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大喜又过上了每天吃油饼的生活。换不但是喂猪干活的能手,连油饼也烙的七天不重样。葱花,黑白芝麻,猪肉香菇,鸡蛋灌饼,韭菜虾皮,火腿沫,土豆丁…似乎地里能吃的,就能到饼里来。大喜索性不做早饭,每日里来猪场,就等着换给他带不同样式的油饼。
喂猪,打扫,再配好猪们的午餐晚餐,换的一上午总是很忙。
天气越来越冷了,换的头上裹上红色线巾,四方块的线巾是当地妇女最普遍而时髦的打扮,她们总是将线巾对折,两个角往后一扎,剩下的一个角像尾巴一样游来荡去。范梨花从来不屑于这样的打扮,城里那段生活让她有了足够的见识,网络又给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她有好几条漂亮的丝巾,会变戏法一样有各种扎法。
换每天变换油饼的样式,头巾却从来没变。换把遮右眼的那缕头发用围巾别住,这样她的右眼就进入安全区域,剩下的左眼,无论大喜干啥,大喜总在她的左眼里。
大喜在屋子跟前抽烟,坐在他岳父老范留给他的梨树墩上,换推着粪车子路过,换扔下一句:想你儿了吧。
换推着车子第二次经过时,说:想范梨花了吧。
大喜烦躁的回了句:就你事多。
老范坚持认为一个美国和尚的书毒害了一万,范梨花经过了路边店那段城市生活,已经学会了电脑,她根据老范提供的蛛丝马迹,很快搜到了那本美国和尚的书《空谷幽兰》,她看得云里雾里,与其等下去每天在锅里煎心,不如走出去大海捞针。再者终南山里有很多寺庙,她也有拜佛求神的意思。她把夏天里领头造反的那头猪卖了,不到新年,猪价没涨上去,但去一趟终南山的盘缠差不多够了。
换推着粪车子回来时,说:我数了数,你不到晌午抽了五根烟。说完又要走,大喜发话说:一个眼比俩眼还清楚。
换从不生气大喜揭她的短。大喜跟她说话总让她暗自高兴。
换着粪车子又过大喜身边时,说:哎呀呀,我围巾松了,大喜你快点帮我系紧点..
大喜将手里的半截烟朝树墩上捻灭,小心的夹在左耳朵上,绕到小推车的后面,看见换的系在脖子后的方巾果然有些松垮的缠绕。
他抬起手,换说:等等。她一手扶车把,一手把遮盖右眼的那缕头发重新归位,然后说:可以了。
大喜双手解开换的头巾准备重新系扣,他用力一拉,换的脑袋顺势扭过来,大喜看见一张开着花朵的女人脸,这张擦着大宝雪花膏的有些粗糙的女人脸上仅存的一只眼睛满含柔情,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坏蛋,你要勒死我吗。
说着她的脑袋像一个成熟的南瓜,咕噜托在大喜手上,仿佛在说:熟了熟了,快来摘吧。
猪粪和雪花膏的香气让大喜脑袋一阵发晕。成熟的南瓜包在红围巾里,生机勃发的,让人有摘的欲望,围巾好像有些松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犹如京戏的前奏敲进猪场,睡觉的猪们吭哧吭哧叫了两声,大喜的手马马虎虎给换系好围巾,说:以后围巾松了自己系啊,我不给你当丫鬟。
换说:让你当丫鬟是看看得起你。
说着,推着粪车子从走来的老范身边走过。朗声说:一万他姥爷来视察工作了。哎呀呀,耳根子上还挂着小白旗。
老范一手胡乱摸索下双耳,扯下一白条子。
梨园被二喜夷平种上葡萄树,老范的退休生活又遭遇外孙失踪,过去他每日的生活就是到邻村去打扑克,他和王庄的老头们自觉保持距离。中华爹神神叨叨,活泛得让他心烦。卖豆腐的王五除了豆腐就是他的红桃小媳妇,过去的王保管员一直保持一贯沉默清高,计划生育让他俩心里有过节。到了邻村老头堆里,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老范和他们处愉快。他们玩扑克也不舍得花钱,就是往脸上贴百条子,一根白条一毛钱,谁脸上贴的白条多,谁输的钱就多。老范贴的白条不算多,但他往外掏毛票的时候一是一二是二,从不赖皮,因此他成功融进他们的圈子。
一万失踪后,他去邻村和老头们打了几次牌,每次战况不佳。这天上午,他很快成了白胡子白眉毛老头。麦子镇的小藤给了他希望,他闺女梨花去终南山也给了他希望,在希望与希望之间,都是些伤筋动骨的失望。当老头们起哄让他先数白条子再开始下一轮时,老好人老范自己把脸上白条胡乱撕下来,往地上一扬,说:下一轮?谁跟你们下一轮!不玩了!
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众老头一顿指责:怕输钱就别玩。真是输不起就跑啊,丢人…
老范没有跑回家,而是径直去了西北山。
老范坐在那个梨树墩上,他女婿大喜从稀疏的烟盒里递给他一支烟,他摆摆手拒绝了:“洋玩意不稀罕,我只抽大烟袋锅子。”
大喜把耳朵上的半截烟拿下来,自己拿打火机点着了。问老范有没有去邻村打牌。
老范不接话,问大喜:这荒山野岭的,要是把一只老虎和一只兔子,大喜你说会发生什么?
大喜说:老虎肯定吃了兔子,爹你这是考验我智商啊。
老范笑着说:要是这只兔子是母的,老虎是公的吗?
大喜说:不管公母,老虎是谁?山大王,兔子肯定是送上来的下酒菜。
老范又笑着说:老虎是山大王,他要是觉得兔子好,让兔子当小老婆呢?
兔子给老虎当小老婆,不般配啊。
管它般不般配,兔子是个母的啊。
大喜是个聪明人,明白了老丈人明敲暗打,马上给老丈人吃个定心丸:爹,你放心,老虎的心在猪身上不在兔子那里。
老范沉默了一会儿,岔开了话题:梨花有信了吗?
范梨花在到达西安后给家里报了个平安,现在,有三天过去了,音信皆无。
大喜说:可能是山里信号不好吧。
老范沉思片刻,突然孩子一样哭起来:终南山是个大山,山里一定有老虎,梨花可别被老虎吃了…
范梨花在她爹和大喜说话的时候,正走在去往终南山净业寺的路上。她不打无准备的仗,进山之前,她去一个打印店打了终南山几个著名寺庙的线路图,她还留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出租车司机的电话。
深秋和初冬交替的季节,山里的植物在枯萎中有些许苍翠纠缠,一块块石头铺就的台阶,在疏条交映的林中显得非常朴拙。偶尔传来几声脆脆的鸟鸣,又会让人顿觉一种空灵。台阶每一个转弯处,都有一个宣传栏,用纯松木制作,以茅草为檐。栏中内容,或是禅师禅画,或是净业史志。
范梨花踩着落叶的石阶拾级而上。这个季节进山的人少之又少,她走了很久,除了林中的鸟鸣,似乎世界上只有她一个活物。她看不懂宣传栏里的字画,只觉得一进山就把寻找一万的舟车劳顿消弭掉。
她在台阶上坐下来,会看自己走过的路,像一条长尾巴,尾端掩映在蹉跎的树枝里。这时候,她看见一个和尚提着一个塑料袋走来,估计是下山采购去了。那和尚身形巨大,走路却很轻快,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台阶上,眼睛忽闪了下。
范梨花在这个忽闪里看见喜相逢路边店那些货车司机吃饱喝足后的眼神。她一声不吭拎起包,将辫子往后一甩,像马尾巴打了苍蝇。她也算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王庄的山比较低矮,但爬坡对她还是小菜一碟。
要是以往,她会小眼眯成缝跟客人来上几句,一万出事后,她自觉封了嘴巴。她很快把和尚甩在身后,拐过一段山路,又是她自己在上山。
她有些后悔刚才甩开和尚上山,她至少应该问问一万是否来过这个寺庙。
她放慢速度埋头赶路,一块大石头挡住去路,这里没有台阶,是石子和土坯的一段山路,传来喁喁私语声,范梨花拐过狭窄的小路,顺着声音望去,她见到了俗家大活人。不是一个,是两个。两人都穿了军绿色迷彩外套,男人半倚在石头上,一个扎马尾的女人背着身子,正在给男人喂水。
范梨花撞见了别人的亲密,想急速走开。女人停止动作转过身来,爽快的招呼绿一声,男人对着她咧嘴一笑,露出大板牙来。这对穿情侣装的男女和范梨花打着招呼,要范梨花坐下来一起休息。
聊天中得知,男人是研究国学的,梨花对国学的认知就像咖啡之与拿铁,她仅仅听说过而实在没兴趣品尝一口。女人说自己是演员。范梨花看了看女人,想知道自己遇见了哪位明星,她脑子里过滤了很多遍自己熟悉的明星,无一对上号。听女人声音宛如黄鹂鸟,猜测可能是歌舞团的。
女人问范梨花几个孩子,梨花说两个。想到她此行是来拿杆子打枣,不知能打听到一万的消息吗,她忍了忍,没对陌生人说自己是来找孩子的。
范梨花把问题的皮球推回去,女人说他们还没孩子,此行是陪老公故地重游,顺便拜佛求子。
这对夫妻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大约在奔四的路上吧,但这么大了还没孩子而且大老远从云南过来,梨花还是有些惊奇。
两个女人就孩子问题你一句我一句,梨花安慰那女人说:一进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是风水宝地,一定会心想事成。男人说:狂心到此顿即歇,一言一语皆菩提,净业寺是好地方啊,净业嘛,就是净自己的业,净身业、净口业、净意业,是谓“愿我三业净,心生诸宝香,一一成香云,供养十方佛”
梨花对男人的之乎者也没太明白,但男人出口就是不同凡响的文化人,文化人连婚都结的晚,果然和俗人不同。
说话间,刚才和胖和尚赶了上来。胖和尚咕噜着大眼扫了一遍三人,其中在演员身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秒,然后径直走过去。范梨花心生一念,紧追一步,叫住胖和尚:师傅,你知道庙里有没有收留新的出家人?
胖和尚回过神来,大眼忽闪着,他对有人跟他说话很高兴,但似乎没听懂,所以没有回答,范梨花又重复了刚才的话,然后加了一句: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很瘦,眼睛是双眼皮,很好看的 ,有没有来你们这里。
和尚把塑料袋子放在脚下,双手合十,对着梨花深鞠一躬,嘴里啊啊啊发出一串,原来他是个哑巴。
哑巴和尚又拎着东西上山而去。
那对穿情侣装的男女倒是对范梨花的问题颇有兴趣,梨花只好如实相告,男人露出大板牙深表同情,当演员的女人脸上立刻表情丰富,说五年前男人来过净业寺,认识庙里的住持,现在都是科技发达时代了,各个寺庙应该互通有无,不如问问净业寺的主持,说不定能有儿子的蛛丝马迹。
三人相约上山。但那对夫妻体力明显不支,走一段便气喘吁吁,特别是男人,总是将眼镜摘下来不停擦汗,一擦汗,女人就打开水壶盖,漏出软管来,软管对准男人的嘴巴,男人想小孩子吸奶一样喝水。梨花心想男人年龄看起来比大喜小很多,体质简直没法跟大喜比,怪不得老大还要不上孩子,说不定是男人的问题。
净业寺依山而建,院子里有棵木瓜树,在佛法的熏陶下十分繁茂,枝头虽已落叶,高处还挑着几个已经蔫掉的木瓜,鸟从晴空中斜飞过来,施展轻功落在木瓜上,又展翅飞走,整个院子里空留一种清香,以及隐隐的诵经声。
范梨花在诵经声和清香萦绕的寺庙里到处转悠,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踏进真正的寺庙。她生活的地方也有香火庙会,每年秋收过后,王庄村外的一片空地上,周围村子的村民过来烧香磕头,还有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涂脂抹粉衣着鲜艳的扭着秧歌,老头们敲锣打鼓,路边还有小贩们卖各种瓜果点心。甚至,连中华爹也会把他的熟食摊子支起来。范梨花也会混在大姑娘小媳妇的队伍里,将一个大辫子甩得像条灵动的鱼,谁也抓不住。
她不小心走过了游客止步的标牌,顺着石头砌成的台阶上到一间屋顶子上,屋顶与山对接处,又一间禅房出现在眼前,禅房的墙上有块木板,木板上写着几个字:宁搅三江水,不乱一颗心。门边写着受戒室三个字。她走到窗前,从木格子的玻璃窗望去。大吃一惊。
房间里不下二十个光头和尚,分成三排端坐在桌前念经,一个兼香师傅手持檀木香板来回走动,监香师傅不说话,但他手中的香板要时不时打下去,虽然个个头顶寸草不生,师傅并不打头,打手或者其他部位。念经念不好或者心里有事,监香师傅都能看出来,他就是用香板说话。檀香板打下去没有声音,但却钻心的疼。受戒的和尚被打后一阵龇牙咧嘴赶紧回归正位。
范梨花悄悄移到门前去瞅,那低着头念经的和尚个个有着稚气的表情,她心里一动,她感觉这些和尚之所以受戒,大约尚未成为真正的和尚吧。
她趴在玻璃上,仔细辨认光头下的眉眼。她一旦找出大喜的眉毛大喜的眼睛,她就不顾戒律冲进去带走一万。
玻璃杯木格分成很多小方块,全部看清这些受戒和尚的脸不容易,这时候,有个和尚头略微低了一些,监香师傅走过去,对着和尚的后背重重打下去,那小和尚疼的仰起脸来,只那么一瞬间,梨花看见那和尚一排浓密小树林一样的睫毛,迅速盖住了湖水的眼眸。
她的心里潮涌而起,眼里起了雾,她心心念念的一万,果然就舍下爹娘舍下疼他的姥姥姥爷跑这里来了,她就这么容易的找到了一万,幸福来得太突然,她迟疑了一下,推开受戒禅房的木格子门。
推开了门等于进入了另一个清香萦绕的世界,受戒和尚的诵经声像春天西北山梨园里满树飘雪时蜜蜂飞过的声音,她在梨树间追着一万喊:一万一万,回家吃饭。
这一次,她压低声音轻轻说:一万一万,回家吃饭。她的眼泪扑簌簌留下来,落在一万专心诵读的经书上。她在泪眼朦胧里看见一万刚才挨打的脖颈有红红的印子,这檀香板仿佛打在她心上,她忍不住伸出手来,去摸索那块红印子。
一万抬起头来,他的睫毛林打开,他的眼睛很大,眼珠有些突出,布满红血丝,一看就是受戒没睡觉。这双眼睛和以往的一万如此不同,一万的眼睛是深邃的潭水,这双眼睛一览无余的河面。再看下去,这鼻子,嘴巴,都没有她和大喜的影子。
小和尚时分困惑地看了一眼范梨花,大约怕挨打,又低头诵经了。
范梨花知道自己搞错了,这时候,监香师傅走过来,对着她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神伸手示意误闯禅房的女施主出去。
禅房外,监香师傅聆听了范梨花寻子的解释。他告诉范梨花,菩提的种子一旦发芽,能到寺庙里受戒的,都是先到市宗教局拿到相关手续才可以出家,现在不像过去那样,你想出家找个庙宇就能收留,是要有备案的。
这样从揣测,一万要是来了终南山,根本不可能在正规寺庙出家,但终南山里有很多外地人自己出来修行的,监香师傅建议这位女施主不妨去山里转转,兴许能碰到好运气。
范梨花回到木瓜树的院落后,遇见了路上那对穿军绿迷彩衣服的夫妻。两夫妻一见梨花犹如看到故人,不但和梨花交换了电话号码,还执意留梨花庙里用斋饭。已是中午,梨花腹中空空,于是答应了。
斋饭是苞米茬子,蒸南瓜,小青菜,馒头等简单四样。范梨花等斋堂吃斋饭时,在一众人里看见了被她错当一万的那小和尚。一万是瘦长脸,那和尚虽然也瘦,但却是方脸。他垂下眼睛低下头用膳,这时候,他就是一万在吃饭。
吃过饭她在功德箱里留了一些零钱,和那对夫妻告辞,然后,她一个人下山。
尽管连续几日阴雨,没来得及收走的白菜瑟缩成一团,街上多了留着长长鼻涕的小孩子和胸中有痰口中有咳嗽的老人。流感过境王庄,老弱病残无一幸免。
在西北山大喜的猪场,大猪小猪在听到换的脚步到来时,没有像以往那样用起立簇拥大呼小叫的哼哧声欢迎她的到来。换给猪们准备好早餐后,二师兄们以往对食物的热情似乎一夜间被妖精拿走,大家象征性的吃几口,给它们喜欢的这个独眼女人一个大面子,然后又懒散的卧下肥胖的身子,喘气粗重偶尔发出沉闷的咳嗽声。
大喜养了那么多年猪,已经是半个医生,一看猪的粪便发黄尿液发红,知道是猪们也得上了流感,于是中午的饲料里,加入了防治猪流感的药。
换建议说:请个兽医看看吧,猪身子比不上人泼辣,怕是嗝屁。
大喜说:懂个球,乌鸦嘴。
第二天,猪们还是精神不济,粪便干硬还有血尿,大喜只好换了饲料和又根据以往经验加入新药。到了下午,果然欢实许多。大喜一夜安眠。
到了第三天早上,换来得早,猪场没动静,大喜安睡着,猪们似乎也睡着,换心里不踏实,拎着油饼先奔猪圈,猪们统统不给换面子,集体卧倒。
换扬着油饼边走边喊:王大喜,你家猪八戒都嗝屁了!起来吃油饼压压惊。
尽管请来了麦子镇的兽医,经过解毒补液等一系列拯救措施,大喜的猪们还是有五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灾中牺牲。
梨花爹娘知道了,老范在老伴祸不单行的嘟哝中连着抽了两袋子土烟。
中华爹知道了,找到老范商量买大喜的死猪。中华爹本来准备亲自找大喜买猪的,他正在感冒中,又怕到了猪流感的窝子重上加重。中华爹以菩萨的身份到访,似乎给大喜解了难题,老范也说好好好是是是,我跟大喜商量下。
但商量回来的结果是:病死猪坚决不卖,要是人吃了出问题,查源头找到这里来,王大喜担当不起。
中华爹说:煮三四个小时费十捆梨树枝子,再厉害的菌也得煮死了,大喜留着些死猪准备供着出殡吗。
王大喜将五头大大小小的死猪放在猪场办公室后面,不远处有老范的一个梨树枝子垛,这些死猪上面盖了一层塑料薄膜,塑料薄膜上再盖着梨树枝,这些在没有走上屠宰场就牺牲的猪们,大喜准备将猪场大清理后再给予厚葬。所谓厚葬,找合适的地方挖深坑掩埋。大喜曾经给二喜打电话将猪埋在葡萄园里,二喜说都是些病死猪,连沤肥都不环保,建议二喜把猪们去上山去。大喜心里有些气二喜,觉得二喜读书多官场混,脑袋过于小心了。去山上找地方也不容易,耕地里埋死猪未必是件皆大欢喜的事。这些死去的猪们,真的成了大喜的负担。换给他出主意,说西北山庙会那个场子外有条沟,可以考虑埋在半坡的槐树林里。大喜觉得换说的有道理。
猪场清理整顿了三天后,猪们又恢复了大呼小叫欢腾吃食安心睡觉的状态。这天大喜下山去买猪饲料,换一个人留守。以往晌午喂过猪,换就可以回家去了,大喜还没回来,换困意来袭,困意把换击倒在大喜的床上。不一会儿,猪场里就起了换的呼噜声。
换的梦里,那些死去的猪们忽然从梨树枝里爬起来,它们打着粗短的尾巴,到了大喜的屋子里,来抢大喜剩下的油饼…换一跃而起。
换走出猪场,绕道房屋后面,用一只眼睛勘察现场,她看见老范的梨树枝垛看起来云鹏着差不多,存放五头死猪的地方,树枝有些凌乱。换弯腰拨开梨树枝,揭开塑料纸,天气冷,又在背阴的地方,死猪们邦邦硬的身体没有腐坏,换来来回回数了几遍,怎么数都是四头。
谁动了大师兄?
换一只眼睛巡山,目光扫荡过处空无一人,只有小冷风空悠悠的吹着。
换将死猪们重新盖好。从秋风扫荡过的山地里穿过,这是一片地瓜地,地瓜已经收了,地里还有几堆枯萎的地瓜秧子。过去农民家家户户养猪,地瓜秧子磨成面叫做糠,是绝好的喂猪好饲料。现在农户家里不养猪了,养猪专业户都用配好比例的猪饲料,地瓜秧子就成了废物,一团团扔在地里。
穿过大片地瓜地,下了长着酸枣树的慢坡,就到了西北山另一条小路上,这条小路的路面像麻风病人的脸面,坑坑洼洼曲曲折折,曾经是这一代村民的上山下山的主路,现在已经被新修的山路取代其地位,很少走人,特别是入冬后,这条路连兔子都不愿意跑了。
换撒开脚丫子跑,她就是一只母兔子,母兔子在抛物线的小路上跑到了下坡,果然,前一面一个骑三轮车的。三轮车正经过一段麻刚石路面,行路艰难。
换很快追上三轮车。走近看见三轮车斗里装着很多地瓜秧子。车子自然是没法骑的,推车的人身子弓成虾米,一只手扶把,往后倒退一阵再前冲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几次冲锋陷阵都失败。
换走上前去,双手对着车屁股一提,车子终于过了万年的麻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