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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父亲来我家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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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4-01-09   

父亲来我家

在大闺女打了四遍催促电话后,父亲终于决定启程来二闺女家。

他今天冬天来我家,可谓一波三折。

最初是老乡的提议,他们约好元旦沾国家高速免费的光一起来看闺女。元旦高速不免费是小事,突如其来的是,老乡的侄子遭遇车祸而亡,计划搁浅。

后来弟弟自告奋勇要当司机,载全家而来。弟媳是个考虑问题周全的人,说元旦那天是农历初一,初一十五不适合出门,听媳妇话过不错年,弟弟谨遵教导。

姐姐已经给我准备了头刀的韭菜和强壮的山药,暖冬,韭菜越放越蔫,姐姐怕我吃不到头刀韭菜的鲜美,于是不断电话催促。

父亲说:“我老了,快七十的人了,不愿意出门。”

以往常他腿脚的勤快劲,我以为他偶尔犯点矫情也未尝不可。

为了这次来看我,他早就磨好了小麦粉,压好了掺着黄豆的面条,炒熟了花生,买了我爱吃的故乡糖醋蒜,准备了母亲在漫坡上开荒种收的小杂粮,还有姐姐的韭菜山药,这些都是老公眼里一个财迷老婆的证据。没有顺风车,我嘱咐他轻装上阵。当年他扛着面粉一口气爬上四楼的力气,也许还有,但是他毕竟老了。

他的老,在第二天的上午就被一个更老的老头证实。他在楼下旱冰场等我,我在家磨蹭了一会儿下楼。父亲指着一个正在飞快走路的老头说:“你看他都八十九了。”

我看见一个穿着深蓝外套戴着深蓝帽子的老头脚下生风,看起来像六十九。旱冰场是圆形的,老头像一头老当益壮的拉磨驴子,一圈又一圈的转着。

两个老头在一起的时候,八十九的老头问我父亲: “你看着挺年轻的,快八十了吧?”

父亲说:“我是属鸡的,过了年虚岁七十。”

他凭空被拔高了十岁。



他来了,我有很多关于吃的想法,比如哪一顿做鱼虾,哪一顿包饺子馄饨,中国人的亲情,一定要体现在吃上。

但是,厨娘的技艺终于没有发扬光大,在过了那个被人当成八十老头的上午后,父亲决定第二天就回家。以往最少也呆个三四天,这算什么,蜻蜓点水只一天!

他的理由是:暖气房间的温度太高了,这两天要来强寒流有雨雪,他怕恶劣的天气把他困住了。他在这里住久了,怕回到烧着炭火的家里会适应不了温差。

除了这个理由,还有父亲的老毛病失眠。睡前他担心起夜会吵到我们,我说:“放心,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属猪的,一觉到天亮。”



他果真一夜未曾入眠。在家他每晚服一片安定,安定是处方药,我们这里的诊所没有。药物不过是心理上的依赖,他从年轻时代就失眠。我有时候很奇怪,一个失眠的父亲,养了一个能睡觉的闺女。我具有随时随地打个盹的功能,困的时候,连走路都能睡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天爷把他缺的觉都给了他闺女。

我希望他留下来,哪怕多呆一天,冰箱里还有一条不知名的大鱼,脑袋很小身子很大,我称之为傻鱼,我要做傻鱼给他吃,鱼是他的最爱。

我和母亲相处常常无话可说,却喜欢和父亲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满天星斗的秋天夜晚,放着两筐地瓜的木头车子吱吱呀呀的走在山路上,筐顶铺着的地瓜藤蔓发出清幽的气息,小小的我就坐在那藤蔓上,那种叫踏实和温暖的感觉从孩童穿越到中年。也许是物质贫乏的时代他给了最大限度的宠爱,而母亲有时候是只愤怒的母狮子。

下午,我和他去公园。公园山脚下,坐着很多老头老太太,猪倌大叔正在唱歌,即使他唱破了音,老头老太太们仍然卖力的叫着好。这个时间他家的猪吃饱了正在睡觉,主人趁机一展歌喉。

猪倌大叔见到我,更加精神抖擞的一首首接着唱下去。我给他录了视频,我是他忠实的粉丝。

这是一场老年人的演唱会。我是这里唯一的年轻人。我希望爱好京戏的父亲能参与革命歌曲的演唱会中,最好唱一段当年拿手的老生戏来震震这些老石油们,而不是只眷恋着故乡打牌贴纸条的老头子们。

父亲坐下来听猪倌大叔唱歌,但是他说:“我一会儿就去新房子打扫卫生。”

其实新房子的卫生不过是我找的借口,希望他有事干,因为需要,他也许能留下来。

父亲在故乡兼着环卫的工作,每天清扫一条大街,月工资三百。但是在我这里,他扫大街的才能也没了用武之地,那天下午,父亲在听了一个老年妇女唱完沂蒙山小调后就告别老年人演唱会,去新房子门口等着。老公回来,决定找人清理垃圾,他又失业了。

父亲回来告诉我,我家新房子,是八十九个台阶。旧房子,六十一个台阶。

关于旧房子的台阶,他早就数的清清楚楚,我从来没有记得过。这次,写文字永久的记下来了。


他再次申明明天一定要走。

我说:“我不给交通车打电话,不来接你。”

父亲说:“我有车的电话,自己打,我走着去车站都行。”

我有三个头旋,都倔不过年迈的父亲。也许,人老了,对物质的需求早就没了当初的旺盛,一切理由都不是理由,只有故乡,才是父亲眷恋的理由,我们以为的孝顺其实是约束,于是只好收拾行李。



夜晚,老公的朋友刘大哥两口子来访。

生于六十年代初的刘大哥和父亲相谈甚欢。聊的多是乡情乡事。刘大哥说到他十岁那年,他父亲推着一车子小麦,刘大哥在木头车子前拉着绳子,爷俩去我们故乡所在的城市倒卖小麦,只因为两地的差价每斤多出五分钱。他们躲过了抓投机倒把的大檐帽,以每小时十里地的速度向w城挺进,走着走着,拉车的小孩子就睡着了。

和我一样走路睡着的人,人家是累的,我是闲的。

刘大哥的女儿前一阵刚出嫁。说到结婚,如今奢华的婚礼扯出了父母那一辈的婚姻。

据说那时候结婚的人,有的赶着驴车娶媳妇,有的就拿木头车子推着新娘,新娘坐在木头车子上是斜着身子的。我很好奇父母结婚时是怎样的情景。

父亲没有赶驴车,也没有用木头车子,娘家和婆家一河之隔,母亲是自己淌过小河,爬上我记忆里高高的崖头,自己走进门的。文革来了,一个叫李振英的团支部书记念了毛主席语录,他们就是革命夫妻了。

不知道毛主席语录里有没有写夫妻和睦的内容。当年,两个好人凑在一起,点火就着。

我大笑。告诉父亲:“自己走进门的老婆威武,怪不得你们吵了一辈子。”

刘大哥已经故去的父母也是吵了一辈子的。父亲本来要往东走,听见母亲一声呼喊,立马掉头往西走。

显然,刘大哥和父亲更有共同语言。说着说着,父亲就起自己的第一段婚史。这是我第二次听父亲讲起他的感情过往,还是充满好奇。

父亲对于前妻离开的理由一如既往的解释是:那时候咱们国家还没改革开放,她先改革开放了。

一个改革开放,让人想到那是个怎样惊骇世俗的女子!

后来,前妻的弟弟荣升市银行行长,七大姑八大姨都跟着沾光。有人惋惜父亲没福气。

我不惋惜,要是一直改革开放,就没有这么一颗泼泼辣辣的白菜。

刘大哥问父亲的前妻去哪了,甚至还活着吗。

父亲顿了下,说人家还活着,那时候山东没饭吃,女人去了陕西,那里据说粮食丰沛。

据说她是个漂亮女人。向父亲求证,父亲说:“模样还行,个子很高挑。”

记得父亲开玩笑说母亲是个地瓜蛋,原来他是有参照物的。

老年的父亲不止一次从容的说起当年离他而去的女人,年轻时再深的幽怨也已无影无踪。也许,那个改革开放的女子留在他记忆里永远是年轻美丽的影子,没有岁月的残酷变老,没有一粥一饭的艰难,没有鸡飞狗跳的争吵,年轻的她任性张扬不按常理出牌,父亲这个老实人对她可望而不可即。时光就这样老去了,有些东西愈沉淀愈美好,那么风情的摇曳在内心深处的胶片上。老了,有回忆可忆,也是一种隐秘的幸福。



父亲回家的那一天,想象中的寒流没有气势汹汹,据说今年的严寒都跑到地球那边的美帝国主义去了。

父亲离开的日子让母亲感觉神清气爽,勤快的连床单被罩都洗了。刚喘口气,回头一看,那老东西又回来了!  






[ 此帖被白菜在01-09-2014 15:0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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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berg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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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发表于: 2014-01-12   
父母就是这样这样的 不知道以后我们的娃是如何看我们
不是每只蛋在二十一天后都会孵出小鸡来,有很多事情光看开头是猜不到结尾的。
loveapple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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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发表于: 2014-01-10   
冉冉升起的星星
尘姥姥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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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14-01-10   
引用
引用第10楼oqei于01-09-2014 16:02发表的  :
少来夫妻老来伴。
当年我带母亲到上海住了半个月,父亲执意不来的,一天父亲在电话里说,”我每天跟墙说话,每天跟电视说话。”吵了一辈子的父亲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白菜,你考虑下茶包姐的提议吧,我也很想收藏你的文集。

貌似这是正常的夫妻相处模式。哈哈!

我也希望收藏白菜文集。最近处于一地鸡毛境界都没空来欣赏白菜的文章。急死人了!
在平凡的生活中挖掘快乐的愚婆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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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14-01-10   
写得真好,很爱看。
哎,我的父母也是怨偶一辈子啊。
争也好,吵也罢,貌似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了。
我们将道理,判是非,都是多余滴。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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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14-01-10   
回 8楼(Troublemaker) 的帖子
茶包姐,见到你总是很亲切。祝新的一年里万事顺遂!
有人看了我的文字,曾建议先做电子书,我对那东西不太了解,还是喜欢变成铅字的感觉。但我又是个懒蛋,混博客时代投过两次稿,一次石沉大海,一次是废弃的邮箱。觉得自己不靠文字吃饭,无压力天马行空的写字本身也是件快乐的事。所以,连投稿这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感谢你和老大给我这个小单间,如果没有这里,我不会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写下那么多文字。《花若离枝》放了快一年,我都不急朋友急,要改的地方还很多,不成熟的文字拿出去连自己这关也过不了。
电子书和放在这里有什么区别?若将来能出一本书那是再美好不过的梦想。说不想那是假话。
很多时候我是个被动的人,当我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与生活是沉默,与出书的小梦想,就是先写下去,嘿嘿,筐里的苹果多了可以挑选嘛!
谢谢茶包姐的鼓励,谢谢留言分享我们父亲母亲故事的朋友!
[ 此帖被白菜在01-10-2014 05:36重新编辑 ]
宝子妈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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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14-01-10   
还是先mark下。做完饭再来慢慢看。
757304693 离线
级别: 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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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14-01-09   
还只那句话,喜欢白菜、喜欢这些真实而质朴的文字。
露佳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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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14-01-09   
引用
引用第8楼Troublemaker于01-09-2014 13:12发表的  :
白菜啊,先问声新年好。

新年里,你是不是着手整理个目录理出个框架啊。

也许可以先来个电子版的文集,是吧。
.......


热切期待白菜的电子版文集。。。
娃娃天使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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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14-01-09   
大雪无痕,掩饰了一切,可爱终是藏不住的。从红颜到白发,他们之间也许从来没有过爱情。可是,他们的爱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或许就在一粥一饭间,在斤两计较的市井间,在每次争吵后对彼此的牵挂里,在矛盾重重却始终不离不弃里。

跟我父母也好像,只不过我爸爸很善于哄妈妈,总是以幽默的话语逗妈妈开心,所以我一直认为妈妈是有福气的女子!
洋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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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14-01-09   
我也想收藏白菜的文集!

洋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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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14-01-09   
父辈的婚姻都不乏争吵。吵吵闹闹也过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彼此搀扶陪伴着。

现在的我们还有多少能这样凑合将就?
oqei 离线
级别: 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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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14-01-09   
少来夫妻老来伴。
当年我带母亲到上海住了半个月,父亲执意不来的,一天父亲在电话里说,”我每天跟墙说话,每天跟电视说话。”吵了一辈子的父亲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白菜,你考虑下茶包姐的提议吧,我也很想收藏你的文集。
若风 离线
级别: 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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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14-01-09   
           或许那一代人的爱情就是这样,藏在一粥一饭里,藏在一颦一笑中,我老爸今年本命年,自打我记忆起,好像老爸和老妈就一直吵个不停,我中专在外地上学的时候,又是比较敏感的年龄,经常担心父母哪一天真的会离婚。
         后来我在外地结婚生子,公婆各种借口不去给我带孩子,老妈心疼女儿,抛下老爸帮我带了2年孩子,只是过年过节才回家一趟,那年过年回家,偶尔翻到一本笔记本,老爸在老妈离开的他的日子里,写了满满一本日记,满篇都是对老妈的挂念,甚至写知道老妈回家的日子,那个欢欣鼓舞的心情,让我很为之动容。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可惜老妈不识字,如果识字,说不定看了日记他们的争吵会少一些......
          我和弟弟都继承老爸的感性,老公却是典型男人思维,所以有时候我是羡慕老妈的,有老妈深沉的爱和细腻的表达,仔细想想自从我有记忆,老爸都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人,只要老爸在家,断不会让老妈先起床,总是自己先起来烧好水做好饭,老妈才起,数十年如一日,这也是爱的一种方式吧!
Troublemaker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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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4-01-09   
白菜啊,先问声新年好。

新年里,你是不是着手整理个目录理出个框架啊。

也许可以先来个电子版的文集,是吧。



芸芸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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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4-01-09   
这么平常的日子,到了你的笔下就不一般了,好文采!
weiwe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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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4-01-09   
白菜的美文永远看不够。
清心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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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4-01-09   
引用
引用第4楼白菜于01-09-2014 06:00发表的 :
谢谢清心,细柳,这里已经深夜,我去睡美容觉了!


白菜晚安!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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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14-01-09   
谢谢清心,细柳,这里已经深夜,我去睡美容觉了!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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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4-01-09   
                                                    2008年的旧文:大雪无痕

     冬至的一场大雪,把我母亲给留下了。

     之前,父亲打来电话,汇报家里的鸡鸭统统罢工,不下蛋了。而母亲在家时,它们都很上进,鸡隔天下一个蛋,鸭子更劳动模范,一天一个。我知道,母亲来我这里快二十天,父亲是盼她回去了,又不好明说,于是拿鸡鸭说事。这时小侄子抢过电话来,大嗓门说他爷爷某天晕倒了。父亲有低血糖,休息不好或吃不好,容易晕。

     打完电话,母亲的脸,阴天了。

     母亲刚来我家的时候,审美疲劳到极度的他们享受着分离的快乐。每次打电话,父亲都说今天吃了什么昨天又去超市买了什么,总之少了母亲的唠叨,小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要母亲呆到年底再回去。母亲更快意恩仇,她要让父亲经一经,少了她热汤热饭的伺候会是怎样,好让父亲意识到她这个家庭顶梁柱的重要性,于是抛下她的鸡狗鹅鸭潇洒远行。

     如果生活是一棵树,在每一圈年轮里,都刻着他们争吵的脉络,从年轻到年老。父亲是那种有点闲云野鹤的人,种地会长草,做生意丢东西,却常常关心除生计之外的一些国家大事。我小学一年级,就把世界各国的政要.首都.某些新闻事件的片段,倒背如流,皆因和他一起在破收音机面前虚怀世界有关。父亲应该是一介书生,长袍马褂,舞文弄墨,可惜他生错了时代,生错了背景,他终究是一农民,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他的不理朝政,等于把生活的压力推给了母亲,要生存,要吃饭,要养育三个孩子,生性好强的母亲于是变成了一头母狮子,争吵成了他们生活的佐料。印象最深的一次,吵到酣畅之时,不知谁拿出了祖上留下来的义和团大刀。只不过那把当年曾削铁如泥的大刀,钝的连泥都削不动了。

     想来,他们的不睦,对我多愁善感的少女时代是一种伤害。

     母亲常说:“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不跟他过了。”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最近还在讲,于是我把耳朵的茧子弹给她:“那干嘛不早离?”“离了婚还能有你们这些吗?”“更好啊,我们到富贵人家去投胎,早飞黄腾达了。”

     某天早晨,我照例出门跑步,听见母亲从睡梦中哭醒。早饭时她恨恨的告诉我,昨晚梦见父亲把她的棒子贱卖了,一块钱五斤!他们在梦里吵了一夜。这一天,母亲沉浸在玉米棒子的虚拟世界里,想起父亲的种种不是,千头万绪涌上,仿佛回到万恶的旧社会,一天闷闷不乐。

    而冬至前的那个电话,让她的恨意烟消雾散。碰巧这几天老家的电话又坏了,没法跟父亲通话。她如坐针毡,自言自语,要是前两天早回去就好了。大雪的日子,我打电话给弟弟,得知老家的雪也下的很大,母亲沉不住气了,一把接过我的手机,不再像以往那样问她的鸡狗鹅鸭,而是直截了当的嘱咐弟弟,照顾好父亲,天好她就回去。

    大雪无痕,掩饰了一切,可爱终是藏不住的。从红颜到白发,他们之间也许从来没有过爱情。可是,他们的爱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或许就在一粥一饭间,在斤两计较的市井间,在每次争吵后对彼此的牵挂里,在矛盾重重却始终不离不弃里。

2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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