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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老炮儿们“过气”了,《老炮儿》却未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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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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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们“过气”了,《老炮儿》却未过时

来源:凤凰娱乐
作者:佘宗明
2015年12月31日


《老炮儿》海报

《老炮儿》无疑是部现象级的电影:它在现实主义的背景墙上,绘制出了堪比大观园般的奇观集束,比如将京派爷们的中年危机寓于荷尔蒙贲张的炸裂感中,比如小人物性格与遭际都带有时代凿痕,这构成了其难以言表的独特气质,也催生出海量话题和各式解读。而老戏骨跟当红鲜肉一台戏,担纲男主的冯导影帝加身,又为其话题性加持。

在网上,《老炮儿》引发了阐释的狂欢:有些人的内心被老炮儿们的血性烘得滚烫,有人则在六爷仗义好施和怜子情深中看到催泪柔情,脑洞大开者能从官二代玩豪车、飙车等情节中看出种种隐喻,而儿化音俚语搭配的京片子,还能满足某些人的民俗考据癖。也正因其够劲道,它成了2015年豆瓣上评分最高的国产片。

著名编剧泰德·塔利曾说过,有些电影观看的时候很high,部分细节看片时可能不会注意,但会在不经意时突然想起。而《老炮儿》就是这样的电影,所有细节都是充实个人形象的伏脉。

像六爷,每天斜腰拉胯提笼遛鸟,平时走街串户,顺街坊一根葱,吃邻居一碗饺子,局气、揍性、裹乱、你们丫、讲究挂在口头。端的是臭牛逼的范儿,管的多是闲事儿,但这都契合他常说的两个字——规矩。他遇到偷钱包的,要小偷“盗亦有道”,把身份证还回去;对无礼的问路青年一番训斥;碰到城管打小贩,认为知法犯法不对,暴力执法不对,一码归一码……讲的都是规矩。

这规矩跟现代法治观没法画等号,而是发轫于裹着草莽江湖气的道义感。片中以六爷和“闷三儿”“灯罩儿”为代表的老炮儿,都凡事论个理儿,信奉着这套规矩,他们讲究“盗亦有道”、蛮力比拼等规则,亦是对规矩的恪守。这跟他们作为“京城老派古惑仔(网友语)”年轻时的任侠好义、方刚血气相沿。到了苍孙之年,他们仍活在那种胡同、鹩哥、冰湖茬架和崔健《花房姑娘》建构起的“旧式江湖梦”中。

但毕竟廉颇老矣,老炮儿虽然自己还撑着面儿,胡同街坊也给个脸,可供他们侧身的皇城根下龙脉末端的江湖,已然雨打风吹去。尽管电影用侠义小说般的镜头语言,将他们的快意恩仇描成英雄气概,但管虎们也知道,老炮儿们已经“过气”了,世道早就变了,而无论是六爷趴在“许晴”身上却不行了,还是闷三儿的“真他妈憋屈”,抑或是那句“六爷,没宣武区了,都合西城了”中,都内含着时过境迁的悲凉。而六爷的冰湖绝唱,也是老炮儿们为旧时代殉道的挽歌。

饶是如此,老炮儿“靠气性儿过活”的脾性,那种在时代演变中对传统的传承,在规矩崩圮中对情义的坚守,在困窘生活中“宁为玉碎”的傲骨,如六爷对乞讨女孩善意解囊、对围观起哄跳楼的群众的厉声呵斥,却没法用“过气”二字简单抹杀。管虎的“致敬”意味,也在电影中尽显,他受访时说,“老炮儿是文化,是精神,是一种原本拥有却被高速发展的社会环境逼退蚕食的人性本真。”

而这种人性本真,对应的恰是某种道义溃散、人情冰冷的现实,而后者恰是管虎要针砭的积弊。影片中截取了有钱人玩起了鸵鸟,一堆人抱着看客心态怂恿跳楼者“赶紧跳呀”,老人在路上摔个跤都被视作“碰瓷”,还有下代人情义浇薄等世相截图,而现实主义勾绘,本就内含着鞭挞意味。正是这种“见人心、见人性、见社会问题”的批判,让置身现实的人们很难不在情感共鸣之下于价值判断层面作出呼应。

为了加深这层批判力道,片中还设置了多重冲突,将老辈三观与年轻人观念认知、传统价值与当下实用主义的抵牾,置于新旧秩序对峙的框架中。如果说,六爷跟儿子“李易峰”的对抗与和解,意味着亲情礼仪规制的代际冲突的可调和性,那他跟吴亦凡扮演的“官二代”和背后贪腐势力的对峙,则是权势霸道与“小老百姓”抗争的尖锐呈现。


这里面,也体现着管虎对现实社会问题的关切。在《杀生》《斗牛》之后,管虎以不隐恶的姿态直面贪腐和“官二代”横行等议题,完成这部中国当代现实题材的巅峰作品,这也是对第五代导演未竟使命的挥就。而他以寓含在六爷置“这世界,不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想象到的”的恐吓于不顾,坚守规矩底线之中的务实立场,也为其赢得腾挪发挥的空间。

回到电影《老炮儿》上,或许有人说:追忆老炮范儿,不就是大院子弟或胡同串子的“顽主情结”作祟吗?他们的混混秉性,有什么好追忆的?毋庸置疑,老炮们身上确实有着顽主痕迹,六爷的父权思维与尚武气质也与文明社会观念格格不入,可他们的有底线有情义有傲骨,他们的“有仁认之道,可以为名.以利为名,有不利之患矣”信念,对我们这个社会绝非冗余,也绝非顽主情结所能形容。由此看,《老炮儿》远未过时。

http://ent.ifeng.com/a/20151231/42555139_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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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小平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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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6-03-03   
同意阿曼达,冯小刚太磕碜了。哈哈
http://blog.sina.com.cn/xiaopingart
That I exist is a perpetual surprise which is life.
不用心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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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6-03-01   
回 2楼(amanda) 的帖子
haha Amanda 你就是要看脸,呵呵。
Lying lubricates interpersonal relations. Without lies our social life would soon grind to a complete halt.
卡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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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6-01-04   
《老炮儿》,137分钟的松弛故事
来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作者:NICOLAS RAPOLD
2015年12月30日

暴脾气的六爷是北京胡同里的一位“老炮儿”,随时都会破口大骂,斜眼瞪人。但是导演管虎这部以人物个性为中心的影片《老炮儿》时常提醒观众,六爷当年也是个横行一时的坏家伙。那还是中国走入金钱至上的现代社会之前的事了,如今的时代属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开着花哨的车子,丝毫不讲规矩。这些问题困扰着六爷,与他疏远的儿子又被一个名叫小飞的追风阔少扣押了。

冯小刚(他也是一位导演,执导了中国若干最卖座的票房大片)在片中饰演固执的六爷,带有一种无懈可击的斯多葛主义。他身上散发着道德感的气息,帮助一个乞丐和警察对抗,鄙视小飞这样可笑的对手(这个角色由歌手吴亦凡饰演,打扮夸张,染着银白色的头发) 。

但是在这个137分钟的松弛故事里,冯小刚的犀利时刻被各种老掉牙的家庭戏和笨拙的情节淹没了,饰演六爷之子的李易峰也显得一般。另一个遗憾是,影片没有好好塑造主角的女朋友,她有个拙劣的名字“话匣子”(许晴饰),也没有好好塑造他那些旧日的街头伙伴们。

影片的结尾是一个大胆的姿态,令六爷成了真正有血有肉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英勇的斗士。它把镜头从他心怀不满的视角拉回来(其中还有一只鸵鸟逃跑的镜头,与其说是象征主义,倒不如说是有趣),但是时间有些长了。

《老炮儿》未分级。中文对白,英文字母。放映时间:2小时17分钟。

http://cn.nytstyle.com/culture/20151230/t30mrs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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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6-01-04   
“老炮儿”:北方规矩的胜利
来源:腾讯娱乐
作者:张海律
2016-01-03

“爹说一切要照爹说的做,是绝对的保证,绝对的保险,绝对的准没错……乖乖的。”如若可以为《老炮儿》剪一个“六爷版”宣传片,我希望直接配上子曰乐队这首表现父子冲突的杰作《乖乖的》。

《老炮儿》以及由它代表着的“北方规矩”,都算得上是歌曲里那个霸道、古板而不讲情面的“爹”。和歌词里一个样,他希望自己拉扯大的孩子认同“我知足,你就应该总是乐着”,念叨着“如今这样好吃、好喝、好穿的,是老子我拼了命才挣到的”。殊不知时代彻底变了,小崽子们不听话了,没规没矩的胡乱瞎来。于是乎,在电影故事里,老炮儿们不得不忍受着屈辱,抖擞出老北京那点可怜可笑但又可敬的尊严,成为一只不甘把头深埋在沙土里,而选择骄傲奔跑、殊死一战的鸵鸟,捍卫了他们心底里那点理。

换到电影市场上,天下也早已不再是冯小刚们的了。贺岁喜剧不敌网络IP,满口京片子耍着贫嘴的胡同大爷不敌卖颜值、卖腐的“小鲜肉”,更可怕的是,在票房高歌猛进的当下,“中国观众只配看烂片”的论调,也几乎喧嚣成了某种既定事实。冯小刚们、老炮儿们、老北京们不服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没一点好的?”

于是,老炮儿们也拖着从李易峰到吴亦凡,再到TFboys等超级小鲜肉们,让他们“乖乖的”知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相比市面上大量皆为利往、滥竽充数的“产品”,作为电影作品的《老炮儿》,从故事结构到人物情绪,再到视听语言,都证明着“老祖宗”这儿始终有东西。影片里冯小刚扮演的六爷与吴亦凡扮演的小飞那帮官二代恶少相约岔架,先抑后扬,以弱胜强;而在影片外,《老炮儿》也找到了可供媒介想象的相应岔架对象,那就是同档期对手——邓超差口碑、高票房的《恶棍天使》。但《老炮儿》却淡定地显现出了此前国产电影少有的长线效应——截止到1月3日,豆瓣评分依旧保持在8.5,票房累计6.9亿,单日票房竟然数天逆袭成功,时间使其愈酿愈纯。

或许我们又可以事后诸葛亮的分析一番,归根结底,还是“内容为王”的老规矩能赢,营销做得再上天入地也只是为内容添砖加瓦,相信中国观众始终是有头脑,也有是非好坏辨别能力的。可如果再来一部从电影节到学院派,口碑均被捧上天的《聂隐娘》时,会不会又该周而复始地抱怨“中国观众只配看烂片”了呢?当然,我们不该强求观众去投入欣赏《聂隐娘》这样远超文艺片属性、甚至带有实验性的艺术片,毕竟,这换在人文素养高得多的北欧都不现实。但我们依然希望人们能真正接受并关注有品质的商业电影。

《老炮儿》从口碑到票房的双赢,也正是片中六爷的胜利。它的成功得益于帝都无可比拟的文化地位。无论是土生土长的胡同里的孩子,还是五湖四海聚过来的大院子弟,他们在青春撒野过后,依靠着身边极其丰富的文化资源,尤其是影视资源,怀旧并美化地再现着他们“阳光灿烂的日子”,让他们局气的关系、死磕的脾气,进入并影响着北京以外地方的观众生活。其实回头想想,《老炮儿》里六爷常抱怨“小飞这些孩子,只许自己欺负别人”“老祖宗留下的就没点好东西”,但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道理规矩都由他们来定,而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不早被“红小兵”们“破四旧”了?

人过中年的电影公司领导、媒体高层们,偏偏也是受王朔、姜文、冯小刚们深深影响着的祖国各地“老炮儿”,他们很容易把自己当作“老祖宗”,迫不及待的想让小崽子们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幸好,作品质量着实拿得出手,足以印证着崔健的一句本是叛逆传统之歌词:“红旗还在飘扬,老头更有力量。”

同样,让老炮儿们维护住票房尊严的,还有通过春晚等主流文化媒介深深浸透入全国观众耳根的北方语言文化。这同样适用于几个月前没一位明星撑场却票房大放异彩的“大品电影”《夏洛特烦恼》。即便是录像厅年代的青年们大量接触和追捧过的香港电影、粤语文化,也始终在大众层面上“北伐乏力”。我们深知,全国各地都有着自己的“老炮儿”,就连铜锣湾“扛把子”陈浩南也早成了“香港老炮儿”,可他们的故事、同样匪气的语言,却始终只能停留在他们自己那一小片江湖。

不过,到了媒介信息平等、技术手段趋同、各地尊重甚至推崇地方方言的当下,还会有多少年轻人对带着雾霾味的胡同口音和某种骄傲姿态的生活有兴趣呢?《老炮儿》的胜利,或许已成为北方规矩在时代车轮前的最后胜利。

这一切正如同在东方卫视“中国之星”舞台上,由子曰乐队演唱的那首《乖乖的》。这其实已经是一首1997年的老歌,如今试图装嫩后,再重新丢到电视舞台上,但歌里所奉劝的或许不该再是叛逆的孩子,而该是等着被后浪推走的老炮儿了吧?

http://ent.qq.com/a/20160103/02137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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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16-01-04   
《老炮儿》:迟暮英雄的挽歌
来源:财新网
作者:张颐武
2015年12月30日

2015年是中国电影风起云涌的一年,400亿的票房奇迹,连创新高的单片票房记录,国产电影在中国市场在票房占比上全面超越好莱坞等等。这些事情都吸引了我们的关注和争议。但《老炮儿》的上映无疑为这一年增添了感伤的一笔,也是一个特异的别格,在今天“换代”的格局中彰显了自己不可替代的特色。这是两个“老炮儿”合作的作品。冯小刚当然是从二十世纪90年代中后期就叱咤中国影坛的“大英雄”。这部电影似乎也是主推他的个人形象,和其中出没的“小鲜肉”形成反差。而导演管虎也不是什么新人,也是二十世纪90年代曾经引起高度关注的“第六代”的代表人物,一度被视为中国电影的希望所在,但后来在电影领域里发力不多,也没有了当年的影响力。这两个人的合作在今天似乎是一个奇异的组合,显得不合时宜,但却有恰逢其时的意味。它让我们在热闹和喧嚣之中感慨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巨变,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取人生。

老六好像是一个老舍或王朔笔下的人物在今天生活的典型。他依然活在二十世纪的70年代,但世界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北京已经不再是他原来想象的那样了。他的讲规矩、重义气、有老礼儿,他当年在胡同和北京的那一份响当当的江湖地位等等,其实都已经随着时代的变迁远去了。这个主题其实是好莱坞电影或香港电影里常见的,江湖的大哥早就金盆洗手,在面临对自己亲情的挑战时,又一次走进江湖面对自己的命运,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只是放在了北京的胡同里有了更多的沧桑感。北京胡同曾经一个最有传统积淀的社会,皇城根的大气和见多识广的机智等等都凝结在这里,形成了一套独到的都市文化。而新中国首都的生活文化又有自己的一套特色。胡同和大院构成了当年缺乏商业氛围的生活的最重要的空间。而这两者构成的文化是关于过往北京故事的焦点。这些构成了七十年代北京的特色。这一切经过了这三十多年的变迁,已经有了根本的改变。那个世界今天主流的中产群体已经相当隔膜了,这些故事早就成了传说。

但老六还是用当年的方式待人处事,当然也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这些看着像是老舍小说如《断魂枪》等一脉的延续。这些人的价值观未必合乎社会最主流的价值,但却是延续着某种民间的传统,让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场在。但这些传统到了今天的“小鲜肉”们早就变了滋味。这部电影也用了一批最红的小鲜肉明星,要赞颂老一代还得借用“小鲜肉”的新江湖地位,有点讽刺的意味。

这部片子里有一个在胡同里沉默的看着一切过往的老者,是当年的大明星管宗祥所扮演,他似乎是从历史中出来,静默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变迁,一切世态炎凉,升起沉落,都在无言地观看中过来过去。这里面的深沉感慨,又能说与谁知?

都是江湖,但冯小刚和管虎所怀恋的是当年的江湖,他们觉得那个江湖有较高的标准,有较强的血性。无论是红颜知己,还是江湖兄弟,这里的一切都比今天迷人。老炮儿觉得自己做的足够漂亮,拿出两千块来赔那豪车的划伤,但引来的是年轻人的讪笑。此江湖也非彼江湖,换了人间。连王朔这个精神上的大哥都飘然不知所踪,足见时代的变化之大。当然这两个江湖其实在人性上也是通着的。无论老六父子之间,还是老六和小飞之间,都还有一种理解和沟通。一代代人都会觉得自己最好的时代也是所有人最好的时代。但这部片子所感慨的是那一切已经彻底地远了。那一代叱咤江湖的人物已经衰老。电影结束时,这个胡同里的迟暮英雄拿出来当年的呢子军大衣和军刀,又一次冲上前去。胡同的英豪其实还是按照大院文化的一套来界定自己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一切都远了。

在中国电影的大变局之中,这何尝不是冯小刚和管虎的感慨。曾经最合时宜的今天要以不合时宜来合时宜,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这也是这个故事的感慨所在。老炮儿的姿态其实和他们今天的境遇有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曾有过这样对于七十年代的缅怀,那是大院的生活的故事。在那个片子结尾处,却是一个豪华的汽车里坐着王朔等人驶过长安街,看到的是某种自负站在中心的感觉。他们在那时是时代的焦点。他们的七十年代所衍生的东西当时还受到追捧,那个结尾是器宇轩昂的。但时移势迁,又过了二十年,今天在颐和园后面冰湖上的只有一个孤独的老炮儿冲向对面,那里显然不是未来。这是和时代的决斗,这决斗不会有胜利者。这个结尾是苍凉幽暗的。

这个故事的好处事它在幽暗中对人性表现的那一抹温情,对谁都没漫画化。财迷的兄弟最后也站出来,小飞也有自己的人性一面,连那个讨要路费的女学生也最终寄来了钱。这些都让这个故事有老江湖的宽容和人性的智慧,他们最终对人性没有失望。这其实和一些生搬硬套的意识形态化的解释不搭调。但这部片子用这温情给了我们让人感动的东西。

http://zhangyiwu.blog.caixin.com/archives/140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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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6-01-04   
《老炮儿》没来及讲的故事都在这儿
来源:今日头条   Dreamers电影评论
作者: 够可以
2015-12-30

如果这两天看了《老炮儿》你一定被点燃了。好的电影就是这样,看过,像读了一本书,有满足感,而且会更有冲动去研究电影里没有讲到的、人物背后的故事。

够可以就是这样,看了电影,激动的买了本管虎导演基于剧本创作的小说《老炮儿》。这本小说读起来,就像是看了一遍完整的导演剪辑版电影,找到了很多原著中没来急展开的故事的答案。

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长文预警!如果你喜欢《老炮儿》应该愿意和我一起读完。

1、六爷的嘴有多损?

《老炮儿》里面,充斥着各种粗口,如果按照综艺节目风粗口必用吡声打码的规矩,恐怕电影里每个人张口闭口都得各种“吡吡吡”了。

小说中的粗口,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看到的电影版本,恐怕还是剧组考虑到广电总局的心情,刻意做了些改动的。

六爷说话之损,看过电影就都领教了。比如骂洋火儿时说“谁脱裤子把他给露出来了?”小说中有几处更有趣的台词,让人物异常鲜活。

引用几句,六爷第一次找到小飞他们的窝点时,损这帮孩子的话,让大家先感受感受。

一绿毛嘬着牙花子,操一口外乡音:”你丫来干吗?“

六爷回头望绿毛,一脸正经:“‘丫’的音不要发太重,一嘴顺下来,好像有‘丫’,又好像没‘丫’,模模糊糊,模棱两可,才地道。一听你这北京话,就知道你是河南人。”

六爷上下打量那姑娘:“一屋儿里就你捯饬的热闹,耳钉、鼻环、挂链一样不差,皮里挂着铁,就不嫌沉。你就不怕走路叮当乱响闹的慌?一姑娘家,逼,逼不离口,嘴像倒泔水的,吹口气,哈出一万只苍蝇来。不是我性别歧视,女孩儿真不适合混出格,闹大闹小还不一样是别人护着你,护归护着,等有了孩子,你能分得清是谁的吗?”

这两句话,可能受电影篇幅的影响,又或者是怕大家误会有地域歧视和性别歧视,正片中就没有出现。但是这损人不带打崩儿,骂人不多吐脏字的老油条六爷的形象呼之欲出。

2、晓波的妈妈是怎么死的?

记得电影里,六爷第一次落泪么。就是和晓波喝酒的那场戏,冯导的眼泪真是让人心碎,看得出他心里的内疚一直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那场戏里,晓波提到了母亲的死,而这也让晓波的人生起了太大的变故。

这样一个爷们儿的不要不要的六爷,娶的老婆是什么样的呢?电影里六爷找龚叔茬架前,从柜子后面放户口本的小暗格里拿出了日本刀,也给媳妇上了炷香,这是她媳妇唯一露的一次面。小说中对他们二人的结婚和媳妇遇上的车祸,有一个章节的描述。

六爷年轻的时候从没想过结婚的事。

六爷的老婆人长的一般,不爱说话,他在认识她之前有过不少女人,盘儿亮,条儿顺,但大都是跑头子货,朝三暮四。为此,六爷打过不少冤架,得罪了不少兄弟,那几年六爷的势头便渐冷下去,又赶上80年代改革开放,北京的大小流氓起哄似的奔广州倒腾电视机、手表、服装,身边的人纷纷作鸟兽散。

六爷也想倒腾买卖,但是做了几趟,赔个底儿掉。他打人从不手软,但是买东西却下不了狠心。于是他决定自己应该先踏实下来,便托人介绍了他未来的老婆。很快便结了婚,生了娃,六爷找到一家发电厂,负责看皮带,运煤。有过一阵朝九晚五的平凡日子,一家子虽过的清贫,倒也相安无事。

日子安顿下来,六爷那帮哥们纷纷从外地回到北京,有的挣了钱,有的赔了钱,成天无所事事,开始拉着六爷胡吃海塞,打架斗殴,夜夜不回家。他老婆看不着人,急得掉头发。

一天深夜,六爷敲门,他老婆打开门,六爷便一跤栽倒在她面前,头上被豁出条大口子。她老婆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她先起身把孩子的门死死关紧,又把六爷拖至沙发,她想给六爷简单包扎一下,满屋子找绷带,却找不到。她穿上衣服去药店,一路上恍恍惚惚,心想:王八蛋,这回我一定要离婚!又想到儿子刚上学便没爹,会不会影响成长?去他妈的,有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六爷老婆出着神儿,嘴里念叨着,一辆货车驶过来,六爷老婆飞出去,头朝下扎在了井盖上。临死时,嘴里还在喃喃:王八蛋。

这样,晓波成了没娘的孩子。母亲因父亲的嗜酒而死,有了这个缘由,晓波的叛逆,对六爷的不认同,甚至几丝恨意,都得到了圆满的解释。而这,也成为了六爷心中永远的伤痛,这种自责的痛,痛到他再也不敢完全接受任何女人,比如当年的话匣子。

3、霞姑娘和六爷

许晴饰演的话匣子,四十多岁,风韵犹存。这个角色在外形上非常适合永远长不大的许晴。唯一有点别扭的是,许晴是地道的北京人,但不知为啥,说起北京话倒像是外地口音。

电影里那场他和六爷的情欲戏,来得突然,但是看了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你就知道,其实这样的关系并不突兀。


在别人眼中话匣子像所有北京的姑娘一样,直来直去,性子爽,能喝酒,会抽烟,通宵打麻将,输急了还掀桌子。但是,话匣子在遇到六爷前,不是这样。

遇到六爷前,话匣子还是霞姑娘。二十岁的话匣子,腰身一流,面若桃花。她人美,性子温和,每天都笑,每天都有人送她花,送情书。她不忍拒绝别人,交了七八个男朋友,都宠着她。但大都是走个过场,一两个月就败下阵来。最后一个男朋友是高干子弟,人帅,个儿高,好逞能。

有一天,霞姑娘跟着男友去溜冰。男友包了整个冰场,搂着霞姑娘一个劲儿起腻。突然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撞开了,这个人,正是六爷。这是霞姑娘和六爷的第一次见面。男友不识相的让六爷下跪道歉,一来二去,两拨人正式茬起了架。

六爷左右手舞着冰刀,撂倒了七八个人,血很快弥漫了冰场。闷三儿凑到六爷身旁,哑着嗓子吼:“六哥,条子一会儿就来,您先走,我们这儿撑着。”六爷说:“成,别跟他们黏,差不多就跑。”闷三儿说:“放心,您先走。”六爷右膀子发力,一对儿冰刀鞋朝冲上来的人悠过去,众人散开,六爷趁机向门口跑,看见躲在角落的霞姑娘,便拉住她一起跑。


霞姑娘恍恍惚惚跟着六爷奔了三四个路口,“你跑就跑,干妈拉上我。”六爷说:“我拉上你,你可以不跟我跑。”霞姑娘说:“你力气那么大,我哪儿挣脱得开。”六爷说:“你路上吭一声,我肯定撒手。”霞姑娘不言语。

从此,霞姑娘爱上了六爷。

六爷跟她说:“我破鬼一个,老婆刚死,又有一个孩子,我肯定娶不了你。”霞姑娘说:“臭美,你怎么知道我就要嫁你。”那以后六爷到哪儿,霞姑娘跟到哪儿。六爷不愿耽误她,刻意对他冷漠,翻脸,发货,该骂的街都骂了,该发的狠斗都发了,她还是贴着他。

直到有一天,六爷明知道霞姑娘喜欢小狗,还硬拉着她去吃狗肉。霞姑娘含泪吃了肉,也甩了六爷耳刮子。
这之后,霞姑娘的心像被凭空拽起,又被狠狠甩出去。她开始混,抽烟,喝酒,男人像火车一样,在她身旁一节一节过。

她恨六爷,恨得牙根痒痒。但这么多年过去,仍没有嫁人。六爷有难,她嘴上说“和我没关系”,却总是那个操碎了心张罗一切的人。
六爷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硬汉,实际上也有怂的地方。他怕丢面子,不好意思开口借钱;他怕手术开刀,把命交在比人手里;他怕自己太喜欢一个女人,也怕女人爱上他,束缚他的自由。

4、闷三儿故意酒驾被逮进局子

对张涵予饰演的闷三儿印象最深的恐怕要数他为了六爷二话不,脱了衣服掏出双刀,秀出完美身板(虽说是特效粘的),要跟人拼命。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跟六爷比起来,虽话不多,但内心的那股子劲,始终都在。

闷三儿家临烟袋斜街,五岁时父亲死了,母亲跟人跑了,他从小跟爷爷住。街上风言风语,闷三儿打小出门低着头,上学没人搭理,放学遭人堵,他打不还手,总是满脸血回家。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用三棱军刺扎了欺负他的人,从此,每天上学寻一个打过他的人,揍出尿来完事。十六岁开始混,交了四个好友,跟他一样下手毒,不凑群。

六爷受人之托,带人围过闷三儿,没想到不打不相识,两人倒惺惺相惜,成了朋友。

闷三进去蹲过,出来之后六爷给他介绍工作,他把厂长给揍了,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不会好好说话,把人气走了。

他就一直单着,倒不怕孤独,不怕老,只是这世界跟他想的不一样,一身子牛劲,使不出来,两锤子饱拳,打不出去。

闷三儿干过要账的活儿,跟着一帮小孩要过次账。被要账的是个老实人,那帮小孩儿上去就用棒球棍打,还烧了人家的车。那次以后,闷三儿在也不揽此活儿,他干不出这种事,于是找了个代驾的活儿。

看了下面的节选,你就知道,什么叫“故意酒驾”了。

“你他妈是不是绕路呢?别他妈跟我这掉腰子,绕路也不多给你钱,婊子养的!”

闷三儿脸沉下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送你一遍,婊子养的,婊子养的!”白胖子狠狠踹了一下驾驶座

前面路口处,有警察在查酒驾。闷三儿换了档,一脚油门踩到底,朝路边隔离墩儿冲去。

车撞过去,气囊弹出,白胖子晕过去。闷三儿抹一把额前血,踹开车门,走向一家便利店。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一瓶儿小二!”,老板递过小二,闷三儿拧开瓶盖儿,一边往外走,一边咕嘟喝。

警车驶过来,一名交警下车敬礼,另外的交警在呼叫救护车。闷三儿指着交警手中的酒精检测仪,“拿来!”闷三儿叼住,呼一口粗气,读数迅速上升。

得知酒驾不是马上就拘留,闷三儿很失望,于是等白胖子醒来,当着警察的面儿给了白胖子一顿胖揍。终于得偿所愿,被交警带上了车。

警车的门一拉上,闷三儿的心里竟感到一丝安详。他透口气,紧绷的身子松下去,双腿进不知不觉展开。

“同志,借根儿烟抽抽!”

“不行。”

“有水吗?”

“没有。”

“我能把座子往后靠靠吗。伸不开腿儿。”

“你他妈当这儿是你家啊!”

闷三儿不言语。半晌,闷三儿乐出声来。

闷三儿的闷,和成长环境有关。其实《老炮儿》里的主要人物,没有一个人是有着常人眼里幸福美满的家庭的。家庭的不完整,和童年的阴影带给每个人不同的伤痛和烙印,也造就了人物性格。但有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物,恰恰是因为他性格上的某些不完美或偏执,这些小“问题”让这个人物更真实,甚至熠熠发光。

5、小飞为什么会为了六爷流泪

帅的鲜嫩多汁的小飞,仿佛一句“富二代”就可以给他定性了。其实他对武侠世界的向往,对女人的不信任,也来自于家庭的影响。

父亲挣了大钱,长年不着家,小飞和母亲相依为命在一所别墅。不愁钱花,但是孤独。没有父亲的榜样,没有母亲的关爱。他只看到了郁郁寡欢的母亲的生命被父亲的司机胡师傅点亮,为了和胡鬼混,还特意支开小飞。于是他向父亲揭穿了母亲的秘密,从此,心狠手辣的龚叔开始了对他人生的教导。

龚叔说:“你妈要找那姓胡的,找个鬼么子,老子斩光了他手指,淘净了裤裆,这辈子再冒那念想!”小飞说:”你很能打?能不能教我?“龚叔嘿嘿笑说:“我催债的出身,打架这东西,教没用,打人,关键看胆,下手要黑,要快,急了酒朝裤裆上撩,江湖道义,唬冒卵子的!”

小飞爱看《小李飞刀》,证明心中有侠义。而身边的男性亲友,没人能满足他对侠的向往。父亲靠金钱摆平一切,龚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小飞心中的那个江湖,在六爷出现之前,都虚无缥缈。而六爷的规矩,六爷的义气,才是小飞一直向往的世界。

安静时的他,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甚至可能有些羡慕晓波,能有一位大侠一般的父亲。父亲用侠义对孩子教育的价值,远大于金钱。但他不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可能是更多人在向往的。

小说《老炮中》还有很多电影未曾言明的地方:

比如,第一次约架,并没有因为晓波和十万元钱被小飞女友偷着带回来而结束。六爷还是带着钱去又见了小飞,但是犯了心脏病,是小飞帮忙送的医院。

一群老炮儿中最有钱的商人洋火儿读书时是个学霸,因为有个混混撕碎了他心爱的错题本儿,他记下了这一笔。高考完后,扎了那小子七刀。那一年的高考,状元洋火儿进了监狱。

六爷的家伙是弹簧锁,尺把来长,一头大,一头小,捏小头抽人见血,捏大头抽人伤内脏。这家伙书软兵刃,攻击力强,但没发用来抵挡,因此六爷一般是一招制敌,很少与人缠斗。

所以我们在电影里看到了六爷用锁把侯小杰往车座上一锁;用手掰弯了阿彪和晓波室友;用头撞懵了龚叔的手下。这些都是六爷惯用的一招制敌的手法。
《老炮儿》没来及讲的故事,大概是这么多,看过电影后意犹未尽的你,有没有找想要的答案呢?欢迎留言与够可以交流哦~

(文中部分文字节选自《老炮儿》管虎著,原创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联系公众号:goukeyi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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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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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6-01-03   
听得太多了终于去看电影了,看完了,北京话好听有趣,许晴漂亮仗义,两小时不觉得浪费,遗憾的是冯小刚长太难看了,他就是冯裤子,不是六爷。就他这样还最佳男主角?冯小刚没演好不好,他就是本色。就不会找个有阳刚气男子气点的老炮儿啊?真是糟蹋了这个好故事。

我们上海人叫这样的老男人为老克勒,能成为老克勒不仅仅要几十年各种上路,更重要的是这年龄男人不能有丝毫的猥琐相,老男人容易有猥琐相上身跟时代无关,只跟自己有关,各个时代都有饱含英气的老男人但更多的是猥琐老男人。

当然也有自己私下做过猥琐事想过猥琐事的人,别人也许根本不知道但一定会在你的脸上留印记的,这样的猥琐相只跟自己的心相有关。 一个人的相貌到了四十岁完全脱离了父母的影子,是什么样的人就长什么样的相,一辈子的德行都写在脸上了,落魄是落不掉气度的,冯小刚做导演也许还行,1942还行,集结号也好,但演老炮儿不行,男人五十上下长成他那样怪不到父母得怪他自己,当然,冯小刚做人还行,要不不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但他那样演老炮儿在我眼里不合格。

老炮儿如果让姜文演那就符合想象了,刘烨老一点也成,也许还有其它人,我不认识,但肯定不是冯小刚那样的。
[ 此帖被amanda在01-03-2016 05:3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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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01-02   
桃花源还是聚义厅?
——电影《老炮儿》里的意识形态与乌托邦

来源:观察者网
作者:张旭东
发表时间:2016-01-03

管虎的《老炮儿》在2015岁末一炮打响,改变了过去几年里国产电影作品叫座的不叫好、叫好的不叫座的窘境,不啻给“大而不强”的中国电影市场打了一针兴奋剂。电影是艺术也是娱乐,它同受众群体的欲望的压抑和替代性满足息息相通,并由此和时代的社会历史构造发生复杂而隐晦的关联。《老炮儿》无疑是在电影艺术的“内部”和“外部”同时拨动了几根琴弦,并让这些个不同的音符产生出某种“和声”。在这一个意义上,它比近年来出现的许多文艺片或商业片都更值得分析。

电影的高潮,是结尾处北京胡同“老炮儿”们集结在颐和园后面的野湖上,同官二代富豪及其帮闲“茬架”。这是《老炮儿》里的“赤壁之战”,一切人物、情节、气氛上的烘托和准备,无不是为了这最后的战斗。导演处心积虑要把一帮身世背景已变得暗淡模糊的老男人的孤注一掷上升为“文明的最后之一战”,自然是赤裸裸的意识形态:感伤主义的自恋、自我中心的自大、更不用说对复杂尖锐的社会矛盾的想当然的“和谐化”处理。但任何一部电影,只要在可清晰辨认的历史背景下、在大致连贯的故事框架内、通过大体可信的表演和影像组织,让一群“不合时宜的人”(管虎)进行一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冲锋(或让挣脱牢笼的鸵鸟在大街上飞跑),岂又不是一部令人为之动容、乐于谈论的作品!

北京胡同里的“老炮儿”恶斗官二代,对此坊间和网络上自有五花八门的阐释(及过度阐释),呈现出惊人的民间智慧和洞察力,在此无需赘述。但电影的焦点既然是打架,那么那些为之不惜打架、以打架方式才能解决、通过打架而被推到前台的东西,就变成这部电影的真正的题材内容。从六爷在胡同口摆平城管打无照小贩“灯罩”开始,《老炮儿》处理的毋宁说一连串打起来或没打起来的架。对垒的双方,一方是在当今社会格局中已经找不着北的胡同混混,一方是顺应时代,在其中如鱼得水、耀武扬威的新贵,攻守之势一目了然,胜负早已没有任何悬念,但电影却通过“茬架”把高高在上或随波逐流的人硬拉进了一场原始的、“低于”他们社会生态的人造环境,同一群他们以为早已灭绝的社会物种进行一场意外的、面对面的决斗。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这里,所有阶级、文化、社会等级被抹平,取而代之的是粗俗野蛮的江湖“规矩”。迷信自由市场及其法权秩序的人惊呼这是丛林法则复归的不祥之兆;对一个业已消逝的时代抱有怀旧情绪的观众则在想象性的“义利之辨”中获得某种补偿性满足。这场精心设计的“不对称战”让三十年的改革史重新回到一个想象性的自然史起点,只是这一次,历史和生活将由战斗决定,看看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谁能得以尊严地活着,而谁将因为恐惧、懦弱、理性和计算而对敌人俯首称臣。在一部娱乐片里把这一切重新搅动起来并非易事。我们遇到的第一组阅读“症候”,是影片在“备战”过程中的动用或诉诸的种种“意识形态”式的处理和解决。




文艺批评意义上所谓的“意识形态”,说的不是政治思想意义上的观念立场,而是泛指“人同现实的想象性关系”(阿尔都赛)。虽然人同现实之间具有客观、唯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关联,但人却总是基于“常识”或虔信将之“想象性”地感知、接受、信奉为另一种关系,比如把日心运动“想象”为地心运动;把死亡“想象”为来世;把资本和权力的结构性强力运作“想象”为自由、公平、普遍的市场原则。人无疑最终难以逃脱自己的想象,但人又不得不永远同自己的想象缠斗,以求获得有关真实的“外部世界”的客观认识。可以说,人同现实的关系只能是某种“想象性”的关系,人必然陷于这样或那样的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分析的目标不是一劳永逸地终结意识形态,而是通过对不依赖于意识形态关系而存在的结构性矛盾的分析,为克服和摆脱一时一地的特定的幻觉和假象去重新打通语言和话语的通道。

六爷(冯小刚饰)救子心切,本想凑足10万元修车钱私了。影片中这个“借钱”迷你系列是个精心安排的“中国社会各阶级之分析”,它覆盖了“北京老炮儿”从大老板(“洋火”)到吃低保、大院子弟到胡同串子的整个社会学系列。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一代的经济分层和社会分化,经由“野湖之战”而得以弥合,统一于某种抽象的风俗、习性或“男子汉气概”之下,虽在理论上并非没有从伦理认同升华为价值认同和政治认同的可能,但这种基于情感、记忆、性格、习惯的“统一战线”只属于故事的范畴,准确地说,属于叙事逻辑的意识形态偏离。影片中有一个被删去的段落在网上流传,讲的是“闷三儿”代驾时因受不了窝囊气而修理蛮横的奔驰车主。过于直接地处理贫富矛盾、社会分化主题,或许就电影的娱乐片诉求上讲是多此一举。黑暗中观影的消费者自然也无需考虑这个一时的、感伤主义的英雄联盟是多么脆弱而虚幻。不但作为临时战斗群体的“老炮儿”们分属不同社会经济等级,在现实中早已各奔东西,即便六爷本人看似无畏的行动,也仍然在房产证、保险单、财产抵押、父子传承等一系列“世界的散文”中才能够情节性地展开。在这种“现代性”关系中,即便六爷朝向死亡的冲锋,也不得不招致观众理性主义和功利主义的猜测。

同经济矛盾和社会矛盾一同登场的还有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北京老炮儿们一再抱怨看不懂下一代,如今“人不一样了”,这反衬出他们自己的“不合时宜”的位置和身份。具体到父子关系,问题变得暧昧起来。比如影片中其实找不出证据,让我们相信六爷的英雄气概真正触动了儿子晓波。后者的反叛并非对父亲的“文化反叛”,而多半是对一个不称职父亲的回敬。父子间的互动,做父亲的六爷基本上是打单一(也是单行道的)的感情牌、苦情牌;做儿子的晓波继承的只是那间最后改造成酒吧的老房子,和一个对倒在地上的人伸出的食指。受挫的亲情并非冲突的焦点。真正的代际较量,显然只发生在六爷和扣押晓波的法拉利车主“小飞”之间。这既是阶级冲突,也是价值冲突和文化冲突,但在影片里,矛盾的具体性却始终被有意无意地掩盖在代际冲突(年龄问题)、习俗冲突或性格冲突(北京老炮儿的“规矩”)下面。在这个意义上,不妨说六爷的冲锋既非“求生”也非“求死”,而是在寻求同下一代人沟通的可能性。

在影片的最后,当小飞承认世上真有六爷这样不认钱只认“规矩”的人,当他凝视在野湖冰面上横刀向自己奔来的六爷而热泪盈眶时,影片也只是在一种想象性的关系上确立了新一代人对老一代人的“承认”。但这要么是自封的承认,要么是旁观者强加给当事人的承认,因为这里并没有真正的较量、真正的否定、真正的“将对立面包括在一个新的对象化的自我之中”(黑格尔)。事实上,就连“野湖之战”如何展开、如何收场,电影也只能留给(观众的)想象。六爷在冰面上举刀向相的, 当然并不是小飞,而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属于另一个流氓团伙(贪官及其家丁)的“龚叔”。在同代人之间的想象性对决中,年轻一代变成了旁观者和想象中的见证人(类似于《哈姆莱特》里必须活下去、把王子的故事讲述给后人听的霍拉旭)。相较而言,六爷与晓波的父子关系,反倒显得苍白,就连自然意义上的“亲情”也因生命意外保险和房产的继承关系(父子间真正的“对话”只是以财产继承的方式存在)而遭到进一步削弱。

在古典英雄的世界里,作为命运力量代理的冲突双方往往同归于尽,但这样的“悲剧”场面在《老炮儿》里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北京老炮儿们以喜剧演员的姿态从拘留所大门后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换句话说,整部电影围绕着组织起来的这场战斗,本身是一个虚幻,即便它真实发生过,也只是价值空洞内部的幻象,因为它们并不曾改变任何具体的社会关系。正如“茬架”不能改变“老炮儿”群体内部的社会关系,“野湖之战”以及为此做准备的几次代际交锋没有也不可能改变真正的历史矛盾,而只能把这种矛盾用代际冲突的密码重新编写一遍。面对这种矛盾,《老炮儿》给出的只是一份民俗学甚至动物学观察报告,且由于种种艺术的或意识形态的考虑,这种观察的科学性成分本也颇为稀薄。这是为什么六爷最后必须同一只挣脱牢笼的鸵鸟一道奔跑在北京的大街上的原因。

同样的想象性关系也出现在男女关系范畴。“话匣子”(许晴饰)对六爷的爱,继承了王朔始创的“北京妞想象”。相对于“上海宝贝”的欲望逻辑和算计,那种想象性的“北京姑娘”的“大爱”成为王朔式怀旧和自恋的最后庇护所。这与其说是“无条件的爱”的化身(无条件的爱就字面意义上来讲,只能是母爱),不如说是自我指涉的个性崇拜的白日梦。许晴饰演的角色在电影中并非没有真实感,但即便现实中暂时有过这样的关系,作为艺术类型,它也依然是空洞的,原因仍旧是:这种愿望和愿望满足的叙事性安排并没有触及和改变真实具体的社会关系。

影片最后一个意识形态化处理涉及到官民关系。在影片的开头,似乎作为人物出场的亮相,导演安排了一场六爷教训打人城管队长的戏。对城管与街边无照小贩间冲突有所关注的人都知道,在今天的中国,执法者和违规者间存在着某种令人遗憾的、几乎是自然状态的脆弱的平衡。这个平衡既存在于违法者的无辜与执法者的无辜之间,也存在两者共同的、相似的无效、无奈、无告状态之间。新闻媒体里时有所见的双方或厮打在一起、或下跪相视求“理解”,便是这种前法律状态或准法律状态的写照。六爷的介入,不啻带有某种小小的立法者的意味,但这种江湖规矩的出场,在满足观众一时的快感之外,也只在想象的领域建立起某种关于公正的期待。这个江湖在它化身为具体的感人形象(冰湖上冲锋的北京老炮儿)之前,必然已先期妥善处理了自己同普遍秩序(主权国家)的关系。如果“报警”仅仅是在刑事层面界定谁是“匪”,那么“举报”就在政治哲学层面界定了谁是“民”。这个关键的词义辨析由六爷说出,事实上也就把作为影片高潮的野湖之战定位在“私”的而非“公”的空间里,尽管战斗者大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影像效果必须依赖某种人民性或集体性想象才能实现。

细思《老炮儿》带给人的观影快感(它无疑是近年拍得最好看的中国电影),发觉它并非来自北京老炮儿的“高”、“大”、“上”或“牛”、“倔”、“横”,而恰恰是来自他们的“憋屈”和“窝囊”。事实上,影片成功之处正在于对为这种憋屈和窝囊找到了某种具体的形式感,甚至某种升华的渠道。作为一部具有艺术考量的类型片,《老炮儿》继承了《北京,你早!》(张暖忻,1990),《本命年》(谢飞,1990)、《有话好好说》(张艺谋,1997)等上世纪末北京电影的情节剧框架内的写实风格(相对于当下流行的拼贴、奇幻、架空、穿越等等),在讲述末路英雄的城市传奇时,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具体的生活状况及其社会背景投在了中国电影剧场的大屏幕上。在这个意义上,尽管《老炮儿》在题材方面同《阳光灿烂的日子》(姜文,1993)有所交集,但在历史内容方面却是近乎对立的。同样,崔健的摇滚虽然自然地出现在影片里,但却丝毫不能改变“老炮儿”的社会学位置。《老炮儿》最直接的文学前辈无疑是王朔,但王朔时代的怀旧与反抗就其精神内容和社会内容而言,已是属于一个过往的时代。

在这个框架和背景下,导演主观地想要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并不重要。“不合时宜的人”并不仅仅因其不合时宜而自动获得意义和价值,当然更不会因为任何外部的移情而具有内在的实质。但就在影片意识形态的想象性逻辑的最深处,观众却可以被一种模糊性或歧义所打动:在电影里,不管北京老炮儿们被赋予什么样的叙事功能和表意功能,但在影像游戏的表面,我们看到的是一群卑微者为自己的尊严和荣誉而战。在脾气、亲情和爱情的愿望满足中,反抗、自由、勇气、情义、家庭和集体归属变成了乌托邦理想的活跃内容。六爷骑着一辆自行车、在早高峰的车流中追逐着鸵鸟在大街上奔向自由,一如他在冰湖上向“敌人”举起了军刀。这个“敌人”并非“小飞”(正如前面指出,小飞是老炮儿们诉诸其价值与理想的那个“凝视的目光”,即能够给与他们孜孜以求的“尊重”与“承认”的那个人),甚至不是影片中最接近“恶人”的小胡子“龚叔”,而是一切与荣誉、尊严、勇气和自由相对立的东西,即我们这个时代流行或通行的价值:不受约束的金钱、权力;没有底线的怯懦与苟且。在过去的消逝与未来的渺茫之间,在激越的摇滚、喷张的血脉、战斗者前倾的侧影特写之下,六爷和追随他冲上湖面的人只是在弱弱地问:除了这样的最后的冲锋,我们还剩下什么?

在中国文化的乌托邦谱系中,有桃花源,也有聚义厅。影片结束时我们并不知晓六爷的死活,他也没有出现在从拘留所笑嘻嘻走出来的那伙伤残老炮儿当中(小说版《老炮儿》则在结尾处把他变成了一盒尚未找墓地的骨灰)。但晓波继承的酒吧以聚义厅命名,则明确代表着父亲的愿望。一百零八个逼上梁山的故事,在水泊汇聚;压迫与反抗、造反与招安,编写了这个民族的史诗性记忆。[电影中另一重要人物“闷三儿”的饰演者张涵予,曾在新版电视剧《水浒》(2011年版,86集)中扮演宋江。] 聚义厅,这个隐藏在北京胡同里的乌托邦符号,把风俗与理想联系在一起,把一代人与另一代人连在一起,也将我们这个时代与以往时代和未来时代联系在一起。电影《老炮儿》意识形态幻象的最深处,也是乌托邦理想与激情的栖息之所。

2016年1月2日于北京

http://www.guancha.cn/ZhangXuDong/2016_01_03_346721_s.shtml

【作者简介】纽约大学教授,《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认同》作者。
“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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