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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多維時報》:再見張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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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4-11-28   

《多維時報》:再見張純如



多維記者洪浩

2004年11月9日清晨大約9點鐘,一位騎摩托車的過路人在加州洛斯.蓋托斯(Los Gatos)南部17號高速公路旁的一條偏僻小道上,發現了停靠在那裡的張純如的私人汽車。

這條小道是通向半英裡以南萊克辛頓(Lexington)水庫的一條私家車道,滿是碎石的土路上堆積著垃圾、碎木頭、廢舊汽車部件等,象是很久都沒有人清理過。小道進去約50米處,被一座緊閉著的鐵絲網大門所截住。在這條看似廢棄多日的小道上停靠著的汽車,引起了這位過路人的好奇,他走上前去試圖詢問一下車子是否出了什麼問題而需要幫助時,發現了坐在駕駛座上的死者,便急忙撥通了911電話。

桑塔.克拉拉(Santa Clara)縣警察局的發言人豪姆(Terrance Helm)在回答多維記者的問題時說﹕“車子顯然沒有從裡面鎖上,車身和車窗完好無損,從隨後趕到現場警察所掌握的証據來看,她顯然是被從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把古董手槍裡射出的一發子彈擊中頭部而死亡。”豪姆解釋說,雖然尸體檢查報告要等到12月才能做出,但警察基本上推斷其為自殺。

距離出事地點不到半英裡處,是一家已有近百年歷史的名為“貓”的餐館,餐館的女東家和雇員在事發10天後(11月19日),接受多維記者採訪時均表示很驚訝,聲明既沒有聽說過此事,也沒有受到警方問詢。女東家對一些媒體將事發地點說成餐館停車場的報導頗有不滿,認為這樣會對餐館生意產生影響,不過,她也無可奈何地澄清,因為餐館歷史悠久,附近發生的一些類似交通事故等新聞,在媒體報導中都以之為參照物。她肯定地說:“這件自殺事件不是發生在這裡,與‘貓’餐館無關。”

警察局發言人豪姆拒絕提供進一步的資料,沒有給出過路人和趕到現場警察的名字,他聲明:“案件還沒有最後結案,到今天為止(11月19日),還不能提供官方得出的死亡原因,警方也不會在結案之前再給予更多的資訊。”

在11月18日晚舉行的張純如遺體告別儀式上,張純如的母親張盈盈告訴多維記者,家裡沒有人知道她買了那把槍,隻是事後才在警察的幫助下發現,槍是出事前一天張純如在住家附近的一個專賣槍支的商店裡購買的,張盈盈強調:“純如從來沒有在身邊備下過手槍,實際上,直到出事前一星期,她都是最強烈的‘家中擁有槍支’的反對者,特別是對那些有小孩子的家庭。一些人說她很早就備有槍支防身,是不確實的猜測。”

然而,在張純如去世以來的兩個星期內,眾多的中英文媒體和互聯網站上發表了許多相關報導和紀念文章的同時,人們也確實對她的死因和方式產生過各種各樣的猜測。世界抗日戰爭史實維護聯合會副會長丁元告訴多維記者﹐甚至有人從中國大陸打來電話﹐要求敦促警方儘早調查出死因。

許多張純如生前的友人和她著作的忠實讀者將自己對她的認識和相處的生活片段描繪出來,以各自不同的角度和側面為震驚中關注著她的人們勾勒出一個日漸豐滿的形象。許多在此之前對張純如並不了解的人們,也通過這些文章開始關注起她的作品,關注起張純如。在葬禮上頒發的張純如紀念小冊子上,收進了一篇署名愛國者同盟網的紀念文章,就頗具代表性,文章的作者聲明自己是在得知張純如自殺的消息後,才注意起她的生平文章來,他寫到:“說來很慚愧,作為國人,作為一個曾深受日本軍國主義荼毒的中國人的后代,竟然不知有這樣一位作者的存在……相信也有很多朋友也是於人於書一概不知的,這個不在少數。”

在張純如短短的36年人生中,她扮演過多重的角色,無論是在她葬禮上朋友、社團領袖、和同事在悼詞中給予她的高度評價--作家、歷史學家、正義和平的捍衛者、人權斗士、和華裔青年的楷模等--還是她的父母、丈夫、胞弟等親屬記憶中的好女兒、好妻子、好姐姐、好母親,從他們的口中,對於每一個角色,張純如都力求做得最好,用母親張盈盈的話來講,可以稱得上是位“完美主義者”。

然而,正如張純如的舅媽樂進英表示出的困惑,“象純如這樣的孩子,學歷、容貌、才華都不缺,為什麼會採取這樣的行動呢?”在英文的網絡論壇上,有人提出過相似的疑問,一位叫Charles Miller的網友這樣寫到:誰能說得清?象她這樣的看上去什麼都有了的人為什麼還會自殺呢?成名太早?對自己華裔族群的災難太過沉湎了?還是想做給我們看看,個體是多麼的脆弱?也許,這裡並沒有一個單一的答案。

在許多中文的網絡論壇上,不少華人都撰文提出了共同的問題,“張純如為什麼要自殺呢?”英文報紙聖何西水星報(San Jose Mercury)以這個問題為名開辟了討論區,然而,或許是因為事件才剛剛過去,還未來得及使人們得到更加理智的沉澱,或許自殺事件本身就是沒有答案的疑團,或許沒有對死者進行一個全面的了解,所有的結論隻能停留在揣度的階段,人們的問題似乎一時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解答。

那麼,張純如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一﹑親友眼中的張純如

Spangler殯儀館是座落在洛斯阿圖(Los Altos)市聖安東尼奧路旁的一座不起眼的平房,11月18日晚,這裡卻迎來了絡繹不絕向張純如遺體告別的人群。人們在門外的路口上支起張純如的大幅畫像,畫像前面的桌子上點滿上百隻的蠟燭。

殯儀館正廳的最裡端中央,安放著盛有張純如遺體的靈棺,躺在其中的張純如神態庄重而安祥。靈棺的兩側擺滿了人們送來的花圈花籃,上面寫有來自各個團體和個人的挽聯,其中一幅花圈上這樣寫到:“一代俠女,鐵筆書正史﹔千秋文章,純心慰冤魂。”一副花圈的捐贈者落款為“華夏文摘全體網友”,另一副則干脆寫著“中國人敬挽”。

在舒緩空靈的音樂聲中,人們相繼來到靈柩前,獻花、鞠躬、禱告,有人面色凝重,一言不發﹔有人悲痛於形,不禁失聲﹔有人喃喃輕語,象是在與死者進行著交流﹔有人不忍卒睹,掩面側身而出﹔有人走上前去,與站立在旁守靈的張純如的先生道格拉斯和弟弟張純愷握手問候。

張純如,1968年3月28日出生在新澤西州的大學城普林斯頓,在她的前輩中,不乏出類拔萃的人物,她的父親張紹進和母親張盈盈都是60年代從台灣留學來美的高才生,外祖父張鐵君更是名噪一時的學者,張紹進對多維記者說。“我們在台灣上學時所學的關於‘三民主義’的書,就是有他(張鐵君)參與寫作的。”

張盈盈介紹說,純如從小與父母關系很親近,一直是無話不談。兩年前,純如生下兒子克裡斯多夫(Christopher)後,二老特地從工作了20多年的伊利諾州香檳校園搬到距離女兒一家較近的加州聖何西居住,以方便幫助照顧孩子。

張純如的舅媽樂進英回憶到,純如和純愷小時候都得到了父母無比的關愛,可稱得上是盡其所能。純如4歲時開始閱讀,10歲時寫詩,中學時代作文比賽得獎,都是父母嘴邊津津樂道的往事。

張純如的大學生涯是在父母執教的伊大香檳校園度過的,和弟弟純愷以及親戚中大多數同齡孩子一樣,她的主修科目是數學和計算機科學。然而,她更感興趣的卻是寫作。大學時期,她不斷為學校的校刊《伊利諾人日報》寫稿,還經常向《紐約時報》、《芝加哥論壇報》等大報刊投稿,報道校園裡發生的事件。她寫作勤奮,以至於報社編輯曾玩笑地告訴她:寫得太多了,再發你的稿件,我們快成了伊利諾校園報紙了。

張盈盈回憶到,張純如在大學裡曾被選為校園節日的公主(Homecoming Princess),是一個熱情活潑的正常女孩子。

對寫作的熱愛終於使她在大學第三年時決定轉讀新聞系,對此,張純如的父母給予了最大的支持。“我們一直都是支持子女,做她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張盈盈回憶說,“純如得知我們支持她的決定時還挺驚訝,她以為我們隻希望她成為科學家的。倒是第一次時,新聞系系主任曾勸告她不要轉系,說學新聞不如學計算機容易找工作,可是,純如執意要轉,第二次申請才轉成。”

張純如在香檳校園裡不僅確立了她今後職業生涯的方向,也找到了自己的愛情歸宿。1988年,她認識了同是伊利諾大學學生的道格拉斯(Brett Douglas),三年後,兩人結了婚。張盈盈和樂進英分別對我提到,純如夫婦感情融洽,道格拉斯對妻子的事業一直都很支持,無論是她作為自由撰稿人居家寫作的日子,還是她常年奔波,來往於大洋彼岸收集資料,或是為出版新書所進行的曠日持久的環美國推介活動,道格拉斯都擔當起照顧幼子、操拾家務的工作。

1989年,張純如從伊利諾大學畢業,“雖然是後來轉系,她還是在按時完成了學業,並沒有在大學裡用去超過四年的時間。”張盈盈不無自豪地說。

張純如在美聯社做了一個夏天的實習,然後便成為《芝加哥論壇報》的記者,一年後,由於希望不被日常自己不感興趣話題的報道所煩擾,而能夠更為獨立自由地挖掘自己關注的重大話題,她辭去記者的工作,進入了馬裡蘭州巴爾地摩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 Hopkins)的一個科學寫作課程。1997年,她的《南京大屠殺》一書出版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校刊的編輯帕斯夸勒女士(Sue De Pasquale)在對張純如的專訪中這樣記錄到:“讓其他許多傾注多年仍在努力尋求發表自己第一本作品的有經驗的寫手們感到嫉妒的是,張在一年課程進行到一半時就已經得到了(發表第一本書的)合同,那時,她剛剛23歲。”

張純如的第一本書就是描寫加州理工學院的科學家錢學森在50年代麥卡錫主義高潮時,因被指為從事與間諜有關的活動而被美國遞解回中國大陸,進而成為中國核工業之父的故事,書的名字是《蠶絲》(Thread of the Silkworm)。

2002年8月,兒子克裡斯多夫(Christopher)降生後,張純如已經是頗有聲譽的暢銷書作家和社會活動家了,她的第二本書《南京大屠殺》為她贏得了眾多的嘉評和獎勵,也同時為她增添了許多社會活動。世界抗日戰爭史實維護聯合會副會長丁元回憶到:“2002年秋天,在南加州聖地亞哥有一個關於二戰的研討會,主辦方希望純如能來參加,我將這個意思轉告給她後,她二話沒說,就和我去參加了會議,當天往返啊!那時,她生下小孩才幾個月!”

在張純如的遺體告別儀式上,丁元顯然是情緒最激動的人之一。這位與張純如相識並公事長達十年之久的退休工程師每次談起張純如的時候,都禁不住骨鯁咽喉,甚至老淚縱橫。他先後接受了多家媒體的採訪,又義不容辭地擔負起遺體告別儀式和葬禮的主要組織工作。他回憶起當年初識張純如時候的情景,往事如昨,歷歷在目,“那時候,十年前,她扎著一個馬尾巴,象個高中的女學生,還有些害羞的樣子,來參加我們在南灣舉行的南京大屠殺紀念會。我是看著她一步一步,從一個不大會說話的小女孩,到後來成為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學者,在研討會上與那些反對她的人辯論,演講才能越來越好。”

幾個和張純如共過事的人都在回憶中提到,和張純如在一起時,她從不談論居家瑣事,不講私人的事,隻談工作。樂進英也對多維記者說:“我們後來都不大敢和純如講話,因為她的話裡沒有女人的家常小事,都是談工作,她對工作有一種忘我的態度。”

然而,也有人看到了張純如的另一面。在張純如的葬禮上,有一位坐著輪椅前來的女士格外引入矚目。斯普拉金斯女士(Janet Spraggins)對多維記者說,自己和張純如是由於生日相差幾天的孩子的關系而相識的,六個星期前,兩人還帶著各自的孩子到公園裡野炊。她說,她並不知道張純如是個著名作家,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張有這麼多的讀者和擁護者,在她眼裡,張純如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是個稱職的母親。

家住附近趕來參加遺體告別和第二天葬禮的張純如的舅舅張錚錚和舅媽樂進英,退休前都是在惠普公司(HP)工作,他們與張純如非常親近,“幾乎每年的感恩節、聖誕節,純如都是和我們一起過,”樂進英嘆到:“中國有句古話,人生三大不幸,幼年喪父母,中年喪配偶,晚年喪愛子,你看純如一家人,兩歲的兒子、他先生、父母,可不是都沾上了?”

“我們的心情,開始是沉痛震驚,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思想,到今天,看到這麼多人對她的愛護、思戀、關心,感覺真是可惜了。純如被稱作歷史學家,她為中國做了這樣的貢獻,那我們能為她做些什麼呢?”篤信天主教的樂進英說,“我們隻能為她祈禱,希望她的靈魂早日為天主接納。”

“現在想起來,其實純如還是有所預兆的,”她繼續說,“今年8月29日是純如父母結婚40周年紀念日,在慶祝宴席上,純如顯得與以往不同,少言寡語,她站起來向爸爸媽媽祝酒時說,‘爸爸媽媽結婚40年,將我們撫養大,彼次依舊相親相愛,恭喜。’然後她說,‘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有40年……’”

從中學到大學,張純愷與姐姐純如都是上的同一所學校,畢業後在硅谷做軟件工程師,住得離姐姐很近。他說,自己和姐姐很親近,“和一個人共同生長三十多年,即使不是親姐姐,她也會成為你生活中重要的一部份,更何況,”純愷停頓了一下,右手在鼻頭摸了一把,“她是個很好的姐姐。”

張純愷是第二天的葬禮上情緒最為激動的人之一,當張純如的靈柩緩緩下放進入地下的墓穴時,純愷的眼淚從他墨鏡後的臉頰上潸然滑落,盡管,看得出他在盡力克制著自己,然而,止不住的淚水還是使他不斷地將墨鏡摘下,擦去上面的淚濕,再戴回上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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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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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4-11-28   
三﹑華裔第二代的楷模
三﹑華裔第二代的楷模

在天堂之門公墓的一個小山坡上,張純如的墓穴已經被挖好,墓穴的周圍擺放著人們捐贈的花圈和花束,臨時搭建的小平台前擺放著新美國人權會特別制作的貼有張純如照片和她的《南京大屠殺》一書封面的海報。

從祭奠大廳到小山坡隻有幾十米,載有張純如遺體的靈車在幾名年輕男子的護衛下,緩緩駛向她即將被永久安葬的地方。她的家人、友人、和參加葬禮的人們跟隨在靈車的後面,送她最後一程。

靈柩在墓穴口做了短暫的停靠,人們走生前來,用手輕輕撫摸一下棺蓋,象是向她做著最後的告別。牧師站到靈柩側面,深吸了一口氣,說:“該說的大家都已經說了,現在讓我們對她說,Goodbye, Iris(純如的英文名字)。”四周圍上來的人群跟隨著:“Goodbye Iris!”

道格拉斯、他的父親、張純愷、張盈盈和張紹進一字排開,矗立在靈柩前,目送著靈柩緩緩沉下地面。純愷將母親的肩膀緊緊摟著,自己卻止不住被淚水打濕了面頰。張盈盈的表情平和鎮定,似乎十天來情感的迭宕起伏已經在最後的時刻轉化成欣慰,正象她前晚所說的:“看到這麼多人來為純如送行,這麼多人的關心,這是我心裡最大的安慰了。”

當靈柩終於停在地下,人群中已經有很多人失聲痛哭起來。世界抗日戰爭史實維護聯合會副會長張國灝告訴多維記者,經過張純如家屬的同意,純如是佩戴著史維會的紀念章下葬的,他說,這樣做是為了紀念他們曾經在一起長達10年的合作。

不知是誰帶頭唱起了《天佑美國》(God Bless America),一些人隨之唱了起來,另外的人茫然地站在那裡,不知所屬。

張純如在她為自己第三本書《美國華人》(The Chinese in America)所撰寫的前言中,講述過這樣一個故事:80年代初她還在讀初中時,一次,同班一位女生用禮貌且直接的口氣問她,“如果美國和中國之間交戰,你會站在哪一邊?你會去幫助中國打仗嗎?或是在美國境內支持中國?”

這些問題從那時起一直縈繞在張純如的腦中,她的念念不忘並非是為了尋找自己的答案,而是被那提問者的單純所震驚。她寫到:“我在這個伊利諾州的大學城生活了整個的12年,還從來沒有去過中國大陸或是台灣……我當時想到的是類似的情景對於美國華人整體來說是怎樣的災難啊!……我記不起當時的確切回答了,隻記得大意是說,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為兩國的和平相處做些努力。”

她在2003年接受出版人伯恩保姆(Robert Birnbaum)的採訪時說:“我曾經居住的大學社區是一個很特別的社區,有很多不同族裔的人,印象中似乎每個家庭的組成都是跨越種族、跨越膚色的。我當時一點也不覺得美國會存在種族歧視。”

丁元也曾經介紹說,張純如隨父母在伊利諾居住的那些年,周圍相處的朋友很少有華人,她自己對中國和華人文化的興趣也僅僅止於小時候從父母那裡聽來的故事。

張純如自己也說過,直到90年代中期,她隨丈夫搬到加州舊金山灣區一帶定居之後,她才開始對美國華裔人群的歷史產生了興趣。她的第一本書《蠶絲》,與其說是描寫一位華裔科學家的人生經歷,不如說是對美國政府和主流文化中看待華人時所帶有的天生的有色眼鏡而心懷不平。當然,那本書的出籠也如她其它著作問世時一樣,受到過爭議,有人就曾撰文指出,錢學森回到中國大陸而奠基了中國導彈工業和核工業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証明當年美國政府對他的懷疑並非扑風捉影。

張純如反駁到,這種指責是顛倒了因果關系的無理狡辯,而爭辯卻使得她對美國社會中習慣成俗的種族主義傾向有了更清楚的認識,也使得她對自己的華裔背景和那些相同背景下的人們的生活有了更切身的關注。因此,當李文和事件發生時,張純如毫不猶豫地投入到為其爭取公正的行列中,也自然而然地被華人社區推舉為代表自己團體聲音的領袖。

《美國華人》一書記載了華人移民150年的滄桑史,《洛杉磯時報》的書評中給予了該書高度的評價,稱之為“美國史詩的一部份”。

在這本書的前言中,張純如聲明,自己此書的目的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解釋為什麼在中國特定的幾次歷史時期,華人會做出艱難的決定,背井離鄉,到美國尋求新的生活﹔另一是通過一些事例講述他們來到美國後是如何生存的。

張純如在書中詳細描述了歷史上三次華人移民潮的原因和過程,從19世紀中頁的勞工移民,到20世紀中期對大陸和台灣等政治經濟時局都沒有信心而另辟蹊徑的政治避難和知識移民,到最近20年由於中美關系的改善和大陸經濟轉型而帶來的具有多重背景的移民潮。


《美國華人》。(多維資料)


這種對華人移民歷史的分析分類並非張純如獨到的發明,在她之前,至少有兩本類似著作問世過,對此,她在同伯恩保姆的採訪時指出:“歷史應該不斷地地被修訂和更新,我這本書也絕對不是對美國華人的最後描述。”

張純如的貢獻並不在於簡單羅列歷史時間表,她肯定了華裔移民為新大陸帶來自己傳統的注重教育、勤奮工作、節儉、自立、忠誠於家庭等價值觀,也探討了華人移民對於給別人留下的工作努力、少索取、少抱怨的“模范少數族裔”形象有著雙重的感覺,華人在得到其它族裔接納的同時,也往往是社會福利和個人權益中的犧牲品。

她在前言中寫到:美國華人所面臨的最大的尷尬是,成功與失敗一樣,都可能是危險的。她的意思是說,成功所帶來的妒忌,在經濟境況處於低潮時,常常被人看作是一種威脅而遭到報復。

另外,她也寫到,在爭取公正權益時,華人常常被認為是緘默而被動的犧牲品,其實,她觀察到,從一開始,華人就曾為極端的歧視而奮起抗爭過,隻不過,因他們的努力而建立的堅固的民權基礎,往往受惠的是其他少數族裔。她在書中列舉了一個在后代移民中已鮮為人知的案例:在美國出生的華人王金阿(音譯Wong Kim Ark)於1890年回中國后,美國拒絕其再入境,由此發生了王金阿訴美國(Wong Kim Ark v.United States)一案。1898年,美國最高法院作出了有利於王金阿的判決,並從此將“在美國本土出生的任何人(包括非法移民的后代)都是美國人”加入修正案中。

張純如認為,美國華人移民與來自於其他地區的移民沒什麼兩樣,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謀生的掙扎,為后代提供衣食住行和良好教育的責任,力求在新環境中保持傳統價值觀的努力,遠離家園的失落,和不願放棄舊文化習俗無奈。

她意識到美國大眾文化中缺少華裔年輕人的樣板,她寫到,談到華人在美國的地位,許多人都會想到華盛頓州的州長駱家輝,可是誰知道,他父母開設的餐館,距離州府奧林匹亞隻有一英裡,而華人走到首府當上州長卻走了整整100年。

她敏感於多年來主流媒體中將華人臉譜化甚至丑化所帶來的危害性,指出那會使華裔年輕一代出現信心危機,更警醒人們,歷史上進行過種族滅絕行為的罪犯都是首先將他們的殺戮對象非人化,妖魔化。她講述了近年來美國出現的排華苗頭,認為中美關系緊張時,華人總會受到傷害。她舉例2001年發生撞機事件時,伊利諾州的兩家電台就曾公開號召人們抵制中餐館,甚至提出要把華人都“趕回中國去”。

張純如認為自己有責任有義務撰寫一部美國華人的歷史,以更正長期以來在美國新聞和娛樂媒體中反復出現的華人臉譜化形像,她將華人稱為“自己人”(My People),以示對自己族裔的認同。

實際上,張純如的一言一行已經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美國的第二代華裔年輕人,她被華裔精英的領袖組織“百人會”吸納成為會員,在她的葬禮上,人們紛紛在悼詞中稱她為“華裔第二代的楷模”。

生長於紐約布魯克林、目前在加州讀大學的蔡樹杰在張純如的遺體告別儀式上對多維記者說:“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對我來說,她對過去歷史的揭示不僅向人們提醒了戰爭的悲劇性,也激勵勇於發出自己聲音的人。華人社區中一向缺少象她這樣的人,她的去世在我許多華裔同學中都是一件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

加州伯克利大學亞美研究系教授王齡池(音譯Ling Chi Wang)在亞裔周報上表示:“我們華裔社區失去了一位有力量的聲音,純如有一種特殊的才能,將社區的感覺抓住,傳播到更廣泛的聽眾中去,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聲音了。”

四﹑生命中的不可承受

今年8月,張純如在肯塔基州為她的第四本數收集材料時出現了精神崩潰,被送進了醫院,並被診斷患有憂郁症。她的母親張盈盈得到消息後,馬上就和張紹進飛到肯塔基,將張純如接回加州的家裡養病。

張盈盈對多維記者說,純如生性好強,堅持認為自己沒有生病,也不大情願隨後的治療。面對各個媒體記者的反復提問,是否在此之前能夠發現純如的一些征兆,張盈盈透露,張純如在啟程去肯塔基之前,就已經因為長期高強度工作而顯得身心疲憊,精神已經不能長時間集中。

張盈盈說,自從純如出事之後,自己每天都在回顧,但這是一個誰也預想不到的結局,無論如何,沒有一個令人安慰的答案。“我想念她所有的一切啊!”張盈盈脫口用英文說。(I miss everything about her)

對於張純如患上憂郁症的原因,人們照樣有著各種各樣的揣測。她的家人起先並不願談論她的病情,她的經紀人和前出版編輯拉比娜是在出事後第一個向媒體公開張純如病情的人,她証實張純如曾因精神崩潰而住院,而且在出院後,仍一直受憂郁困擾。

在張純如的葬禮上,記者見到了拉比娜,並請她澄清,有人懷疑張的出版公司對她寫作的壓力過大是其精神崩潰的原因。拉比娜說:“根本不是那樣,沒有人給純如施加的壓力能象她給予自己的壓力那麼重。”她不無感嘆地搖搖頭,說:“這(張的死)是個巨大的損失。”

張純如寫作中的第四本書是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國家自衛隊的一個坦克部隊於1941年12月至1942年4月在菲律賓巴丹島(Bataan)與日本軍隊進行的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以及戰後被日軍俘虜的戰俘在日軍集中營裡遭受非人折磨的一段歷史。為了這本書,她先後到過俄亥俄和密西根州,採訪僅存的數名當年從集中營裡幸存下來的老兵。

曾經為張純如擔任助手的梅道爾(Tony Meldahl)在一家追思張純如的英文論壇上描述了他們准備材料的部份過程。他責怪自己沒能隨純如一同前去肯塔基,而使得她獨自承擔超載的工作負荷。他這樣寫到:“我由於其它工作感覺到有些筋疲力盡,就找了個理由,告訴她我需要休整。她自己卻不願暫停一下,因為她得知,我們於03年9月在俄亥俄採訪過了四名退伍坦克兵,到今年7月止,其中的兩名已經去世,另外一名神經錯亂進了醫院。肯塔基州隻有四名幸存者還活著,其中之一已經很虛弱。這四人的遭遇是純如成書的關鍵。她把他們看作家人,她認真聆聽他們的故事,一件比一件聳人聽聞的故事,她都認真地去聽了……”

梅道爾繼續簡單描述了巴丹戰役的慘烈和戰俘們被當作苦力而受虐待的故事,然後,他寫到,“我害怕她大概是聽到了什麼不堪忍受的經歷,她曾經要我去幫她,可我沒有去,我原本就不應該請求她開始寫這個話題……”他於後寫到,“我把這個故事提供給了她,她在所不辭地接受了,如今它又回到我手裡,誰來接著做下去呢?……看來隻有我自己了,我會從明天就開始的。”

在11月13日他上了最後一貼之後,梅道爾就從該論壇上消失了,我向他發出的電子郵件至今也未曾得到回應。在追悼會結束後,我曾問起有關張純如尚未完成的著作時,張紹進和拉比娜都証實,確實有人表示了要接著純如的工作做下去。

在張純如的年輕一生中,無論是從幸存者的回憶裡體驗到的戰爭的殘酷,還是作為一個少數族裔所親身感受到的種族偏見的無形幽靈,甚至即使是發現了人性在善惡之間不過是一念之差的恐怖性,都不能讓人們理解她會做出自行離世的決定。

實際上,張純如對於自己面臨的這些人性之惡是有所准備的。在帕斯夸勒的採訪中,這位編輯這樣寫到:在審視大屠殺行為的同時,她(張純如)也面對著諸如此類的疑問,是什麼激發了那些日本兵--他們其中很多人還隻是個孩子--做出如此令人發指的行徑呢?“我想知道是什麼力量能讓一個政府將非暴力的常人轉變成一個殺人機器?”張純如說。

張純如在同伯恩保姆的訪談中也是這樣說的,“我不能相信人們可以做出如此超邪惡的舉動,那些屠殺者在之前和之後也可以是規規矩矩、奉公守法的良民……而且,我發現,不止是日本人干得出來這樣的事,任何一個族裔,如果在特定的條件下,都會做出這種(失去理智的)行為的。”

實際上,她在庖析非人性行為的著作裡,還是為人們提供了少許人性的閃亮之處的,拉貝日記的發現便是其中的一個例子。這位德國納粹在南京的頭目救助了20多萬的南京難民,而當他於戰後回到德國而窮困潦倒時,那些遠在東方他曾保護過的人們又自覺發起募捐活動,幫助他度過了一生中最黑暗的歲月。

一位署名Andrew Main的網友在追思張純如的英文論壇上講述了自己一度深陷憂郁症的經歷,並聲稱他理解並知道張純如的腦海中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他寫到:“我相信,我自己的憂郁源於我逐漸增長的對於這個世界充斥各種悲劇的認知……那使我荒廢了過一個正常生活的能力。”他列舉著與自己先輩有關的罪孽,“我的祖先屠殺了生活在美國的土著……我一直都在問自己,在我的昂格魯薩克遜祖先1500年前滅絕我塞爾特祖先時,我應該站在哪一邊?”

這位Main先生似乎有些杞人憂天,似乎並沒有完全如他所說的從憂郁症中康復,然而,他隨後的議論未必是一己之見,大意是:在日本人佔領菲律賓之前,美國人趕走了西班牙統治者,但美國佔領軍在那裡的所作所為、對待原住民的方式與西班牙前人和日本後者沒什麼兩樣,美軍在阿布.瑞比監獄的虐囚行為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不管人們如何猜測,無論中英文媒體上心理和非心理醫生們開出的各種診斷,作為一名歷史學家,面對盡顯人性丑惡、殘忍血腥的歷史,面對至今綿綿不絕的戰亂紛爭,面對這些紛爭所導致和加劇的新仇舊恨,這份負荷的確有著生命中不可承受的沉重。

而人類又應該如何將這些沉重分擔呢?

五﹑再生

張純如兩歲的兒子克裡斯多夫沒有出現在母親的葬禮上,他被送到伊利諾,由道格拉斯的母親在照顧。道格拉斯說:孩子還太小,等他長大了,會告訴他關於媽媽的一切。

在葬禮上最後一個發言的是暢銷書作家布萊德利(Jame Bradley),他全部的悼詞都是念給克裡斯多夫的。他回憶了在自己寫作生涯兩度陷入低潮時,是張純如給予了他勇氣,終於使他不被編輯看好的著作--Flyboys--奇跡般地躍上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榜。他以抒情的語調朗讀到:“克裡斯多夫,我有幸參與建立了張純如紀念基金會,將來等你長大後,我會邀請你加入董事會……我希望有一天,你會在你母親的照片下工作,感受著她給予你的精神力量﹔我希望有一天,你會給你母親寫下一封感謝信……

張純如的母校伊利諾大學為紀念這位杰出校友專門設立了“張純如獎學金基金”,用以資助有志於新聞事業的年輕人﹔世界抗日戰爭史實維護聯合會與南京師范大學共同創建了“張純如紀念獎學金”﹔亞洲第二次世界大戰史實維護聯合會將在12月13日南京大屠殺紀念日那天種植一棵以張純如名字命名的樹。


張純如的靈柩被人們敬獻的獻花所覆蓋。。(多維社)




在天堂之門綠草如茵的山坡上,人們排起了長隊,逐個從張純如的身邊走過,將自己手中的鮮花,丟進墓穴中。有人帶頭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大家便齊聲唱了起來,歌聲綻開了純如遺像中的微笑,象是欣慰於人們尊從了她的遺願,“記住我患病以前的樣子,一個獻身於事業、寫作和家庭的人。”

(全文完)
“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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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4-11-28   
二﹑記錄歷史不是為了挑起種族仇恨
二﹑記錄歷史不是為了挑起種族仇恨

天堂之門(Gate of Heaven)墓地座落在北加州洛斯阿圖山麓的邊緣,是一塊風景秀麗而祥和的山坡地,張盈盈介紹說,選擇這裡安葬純如是考慮到離家近,可以常來看望女兒。

11月19日上午10點,張純如的葬禮和追悼儀式在天堂之門公墓舉行,來自各地的600余名悼念民眾擠不下墓地中用來舉行追悼會的大廳,追悼儀式的主持人丁元和他的同事們一大早就趕來,在大廳門外布置了200多把椅子,卻還是有人沒有座位,站立著參加了儀式的全過程。

在追悼儀式上致悼詞的除了張純如的丈夫、父母、弟弟之外,還有兒時摯友、大學同窗、工作夥伴、以及中國領事館官員等。親友們回顧了昔日與她相處時的點滴往事,將一個美麗的妻子、慈愛的母親、令長輩自豪的女兒、令同齡人學習的楷模的形象定格在人們的腦海中。

更多的人在追思的悼詞中,不約而同地肯定了張純如對維護歷史、在英文世界中揭示南京大屠殺暴行所做的的貢獻。在長達20頁的紀念冊上,不僅有來自北美的世界抗日戰爭史實維護會、加拿大抗日戰爭史實維護會、聖路易斯和佛及尼亞等地的二戰歷史維護會的追悼信件,有來自《多維時報》、《聖何西水星報》、中國918愛國網、愛國者同盟網等各種媒體的悼念文章,還有來自中國大陸的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南京師范大學南京大屠殺研究中心、上海師范大學中國“慰安婦”研究中心、湖南文理學院細菌戰罪行研究所等機構的唁電。

無疑,人們對張純如的評價都以她1997年出版的《紐約時報》暢銷書《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大屠殺》為其職業生涯的最高成就。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朱成山發來的唁電作出了頗具代表性的總結:她的宏篇力作《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大屠殺》,不僅打開了中華民族情感記憶的閥門,而且第一次讓歐美人士翔實地了解南京大屠殺的歷史,同時對在世界范圍內揭露侵華日軍暴行均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她致力於傳播與弘揚南京大屠殺史實的豐功偉績,將永遠為歷史所銘記。

張純如很小的時候從父母的口中聽到有關大屠殺的消息,她的祖父母在日軍攻陷城池的數星期前,帶著全家僥幸逃出南京。對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戮的描述令她印象非常深刻,“即使在小時候,聽到這些都能感覺到長輩們的痛苦,讓人無法接受。”她曾說。

中學時代,她走進香檳校園的圖書館,試圖在歷史書中找到對這一事件的記錄,卻失望地發現沒有任何英文記述。如果南京大屠殺真的象父母描述的那樣悲慘,為什麼沒人將它寫成書呢?她不禁自問。

當她的第一本書《蠶絲》完成並得到評論界的好評之後,張純如向她的出版編輯拉比娜(Susan Rabiner)提出了撰寫南京大屠殺的方案,雙方一拍而就。

在帕斯夸勒的採訪中,張純如表示:“我是帶著憤怒寫這本書的,我不在乎這書能否賺錢,對我來說,讓全世界了解1937年在南京發生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

丁元回憶起當年張純如為寫書收集資料而不辭辛苦的情景,這一切都源於1994年12月在南灣他倆的初次相會,“純如看到研討會上張貼的南京大屠殺的照片,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說‘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悲慘的照片。’”從那時起,她花費了兩、三年的時間,從中文、日文、德文和英文的原始材料中收集素材,先後到中國大陸多次,查閱東京戰犯審判記錄,採訪幸存者,聯系敢於站出來說話的日本二戰老兵,閱讀當時在華的美國傳教士和醫務工作者的日記。

那段准備材料的日子和後來撰寫著作的過程對於張純如來說可謂身心交瘁,“寫書的整個過程中我都很虛弱,在中國的那幾個月身體一直都不適,”她對採訪者說,“我減輕了體重,開始掉頭發,經常患病。我非常不快樂。”

終於在1997年,趕在南京大屠殺60周年的日子之前,張純如的著作正式出版了。作品的完成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如釋重負的輕鬆,隨之而來的聲譽使得她接連不斷地被請去接受採訪,參加研討會。她在感激華人社區在她寫作過程中給予的各種支持的同時,加入了要求日本政府正式賠禮道歉和維護史實的隊伍,以自己的行動和聲望,回饋華人社區。

《南京大屠殺》一書自出版之日起,就面臨著各種各樣的爭議,這些爭議甚至到今天都一直在持續著。

該書不僅在華人世界倍受矚目,在美國評論界也得到了嘉評。獲得過普利策獎的美國作家若德斯(Richard Rhodes)稱其為“一本極有力而具劃時代意義的書”,哈佛大學歷史系教授柯爾比(William C. Kirby)在該書的序言中稱其為“第一本充份研究南京大屠殺的英文著作。”

然而,在日本,對於該書的評價卻有著不同的聲音。有人指出張純如既然研究中日之間的歷史,卻沒有親臨日本做些調查,作品難免成為單方面的偏激之詞﹔有人列舉了書中多處重大事件發生前後時間上的矛盾,質疑作者的研究態度不夠嚴謹﹔有人指出,正因為作者本人沒有在日本生活過,對於日本本土對南京大屠殺的反省和政治空氣並非肅殺到危及異議聲音的現實不夠了解,多為從其它語言的記錄中轉述,等等。

1996年冬天,日本著名的自由派報紙《朝日新聞》住洛杉磯的主管曾打電話給張純如,問詢發表有關拉貝日記發現前後的故事的可能,後來,張純如回憶到,“他在日本遇到了令人不可想象的阻力。”這位主管後來不得不辭去了職務,他的同事告訴他,報社的編輯和上級認為拉貝的故事算不上罕見歷史資料,沒有那麼重要。

張純如在接受帕斯夸勒的採訪中曾經表示,日本的右翼知識份子和政府官員一直在試圖否認南京大屠殺的存在,“這就象是在為紀念希特勒而修建一座教堂,並象崇拜上帝那樣對她頂禮膜拜。”張純如聲音中帶著憤怒。

加州的日裔民主黨眾議員本田先生未能來參加張純如的葬禮,但是,他托人帶來了自己的唁文,並在其中稱贊了張純如講出日軍侵華事實的勇氣和熱情,他曾經在過去表達過對張的敬仰和尊重,也曾在正式場合敦促過日本政府承認日軍對南京、對中國及東南亞國家犯下的罪行。

《南京大屠殺》一書發表後,張純如將她書中描述的同胞的恐懼和痛苦深深吸入自己的體內,曾一度想過放棄寫作,做一名全職的對日索賠的活動家。她對於日本政府的要求是直接的、具體的,“首要的是,日本首相應該代表全體內閣,就南京乃至全中國發生的事發表誠懇的道歉。至少,他們應該在教科書上寫明事件的真實情形,還應該對他們的知識界開放檔案材料,並且,日本一定要為大屠殺做出(經濟)賠償。”

張純如在書中對日軍戰爭暴行“一直沒有受到認真追究”的原因也進行了探討。她認為,海峽兩岸的兩個敵對政權由於競相爭取對日貿易以及爭取日本的外交承認,都放棄了對日索賠的要求﹔正是這種利益相關的自我放棄,才使得日本政府有機會辯解他們實際上做過道歉,也正是由於當時中方政府的“寬宏大量”,這個道歉並沒有正式地、直接地被受難者及其家屬所聽到或接受。

她指出:“日本對其戰時行徑毫無悔意,直至今天仍如此。二次世界大戰后不久,即使戰爭法庭判定日本的一些領袖觸犯戰爭罪,日本人仍處心積慮地設法避免文明世界的道德審判。德國受到這種道德審判,對自己的罪行坦承不諱﹔日本卻持續逃避審判,遂成另一種罪行的罪魁禍首。”她在接受美國電視台採訪時,挑戰為自己辯解的日本駐美大使佐藤,指出他所謂日本政府曾“多次為日軍成員犯下的殘酷暴行道歉”用詞含混,缺乏誠意﹔而日本教科書上的所謂南京事件(Incident)與實際發生的大屠殺(Massacre)相比,根本就是輕描淡寫的掩飾。


張純如登上讀者文摘封面。(多維資料)


對於張純如來說,記錄歷史是為了確保真相被保存、被牢記,她曾說:“我相信真相最終將大白於天下。真相是不可毀滅的,是沒有國界的,是沒有政治傾向的……保存和記住真相,才能使南京大屠殺那樣的悲劇用不再發生。”她曾經特別喜歡引述的諾貝爾獎得主維厄瑟爾(Elie Wiesel)的警句:“遺忘大屠殺,就是第二次屠殺。”

張純如的著作不僅影響了華人,也影響著作為多民族融合的美國人,從她的作品中,人們得到的反思超越了民族的界線,而直指人類本身的殘酷性。

加州出版的亞裔周報(AsianWeek)在其刊登的紀念張純如的專輯中,收錄了一位名叫Amy Fujiwara Shen的女作者的文章,作為一個中日混血的美國女子,她在文章中寫到,《南京大屠殺》一書告訴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面對自己在歷史當中所扮演的角色,張純如強調了承認和記住歷史是為了不再重復人類犯下的錯誤,徹底地了解歷史意味著剔除否認自己為某些行為負責的做法,也促使我們告別過去遺留的恩怨,而能夠更好地走向共同的未來。

張純如的去世在引發了一場人們對她的空前悼念的同時,也引起了一股不小的仇日情緒,人們紛紛揣測她的死因是否與日本右翼份子的恐怖行為有關,媒體上也報道了一些接觸過張純如的人提到她生前曾不斷遭到日本右翼分子的恐嚇。

在張純如的遺體告別儀式和葬禮上﹐多維記者兩次向張盈盈問起,張媽媽都給予了一致的回答:“純如受到恐嚇的說法恐怕不確實,據我們(指張的父母)所知,如果說是關於純如書中觀點和問題的不同意見,爭論也許是有的。如果說是指人身安全的恐嚇,這好象沒有過。”

一位署名Connie的網友在一個中文論壇上這樣寫到:因為張純如的死,我再次想到她的《南京大屠殺》,想到人類的殘酷。為什麼人會這麼殘酷?每次回頭面對人間慘劇,我們總是會問……人習慣於給自己貼標簽分組歸類,文革時中國人因階級歸類,劃歸異類的一群於是喪失了做人的資格,在另一類人眼裡他們不再是人,於是可以被任意宰割。在屠殺的日本人眼裡,被佔領國的國民可以被任意宰割﹔在希特勒眼裡,猶太人可以被任意宰割……不要說屠殺者施虐者失去了人性,他們實際上懂得愛也有溫情,他們愛自己的一類,家人,族人,同種的人,同階級的人,國人,他們隻是對不同的一類殘忍,常常還帶著某種理想的激情……做我自己,不行凶,也決不做任何行凶者的幫凶。我是說“任何”。假如因為張純如的《南京大屠殺》,你產生了對另一個族群的仇恨,而不是對整個人類劣根性的反思,你就有了成為幫凶甚至行凶者的可能。我相信這不是張純如想要的結果。

Connie的話正好和張媽媽的話吻合。張盈盈對多維記者說,“純如說過,記錄歷史是為了不要忘卻,為了不要重復人類做過的錯事。將真相公開,使人們在歷史真相中真誠懺悔,才是更重要的。如果她的書或是她的死使得人們挑起種族的仇恨,那不是純如想要的。”

(未完待續)
“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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