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机通讯录里,存着两个赵姐。尽管我常常忘了蜜和水是谁。却一定记得,两个赵姐是同一个人。
这天我快要到店时,赵姐就给我打电话。我说:“还有几步就到。”
几步到了后,发现门口有一辆奇怪的山地车,后轮和车子分家了。
进门,一张大圆脸白灿灿的朝我笑着,大圆脸上一双小眼睛是动过刀子的,宽宽的眼皮,镶着没有神采的眼球,这就是小美。每次看见小美,我都在想,想整成蛇妖,也要范冰冰的底子。
小美和她嫂子一起逛店。小美是老公朋友的老婆,嫂子是我的老顾客。
靠近收银台那边,赵姐闪着一双像是蘸过雾气的大眼睛,她的眼睛总像是在笑。每次看见赵姐,我都在想,这女人年轻时不知道有多美,就这双眼睛,足以电晕一大串狗头蛤蟆眼的男人。
一条黄围巾从赵姐脖子上垂下来,中年女人一抹桃李娇艳,打败粉黛三千。她已经挑好东西,笑盈盈的斜倚着收银台,等着我去算账。
我和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一溜烟打过招呼,最后停留在小美身边。小美说门外的车子是她女儿的,骑着骑着不知怎的就掉了车轮,附近的专卖店还在关门中,她到我这里来先落个脚。
我和小美说着孩子,小美家在学校附近,孩子上学应该很方便。小美说:“不住那边了,我在我妈那里住,旧房子装修了下。”
我立即想到她那官员的超标房,印象很深客厅墙上挂着一把剑。她老公开玩笑说:“头顶一把剑出鞘,给当官的警示,防止贪污受贿。”
小美老公和我老公当年是一个宿舍的哥们。当我家四眼老公毫无斗志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国寡民里悠哉乐哉时,小美老公这些年噌噌爬树,爬到一定高度,众人仰视。用小美的话说,她那时候找的潜力股现在变成了绩优股。
赵姐催促着我给她结账。
小美很知趣的说:“快去算账吧,我们再去看看专卖店开门了没有。”
赵姐挑了四件文胸,一件穿在身上不脱了。她每次买东西都是大手笔,成双成对的,每笔消费很少低于五百。等着我算账,当然也有朋友面子上的折扣。她不差那点钱,她要得是和老板娘的的这份亲密关系。
有时候她路过我店,进来转一圈,购买欲忽然被挑起来,拿了一大堆东西,最后,一双大眼全是无辜:“我没带钱。”
我的一双大眼全是无所谓:“别和我谈钱,太俗了!”
当然,几天后,她又来和我谈钱了,谈完钱当然不会空手而归。
我的店铺,是她家内衣的后花园。
这次,赵姐和我算完钱,话题拐了弯,她问:“刚才那女的你认识?她是不是离婚了?”
我说:“不但认识还很熟,离婚?不会吧!人家两口子好得很。”
赵姐言之确凿的说:“就是离了,她原来的老公不是的个XX单位当官的吗?现在又找了个YY单位的,我俩一个大公司,这事我知道。”
我快要惊掉下巴。这怎么可能呢?想起夏天时候两人穿了洗碗做饭的情侣衫一起逛街,想起小美老公感慨说到老婆的好,要好好珍惜家庭等等。现在,居然离了?
我心里的野草瞬间长高。羌杂中寻找蛛丝马迹。记得小美老公去年过来店里拿内衣,从睡衣到保暖到打底裤,都是一个尺码在170女人的。
而小美只有一米六多。
在中国,凡是有一官半职的,他们的老婆都是闲置资源,我一点也不奇怪,装聋作哑听他表白对老婆对家庭的热爱。
我相信那一刻是真的。人都是软弱的动物,经不起诱惑。或者,小美不想过委曲求全的生活,男人纵然是绩优股,当他对女人不疼不爱,也是垃圾股。
这世界跑马十万,我还是一厢情愿爱在原点。赵姐告诉我的这个等待确认的真相,我的心其实充满了悲伤。
赵姐说:“我早就想白了,女人该享受的一定要享受,等死了撇给别人太不值了。我父母在六十五岁走的,我现在四十五岁,算算不过还有六千多天,我公婆在七十五岁走的,算算也不过还有一万多天。我现在数着日子活。”
赵姐说:“其实这是很乐观的算法,人还要遇见很多意外,说不准啥时候就没了。所以,抢来争取有什么意思呢?”
赵姐在单位里做着与女工有关的工作。她深知女人们为了一袋洗衣粉背后小鸡肚肠的事。她常常把这些福利拱手相让,小到洗衣粉肥皂大到豆芽机酸奶机。我对此深信不疑。每次算账,赵姐不是让我把零头省去,而是建议我把零头加上去凑整,但是,我每次都是给她去掉的,觉得那是去掉的数字,与金钱无关。
我第一次见到赵姐的印象至今还是很深。一圆脸大眼的女人进得店来,她边走边讲电话,我听得出,她在城里买了房子转手卖出去,赚了一大笔。
这次,她说到房子,说到那次著名的炒房,她赚了二十多万。她目前在城里还有房子,最好的商业地段,贷款30年,每月还款五千。她周一到周五在本地上班,周末去城里住,和女儿逛街,去酒店吃自助餐。她过着有品的生活,就算自己活不到三十年,提前享受把债务留给伟大国家,她也赚了。
我认识很多女人,她们省吃俭用买了房,更加省吃俭用了,连买根葱都掂量半天。她们省吃俭用买了车,却舍不得加满油,舍不得出门旅行。有房有车,是给别人看的,自己过的日子比杨白劳还不如。
赵姐对此难以理解,她的姐姐就是每天数钱的人,钱越数越多,结果什么也买不到了。她说:“老天爷给每一个人一缸水,你把它喝了,老天爷会再下雨把水缸蓄满,你不舍得用,最后水分蒸发了,缸也就空了。”
我深深赞同这个观点。生意就赵姐说的那个缸。比如我今天有事把店门关了,营业额吃了鸭蛋。到了晚上店门大开,生意忽然如潮水涌来,一晚的收入胜过白天。我的缸里又蓄满了水,注定了该赚的钱,早晚都回来,早晚都会赚。所以,关于生意,我从来不急。
赵姐希望把债务留给党和国家,可见党和国家是她小康人生的坚强后盾。但是,她警告女儿:这辈子不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入党,那个组织是骗人的!
她不相信骗人组织开的银行,她还是建议把闲钱用来买最好地段的房子,她坚信习大大上台后,工人的工资也许会翻番。
我想,等工资翻番,我们的票子更加不值钱。
有着买房梦想的赵姐和千千万万中国人一样,把希望寄托在新皇帝身上。他们坚信新皇帝的新政,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听赵姐说着她自我营造的幸福生活,无疑她是头脑聪明审时度势的女人。赵姐从来不像那些所谓智慧女人一样,大骂男人不是个东西,她每次都说自己,说时尚聊时事,她语速很快,声音充满魅力,大眼睛忽闪忽闪,我喜欢听她说话。
我听她说话于是就想,像赵姐这样的女人,算是活得明白了,活明白不是把男人放到对立面上骂个屁滚尿流,而是即使清风不来,也兀自花开。
不过,凡是活明白的女人,首先要把男人看明白吧。给她一个排的男人,她一定会把他们的屁股摸遍而绝不说半毛钱情和爱。
赵姐并不着急回单位上班,她要等到快十一点时回单位打卡,然后回家,工作,大家都在混,何必当真。
她总是在买完东西后又重新巡视一遍店面,看看有什么需要淘走。她挑了三条很花哨的内裤,直言自己穿够了肉色。
她拿着三条内裤,问我:“哪条好看?别说要我三条都拿走啊。”
只要我说三条都好看,我想赵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拿走。
于是我说:“三条都好看,你都拿走吧。不过你不用付钱了,我送你的新年礼物。难得你喜欢。”
我的计划里,是去济南给包括赵姐在内的VIP挑选好看的丝巾送给她们,但是时间这东西,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时间变成事件。
赵姐走过来给摸了摸我的手,有点小激动:“你太好了,我怎么回报你呢?”
大部分VIP只说谢谢了之,赵姐的反应有点过度。我想,她是懂得感恩的人。
我说:“你经常来买东西,就是回报。”
赵姐说:“我喜欢来你这里买东西,一个是觉得你眼光好,第二是喜欢老板娘。”
哇卡,我又一次听到同性对我的表白。我觉得自己是个没活明白的女人,既喜欢别人给点棉花糖,又喜欢别人灌点迷魂汤。每每这时,我都觉得自己的老妖瞬间粗了一寸,壮实的很!
后来。
关于小美婚姻是固若金汤还是分崩离析,曾向我的四眼老公求证,这个只知道低头走路撞电线杆子的男人,自然是一无所知。
周五下午,我在超市门口看见提了一大兜子零食的赵姐,正在跨上一辆不错的车子。显然,她要回城过她有品的周末生活去了。
忽然想,有时候女人哭着喊着选择强大,也许是源于内心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吧。对婚姻对男人对我们生存的环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哪片叶子落下来,就把脑袋砸开了花。如果爱是一吻定江山,如果婚姻牵了手就一辈子不松开,如果男人上半身和下半身一起思考,大部分女人也许会甘愿做个傻子,眼睛蒙着红布,假装幸福。而那些励志的心灵鸡汤统统见鬼去。
黄围巾塞进车子。我把弱智的想法塞进脑子。
马上,我要去超市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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