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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为了一个夜晚而写的挽歌
胡不归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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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5-03-26   

为了一个夜晚而写的挽歌

1
你呀 瘦骨嶙峋的夜
巨大翅膀垂下妨碍自己行走的夜
我两度醒来 走向你发炎的创口
一双充满泪水的眼睛
倾泻烂坏一半的戟铁 看呀
一朵挥霍童贞的岩石之花
插上橡木的额 吻着露水
因干渴而释放的叶子——
那些大地内的不眠者 此刻
已解开沉星乳房 忍受着插进
夜之骨节间的河流剖开坟墓的气味
而栖在同一个枝桠上的两个声音——
为开始并结束这首诗而准备的句子
互相残杀后 一直那幺寒冷
一直那幺光耀 一直如女人手臂
蛇一样盘曲着 在夜里
在太初言辞下 高出所有鸟类的飞翔

十二个月份均被寂静绊住 均被霍乱填满
我哀悼太阳这尊简单浮雕内惘然颤栗的种牛
那柄为加入桥身睡眠而痛苦闪现的钥匙
在两面抵御过古老忧伤的盾牌挤压下
呻吟 变形 钥匙的断口在流水
流水的钥匙——泪水中的钥匙——
干涸池塘内婷婷升起的荷花
停在途中 鱼群产子后
沿冰山裂缝缓缓移动

我——被盐粒烫伤的过去
用黑色嗓音自杀的过去
不过是你设计于雨中的一滴水
隔着狡猾云朵窥伺雨中的花园
一束雷电 脱离你秀发辫成的缰绳
自未经你吮吸的星期天跌落
那经过一个夜晚维护的真正自我
如羚羊或小鹿香草山上散步
为幻想感动的石头 聆听矿泉重音
已没有时间再次舞蹈的白鹭
抚摸一根刺透腊像之心的别针
死过一次之后 大地一道火红的血管接纳了它
练习着毁灭——含泪的幽默——有时
被世界所有加入睡眠的手称之为幸福
最高与最后的颤栗 一种极为久远的遗憾
找上了你 打开一道门
将自己关进自己之内
两扇最早谈论春天的窗子
驯顺地蹑入孤寂
当靠言辞糟粕喂肥的鹦鹉不再为死亡之众神命名时
孤寂——静静滑入大海的山脉——
“哭泣的骆驼”也有自己的
仇敌与历史
2
为了爱你 为了拥戴那方你所拥戴的天空
在西绪福斯之前 我就搬移一块巨石
也许 搬移巨石的并不是我 而是
你一一同一血缘的姐妹与兄弟
我只是徒劳奔走于河流两端
(入海口与发源地本是一对内在情人
却因渴望生长在一起而分离)
两支最高烛火间的一块雪
间隔死者与生者的一封信
我的存在使你想起距离
——超出存在的距离——
这仰天躺着的海如取掉油画的镜框
既感觉不到寒冷也不可以耕种
它比镌进血里的族徽更具咸性 更深地投入
它是大地上最大的骨骼也不可能征服的——
墓地

可能 我原是喂养过许多神话的病鸟
飞过茫茫荒原 为黑洞尽头磁力逐出
已在麦芒间流血了几百个世纪 翅膀
为傲慢树根 同化 消失
我寻觅一块可供再度起飞的礁石
怒发如飞的波面上 一位太阳神的后裔
静静悬浮着 颀长而透明
两端均凸现一个能令血液再满意地回到我心脏的名字
我悄悄复印你的名字 在你修成一个陌生女体之前
(你的名字 是太阳黑子 静水巨眼
是火山爆发后再度现身盐国的溶洞)
一条河流举起湿漉漉绿色森林之火
自你名字间溢出 一匹马
太阳的马 地母的铜
嘶叫着闯进你名字的裂缝
我刻你的名字 用一把非物质的雕刀
于忍受过太多真实的至高无上的窗口
于坚定黑暗下去操纵夜之魂魄的矿铁
刻你的名字于天堂地狱等距的铜柱上
你的名字也在刻我——
用野猪棕毛 猩猩牙齿 熊的掌
刻上白桦树如电纷飞的表皮
流火于七月的山之瞳孔
黄金塔上顽强展现自身的豹皮之梦
你的名字撕开欧夜鹰孕育风暴的巢
向最先说出你的嘴排放明亮的卵
一群蚂蜂呐喊着溢出
耕耘漏水肢体
陶罐满溢
碎于黎明井中
夜之鞘尖上
一群孕穗的影子
手持杠杆踯躅
因建不起一个永久支点撬开噙着一朵苦味丁香的嘴

啼哭
3
你的名字或名字中的你是——
先人亚当的第一面铜镜
囚禁太阳最后一条肋骨
肋骨曲成小小指环 一股股脱落
麦田收割过后 一种声音停下来
灰烬间发芽 突破自我防线
通过一支发疯画笔与空中云雀交流一个秘密
一门奇妙而眩晕的象形语言
哦 撒旦般仁慈 你一一
收集我胜过树叶收集二氧化碳
我星座凹部出卖黑暗的光——渗透到你身上
通过语词的内里向外守望 而——
潺潺清泉般的绿释放不已
被指向一个不确定的终点的手钉进一只饥饿的橙子
一个干燥而发情的地球仪
没有嘴巴在豁然断裂的风中无穷增多的镜框里
蝶翼般摇晃明天的石头
踩着赴死鼓点
缓慢而绝望地在回家路上
完成他自己——
一个被他者的牙齿刺得满身漏水的语词

也许 眼睛练习适应刀刃的暗黑之境
原有一把独自寓居在羊毛里的绿色刀子将脐带剪断
卡住火山血泵的第一个环铸自我诞生的前一个早晨
一场秘密屠杀的幸存者
揭开城堡任一块砖
暴风雨惊讶于另一块砖的印记
——一枚琴弦上铮铮做响的头胪
漂泊于血做的湖中
登上你梦中注视过的房檐
攥紧你为一个梦而泛起性感鳞片的手指
在超旋律的光耀中——
“玫瑰与火焰合而为一”
向白色泉源摸抚过去
冰原鹿角一株丹桂盛开
那门艺术之外的艺术为相互穿透而裸露的借口
持续地攀缘那难以攀缘的乐曲主句 而
躲进蚌壳内的火成岩却因渴望放电 而
选择了诸神已犯罪的房屋
总之 我不该拥着你
滚下向生活开放的斜坡
玩着不从的游戏 捉弄我们的雇主
4
而雇主终究是雇主
在红山茶飘落的峡谷找上了你
面对古老法典要做一个听话的学生
这世界关于高尚者的墓志铭仅是彼岸一个传说——
于是一个多节的夜向我展开:八月中旬第一夜
为了让莎士比亚的后代们的继续构思悲剧
屠杀按计划精确进行
既不痛悔于占有 也不欣悦于放逐
你只是冷静地将我分泌出来
一条寄生物原无痛苦之权利 但血
自发黑指尖滴滴滚落
似来世星座上仙人断下的掌
我流下的是你的血 流下我们的也是你的血
你的话据说可算是死者遗言——
“我们生长在一起只能是相互地毁灭
我们的游戏不可以实现于人间!”
我的手向那部传说中的辞典巡视过去
翻遍每一页竟找不到一条能将你再度钉住的短语
而沉默这面盾牌又被嘲弄的长矛撞碎
在疤痕隆起之处轰轰作响
一朵花的门向我关闭了
一座老式吊桥倾颓
陨铁鸣唱着变冷
在无数捧着头胪饮酒的囚徒与我的整体创痕间
一个缺口接纳的光线
绽出昂着七条毒蛇的莲花
将流血的大钟禁锢
高蹈着离开深渊的音符呀
从此我戴你爬行
似蜗牛驮着它们的房屋
5
今夜
第一个创口里溢出水晶般洁白闪耀
一头传说中蟒蛇又吞下几千股冰流
自飘雪北国 游进你总是寒星一样陨落的灼热之窟
——重新受孕——
一首诗为另一首诗
一棵树为另一棵树
选择着句子的果实
为了彼此间的倔强
这对魔鬼的兄弟
相互准备着——
高于鸟类的飞翔
低于沉默的言语
风的静谧帮助我们脱掉的衣衫
砌成一座青冢地板上转动——
仿佛频死小兽
痛苦于汨汨做响的分秒
嫁接刀痕完全充血后
又淹没在自身蓦然回首的倾泻中 而
暮气沉沉的岸瞪着一双礼帽下惊恐的眼睛逡巡逃避
一座树木的港口向我们敞开
——两条结满黑色蓓雷的树枝
沉入同一块水晶柔嫩腹部
拼写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字
这水晶大厦向远处雪山打开的窗口
迎进一群从天上来到人世的河流
而世界也自绞架上溜下来
拍着刽子手的斧柄放声大笑
天与地结合之间
半个男人与半个女人之间
最纯粹的存在 就是写一首
——诗——
让独处了那幺多个异己之夜的乌鸦
暂时跳下那条不平衡的桁木
通过这根因满溢而断裂的麦管呼息
6
唯一值得信赖的依然是——
你的名字——能载我浮上暗水的地粮——我真正的家园
此刻 如同“高潮时的蚌”
自“日子的森林”冉冉升起 一条路
分开沿荒凉沙滩逃遁的海
载我回到四年前:七月十八日
一朵不知名字的花邂逅于书籍的花园
书籍笔直站立的名字蜜蜂一样嗡嗡吟唱
高大书架建成的立交桥上
一对白色水鸟交迭着
光的翅膀 谛听棺木内啤洒发芽的声音
握着一只只栽下小苹果树 扛着铁锹
走下山岗的手 为彼此的希望喂饱
陶醉于夏天向自身不断的隆起中
一笔腥红小伞 剪自夕阳的额
伞下 我手心的汗湿攀缘着
最高的绿 使你成为
一个绿中最绿的身体
你的唇离开自己
在黎明之吻下怒放成一朵花蕾的诗耳
瞬间走进我躯体——一枚红月亮的启示
被鳞甲隔开的眼睛
藤萝一样相互缠绕着
空旷之中筑巢
巢中囚禁着一群射向极地的海洋之枭
我的高烧炸开玉米皮肤
一张不为天空理解的嘴巴
流出驮着雏鹰的云雀
而披着我的红发
溜出夜之玉壶的你
把橙色树枝压得瑟瑟作响
暴风雨越过苍茫的寂境 流动着
穿透小鸟的心脏 这是小鸟向天堂行进的
第一步 它出发并止息于
将此岸与彼岸隔开的低地
而一群萤火却为低地的光熄灭
并不是因此放弃对完美渴望的痛苦
坐在牡丹亭上 听瀑流跌碎自身的声音
与那个站在我们之间的声音追逐着乌鸦啼鸣
一同越过头顶 而蔚蓝天宇倾泻下来
当星星碎片制成船体 云朵中吟唱
暗水吞没铁桨构造的立体建筑
两株垂柳形成的拱洞 一顶草原上的帐篷
浅睡着我们注定要放弃的一次远足
你伸进我瞳孔的手 惊挠了宇宙的睡眠
星星一颗颗跌落 镀亮你的指甲
你无辜的马 你脖子上黑色罂栗
走在你身边 冒烟嘴唇发紫
我说着你的话 通过你十八岁的花朵潜望天空
一扇做梦的窗子受孕于你的蜜
直至坩埚内成熟白玉佩满你的潮湿
我弯曲地走着 含着泪走进岁月的枝叉
将含铁的沉默缓缓吞吃
而沉默渐渐化为灰尘下面发霉的距离
是谁又一次把太阳不能承受的骨灰带入水中
是谁在雪与玫瑰之间融化了玻璃
把自狼腹内掏出的石块投向装杏仁的瓶
听——石块想跳舞
跳舞的石块领悟了海
你是海盗船上诞生的女儿
山顶洞人的女儿
世界老友的女儿 而我
不过是“善良魔鬼”统治下的游牧部落里一只小猴
尾巴最短 夹在贫困与孤独与这两块冷漠撞岩中间
一次次带着语言的镣铐逃亡
一夜夜绕着你洞口炊烟嚎叫——
渴望再一次诞生于死亡之地
这段因走人太多而渐趋销匿的路
我彷徨了许多年 但多年之后——你
一一终于到来了
7
日历牌上仅镀亮有限几个假日
乌鸦潜入地下 鱼悬挂于林中
这世界在达到爱情的手段下颤栗
而凝立不动的依然是你的名字
你名字间湖绿阳光与蔚蓝夏雨
我泅入你的名字——象虱子翱游“头发的世界”
餮餮后却是加倍的饥渴
你的名字——生长在泪水铸成的火中
在夏天最静止的翅膀上打盹
一株丁香树走出它自己的木屋
把一个子房从另一个子房上轻柔地掰下
今夜 一头敏感又疲倦的小兽
被向着无限逃逸的猎人追了一整天后
俯视黑色的地气 伸出尖利前爪
为了把蛇王带给春天 将黑夜带给睡眠
掘进去 又掘进去——
啃着一份适合自己血型的果皮 陶然自醉 门外
啄木鸟为自己散文随意加上标点
玩皮松鼠作爱时毁掉了祖先的巢
大群毒菇绽开对人类不尊重的笑
盛开的模样既美 活着显然也是一种幸福
而松塔无风自落 大地隆起的胸乳上
树木脱光衣服在晨光中起舞洗浴
能够流淌便已满足的泉水分开乱石
一路上播种那发自心源的谣曲
我感到自己并未脱离这个整体
我也拥有一页上帝虚构的最高笔记
虽然笔记内容已脱离记下它的那只手
但手一旦按在自然这把蓝色吉他上
就应该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弹奏
就这样 被牙齿擦伤的太阳
一次次充血后
沉入一个不可理解的拥抱中
一桢桢把天空逼的太蓝太高的影像
不停聚合分离后
自光与影鏖战的峡谷刮落——检校这一切
我伤心地笑了
8
我看似伤心地笑了
笑是一株泪眼常开的橡胶树
一场环球探险中白熊赠予企鹅的项链
一滴姊妹中最美又不幸最先滴落的水
笑的潮水涌出夏天林荫道
滴在毛茸茸石板上
通过水面和雪地的边缘
滴在新月向残月绽开的绝望之唇上
隔四十八度阴晴圆缺
射入一条不平衡的夜之血管中 我感到
有一种堵塞与死亡更真实 比溃烂更富有
一朵为抵达四个夏天而残忍剪下的玫瑰
在鸟鸣乍停之际总是破裂镜面而顽强复元的玫瑰
梦想着瘦弱的男人葬身于永恒起伏之地的玫瑰
自看不到它的地方降落——
在这之前 我们相互折磨 彼此追逐
世界伟构对单纯人类中最单纯的个体
虽太过复杂 可也有一条绞链
譬如—诗—能打捞“白天的星星”终于
在七月十八日:
一张琴弹奏另一张琴
一只手找上另一只手
拧开河流 “黎明的大锅”
对所触摸的事物均填满火药
都试图采取一次新的把握
看呀 那青郁无瑕的液体之果
仿佛一本脱落封面的书
无数愤怒的星星迈步走来 打碎水的音节
世界说:
我将在毁灭火焰中获得部分地拯救
我的胜利要靠某些献祭自身者帮助
因为自剑与鞘长久地碰撞所造成的裂痕中
终究会流出洋溢崭新色调的最后的真理
看吧 牙齿全部起火 金色河床露泻
蛇鳞火底扭动——虹 成千个乳房
抚摸我全身 在诸神渴望降临之地旋一个永恒之舞
毛孔长出绿叶 也许还不仅仅是——
绿叶 然后 腥红小径上一只黑天鹅梳理羽毛
象乍从狼腹里拔出的箭簇一样疲惫潮湿
9
这近乎一个传说:用行乞一生换取片刻亨乐
还未自高空降下 便被剥夺了王座与帝国
隐遁 我预先构建坟墓
我的坟墓是一本诗集
或有关雷雨的追忆 明夜
用我从前硕大脑壳饮酒的缪斯将来与我同居
孤立的光辉 隔着一片石头的海 而海
不是面具 而是赤裸到最深层的原子
朝着绝对的虚无洒去淡淡的芒
那起源我们自己的词句 走出森林
走过一座桥 进入村庄
只有一个海子没有什幺可供埋葬的村庄
村庄远在雪线之上
村庄埋在地平线下面 我发现:
一个半人半马的神物搂着“梦中的老虎”
挣扎于世界的洗澡盆里
他也将死于快速的女人与缓慢时日

“爱你的人依然很多——
难道你会希望这中间不再有我!”
10
一片绿得有些痛苦的树叶
完成了在孤独山边独自发放自己的过程
时光的锯齿将它鼓涨的帆划破
它附上一条铜头鲟鱼的背
艰忍地向冰冷源头洄溯
为了让那些充满黄昏之隐喻的蠕虫知道
“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我踩着这条比语言还要难以把握跟随的破折号
接过那支漫长血液中艰苦现身的笔
让每个夜晚都抖开为梦的齿轮充电的翅膀
将每根黑羽尖端那一夜的音乐都锻成诗句
让每行诗句都冷酷地面向自身不断地升起

95年10月上旬写于长白山某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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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5-03-26   
认识胡桑就是从这首诗开始。

再读,品味更多。

祝贺开设专栏!并感谢老大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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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t I exist is a perpetual surprise which is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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