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时候看见各种脸。想想，哪天不是看见各种脸，各种脸总不会看成毛爷爷镶着大痦子的脸吧。
某小区附近的农村信用社，我光临的时候手里一定有老公单位发的奖金存单。密码不是六个六就是六个一。今年国际原油大跌，美国石油工人沉不住气起来造反，油价立马反弹一点。我们的石油工人不敢造反但很烦。我听到最振耳发聩的声音就是：油价涨的时候不给我们涨工资，油价跌了不给我们发奖金，岂有此理！坊间一片怨妇怨夫的脸，我对那些抱怨的女人们安慰说：领导吓唬你们，国企的肉不过暂时烂在锅里，油价再跌国家也会养活你们。老公单位据说是中石化唯一盈利的单位，领导们目前还没吓唬俺老公，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以他最党的忠诚，吓唬了也是白吓唬。
因此老公的奖金还是照发，发了一如既往上缴我这国库，我的国库一点都不空虚。我选择僻静的银行取钱主要是怕排队。这家银行加上我不过三个顾客。其中一张胖的流油的脸吸引了我，头顶稀疏的植被似被雨水冲刷顺着头皮贴在脸上几撮。她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一堆存折，正在一个业务员讨价还价。听明白了，这里存款是有奖品的，存两万送一桶油，中年妇女的存折到期，就续存的奖品问题产生异议。她对玉米胚油这个新生事物不甚了解，说玉米这干巴巴的东西还能榨油？是喂猪的吧？愁眉苦脸的营业员给她加了一袋十斤装的大米，中年妇女鄙夷的说：我家就种大米，吃不了都长虫。最后的拉锯战是她被旁边一个嘴甜的业务说服了续存，，那业务说：玉米胚油都是国际最新技术，歪果仁都吃这个。这歪果仁的一出马，存款融冰。
手握至少十个存折的中年夫人在和愁眉苦脸的年轻业务对峙中，竟然深深的看了我这个偷听的顾客好几眼，我脑子里立马蹦出一个词：中年成灾。心里还想，就算时光过去一万年，人类都退化成猴子，共产主义的实现也是猴年马月。
我带着对共产主义的悲催想象快马加鞭去早市买水果。中午的早市已经变成晚市，依然不能阻挡人们购置年货的热情，水果摊空无一物，让我怀疑生在前苏联。卖水果的小弟稳坐板凳，一张瘦脸笑意淌出来：卖完了姐。姐还没卖出去但心里大大惊诧，居然一个烂橘子都不见，谁还敢说经济危机？中国人穷家富路好过的年难过的日子可见一斑，小弟笑眯眯的说：慢点走姐。
姐姐我快点走了。
我的店员小霞十二点半下班，我接班的时候磨蹭了一会儿，主妇的家务事总是很多，就在这个错层的时间里，我的电话响了，是顾客催促我去开门。十年店铺培养了无数忠诚的顾客，懒惰的老板娘被电话催促常有的事。电话业务都是板上钉钉的买卖，且买卖丰厚。
我快马加鞭到了店里，门口不见女人见男人，一个呲着大门牙鼓着大眼睛的男人说：那娘们呢，娘们去哪儿了？
娘们来了，娘们有一张干巴巴的白脸，像快要失去水分的水果。娘们一来我就知道她的购买力，从她身上拔根毛太难了。我轻松给她拿那款粉色打折的内衣，她笑着说老板娘记性真好，那个有着一双对世界虎视眈眈眼睛的男人补刀：老板娘记性真好！我说：你老婆长的俊我记住了。男人大牙一呲：有你俊吗？我咋觉得你俊！那男人不是我喜欢的款，绝不和他调半句情。他的话没了下文，大着嗓门对女人说：过年了，买个贵的！转身又对五十多一条的内裤瞪大眼睛说：老板娘这是坑人！一条裤衩多点布这么贵！坑人的老板娘知道坑不了他，又不答话让他放空炮。最后四块钱零头他非要抹去，于是欣然抹去，送走大神。
我在年二十九的下去当然见到了完美的脸，都说女人的胸是第二张脸，这个高个子女人在试衣间坦然脱衣时，我对她的赞美是：你的乳房美的像假的。刚看到某富二代公开阐明喜欢大胸妹子被鲜花社痛批西门庆，我想鲜花社真是吃饱了撑的，难不成他们做爱都穿着衣服隔靴搔痒才算高雅？
谁能对美熟视无睹呢？除非硅胶。不过，连硅胶都能骗男人的。
年二十九进店的人都不会空手而归，他们是有目的购物的。一年轻女子看上三百多一套的内衣，把她蒲扇一样的胸成功隆到乳沟深邃。她对着价格一下子削了脑袋，我说：我不说废话，不卖！十年诚信店铺，我固然马屁功力高明，但越来越觉得不是所有的顾客都是上帝，有时候我就是上帝，有些硬气，该说不时就说不。对于胡搅蛮缠的，采取不抵抗政策。
我承认，某些时候，我正在失去耐心，性格变得咯嘣脆。
当她一身酷装出现在我店铺里时，我就笑了，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见到她，她是我的文字《我的生活如此烟火气》的女主角。今年我问她还给公婆买点什么，她说公婆回老家过年了，清静了。她为自己选内裤，这时候又进来一高个子女人要提臀裤，当我又顺心顺意的找到那款时，高个子女人又惊叹我的记性好。我记性好到记住太多女人的尺码需求，却常常忘记很多东西犹如老年痴呆。人这个东西好奇怪，或者说我这个东西就是奇怪的东西。
女猪脚一下子把选择内裤的方向调整到提臀功能上来。这个年龄，不止是胸在下垂，连屁股也江河日下。所以既要兜住上面，又要接住下面。我最近在做深蹲运动，不知道屁股有没有上翘一点，感觉大腿粗了些，想想我爱运动自觉节食还身材不好，悲从胸中来，于是自暴自弃狠狠吃了一顿肉。
夜晚来临的时候，隔壁隔壁店铺的老板娘过来提醒我，我要关门了，这条街就剩下你了，还不走？在决定关门大吉的时候，忽然生意像四小姐小时候唱的儿歌:排排坐，吃果果。我吃了一颗一颗的果子。一直吃到快九点，最后一颗果子是过去的同事小秋送来的。小秋娇小玲珑75C，婚姻幸福但脸看起来有些皱巴。早年恋爱时人前不避嫌的和男友亲热，一把搂住男友的脖子像贴在树上的考拉，哥哥长哥哥短的发嗲。那时候我也和老公恋爱，做为一个青涩的笨蛋，我不会发嗲不会哄人绝不叫他哥哥就会独自写忧伤的日记，老公拿小秋当榜样，努力培养我的嗲，尽管钱钟书老人家有句话说：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都有返老还童的本领。但那时候太年轻了，嗲功仍欠火候。
我和小秋一起锁了店铺的大门，左右一看果真漆黑一片，生意萧条的年代，我顿觉一家亮着是耻辱，也有后怕，劫财劫色真来，那真是一箭双雕啊。
我和当年的发嗲偶像一路同行。小秋的父母是养殖场的员工，他们辛勤养猪做贡献。老公单位月供猪肉五斤，有小秋父母的功劳。小秋透露一个内幕，最好的猪肉是给领导们留出来，次好的是领猪肉的小喽啰，小喽啰顺便给相好的挑选次好的，剩下的就凭天由命分给职工，走路能撞电线杆子的老公领回来的猪肉常常不好，原来矬子里拨不出高来。小秋说一头猪杀了，分割肉是学问，猪不总是长好肉，好坏总是搭配着来。
我和当年的发嗲偶像在快要过年的夜的街头谈论猪肉的分割，我说：你爹很有水平呢。
小秋说：俺爹喂猪，不杀猪。
四小姐同学每晚睡觉前总是提醒我：肉坨，一会儿你去亲我。肉坨是四小姐对我的昵称。夜晚亲吻是必修课，有时候我去晚了，这孩子还在眼巴巴的等着不睡。我总是故意亲出口水来，对着那张肉嘟嘟的脸说吃肉吃肉。四小姐嫌弃的擦了，擦完再要求我重来。当她亲我时，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假装厌恶的擦口水。这晚我离开时，四小姐对我说：早回来呢。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改口道：晚安。
原来，每当我晚饭时分离开家去店里，四小姐总是甜蜜的叮嘱一句：早回来呢。四个字，一个比一个语调上扬。今晚，她口误了。
洗了澡，等着头发晾干，写了封邮件，琢磨了首词：流光容易把人拋，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早已和这个世界私下达成和解，却在深夜里听见一声叹息。
《我的生活如此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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