弹到处爆炸。随着爆炸声,绿气弥漫了四周。
  我们四名中国代表被朝鲜战友们派了十个人保护起来,不让我们参加战斗。我正纳闷朝鲜战友如何打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时,敢死队员们跳出了战壕,手执标枪和棍棒,向敌人进攻。他们高声喊着“万岁”。进攻时,敌人的机枪开始向他们扫射,多数人被射倒在地。美军装甲车和坦克被几颗“汽油弹”击中,开始燃烧,但这点小火构不成什么灾难。同时,其他的战俘都高唱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不愿受苦的人们……”。我们也加入到歌声中。说来奇怪,这更像是示威,而不是战斗。
  …… 
  二十分钟后,战火熄灭。我们被美军揪出了战壕,强迫我们走到前面的院子。只见整个“76”已被夷为平地,到处是燃烧着的帐篷,只剩下两个立着,但冒着火。……地上躺着伤员和尸体,血仍在流。空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令人无法呼吸。……  
  ……他们让我们蹲在地上。中午时分,我们被命令排成一队,手放在脑袋后面。我们被押上一辆卡车,送到巨济岛上的最高监狱。他们告诉我们说,我们已经变成了“战犯”…
  
  张文
  杜德获释后,波特纳立即撕毁了协议,除了女战俘代表外,所有代表全部被继续扣留在“76”听候处理。
  岛上各集中营,包括“602中国战俘回国支队”为声援“76”,为要回自己的代表,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抗议示威,遭到了波特纳用毒气、扣粮、扣水的镇压。坦克冲进“602”压倒了飘扬三天的红旗,火焰喷射器烧毁了挂在铁丝网上的巨幅漫画和标语。
  “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会议,估计到恼羞成怒的美国当权者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残酷报复,甚至实行大屠杀,便决定立即做好反大屠杀的战斗准备。
  “76”全营紧急挖掏坑洞和战壕,组织了战斗队和敢死队,队员们制备了“燃烧弹”(装满汽油的瓶子,用时点燃扔出)、“梭标枪”(将汽油筒剁成尖刀,绑牢在帐篷支杆上),全营进行了战斗动员,并举行了战斗演习。
  我们四名中国同志积极参加战斗动员和准备,我们被请到各个帐篷去“视察”,去讲演,讲述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的故事,去参加联欢会。我们的战斗故事和抗日歌曲演出,受到了特别热烈欢迎。我们还和朝鲜战友一起挥汗挖壕沟,在那些难忘的日子里,我们深深感受到中朝人民同生死共患难的骨肉情谊,并为朝鲜战友们临危不惧的那种革命英雄主义所感动。
  6月10日,即释放杜德一个月之后,美方果然对76战俘营进行了大规模血腥镇压。他们先是以数千兵力紧紧包围了战俘营,然后用坦克从四面八方压倒铁丝网突入营内,跟在后面的特种兵部队用火焰喷射器烧毁帐篷,步兵则用机枪、冲锋枪扫射,整个战俘营火光冲天,枪声震耳,还夹杂着一些美军士兵野兽般的咆哮。
  “76”的战斗队员、敢死队员们高声呐喊着投入战斗,全营几千战友为鼓舞斗志,高唱《国际歌》。三辆美军坦克被我们的“燃烧弹”烧着了,一些正持枪扫射的美军被从后面战壕中突然飞来的投枪刺中嚎叫着倒下!而更多的是英勇的敢死队员们圆睁怒眼,高呼着“祖国万岁”,跃出战壕,向坦克、装甲车扔出最后一颗熊熊燃烧的汽油弹,壮烈饮弹而亡。
  在这场血腥大屠杀和反屠杀斗争中,人民军战俘共伤亡300余人。这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啊!历史将怎样记载这个特殊的战场和这场特殊的战斗!
  在整个血洗“76”的过程中,我们四名中国代表被朝鲜战友们坚决堵在地下坑道中,不让我们参加战斗。他们恳切地说:“志愿军同志们,我们要向全体中国难友们负责啊!你们万一有什么差错,我们将来怎么向你们的祖国和人民交待呢!”
  直到战斗结束,我们被美军赶出了坑洞,只见整个“76”已被夷为平地,到处是燃烧着的帐篷、衣物,被燃烧的坦克还在冒烟,空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汽油味,地下到处躺着我们的伤员和烈士,一些美军的伤员正在被抬走。
  我们这些活着的,没受伤的战俘被轰赶到广场中央,被勒令列队坐在地上。我们全体代表被一个个点名叫出来,陆续被押往营门外的特大型卡车旁。这些大卡车的车轮比人还高。
  我们被驱赶着爬上立在车尾部的铁梯进入车厢内,车帮约有一米高,上面罩有不带刺的铁丝网,厢底上有根多未扫掉的牲口粪,使得车厢里臭气难闻。我们被刺刀逼着将双手抱在颈后,蹲在车厢里。
  当代表们全部到齐后,卡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将我们载离了巨济岛第76战俘营。从而结束了我们在“76”这段人间罕见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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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05-08-14   
哈金和莎士比亞一起被“審判”?
作者:川沙
來源: 國際先驅導報

史上《安徒生傳記》‘抄襲’事件可以反證哈金沒有抄襲”——川沙

  國際先驅導報文章 我從圖書館裏借來了哈金的英文本《戰爭垃圾》和張澤石編的《志願軍戰俘美軍集中營親歷記》,進行了對比。

  我發現,關於哈金是否涉及抄襲張澤石先生的作品是一個熊掌和魚不可兼得的問題。要麼,張澤石先生承認自己的作品是經得起考驗的“微笑”就是“微笑”(而非虛構為“傻笑”)的紀實作品,如果承認,哈金的《戰爭垃圾》就完全可以引用他的“事實”的“素材”;反過來,如果一定說哈金抄襲了他的作品,那麼,從“世界版權公約”意義上的侵權而言,先生的作品就不是“非虛構”的紀實作品,是將“微笑”誇張的作品。

  在國外有這樣一個案例:
  本世紀初,一位美國作家透過收集、整理和研究大量丹麥文資料,用英文寫成了《安徒生傳記》一書,該書基本是紀實性的。隨後,又有一位美國作者寫了一部名為《安徒生》的小說。小說作者不懂丹麥文,只能直接利用原傳記作者書中的資料。傳記作者在法院訴小說作者侵權,主要理由是:有關安徒生的許多素材,是首次以英文出現在傳記中,被告所引資料,可能抄自他的傳記。

  被告承認確實抄自傳記,但又認為這些純屬歷史料性質的素材,並不享有版權。法院在判決中指出:如果小說作者自己從丹麥文大量資料中自行整理成小說中引用的史料,就不存在侵權問題;而傳記作者在翻譯、整理丹麥文後又以英文歸納在傳記一書中的所謂“素材”,已含有了他大量獨創性勞動,引用這些素材未經許可(也未指明‘素材’來源)則構成侵權。

  我們顯見出其中兩條是支持哈金《戰爭垃圾》創作不構成侵權的:

  畢竟哈金在翻譯、整理中文後又以英文歸納在小說一書中的所謂“素材”,已含有了他大量獨創性勞動。而且他做了索引標注。

  更重要的,哈金不單是像上面的案例那樣是集中全部採用一個人的材料、也就是安徒生一個人的資料去寫一本離史實很近的“傳記”,哈金是用了很多人和事件的原始素材在寫“虛構”的“小說”!而且,是英文小說!

  參考中文資料用英文創作本身已經是第一重的創作(注意,這裡不是翻譯!),而且,又是進行的小說創作(而不是“傳記”),則又是更進一步的第二重創作,應該說,哈金的《戰爭垃圾》是“虛構性”難度相當高的跨語種獨創性作品,也是離開史實更遠的高度想像力的文學藝術作品。

  英國莎士比亞的幾乎所有作品都是根據歷史故事改編,王爾德著名的《莎樂美》是根據《聖經》改編,俄國列夫·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是根據大量報刊雜誌的戰史和將軍、士兵們“親歷記”和“回憶錄”創作,而且他們沒有在作品後面加上任何出處的註明。

  如果說這樣一來也叫抄襲的話,哈金先生應該和莎士比亞、王爾德、列夫·托爾斯泰等可以數出一大串的人物一道站在法庭上去受到審判。 (加拿大華語詩人、小說家川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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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5-08-14   
哈金“涉嫌抄襲”事件的另種聲音
國際先驅導報文章 面對“沸沸颺颺”的哈金“涉嫌抄襲”事件,國內一邊倒倒“哈”之聲,而哈金選擇了沉默。旅英作家虹影在表達對哈金的“支持”後也招來對她的批評,在這裡,我們無意以“仲裁”身份判定是非,只是在一個有著尖銳對立的文壇“公案”裏,能夠聽到被批評者一方的真實的不被“篡改”的聲音,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必須的。在此基礎上的進一步討論才有必要。

  更為重要的是,華裔旅外作家作為一個群落,被國內關注很少,而由這一事件所引發,對華裔旅外作家進行更深層的關注,也許更有意義。

專訪作家虹影:中國旅外作家需要“關懷”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蘇度報道 虹影是少數幾個最先表示對哈金“支持”的作家,她因此也被國內一些輿論批評,並說她並不了解中國。面對《國際先驅導報》記者的獨家專訪,她表示更關注這一事件所延伸出來的意義。

哈金會受傷很深

  《國際先驅導報》問:對哈金的人品以及文品,你做何評價?

  虹影答:去年在科隆作家節,我與他都是由各自的德國出版社陪同,做同一台節目。主持人將他的英文小說《瘋狂》給我,要我在兩個小時裏讀一下。這本書與《等待》不同,裏面的黑色幽默讓人掉淚。節目開始時,我們都說英文,由人翻譯成德語,中間有空隙思考。《瘋狂》一書,與我在文革中成長的許多經歷相關,他以平和的語氣說文革,我注意到他平和後面的深沉。

  哈金是個很謙虛的人,完全沒有文化人的輕狂,不喜歡流言蜚語。如果要我形容,他是真正的謙謙君子,在目前這個文化環境中,他可能很不適應,比如國內媒體幾千條“哈金涉嫌抄襲”的瘋狂勁,我想他會受傷害很深。

  問:國外一些文化人士對這一事件有怎樣看法?

  答:我和幾個西方作家談到這件事,他們覺得很奇怪,因為歷史小說利用各種回憶材料是經常的事。我昨天遇見一位英國作家。他剛出版一本寫中國的長篇小說《Emperor’s Bones》,裏面大量引用了上世紀初的歷史材料,例如各種西方人對傳奇式的蘇聯顧問鮑羅廷的回憶,他把很多細節搬進小說,也只在後記中說明瞭一下。我告訴他有人指責哈金的小說“涉嫌抄襲”,他認為非常好笑。

  問:國際化作家如果創作與中國內容有關的作品,不可避免地要與國內已有資源發生聯繫,對這一聯繫你怎麼看?

  答:關於朝鮮戰俘營,中文的材料有十多本(包括繁體字的),西文的朝鮮戰爭史大多有長篇專章,談戰俘營事件,甚至談及具體人,包括杜德將軍的照片。戰俘營只是哈金小說中的一段,但材料來源非常之多。作為歷史,作為對歷史事件的回憶,這些材料本身當然有很多互相重疊的地方,怎麼從來也沒聽說誰抄誰的指責?

  歷史書不可能“獨創”,只能互相補充。無論哪邊來的材料,另外的歷史書當然能引用,只是應該加注。當然歷史小說也能用,一般在後記說明,這點哈金完全做到了,他沒有任何錯。沒有抄襲者會主動在書裏說出抄襲的對象。

沒有在國外不打工的中國作家

  問:在這一事件中你對針對你的批評如何看待?

  答:有些人老說我“不了解國內情況”。其實我是個中國作家,對國內同行寫的書,我每年要看上百本,國內刊物雜誌,網上的報道,甚至博客的文字,我每天都要翻閱。我自己還做幾個網上文學論壇的“斑竹”。我可以跟國內任何小說家評論家文學記者比讀書多少。
  問:現在在外的華裔作家的“文化生存環境”有何特點?

  答:大概最近六七年,文化中國的邊界又一次擴大,相當多的中國作家——不僅是華裔作家,開始用“獲得語”(作家所定居的國家的語言)寫小說,而且取得了很大的成績。

  固然,二十世紀有過林語堂、張愛玲、黎錦揚、蔣希曾,但是以前這些人比較孤立,現在出現的是一個中國人外語作家集群。他們用西語寫作,是在跟西方人同一場地競爭,難度可想而知。

  問:最難的是什麼?

  答:在國外用獲得語寫作,或是中文寫作,都得首先考慮生計。生存是頭等大事,不像在國內,父母朋友支援一下,可以暫時渡過難關。一到國外,寫作必須馬到成功,而且每年持續成功,天下哪有如此好事?沒有打過工的中國作家,我沒有見過,包括我自己,都打過工。

  所以,為了生存,許多作家沒有時間來寫作,很多作家也因這一難關而消失掉了。再有就是出版難,英語作家,得有經紀人,出版社不接受投稿。西方經紀人制度,是替出版社淘汰作家,許多人這一關就過不了,有了經紀人,再找出版社,出版社出了一本書,如果銷路不好,這個作家就此被經紀人和出版社忘卻。我認識好些西方作家,在書出來時吃不好睡不著,見了不佳的評論就要找上門去打架或得憂鬱症。在一次作家節上,見到一位英國大牌女作家,名字就不說了。她的演講排在我後面,她一直在休息室裏抽煙,一根接一根。休息室是不讓吸煙的,可她已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緊張的那樣子,一點也不像寫過十多本小說的人。

  在西方,職業作家這碗飯很難吃下去。

  問:在這樣的環境裏,你希望國內對這些作家有怎樣的關注,甚至關心?

  答:哈金在美國獲全國圖書獎,兩次獲福克納獎,程抱一在法國獲得Prix Femina獎,他們的傑出成就已經被歐美主流批評界承認。對為文化中國取得榮譽的“外語作家”,我們應當給予他們應得的尊敬。但我國文化界對此重大發展,至今沒有任何反應,批評家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我覺得這是中國文化界應當趕快進行彌補的缺門。日本人對石黑一雄(用英語寫作的英籍日本作家)就感到很驕傲。

  問:這種關注更深遠的意義是什麼?

  答:中國現代性的一大特徵,就是中外文化在各個領域中的滲透融合。以中文為基礎的中國文化,應當擁抱世界。這不僅是信心,這也是中國文化可取的前行道路。第三個千年的頭開得不錯:外語中國文學,作為文化中國的成果之一,終於站住腳了,中國文學終於推開了中文的自我封閉。由此,中國文化明白無誤地已經延伸到異國文字中:中國人的聰敏才智,用外語寫作的能力,已經把這個邊界區,培植得繁花似錦,令人目不暇給。
[ ������卡拉��2005-08-14 10:30���±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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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5-08-14   
哈金借他人文章反驳抄袭指责
新京报 刘晋锋

近来,“哈金《战争垃圾》被指抄袭”一事在国内引起争论,被指责方哈金却一直未给予任何正面的回应。昨日本报记者才收到哈金委托助手发来的邮件,信中附了一篇文章,并称这篇文章刊登在国外媒体,“我们担心这篇文章不会被国内的媒体转载,因此我们将它传给你。”今年年初,华裔作家哈金,以描写抗美援朝志愿军战俘的小说《战争垃圾》赢得第25届国际笔会福克纳奖。

  近日,这部小说却被人指责内容抄袭张泽石所著的《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一书。

  哈金助手发来的文章标题为《哈金遭遇“桑塔格事件”》,作者署名是“川沙7月29日于多伦多”,川沙首先表示相信“张(泽石)先生的亲历记和自传《我的朝鲜战争》都是遵从纪实法则而没有半点含糊不清的”,接着认为“张先生处在一个两难的悖论中间———要么,先生承认自己的作品完全如上述的情况,是一本真正经得起考验的纪实作品,如果承认,那么,哈金的《战争垃圾》就完全可以引用他的‘事实’‘素材’;反过来,如果先生一定要说哈金是抄袭了他的作品,那么,从‘世界版权公约’意义上的侵权而言,先生的作品就不是‘非虚构’的纪实作品。”川沙将“《战争垃圾》涉嫌抄袭”事件对比五年前发生在美国的“美国著名女作家桑塔格的长篇小说《在美国》被指涉嫌抄袭事件。”当年桑塔格以“所有的文学是一系列的引证和暗喻”为理由化解了这种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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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5-08-14   
哈金家中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新京报 刘晋锋

今年年初,华裔作家、波士顿大学教授哈金,以描写抗美援朝志愿军战俘的小说《战争垃圾》赢得第25届国际笔会福克纳奖,该奖是由全美同行评选的小说奖。而这部获得今年福克纳奖最高荣誉的小说却被《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的作者张泽石指责为抄袭。

  一记者指责哈金抄袭万字

  公开指责哈金涉嫌抄袭的并非张泽石本人,而是某报在今年1月曾经采访过哈金的记者陈黎。年初,哈金将他的《战争垃圾》寄给了陈黎。在仔细阅读后,陈黎将她认为雷同的章节(《战争垃圾》第16、17、18章与《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上卷第12章)翻译成了中文,认为哈金涉嫌抄袭张泽石的回忆录将近一万字。

  《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是张泽石于2000年在时事出版社出版的一部回忆录,据曾参与出版此书的张先生回顾,当年《我的朝鲜战争》销量欠佳。张泽石告诉本报记者,《战争垃圾》刚刚在美国出版之际,就有美国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说哈金的小说中有部分内容涉嫌抄袭了《我的朝鲜战争》,但是,张泽石表示当初是因为自己太忙,所以无暇顾及此事。而现在既然有媒体提出这种说法,他将在美国起诉哈金,目前他已将陈黎整理的翻译稿发给他在美国的朋友。

  关键在于细节是否原创

  哈金在《战争垃圾》的“作者后记”中声明:“这是一部虚构的作品,其中主要的人物都是虚构的。然而,大多数事件和细节却是真实的。”而且,哈金在6月30日与陈黎的通信中否认了自己看过张泽石的回忆录,只是用了张泽石编的另一本(《志愿军战俘美军集中营亲历记》),并已经将它列在《战争垃圾》的参考目录中。

  天科国地律师事务所律师陈凯告诉本报记者,中美两国都属于国际条约的成员国,中国作者创作出来的作品在美国也应受到版权法的保护,如果涉及到三章的内容雷同,应该属于侵权。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雷同的细节是否为公开历史资料记载的历史事件,因为历史资料是没有著作权的。

  张泽石说,其实他早在1988年出版的《我从美军集中营归来》中已经对“杜德事件”进行了全面追述,这个章节分别出现在他后来出版的《战俘手记》(1994年)、《我的朝鲜战争:一个志愿军战俘的自述》(2000年)中。张泽石说:“其他史书上对‘杜德事件’只是简单几笔介绍,所有对历史细节的记载都是我个人原创的,哈金只是在翻译成英文后改了几个字,并且丑化我所描写的人物。”目前哈金家中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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