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文茜
来源：陳文茜專欄
準備上路了。剛剛吃完早餐，這家「國營」北京飯店的早餐全是西式的，我點了一客「Side Up」單面煎蛋，北京師傅熟練地煎著，食後我以西式餐巾抹抹嘴角，惟一不及格的是他們的咖啡。走出有點古味，大半西式的清代第一大飯店，沒多遠，就是紫禁城。
我先請司機繞了一大圈，只為了到對街買杯Starbucks咖啡。北京什麼路都是單向道，咫尺天涯，車行卻得晃個十幾分鐘，路隨時塞著。司機一個轉大彎，停在「北京市公安部」前。我們幾個來客，開起玩笑，「幹麼？在北京喝美國咖啡，要抓人嗎？」司機笑笑，原來公安部前有個小廣場，司機把它拿來當轉彎車道，免除繞路之苦，對街就是紫禁城大門了。
我以為站在門前著制服的公安，會前來吆喝司機；但顯然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上眼皮動都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北京顯然變了，政治控制不如往舊。三年前我和趙少康到北京聽三大男高音演唱，當夜少康的弟弟帶我們遊北京的Pub。我看一個城市，總看她的夜城，夜裡人們最容易洩露秘密。三年前北京只有一家不起眼的錢櫃與普級型夜店，裝潢簡陋，歌全是老的。當地人解釋，北京政府還是戒心著，宵禁的觀念還強得很，北京人只有虛假的白天，沒有奔放的夜晚。
三年後，重看北京，這個中國最霸氣也最男人的城市，多了很多風騷的時髦味。夜晚後海旁，開了近百家 Lounge；沙塵暴白天罩著北京上空，想起來可怕，看起來卻美得很。天色黃黃的，像一張四○年代的歐洲明信片，襯著紫禁城的朱牆與黃色琉璃。俄羅斯風格的路燈站立大街旁，一九○一年一家德國公司才從清廷獲得一份合同，北京有了第一盞西式路燈。一九○一年的中國，還在自強與西化的困惑中掙扎著；如今西式路燈沿著皇城的牆根，四面環抱著昔日皇帝的禁城，沒有猶豫，也沒有了西化的掙扎。
走進紫禁城內，「紫」字來自易經，明清各在北京城內找了一條中軸線，蓋起他們的首都。如今朝代一個個亡了，再多風水也保護不了權力，門口幾位導覽兜著生意，還有打工性質英文溜得很的北京大學生，幫洋人說紫禁城的故事。
19世紀北京 習洋又恨洋
一八七○年代北京開始吹起了英語風，為了做生意，北京人心不甘情不願，習起洋◆涇英語。那是一種混合術型的英語，語法裡頭充滿了怪詞。清朝面對混到北京來的洋人公使，心裡特別恨，總是軟話狠說。與洋人們爭論，就用句沒動詞的─(I no sabbie)「我不是傻瓜」，結束所有的爭論。八國聯軍入侵北京後，北京人更是一下子無法應付局面，不得不習洋又恨洋。
「Chow Chow」這個英文怪字，現在意思指中國產的松獅犬，舌頭紫色，模樣像十倍大的博美，又笨又懶，嫉妒性超強，卻超可愛。清末英語「Chow Chow」指的是別的意含，「我上街弄點兒吃的」，清末管家會對他洋人老闆這麼說著，「I go catch chow chow」，非常具體描述清國人吃食的模樣；走路快也是清人和洋人的不同，穿厚底鞋的清國人匆匆趕路，鞋板拍打在路上，啪答啪答的聲音，就成了即興式的洋涇◆英語，意思指「快」，英文即「Chop-Chop」，好像日式涮鍋「Shabu Shabu」。
同治年間，慈禧推動了「自強運動」，改革軍事制度，向洋人學戰技，增加海陸戰備。可惜她西化改革的速度，比不上大清與中國在歷史中必然的殞落；歷史上她名聲壞透，好似就是個用義和拳對抗洋人火砲的瘋婆子，其實清史中，從「乾隆盛世」起，中國已一步步走下坡，乾隆時代固然創造了史上最廣闊的疆土，但公使敵人從海上來，已不是傳統舊騎兵可以打仗的；到了慈禧時代，她只能免強當個頑強女皇，清朝之亡已是指日可數。
慈禧與光緒 都曾學英文
慈禧和光緒都曾學英文，老佛爺曾允許一位美國女畫家為她畫西洋肖像。這位美國畫家凱瑟琳．卡爾 (Katherine A．Carl) ，曾著「慈禧寫照集」。未形式篡位的女「皇帝」慈禧權力上是個多面手，殘忍且冷靜，誰都可以殺誰都可以用。她第一次和美國女畫家見面時，就學了幾句簡單英文。據洋人們轉述，權力慈禧的另一面有一定的詩人才華，會吃，會看戲，且天性幽默，有點表演天份，面對洋人公使夫人，她常說些俏皮話，在宮廷內引起哄堂大笑。
一八九二年光緒皇帝二十歲，曾頒佈詔書告知全世界，他正在學英語，由兩個受英美教育的北京國子監學生負責教授。光緒學習外語，讓英法各國都以為不是真的，公使們上書英國女皇道，「從去年十二月份開始，大清國開始發生該歷史上最大的變化。這種變化與進步，超越過去百年的總和，因為大清國皇帝陛下，開始學英語。」
當然，公使們看著清末的英語熱，預言著終於這個東方最神祕的古老國度，皇帝在紫禁城內，學起了英語，西方與東方的糾纏好似透過幾個怪英文，就要繞過歷史的夢魘，中國要向世界開放了。
我們後來都知道那是過度樂觀的歷史幻想，光緒的西化改革失敗了，他的母親把他當囚犯般關起來；八國聯軍來了，慈禧更恨洋人，英語從此不能在紫禁城出現一個字，連一個字母都不成。
一百年後，紫禁城牆上到處都是英語簡介。語言若是一種想像與民族情感，中國人和西方人的語言糾葛，似乎已是往事如煙。我當日走進皇帝登基的城牆上，一位扮相溥儀的假皇帝，正招著手，戴墨鏡對來客們打招呼，遇著洋人們，還會說句「Hello！」
[ ������卡拉��2005-05-17 17:18���±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