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篇最早发在[天涯杂谈]上的帖子,后在各大论坛引起网友热烈讨论。原贴已被天涯封存。现转来供大家讨论。
作者苏共中央据传是ID雅科夫的马甲。雅科夫的真名为国亚,为一武汉的网友。曾在网上推出45万字的长篇家族史《生活的见证: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1850~2004)》。该记实已于去年年底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发行。*****************************************************************
孩子不满两个月,我却准备离婚了作者:苏共中央
来源:[天涯杂谈]
我和妻子(唉,姑且先暂时称做妻子,因为毕竟还没办离婚手续)是在学校认识的,
从恋爱到现在已经10年了,从结婚到现在也已经7年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
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按理说,与妻子相处10年的时间并不算短。
我和妻子相识于1994年。我们的相识和恋爱,没有经历过苦苦追求的过程,因为当时
是她先主动的。俗话说“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纸”,我和妻子之间没有经历任
何情绪的大起大落就走到了一起。我的母亲见了我的妻子——当时的女友之后,对她印象
非常好。考虑到她们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我父母每个月给我邮的生活费从四百变成了一
千。我父亲母亲都是工人,一个退休,一个下岗,全靠手工糊灯笼挣几个钱。母亲给我钱
的时候叮嘱我,钱决不能乱花,要给女友买奶粉,买营养品。我也听话,全用来补贴女友
的生活了。
一开始她们家就强烈反对,因为她父母了解到我是一个工人的儿子以后,就说工人的
孩子没靠山,没有钱,给不了她好的生活,所以坚决地反对。为了拆散我和她的恋爱关系
,她父母还急急忙忙地找了一个在省里某厅当处长的战友,让女友去给他的儿子“补习英
语”,实际上就是借这个机会介绍朋友。当时我女友态度还是很坚决的,从那人家回来以
后,跟我嘲弄说:那男的才20岁,身材却像晚年的毛泽东。一句话,铁了心要跟我。那家
人见她不为所动,也就不让她去他们家了,我女友的父母见状,也无可奈何。
见女友这样忠诚,加上我大她几岁,此后我对她也是非常尽责的。1995年我参加工作
,分配到了银行里。当时银行在外面听起来比较吃香,实际上月收入只一千来块,我几乎
把自己所有的收入,都用在了女友身上。她们家知道有我这个人,虽然不愿见面承认,但
每个月仍旧只给她150块生活费,在90年代中期,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1995年11月,我第一次见到了我女友的妈妈。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不太好:她母亲人
高马大,个子比我还要高一头,又很胖,梳了一头密密麻麻的小辫子,四十多岁了还穿着
一条摩登的“百褶裙”,看上去像个西藏人。当然,采用什么打扮是个人的事情,我也没
多想。刚跟她母亲介绍了自己,她母亲劈头就问:“你一个月挣多少?”我回答说:“一
千来块吧。”她又说:“在武汉挣一千,只相当于我们那里挣五百。”我听了,虽然觉得
这么说话有些怪,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多说什么。
女友家在小县城里,后来我去了女友家里一次。我到他们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家庭
与我们家实在不相同:一是,女友跟她父母说话时总是以吵架的口气,我很不习惯。在我
们家,无论什么情况下,晚辈跟长辈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决不敢以吵架的口吻说话。因
此我总是偷偷跟女友说:“跟自己父母说话,怎么能以这种口气呢?”女友则说:“没关
系,我们这里都这样”。我当时想,这也许是传说中的“民俗”?也就不好再多说了。二
是我女友的姥姥,竟然住在一个破仓库里。在我们家里,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年纪最大的
老人肯定是住在最好的房间里;而女友的姥姥,也就是她母亲的母亲,却住在一个临时搭
建的、顶棚是编织袋做的破旧仓库中,四面走风漏气,仓库离女友家里有四五十米远。女
友家的房子是将近100平米的大两室两厅,外加一个封闭阳台,面积也不小,90年代后期
新建的,二楼。女友和她唯一的一个弟弟,都在外地上学和当兵,平时家里只有女友的父
母,按理说住房很宽裕的。我见状不解,也不好意思问女友父母,只好偷偷问女友:“你
的姥姥不是亲的?怎么能让老人住在仓库里?”女友回答我说:“是亲的,家里住不开嘛
。”我说:“这么大的房子,平时只有你爸你妈,怎么会住不开呢?还要怎么才能住得开
?”女友就说:“我们一回来就住不开了嘛。”我又说:“即便是真的住不开,那也是该
年轻人打地铺啊,怎么能让老人住仓库呢?”女友则回答说:“这是因为家家(湖北人对
姥姥的称呼)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当时也没话说了,但过了一会看到老人自己爬
上二楼到女友家吃饭,吃完饭自己拎个开水瓶颤颤巍巍地回仓库。这说明女友的外婆并非
腿脚不好,于是我跑上前去把老人送了回去。在她家的几天里,每次吃饭都是我接送老人
。第三个不同则是:女友家的几乎一切家务事都是女友的父亲干的,女友她妈虽然提前退
休在家、全指望女友父亲的工资养活,但每天看电视、织毛衣或者打麻将,别的很少干什
么事情。我问女友为什么,女友回答说:“这是我爸对我妈好嘛。”
当时我才二十三四岁,也没有多想,但是以后的一切不幸就在这一系列的“不习惯”
中酿下了。现在我真有些后悔:要是当时见到此情此景扭头就走,我的生活也许是另一个
样子。
到了1997年,女友要找工作了。找工作的详情,我已经在《××的见证》中写了,不
再赘述。要说的是:由于当时我挣得也不多,而且月月补贴女友,到找工作时候手头并没
有钱。我母亲知道我也不会有什么积蓄,因此在97年年初就给我先邮来1000块,接着又在
5月份邮来4000块,告诉我要用在给女友找工作上。而那一年,我父母做灯笼被代销人坑
骗,连本钱都没收回来,老两口自己每天都在家吃方便面过日子。
就在给女友找工作当中与他们家第一次发生冲突。由于女友自身原因,她的工作单位
落实得很晚。一天,女友她妈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劈头盖脸训了我一顿,并质问我为什么
这么晚也没找到工作,她现在心里很烦。我当时一听,也很生气——我帮着女友找工作是
我负责任,可我并不欠你们家什么啊?我只是她的男朋友,我帮忙给她找工作,你不去批
评你女儿任性导致丧失良机,反倒批评我不尽心,这算什么道理呢?不过,出于对长辈的
尊重,在电话里我没有发作,只是放下电话后狠狠地砸了桌子。
好在老天保佑,以及我原来的系主任帮忙,女友算是分得不错。然而,她参加工作以
后她妈来看她,见了我的面,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反而说,她女儿自幼都是掌上明珠,
我又大几岁,要让着她。不过,当时我心里挺高兴的,毕竟艰苦奋斗有了成果,也就没介
意。
到了97年底,因为想赶上单位房改,我们准备结婚了。我上门去提亲,结果闹出了第
二次冲突。本以为殚思竭虑为女友找到了很好的工作,现在又要结婚分房子,应该是皆大
欢喜的事情,他们家肯定会大力支持的。然而到了提亲那天,她妈给我提条件,说按照他
们这里的规矩,男方要提供住房、装修、家具、电器和“四金”(金戒指、金项链、金耳
环、金手镯,亏得没有金脚链,否则不成了“五金”了,那就不值钱了),还要给女方家
里送财礼,一般行情是两万,婚礼还要排场,要借豪华轿车从武汉到他们这里迎娶。“当
然,你帮她找工作也出了点力,但这也是应该的。”她妈如是说。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
—我怎么就“应该”了?帮她找工作是我负责任,我自己当然可以说是“应该的”,但这
话你凭什么说呢?你做了什么?
我觉得他们家开出的条件无法接受——第一,我当时并没有房子,自己住在集体宿舍
里,虽然父母在武汉郊区买了房子,但那是他们的,不是我的;第二,为女友找工作花光
了我一切积蓄,还背了几千块钱债务,当时银行收入又很低,一个月连1000都还不到了,
按这个条件,何时才能达到这些条件?实际上,明摆着这是向我施加压力,要我向家里要
钱。
而我生长在劳动家庭里,看着父母挣钱的艰辛,我决不愿意开口向家里要钱。因此,
对这些市侩庸俗的条件,我当时就抱定了“一条也不答应”的信念。但出于礼貌,我没有
当场反驳。女友和我从她家里出来往汽车站走时,看我没有说一个“不”字,还满心欢喜
,说没想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还以为我会讨价还价呢。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说不
字?因为我一条也不屑于回答!”女友一听,十分不快,说:“你不能完全答应,也得出
个价吧?这样让我怎么交差?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规矩!”我怒气冲冲地回答道:“讨价
还价?你们这里不是嫁姑娘,是卖姑娘吗?喊两万,我不干,然后就降价成一万?这是什
么鸟规矩?真庸俗到极点了!”女友一听,也就生了气:“你不答应,我就不嫁!”我说
:“好啊,我娶不起你,谁出得起价钱你找谁去。”女友又说:“那我们就拉倒!”我则
说:“拉倒就拉倒,有什么了不起?”说完,我们两人上了车,一路上谁也不理谁。
回到武汉以后,我径直返回了宿舍。当晚女友又来宿舍找我,说让我考虑清楚,否则
就分手吧。我说,既然你只看重钱,那分手就分手好了。女友哭了,说不愿意分手,但是
夹在她家与我之间也很难办。我说:这事情,我不可能答应的,因为我现在没有钱,我也
不可能向我父母要钱;你们家开出的价码太高,即便是按照比较低的标准,也要二三十万
,我出不起,现在一个月还不到1000块钱,等我攒够了再说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女友也不再坚持她家的那些条件了。实际上,我哪里不想把自己的
家建设得好一些?如今几年过去了,我们住上了一百五十多平方的房子,家里一切都现代
化了,我给妻子创造的生活质量,让她的所有同学羡慕不已。但是,我可以尽自己一切可
能拼命挣钱,但决不向市侩低头,决不敲诈我自己的父母。
这次提亲的事情,让我对这个岳母产生了很大的恶感,我当时就说:从此以后,我再
不进你们家的门了。此后两年,我没有去过他们家;而且,我干脆对抗到底,坚决不办婚
礼。
97年底我父母从山西到武汉落户,我和妻子因为没房子,又不愿再住集体宿舍也在父
母家里住着。每天我们下班回来,我母亲总是烧好饭菜,家里也打扫得很干净;我们全家
都是北方人,以往吃饭以面食为主,极少吃米饭;但是为了就我妻子的口味,天天改吃大
米饭,虽然不习惯,但我父母都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对她这个媳妇是非常好的。但是,
我妻子却对此一点也没有感觉,每天吃饭时,遇到一块肉上有肥有瘦,就自己把瘦肉咬下
来,把肥肉丢到我的碗里。我们两人在一起时我并不是很计较这些,但在父母跟前这么做
,我父母心里就不是很高兴。
以前我跟女友单独在一起时,我总是觉得她还小,应该让着她。因此,几乎都是我做
饭,吃完饭我也顺手把碗洗了,当时并没有多想什么。我父母来了以后,他们白天还要糊
灯笼,晚上做了饭,做媳妇的吃完饭,总该洗一洗碗吧?可是,我妻子已经习惯于被伺候
了,一吃完饭就装做没事一样,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母亲是个任劳任怨的人,也就把
碗给洗了。但是我看不过去,就跟妻子说吃完饭你得洗碗,我母亲白天也没闲着。后来妻
子虽然勉强洗碗,但总是故意把碗弄得叮当响,或者嘴里嘟嘟囔囔,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
。我母亲见是这样,吃完饭就抢着把碗洗了。穿脏了的衣服,多半脱下来往洗衣机上一扔
让我父母洗;偶尔洗一次衣服,洗完以后晾衣服时,只晾自己的,别人的不管。
而且,妻子说话一点也没大没小,一次看电视时我和她闲谈,谈起山西人老实,结果
妻子突然脱口而出:“老实什么呀,你妈就很狡猾嘛”。当时我母亲就坐在旁边看电视,
真是哭笑不得。
我母亲这个人心眼很善,也不会跟人吵架,遇到这些事情,心里有气只是自己闷在心
里不说。我父亲有些看不下去了,但为了妻子的面子,也没有直接当面说出来,只是有一
天把我叫到楼顶私下跟我说:“小亚,你要知道,你妈一辈子很不容易,从小就受苦,把
你们养大成人,还要自己干活养活自己。你妈这辈子是很可怜的,你得知道孝顺你妈。你
也知道,你妈性子太善,有苦说不出来,不怕苦、不怕累,就怕生气。××有些事情做得
太不象话了,该说的你得说她。以前你奶奶欺负你妈,现在你成家了,可不能让媳妇再欺
负她。”
此后,我总是不断提醒妻子,对我父母要尊重一点,起码面子上得过得去。但是,妻
子却一脸不高兴,说:“天下媳妇和婆婆,哪里有处得好的?都是这个样子。”我一听,
挺生气,就说:“婆婆和媳妇确实难处,但是我妈是个非常和善的人,又勤快,对你的要
求也并不高,家里的活,不都是我妈干了?我只是要求你面子上能过得去,这个要求能算
高吗?再说,如果你本身就抱定‘婆婆媳妇处不好’的心理,你怎么能处理好关系呢?”
此后,只要一有时间,我就跟她讲这些道理,讲得多了,稍微好一点;过一阵子说少了,
又故态复萌。
1998年我分到了房子,因为我资历浅,住房楼层不是很好,价格却是很高的,总计在
50000元左右。我自己没有这么多钱,父母虽然连续两年没赚到什么钱,但也支援了我几
万,又向朋友借了一点,才凑够数目。虽然房子紧挨着垃圾站,又是阴暗潮湿的一楼,但
我们全家都是很高兴的,毕竟我们有了自己的家。那个房子是一个房地产公司卖不出去的
抵债楼,里面破败不堪。我家里没有钱装修,我和妻子上班,白天也没有时间过去打扫。
当时我父亲已经63岁了,每天还和我母亲一起到我们的新房里打扫卫生、安装无烟灶台、
防盗网,累了就把凉席铺在地上躺一会儿,饿了就泡一碗方便面。即便是这样,他们两位
老人也还是非常高兴,劲头十足。
结果那年长江发大水,我在搬进新家20天以后被大水淹了。所有家具(也是刨花板做
的便宜货)都被淹得面目狰狞。因为长江水好长时间不退,父母在干旱的山西住了半辈子
,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担心万一哪天溃了堤淹着小两口,赶紧让我们回我父母家来住。结
果到了我们家以后,我妻子依旧是光吃不做。其实,当时我母亲经常莫名其妙发烧,后来
才知道那是她乳腺上长了个肿瘤的原因(99年5月通过手术摘除了,幸好没有扩散)。尽
管浑身不适,我母亲还是抢着干活,我妻子仍旧装聋作哑。
我父亲是直脾气,对此很看不惯,又不好当面跟我妻子说,就在背后对我发牢骚。我
当时虽然也很对她不满意,但总是解释说她还小,不懂事,多说一说大概能教育过来的。
父亲摇摇头,说:“儿子,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你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你爱
她,这个我能理解,但是有些东西是人的本质,很难改变的。往后走走看吧,你到时候会
明白我的话的分量。”
1999年初,我妻子单位集资建房,我们手头钱不够。我父母拿出2万多,再次支援了
我们。两位老人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盼着我们越过越好。到了1999年,因为我们家当年卖
灯笼行情不错,父母想扩大再生产。有一个星期天,等我和妻子回父母家的时候,母亲跟
我们聊起来说现在想进点原料,钱不够,能不能借两万块钱。我说那当然没问题了,可妻
子在一边听到却不乐意了,说了一句:“我们买房子的钱还没还清呢。”我母亲是个很有
自尊的人,听了这话,再也不提借钱的事情了。而我当时也很粗心,没有留意到母亲心里
的感受。我不知道,当天我们走了以后,我父亲气得几乎掀翻了桌子,骂道:“真是天理
不容啊,别说以前支援他们那么多钱,光把子女抚养成人,你还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呢!更
何况只是借钱,连借两万块钱都借不出来!”
当时我也是年轻,粗心,而我父母也不愿意跟我多说妻子坏话,所以很长时间里我都
没有领悟到这些事情对父母的伤害。即便是这样,每到周末我们回父母那里时,他们依然
给我们做南方菜、大米饭,还是尽着她的口味。只有一次,我跟母亲电话里说我想喝糊辣
汤,母亲就给我做了糊辣汤,结果不和妻子口味,她勉强喝了两口站起来板着脸就要走,
我问她干吗去,她气哼哼地说:“我到外面买饭吃去”。当时,我父母就在旁边坐着,非
常尴尬。那次以后,父亲跟我说:“以后周末回来,你一个人回来好了,不要再带她了。
一百次都将就她,只一次不将就就这么给人脸色,实在是不象话。”其实,我父亲是一个
脾气很直很暴的人,一辈子没有几个人敢这样让他怄气,但为了不让儿子为难,他有火也
憋在心里,或者等我们走后才发作。
我也觉得那次她实在是过分了,就把我父亲的话跟她讲了一遍,结果她不但不接受批
评,反而跟我大吵一架。从此,她嫉恨起我父亲来。
2000年,我父母打算在常青花园买套房子,因为妻子单位的集资房也在常青花园。父
母的想法是:先让我们在这个房子过渡一下,搬离那个垃圾站;以后集资房建起来,我们
住大房子,他俩住小房子,住得近一些,也可以帮助我们照顾孩子,方便接送孩子上幼儿
园。不过,当时由于做灯笼占用了不少资金,行情却不好,父母手中没有多少钱,就向我
姐姐借了6.5万,我也出了6.5万。结果签合同时,因为常青花园属于安居工程,外地户口
买房比武汉市户口买房每平米要贵50块。父母心疼这几千块钱,就让我签了合同。
房子交款以后不久,我父亲开始莫名其妙发烧、腹泻,总是不见好。这时,那个房子
建成交付要装修了,父亲还打算着,等病好以后去监工。结果,我父亲的病一直没有好,
因为他患得是不治之症——多发性骨髓瘤。
2001年4月1日我父亲开始第一次化疗,到2004年4月2日我父亲去世,期间经历了20多
次住院化疗,以及10多次小病住院(多发性骨髓瘤抵抗力很差)。我的妻子从没有主动到
医院去看望我父亲一次,从没有给我父亲送过一碗饭。只是她的弟弟还比较懂事,和他的
女友到武汉来玩时专门到医院看过我父亲一次,我妻子也就随着去了。就这么唯一的一次
。不但如此,我工作单位在武昌,下班后赶到医院陪护父亲,晚上回到家都快九点了(从
地图上就能知道从武昌到常青花园有多远,20多公里呀),回去之后,要么等着我做饭,
要么我必须洗碗。我心里很不高兴,但也只说了几句,没有跟她吵架。
我当年提亲时跟丈母娘结了梁子,发誓不登她家门,也坚决不办婚礼。我父母曾经觉
得这样不是太好,但被我坚决劝阻了。但父母总是说,该走的礼数还是要走到,你还是要
登门的。结果,到了2001年年初,我还是去了她家。到了2001年春天,她父母让她传话说
,婚礼还是办一办的好,要不他们面子挂不住。我这里实在不想办,就在他们那里办好了
,他们家操持。我本来不想去,但是妻子总是央求我说:“哎呀,你就抽一天功夫去吧,
给我一个面子,他们也挺不容易,请贴都发出去了,你要不去,脸往哪里搁?还有我妈说
,你爸病了,你办个喜事,也冲一冲喜。”当时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冲喜”,也觉得这么
别扭的关系也不好,心一软也就去了。可是,他们家做这个事情,没有跟我父母商量。那
年“五一”,我父亲正处于第二个疗程,因为化疗反应连亲人都不认识了,可是我居然在
他们家办“喜事”,现在想想,真 他 妈 的 犯混。
然而,更大的问题来了。2001年10月有一天我们两人到武汉广场买东西,回来路过青
年路一带,看到有一个很不错的楼盘——统建千喜园。我禁不住赞叹了句:多好的楼盘,
盖的漂亮,地段又好。我们山西人就是这个毛病,有一点钱就想买房子置产业,一看到好
房子就欣赏半天。结果,这句话却引起了一场争吵。我妻子在旁边冷言冷语地说:“房子
是好啊,把常青花园那房子卖了就能买了。”我一听,说:“那房子是我父母买的养老房
啊,我怎么能卖呀?”妻子却说:“合同上不是写着你的名字吗?怎么不能卖?”我一听
,顿时生气了,说:“买房子的过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省钱才写我的名字的。你说这
话简直是不讲道理。”妻子又紧接着说:“那好啊,那就让你父母掏钱吧,买房子7万,
加上装修3万,一共10万块钱。”
当时我父亲得了癌症在化疗,一个疗程就将近一万,正是用钱的时候。现在,妻子竟
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心理很不是滋味。但碍于坐在公共汽车上,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吵架
,只好强压怒火回答道:“首先,买房子我出了六万五,而不是七万;其次,我父母说了
,这房子等他们过世后还是给我们的;第三,即便是卖房子,装修也不算数,谁卖房子把
装修算进去了?第四,我父亲现在重病,我怎么可能开口跟他们要钱?你说话不能不讲道
理。”结果我妻子回了一句:“你不想要,我去要。”
这时我们已经到站了,下了车回到家里,我非常生气地跟她说:“你要是敢去要,你
就等好吧。”妻子寸步不让:“我就是要,你能把我怎么着?”我一听,以往她对我父母
的冷漠与不敬都涌上心头,禁不住摔了烟缸大骂:“你再不闭嘴老子就让你闭嘴!”结果
她一点不怕:“嘴是我的,你说闭就闭了?”我一听,二话不说上去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马上闭嘴了,然后我又给她一耳光。
我这次打她以后,她提出要离婚。我说离婚就离婚,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她到单位拟
了一份离婚协议,上面说常青花园的集资房因为属于集资性质,不参与分配,归她所有;
而我父母买的这套,她要分走一半,因为合同上签署的是我的名字。她父母也来兴师问罪
,说无论怎样,我都不能打她;他们的女儿是好的,错都在我身上。我父亲在家不能动弹
,我母亲来的。我母亲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尽管对这个媳妇一肚子不满,但在我们俩吵架
时也还是说我的不是。一般而言,父母遇到小两口吵架,多半都是要教训自己的子女不懂
事,这样双方各有台阶下,互相认个错,很快能平息争议。但是,她的父母却不一样,凡
遇到我们俩吵架,无论对错,总是来指责我。这样,我妻子、她父母、我母亲,都在指责
我的不是,我反而成了“坏蛋”了,真是有口难辩。
那次我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念起那么多年的感情,忍了一口气,算是承认自己打人不
对。按理说,他父母既然来了武汉,又知道我父亲病卧在床,起码应该去看一眼,但是他
们没有这么做。直到我父亲去世,都没有见过他们一面。我母亲是很有自尊的人,知道此
事的来龙去脉以后,为了不至于因为钱让我们两口子闹矛盾,就再不接受我的钱了。2003
年过春节时,我母亲又跟我姐姐借了一些钱,加上卖灯笼挣的钱,硬是挤出了5万还给我
们,我不要,母亲就给了我妻子,她一句也没推辞就接了。2004年我父亲去世后,母亲把
常青花园的那套房子卖了,帮助我们找了一个小保姆,跟人家签订了五年的合同,工资全
由我母亲支付,还承诺五年以后教会保姆做灯笼的手艺。所以实际上,我父亲生病治疗期
间花费的20多万,基本上都是我母亲向姐姐借的钱和她糊灯笼卖的钱。现在我打算离婚了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助母亲把本来该我出、但欠姐姐的钱还上。
由于我到了公司以后,钱虽然挣的多,但工作很忙,不是加班就是出差,我的丈母娘
就常来我们家里住。她所做的饭淡而无味(因为在家里都是我岳父做),别说我吃不下去
,连她女儿也吃不下去。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一顿北方的饭菜,理由也很简单——不会。一
有空,就跟我唠唠叨叨:张三的丈夫发了大财,给他岳母买了跟筷子一样粗的项链,一给
钱就是好几万;李四的老公特别勤快,李四在家“百事不做”;王五的老公是个大官,回
家时开着奥迪,特别有面子;赵六的老公则把他丈母娘接到美国风光了一圈……等等。这
话是专门讲给我听的,意思是我应该首先有钱,给她也买筷子一样粗的金链子;其次我应
该伺候好她闺女,洗衣服拖地抹桌子洗碗做饭换煤气带孩子,好让她“百事不做”;第三
我应当削尖脑袋往上爬捞个一官半职,好开着奥迪到他们家给她长面子;第四我还要经常
伺候她出国开开洋荤。底层的市侩们就是这么个活法,看到这个那个比自己强,自己既无
能为力,又想跟人家攀比,却想不到——能挣大钱的人肯定不会一天到晚围着灶台转;能
当大官的人未必就有好的品德。我听了,虽然觉得十分讨厌,但碍于礼貌也不好直接回击
,只好当没听见。
但是,丈母娘的问题不仅仅在于市侩习气。2002年我妻子自然流产了一次,流产的人
一般会得附件炎症,需要经常到医院做检查。2003年4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刚从外地出差
两个星期回来,丈母娘也在,按日子该到医院检查了。我两个星期没有见到父亲,想去探
望一下,但妻子坚持要我陪她去医院。其实当时已经距流产半年多了,她身体本身并无大
碍,自己去也可以。况且她妈也在这里,我说就让丈母娘陪她去好了,我去看看父亲。妻
子却不答应,非要我陪着去医院,结果两人吵了起来。这时她妈走了进来,对我说:“你
爸得的是‘慢性病’,不要紧的,下个礼拜再去也可以嘛。再说,你成了家,就要过自己
的小生活,不能光顾着你爸妈;我们那里×××的老头(湖北人管爸爸叫‘老头’)有十
个儿子,去年老头出了车祸,十个儿子都忙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个到医院去看的。”这就
是丈母娘教女婿的原话,我记忆犹新,怪不得她会让自己的亲妈住在破仓库里。
这番话除了只会增加我的恶感以外没有任何作用,我甩门回家去看我父亲了。
还不止这些,丈母娘大人还十分喜欢过河拆桥。几天以后她又跟我们唠叨:“武汉这
个地方,一点都不好,东西贵,活得也累,还是我们那里好。我们院子里好多人的孩子毕
业后都回来了,儿女都在身边多好。当年她找工作时我就不愿意让她留在武汉,一直想让
她回去。但是为了照顾你们俩的感情,我还是让她留下来了。”这一番红口白牙,竟然把
当年我为她找工作的事情弄了个颠倒,成了我欠他们家的情了。结果,我的妻子不但没有
说出这个丈母娘的荒谬,反而跟在一边附和,说她们那个小县城比武汉强。我听了很是生
气,晚上说起这事,冷冷地对妻子说:“你们局里不是要精简人吗?不是有下派干部吗?
你不是说过上午你打个报告,下午就能下派过去当副局长吗?你打报告好了,我决不拦着
你。”妻子这才说,她白天是闹着玩的。我说,你闹着玩,你妈也在闹着玩吗?当年是谁
打电话怒气冲冲地问我工作怎么还没落实的?是谁削尖了脑袋,要我再帮一次忙,想把你
弟弟也想留在武汉的?这不是过河拆桥吗?怎么,给你找了份好工作,颠倒成了我欠你们
家的了?怎么横竖都是这一张嘴,想咋说就咋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当年要不是因为你
,我早就去农业部了,还会待在武汉这个破地方?做人还讲不讲良心啊?妻子听了,却不
言语了。
这样的话,这样的人,自然也无法赢得我的任何尊重,因此从那以后,我回到家里一
点笑容也没有,很快,丈母娘就郁闷地告辞了。
因为不愿意跟这个媳妇多打交道,我父母不愿意到我家里来住。2003年10月,我妻子
被单位派到杭州去学习半年。恰好当时我父亲在省人民医院又化疗了一次,疗程结束后我
就接父母来我这里住几天。当时,我父亲的病越来越重,活动已经不是很方便了,走路也
需要拐杖。11月初,我妻子回来过一次,回来那天我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妻子进门后,只
往那里看了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进卫生间洗澡去了。我父亲见状,心里非常痛苦,站
起来拄着拐杖就要走。我母亲怕他身体受不了,就说再休息两天再走。父亲说:你不走,
我自己走,爬也要爬回家去。说完自己拄着拐杖下楼了。
回家以后,父亲对母亲说:这个女人对儿子是个祸害,早晚会让儿子倒霉的。小亚(
我的小名)也真是,这么冷漠无情的人这么多年怎么就是看不出来?还在一起过个什么劲
?然后父亲叹了口气,又说:小亚这个人,就是太善了,小时候见了快死的流浪狗,也要
抱回家救活,何况是对个人呢?只是人善被人欺,他这么善,恐怕要害了他。
按理说,我的收入情况是很不错的,家里房子又很大;如果妻子稍微懂一点事,父母
住在儿子这里,离医院也近,儿子也能够照料,也不用母亲再出去挣钱给父亲治病。但是
,这种畸形的家庭关系,让我有钱无法尽孝,有房容不得父母,真是痛苦万分。
2004年春节,我父亲觉得这是自己在人间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决定到我这里和我再团
聚一次。我曾在《××的见证》写到:“为了让父亲能高高兴兴地过节,我从单位放假那
天起连续做了四天的卫生,把家里角角落落收拾得一尘不染,胳膊都累酸了。”其实,我
还有一句没写:我在做清洁的时候,我的妻子先是懒洋洋地糊弄了几下,然后就看电视,
然后睡觉去了,所以我只好一个人“连续做了四天的卫生”。
自从2001年那次离婚风波闹了以后,我父母就决定不再沾我们一分钱的光。每次来我
家里住,都要带上粮食、菜、肉,甚至还有油。每次他们自己的花费,必须远远超过在我
这里住所产生的花消。那次我父母来,光装各种食品和物品的袋子就带了十七八个。来了
以后,我母亲每天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但是,拖地拖到妻子面前,她很自然地把脚一抬
,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电视。
春节刚过,丈母娘就三番五次打电话要来“玩”,妻子听了她妈的话,就背着我跟我
母亲提出要我父母离开。我母亲说:再住几天,小亚要写书,你爸还要为他回忆一些事情
。这样才勉强住到三月下旬。
这时我妻子查出来怀孕了,为了保胎住进医院。仍旧是我母亲给她做饭送饭,我的父
亲尽管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连翻身都不会了,也还是躺在床上让母亲去送饭。母亲
放心不下父亲,犹犹豫豫地不肯离去。父亲躺在床上艰难地挤出笑脸,对母亲说:“去吧
,去吧,孙子等着吃呢”——这句话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要把这句话,告诉我的儿
子,让这种无私的亲情一代一代永远流传下去……
然而,丈母娘却天天来电话,这次理由变成了要看女儿。有时我不在家,我母亲接电
话,那边一听是我母亲的声音,就含含糊糊地说“打错了”。其实我们家电话有来电显示
,根本错不了。市侩的卑微与猥琐,真是尽显无疑。我父亲一看是这样,就在他们来的前
一天回去了,那时离父亲去世只有十几天。
到了父亲得病晚期,已经不能自己动弹,而且疼痛难忍,彻夜无法睡觉。我母亲一个
人照顾父亲,本身又有高血压病,时间久了,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父亲看到母亲憔悴的
脸,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吃了沙利度胺以后父亲一度有些好转,但是回去以后他躺在
床上算帐,自己如果再活一年,就要花费十来万;而且生活越来越不能自理,我母亲日夜
无法睡觉,高血压越来越严重,吃药也控制不住。虽然父亲非常想见孙子,以及儿子的书
出版,但是父亲又觉得,这样下去,即使把家里的一切家底都弄空,也很难说能用治好病
;弄不好孙子还没见着,母亲的身体又垮下来了,到时候谁照顾孙子呢?想来想去,父亲
的精神崩溃了,不想再治疗下去。他对母亲说,我不能害你,这个病结果肯定是人财两空
,你这么多年照顾我,我已经知足了;可是,我病了有你,万一将来你病了,谁能像你照
顾我一样照顾你?如果我再活下去,再花几十万,我走以后,会给你留下什么?这样,父
亲坚决拒绝了一切治疗和药品。精神一垮,身体很快就彻底垮了。如果不是这样畸形的家
庭关系,我父亲也许还能再活一年半载,也许就能看到他日夜牵挂的孙子出世,以及凝聚
了父亲心血的那本书的出版,也许他现在正在抽着烟,微笑着看着可爱的孙子,点评着我
的书,或者又想起了珍贵的历史细节……
父亲临终前交代母亲:那个媳妇太坏了,小亚下不了决心,你可不能糊涂。你要尽量
躲开这个媳妇,千万不能一起住,要不然,你会死在她手里。你必须答应我,否则我死不
瞑目的。一个老人的临终之言竟然是这样令人心碎的嘱托,仅仅是因为我10年前一个错误
的选择。
我父亲去世以后,我在家里设了灵堂,整夜对着父亲的遗像痛哭。正哭着,妻子突然
出来要出门去。我问深更半夜的,你到哪里?她说,要到她同事家里睡觉。我问为什么,
她说我的哭声很吓人,怕对孩子不好。面对这张无情冷酷的面孔,我突然有些醒悟了,离
婚的念头又一次在我心中闪过。后来,我在外地的亲戚们来奔丧,因为我家房子大,就住
在我这里。结果,妻子竟然连从屋里出来见一面都不肯,这些亲戚回去后说:这算什么事
呢?就是皇帝的女儿,也不至于这么金贵吧?
但是我依然忍受了,就是一个原因:为了孩子。尽管我当时已经产生了离婚的念头,
但我珍惜这个孩子。经过许多年的感悟,我现在坚定地认为,小生命无论是否生出来,都
是一条生命;既然我们上一代人创造了他,那么我们这些创造他的人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都要尊重生命的权利;我们无权把他随意处置掉,即便我们知道要为此付出痛苦……当
时我还心存侥幸: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个改变的机会,也许孩子能唤出她的爱心?
因此,尽管背负了无数的重负,但为了孩子,我忍受了一切。在妻子怀孕的9个多月
里,尽管我写书、上班,但我尽到了一个丈夫所应该尽到的一切责任,即便是挑剔的妻子
,也觉得无可挑剔。是的,为了孩子,我愿意忍受痛苦……
2004年11月10日,我的孩子出生了,他活泼而欢乐,惹人怜爱。孩子出生的第二天晚
上,我和母亲一起买了纸钱,给我的祖父、父亲、外公、外婆烧纸,求他们保佑孩子的平
安。我跪在父亲的骨灰盒前,对父亲说:“爸,你看,孙子有了,保佑他吧……”就再也
说不出一句话了。父亲沉默着,我知道他在微笑,他一定会保佑自己的儿孙的……
妻子的父母也来了,给了2千块的贺礼,我母亲给了1万,还有写给孙子的一封信,要
等到孙子长大以后再看。妻子的父母只待了两天就打道回府了。
孩子出生的第三天,黄疸明显起来。一查,胆红素已经到了17。到了20就要得胆红素
脑病了,不死也是残。医生在问了我们两人的血型后高度怀疑孩子有ABO溶血症。当新生
儿科的医生给我下达病危通知,要我在输血风险书上签字时,我的手生平第一次颤抖起来
,拿着笔就是写不下去。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尽管我从来不畏惧任
何强力,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畏惧。是的,我是父亲,这是我的儿子
,我身上的责任重于泰山……
幸亏我当时还算理智,坚决要求先到血液中心检查清楚孩子病情的危重程度后再决定
是否输血。结果那天恰好还是个星期天,检测医生不在。我给医生打了电话请人家过来,
然后等待了漫长的两个小时……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日长于一百年”了,就是这样,
等待决定亲人的命运。结果,医生高兴地告诉我,我的儿子虽然患有ABO溶血症,但溶血
反应很弱,已经几乎停止,他的病情会越来越好……我和母亲拿着这张救命的检验书,生
怕把它弄皱了,因为,这是我儿子的救命符,这是我父亲在天之灵的保佑。
回到家里,我母亲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孩子和我妻子。孩子长得很壮,很可爱。满月之
后,已经接近年底,我母亲又要为年底的生意忙碌些日子,同时按照这里的规矩,孩子满
月以后要回娘家住几天。临走时,我母亲跟我、还有我妻子进行了一次长谈,流着眼泪回
顾了这些年这个畸形家庭的不幸,告诉我们为人父母所应该尽到的责任。看上去妻子似乎
很受感动,还哭着说:过去的都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孩子回到妻子父母家里没几天,气温骤降到零下五度,他们那里比武汉还要冷,大概
是零下七度。十二月三十一日,妻子来电话说孩子病了,咳嗽,鼻塞,但没有发烧,准备
第二天打吊针。因为元月一日我白天要加班,晚上一个朋友陈敏从外地回来(这个朋友的
妻子是医院的工作人员,我父亲生病时和儿子出生,都受到他们的照料),还有写《我向
总理说实话》的李昌平也在,我刚出了书,又生了儿子,理应请他们的客,并深聊到夜里
三点。结果,第二天下午四点才感到妻子家里。妻子一见我的面就责怪我来晚了,我解释
说我没办法,事情都排着呢。
我进了他们家的屋子就感觉很冷,一看,空调器上的温度只有23度。我说,这么冷的
天气,还是朝北的房间,面积又大,空调打23度怎么够?你们自己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我
在这房间里穿着羽绒服也不觉得热,孩子在这种温度下换尿布、洗澡,怎么会不得病?妻
子说,已经打了23度了嘛。我说:空调打23度,并不等于房间温度23度,跟你说过多少次
了?这屋里的温度,肯定不会超过15度,你怎么不买个温度计呢?妻子没了话,就把话锋
一转,抱怨起我母亲“只顾赚钱,不要孙子”,这才是得病的原因。我说,孩子究竟在哪
里病的?在我们家还是你们家?你说话讲点理好不好?
这只是个小摩擦,一会也就过去了。等到晚上吃了饭,我感觉挺疲惫,妻子又说既然
我来了,就我看孩子,他们都睡觉去;这几天孩子夜里不睡,一晚上要起来好几回。我说
可以,我先睡一会儿,你们睡觉时叫醒我就是了。等他们睡觉了,我就坐起来看着儿子,
等儿子睡过去我才到小床上打个盹。就这么着,一直熬到第二天早晨七点他们家人起床。
我实在太困了,倒头就睡,只一小会,妻子就叫我起来去医院给孩子打吊针。当时我睡得
迷迷糊糊的,后来妻子说我说了一句“我去有什么意义”,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莫非就
是梦话?
我醒来一看,哎呀,10点了,赶紧往医院跑,连饭都没顾上吃。妻子和丈母娘见了我
,表情老大的不高兴。其实,我只是多睡了两个小时而已。下午两点等打完吊针,妻子对
我说,你抱小孩。按照我的理解,一般女人都是有母爱的,这么小的孩子打半天吊针,做
母亲的肯定会把他当宝贝一样抢在怀里。这时我作为父亲,就应该把他接过来。可是,这
个下命令式的“你抱孩子”让我很不舒服,母爱哪里去了?我并不是不喜欢抱自己的儿子
,凡是看过我文章的人都应该明白我对儿子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我不能理解,为
什么从妻子身上看不出母爱来。于是,我反问了一句:“你是孩子的妈,你怎么就不能抱
?”妻子一听,突然当着其他病人的面叫了起来:“你也不看看,谁家是女人抱孩子?”
这话我觉得莫名其妙,谁家的女人不能抱孩子了?难道又遇到了传说中的“民俗”?
丈母娘一脸不高兴,抱着孩子往外走,我要了两下没要过来。我一看是这样,索性也
就径自往外走,妻子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你 他 妈 的也好意思,你 他 妈 一个大男人
就空着手?当时我想一会儿就要把孩子接走了,也就没有回答她。
到了她家里,我和妻子到里屋收拾东西准备回武汉。妻子又说到没有让小保姆跟她回
老家的事情了。这个小保姆是我母亲花了好大精力才找来的。谁都知道,现在保姆好找,
找心眼好的保姆却比登天还难。我母亲在我父亲去世后那一段时间里,每天都在哭,因为
怕影响我妻子,也不和我们一起住,自己回到常青花园。睹物思人,回想起我父亲的音容
笑貌,更是悲伤难忍,一天不知道要哭多少次。但哭一会儿,还要想到为妻子找保姆,于
是擦干眼泪出去。可是,现在的人心太坏了,市侩一抓一把,好人找不着几个。我母亲连
续找了一个多月,问了几十上百人,始终没有一个让她放心的。
有一天我母亲在花园里经过时,看到一个面相和善的女孩领着一个两三岁小孩在玩,
小孩不小心在草地上摔倒了,那小保姆连忙把他扶起来,轻轻拍去身上的枯草,并且不断
地安慰着小家伙。我母亲感觉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很善,就停下来观察她,看是不是有小孩
的父母在跟前。因为现在很多保姆,孩子父母在和不在,完全是两个样子。一直等了半个
小时,小保姆抱起孩子径自回家去了,我母亲才确信跟前没有小孩家里人,这说明这个小
保姆是诚实可靠的。于是,从那天起,我母亲天天尾随着小保姆,渐渐跟她认识并且请她
到家里来玩,跟她谈家常,问她的打算。那小保姆姓叶,也知道不可能永远做保姆,可自
己文化低上学少,也不知道将来干些什么。我母亲就说,我会一门糊灯笼的手艺,虽然没
有发大财,但维持一个小康之家不成问题。这些话打动了小保姆,但又有些犹豫:现在的
东家对她还可以,要是突然不跟东家干了,也很过意不去。小保姆的话,更坚定了母亲一
定要把她“挖”过来的信念,因为这表明她有情有谊。于是此后不断地跟她做工作。小保
姆自己决定不了,就跟她父母打电话。他父母不知情况,就坚决不同意,并且第二天就要
过来劝阻。
当天晚上,我母亲站在父亲的灵前,一遍遍轻轻地企求父亲说:“之杭,保佑我们把
小叶请过来吧…….”也许是父亲真的在保佑我们,第二天一大清早,小保姆考虑到了自
己的前途,终于下了决心跟原来的东家请辞,提着自己的行李来找我母亲。等她父母赶来
,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
就这样小叶到了我们家,果然非常勤劳利索。我母亲跟她定的是干满五年保姆,工钱
照付,然后就教会她做灯的全部手艺,转给她全部的客户。小保姆照顾妻子尽心尽力,连
妻子这样挑剔的人也很少能挑出什么毛病来。但妻子这个人用人没有限度,有时连我都看
不过去,私下跟妻子说,有些活不一定全叫保姆干,我也可以干的。
妻子生孩子时我们在医院守着,小保姆在家里做饭往医院送。当时丈母娘也来了,指
挥小保姆做这做那,连开柜门都要小保姆去做。我当时见到丈母娘站在柜子前面,脚一踢
柜门,对小保姆说:“把里面的卫生纸拿出来一卷。”我当时看了就挺不满意:你就站在
柜子旁边,你自己就不能开一下柜门拿东西?你算什么高级人物啊?指挥人还要用脚?第
二天,丈母娘又神秘兮兮地跑到我母亲面前说:“昨天晚上,家里还有三四个橘子,今天
只剩一个了,都是小叶吃了。”那些橘子是我买的,五毛一斤,两块钱买了一塑料袋。
等妻子临回她家,提出来要带小保姆一起回去。我和母亲一商量,觉得这个要求有些
过分:人家这几个月确实很辛苦,一直没有休假;再说,小保姆不是仆人,不是你想怎么
使唤就怎么使唤的;第三,考虑到我丈母娘的品行,我们觉得还是最好不让小保姆去,否
则,这个小保姆被气走了,再找这么好的人可就难了。大概是丈母娘对妻子没带小保姆过
来使唤不满意,妻子就对我生气。我一听,也很恼火,就跟妻子说:人家小叶也是个人,
你也是个人,人家是保姆,不是旧社会的佣人丫鬟,不是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妻子火
气又大了起来,叫道:“用她就是让她来招呼小孩的,小孩回来她就得跟着回来,要不然
,我要她什么用处?”我也更加生气了,高声回绝道:“你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高!你也
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正在这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丈母娘突然推门而入,像泼妇一样对着我破口大骂:
“你什么意思?我女儿怎么就不如你高了?我女儿配你绰绰有余!”我以前对这个丈母娘
早就老大瞧不起,此时见她耍泼,干脆以硬碰硬,高声回道:“好哇,你们了不起,我高
攀不起!”丈母娘拉着我妻子继续狠狠骂道:“走,我们走,离婚就离婚!”我也不依不
饶:“离婚有什么了不起?我早就受够了!”这时,我岳父也进来训斥我:“你吵什么吵
?这不是地方!有在岳父岳母家里吵的吗?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岳父这个人,
比较老实,但是被我丈母娘一辈子压住了,每天就会干活,也很少说话,我对他一向比较
敬重,也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这时,我的小舅子过来打了圆场,说他姐可能有产后忧郁症,脾气很坏,加上孩子病
了,要体谅她。我也觉得小舅子人还不错,说得也在理,也就没有再闹下去。因为生了这
顿气,那天中午我也没有吃饭;但我的丈母娘和妻子,吵完就去吃饭了。
那天回家以后,小孩因为鼻塞难受不断地哭,我正在哄孩子时候,突然听到客厅里我
妻子正在和我母亲吵,原来她要报中午在她家吵架的一箭之仇。我母亲不会吵架,只是跟
她说要付起当母亲的责任,但妻子越吵声音越大:“当奶奶的就没有责任了?为了赚钱就
不要孙子了?”我母亲听了,也气得没办法,也只好说:“我也在尽责任啊,整个月子不
是我伺候的吗?养孩子究竟是父母的责任,还是爷爷奶奶的责任呢?”我看实在是太不象
话了,就把她拉到屋里,对她说:离婚吧,少废话。她看了看我,说,好啊,那就离吧,
你去写协议好了。我说:是你妈先提的离婚,你写吧。她阴阳怪气地说:“你写吧,你不
是作家吗?不是都出书了吗?”我说:“好,你提条件。”她说:“你不是要儿子吗?儿
子给你。常青花园的房子是单位集资的,归我;这套房子有我一半,其余财产一人一半。
”我回答道:“常青花园的房子,是结婚以后集资买的,即便是集资性质,也是夫妻共同
财产,你说全归你,那不算,法律说了算。”
当天晚上,谁也没有理谁。第二天我到单位打好了离婚协议,晚上下班回来请她签字
。我吓唬她说我咨询了律师。这天她先开始嘴很硬,渐渐软了下来,又说孩子还小,不想
离婚。我说,昨天不是你要离婚的吗?她说那是他妈说的,不是她说的。然后,她又使出
了老本事——发嗲,又用“这些年不容易”、“一起吃过苦”来打动我。其实,我心里也
很矛盾,但我想彻底医治这个畸形的家庭,赶走那个邪恶的丈母娘的阴影,于是我装做斩
钉截铁、不容质疑的样子,说我咨询了律师,你不同意离婚,我可以起诉你。其实我根本
没咨询律师,否则再傻的律师也知道,哺乳期内男方无特殊情况是不能起诉离婚的。见她
确实软了下来,我又退了一步,说我要办理财产公证,从今天起个人挣的钱归个人。
那天晚上谈得还很不错,她又一次说要“重新开始”。我说,你临回家时不是跟我妈
说了要“重新开始”吗?就这样?这次我怎么信你?她说,这次一定要重新开始。
第二天我心情不错,觉得还是朝解决家庭难题方向大大迈进了一步。中午我母亲打电
话说我妻子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可能是给孩子买东西去了。我一听,还很高兴,因为
刚刚一个朋友打电话来说有专门卖婴儿吸鼻器的,可以治疗婴儿鼻塞,我以为她是买这个
东西去了,心想真是不下狠心,不见长进啊。谁知到了晚上快下班时候,母亲又打电话说
她还没回来。这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莫非她也去咨询了律师?我回到家里,儿子整整
一天没吃到母乳,哭得哇哇直叫,我和母亲简单吃了两口东西,就开始在母亲房间里哄孩
子。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她才回来,一进门径自去了卧室,洗脸、洗脚、刷牙,然后睡觉,
没有来问一句孩子,也没有看一眼。我走过去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说找律师去了,然后嘲
笑我找了个什么水货律师,连哺乳期都搞不懂。那难怪,我根本没有找什么律师,纯粹是
吓唬她的罢了。然后,她冷冷地说,你不是要离婚吗?那就离婚好了。我一听,就问:“
这就是你昨天说的‘重新开始’吗?”然后,我们又吵了起来。
等我回来抱着孩子的时候,孩子的哭声都嘶哑了。我又跑过去,气哼哼的问:“你还
是不是人?你儿子嗓子都哭哑了,你就谁得着觉?”然后儿子的哭声又响起来,我又去招
呼儿子,她终究没有过来。我母亲在隔壁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摇了摇头,说:“还是
我走吧。”然后,我母亲走到卧室,跟她讲了一声:“我走了,你们自己处理吧。”妻子
当时正躺在床上跟她妈打电话,根本就不理我母亲。我母亲站了一会儿,等她打完电话,
又说了一句:“我走了,你们自己处理吧。”这时,妻子对我母亲说:“走?你把你孙子
抱走!”
我母亲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畜生般的话来,呆在那里片刻,血压马上就上来了。
我母亲不会和人吵架,只好一扭头说了句:“无耻,真无耻,真是个畜生。”说完,我母
亲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我连忙把孩子交给小保姆,一看就知道坏事了,赶紧扶住母亲。
母亲双手冰凉,嘴里还是小声说着“无耻,真无耻,真是个畜生”,还是踉跄着往门外走
。我连忙拉回母亲,扶她到沙发上坐下,这时我母亲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双手开始抽作一
团……
我一看,要出大事了,急忙给120打了电话,请他们速派急救车来。然后我冲进卧室
,看到她依然恬不知耻地睡在床上,顿时怒火万丈!我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气我
妈?!”她还漫不经心地说:“我哪里气她啦?她自己要生气的!”听了这个话,我再也
忍不住了,一把把她从被卧里揪出来扔在地上,然后跟拎小鸡一样把她从卧室拖了十几米
远,扔出了大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力量,居然把一个一百四十多斤
的大活人这么轻而易举地拎起来扔出去的。这大概就“愤怒出力量”吧!
急救车10分钟就赶到了,虽然连吃了两片“活络喜”,母亲的血压仍旧高达180。我
们把我母亲扶上了床,给我母亲打了降压药、镇静剂……母亲渐渐平静下来了,于是我拨
通了我丈母娘家的电话,告诉他们我已经把她扔出去了……其实她被我赶出家门后跑到楼
下一家,已经给她家里打了电话了,因此我通报情况后,岳父问我:“扔出门外了?门外
是什么地方?是狗待的地方。”我回答道:“对,就是狗待的地方。”
我妻子还叫了我的和她的一些朋友,在他们的簇拥下回到了我家。尽管有人拉着,我
还是又狠狠抽了她一耳光。这一耳光,是对这十年感情的总结,有爱也有恨。夜里一点多
她的父亲和弟弟赶到我们家把她接走了。她说要带孩子一起走,我说,那绝对不行。于是
,孩子留下了。
上帝保佑,现在我母亲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了。在我母亲、小保姆和我的精心护理下
,孩子的病情越来越好了。我突然想写写这件事情,尽管以前我在写《××的见证》的时
候,并不是很愿意扬这个家丑。有些心细的读者隐隐感觉我似乎对我妻子不是很满意,但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那时我还抱着希望,希望孩子的出生能唤回她的人性。然而事与
愿违,这个女人和她的活宝妈妈已经走向疯狂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没有必要再沉默下去
。
而今,深爱着我们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只有我母亲这个至亲。我的母亲虽然只
是一个普通的、生活在社会下层的劳动妇女,但她永远令我敬重。我自幼被母亲呵护,为
了我母亲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才让我拥有了自己的一切;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而母亲
却一天天衰老了。我必须保护我的母亲,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都必须捍卫我的母亲,这是我作为儿子的责任。如果离婚,我希望我能领回我儿子,尽
管这很困难,意味着我可能在财产上被她和她的财迷妈敲诈。但是,我相信善恶有报。我
们这个家庭,本身就是从一无所有中成长起来的,而支撑着我们家庭的支柱,就是我们的
血浓于水亲情和良心。失去财产并不可怕,失去良心和人类的情感,才是真正的穷光蛋。
[ ������卡拉��2005-06-10 13:25���±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