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淘不是他的真名，但凡偷渡过来或签证过期黑下来的都有一个
或几个假名。阿淘出国本来是要读硕士学位的，最后没有读成。
阿淘特恨日本人。刚来日本那年，有一天阿淘从靖国神社经过，
那儿正搞祭典，许多老鬼子身穿当年的军服放着军歌耀武扬威。路边
坐着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老兵，身边放着一块牌子，写着“光荣”
残疾的时间、地点。阿淘一路看下去，在一个老兵面前停了下来。他
瞪大眼睛默读了一遍牌上的日文，又出声读了一遍，突然飞起一脚踢
翻了纸牌，一把揪下老兵的帽子掼在地上，扑上去拎起老兵的脖领子
就是一拳。阿淘被带到了警察局，没过多久又被放了出来。原来，那
老兵负伤的时间、地点正是阿淘爷爷战死的时间、地点。警察弄清缘
由之后，沉默半晌，送阿淘出门。
阿淘这么恨鬼子，却在日本呆了八年没有回国。阿淘在国内时有
过一个女友，他爱她，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女友却嫁给了
比他条件好的男人。阿淘在心灵里挣扎了一段时间，终于远走日本。
两年后阿淘已进大学院(研究生院)，从母亲的电话中得知前女友得了
尿毒症，为治病已负债累累，第二天，他没去上学，直接去了打工的
地方。阿淘决然放弃了学位。后来前女友用阿淘的钱换了肾，接下来
又花了大笔的医疗费。阿淘就是从这时开始赚不明不白的钱了。最后
女友还是去世了，据说临死时她最后用微弱的声音说出来的是阿淘的
名字。那时正是四月初，东京的樱花正开得盛，偏偏阿淘接到前女友
死亡消息的那天，下起了一场大雨，雨水打落了枝头粉红的樱花。阿
淘醉卧在上野的樱花树下，一夜未归。第二天朋友们找到他时，落樱
已随风随雨撒了他一身。从此，阿淘变得有些阴，脸上不大有笑容。
因负案在身，他已经隐姓埋名丢掉了签证。
三年后，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阿淘认识了刚从国内来读书的一
个女孩。女孩只有二十岁，温婉，清纯，可人，阿淘产生了不可遏制
的要保护她的愿望，他爱上了女孩。女孩也喜欢他。女孩的世界像水
一样透明、清澈，每当她用那样一双无邪的眼睛看着阿淘时，阿淘的
内心就莫名地涌起一阵痛楚。女孩信任阿淘，决定搬来同阿淘一起住
。阿淘在枇杷树下徘徊了一夜，当第一缕阳光射进小院，他走进女孩
熟睡的房间，将一只金色的枇杷果放在桌上，果子下面压了一封信，
信中是他的钱卡和暗码，还有他无法当面向她讲清楚的一切。阿淘从
此失踪。
新年的傍晚，我突然接到久不见面的阿淘打来的电话，几个朋友
聚在一家卡拉OK，阿淘请客。先是唱日文歌曲，然后清唱中国歌，从
小二郎到红珊瑚，从东方红太阳升到一条大河波浪宽，从如果没有你
到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最后大家推举一直沉默地喝酒的阿淘唱几首
歌。他坐在高脚凳上，意外地给我们一个脉脉的微笑，大家的心猛地
一颤。阿淘先唱了《化蝶》，又唱了《痛哭一回》，还唱了《回家》
。他特别投入，投入到让我们这些在沉重的打工劳动中已经久不动情
的听众泪流满面，大家跟着阿淘一齐嚎唱“回——家——，回——家
——”
不久，阿淘自首并要求回国服刑。那女孩仍在日本读书，那次最
后的聚会，阿淘没有通知她。(付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