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下躺着知了的尸体,夏天过去了。
某天,喜帖就像红色炸弹,一枚枚发射出去。每个接炸弹的人心里的小九九炸开了花:袁大头的儿子要结婚了,该付多少喜钱?
喜日子定在阳历十一月十二日,农历算起来是十月初十,星期二。
当准儿媳在清晨占着卫生间吐了半天,袁大头憋了一夜的尿让他的膀胱发紧牙齿打颤,他在门外转了三圈,听见卫生间里的人吐得像离了水的鱼儿喘着粗气,他忽然明白也许自己快当爷爷了,顿时涌上一番大江东去的感概。大江东去浪淘尽后,又对袁家小头的到来充满喜悦。他揣着快要炸开膀胱,回到卧房。刚从床上坐起来正准备穿衣服的老婆,披头散发眼泡膨胀胸前赤裸,他摸了一把老婆的奶试了试手感,说:“你要当奶奶了。军军媳妇估计是有了。”
袁妻夏天一过就开始胸前大解放,文胸于是束之高阁,胸前的一对乳房像俩布袋垂头丧气的挂着,听闻此言,她一头套进薄衫里,盖住那对长奶,小眼眯成一道缝说:“我估摸着也快了,他俩都住一块快一年了,哪能没点动静。那谁,孩她爷爷,你早上吃点啥?不对,我得先问问儿媳妇吃啥去。”
关于袁家小头的到来板上钉钉之后,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挑喜日子。
电话打给了省城袁妻的爷爷。爷爷不是亲爷爷,是袁妻爷爷辈里最小的弟弟。当然,爷爷辈里,省城的属于硕果仅存。并且存下来的是名副其实的硕果。爷爷是曾在政协里担任不小的官职,还是省城有名的书法家,是为官为文的典范人物。
爷爷不但书法写的好,还精通四书五经,阴阳八卦。这查日子的事自然要请教有学问的爷爷。
爷爷把军军和媳妇的生辰八字要来,在纸上算了半天,电话打过去,定了俩日子:十月初八和十月初十。
爷爷的意思,更倾向于前者。前者偏旺夫,后者偏旺妻。
夜里袁大头和老婆睡不着,合计了大半天。
袁大头说:“站在咱儿子的角度上,一定要选十月初八。初八还是周末,大家都有时间来。但是你想,凭我积攒这么多年的人脉,就是不选周末,人也会赶着羊来。周末有个坏处,大人孩子都在家,一人交二百块,一家三口都来吃,凭空多出来那些闲人,要添多少张桌子,加多少菜,花多少钱?”
袁妻说:“咱爷爷都说了,初八旺军军,你咋偏着外人了?儿媳我也不当外人,但是总是咱军军旺了就好。”
袁大头说:“这个我早想过了,风水学上讲,男人旺旺什么?旺财旺桃花,桃花多着呢,不止是咱儿媳妇一朵。女人旺旺什么?不就是旺财旺夫旺孩子吗?你看咱儿媳妇肚子多争气,还没进门就怀上了,这不是已经旺了吗,有她这边旺旺的,还怕老公孩子没好?”
袁妻想想,觉得老公的话总是有道理,当年人家也说她是旺夫相,结果老公无论在部队还是地方,都混的顺风顺水。她越发觉得初十是个美好的日子。
第二天,袁妻给爷爷打电话汇报婚礼日子定在初十,缘由是周末不好定酒店,爷爷选的日子就像自家养的孩子哪个都好。末了,袁妻有点小孩子撒娇的说:“爷爷,到那天你可要来镇场子啊。”
婚礼日子定下来,又马不停蹄定了酒店。大酒店的周末都比较紧俏,总有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头脑发昏然后忙着结婚,提前半年预定都不一定翻到牌子。但周末以外的时间比较容易受宠幸。小城唯一一家四星酒店,据说连炒菜用油都是本省著名的某花牌,筷子更是在消毒柜里二十四小时滚着,猪肉都有专门养殖场特供,这里不但是领导们的后花园,也是婚礼的热门地。初十那天四星也是待字闺中。袁大头过门而不入,不入的理由只有一个:太贵了。
于是选了另一家酒店,若是超过四十桌,所有菜品再打九折,周末一折不打。
订好了酒店然后商量宴请来宾的事宜。单位里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不在话下,甚至连边边角角一些人也想到了。外单位有几面之缘一直把大哥叫的比蜜甜的赵小之类,也大笔一挥写进红色炸弹名单。赵小喜欢赶酒场凑热闹,这样的人不请天理不容。已经调到机关去的小李之流更不能流落江湖,小李结婚时袁大头是送过礼钱的,平时没什么交往,连话都说的少,只要不飞出地球,红色炸弹都能炸到。
关于领导阶层,袁大头两口子还是费了番心思。让袁大头费心思的是陈领导。
袁大头志愿兵复原那一年,一头扎进单位里,因为生得脑袋大办事能力强嘴皮子关键时刻说话有分寸会把门,被见多识广的陈领导一眼相中,掌管单位后勤事务。在部队时袁大头当了司务长,是肥差,转业到单位又在油水锅里滚来滚去,他十几年志愿兵感谢的是老婆爷爷的恩泽,十几年军转民感谢的是陈领导的提拔。这位领导当年抛了农村的黄脸婆娶了城市小媳妇,很多年过去,他和小媳妇也从甜蜜恩爱的糖水里抖擞出来,一头扎进离婚的油锅里闹得欢腾。坊间传说陈领导的小弟弟在小媳妇面前已经蔫了萝卜,小媳妇这些年又经常去女儿留学的澳大利亚去看花花世界,受资产阶级自由思想腐蚀厉害,动了不跟共产党土豪过日子的心思。据说小媳妇已经办好去澳大利亚的手续,只等飞出婚姻牢笼,拿着钱财本向另一个自由的世界。
这关键时刻,婚礼请帖,是写陈氏领导夫妇呢,还是分别给予请帖?
袁妻犯了难:“写人家两口子吧,正要闹离婚,分别给人家吧,人家还没离,说不准离不了。这可咋办?”
袁大头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离婚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样吧,俩人就算没离,早已经成了仇家,老陈收了请帖也不会告诉小媳妇,说不定看见小媳妇的名字还生气,不如各自先生女士的写吧,就算军军结婚那天他们离了,谁也少不了这份礼钱。
谁爱跟谁好,谁爱跟谁睡,这个世界就算是烟雾蛋,礼钱,才是每一场中式婚礼的红太阳。
袁大头两口子结婚快三十年偶尔有争吵,但不妨碍他们一直有共同语言。所谓的共同语言,就是故乡的那些人和事。俩人经常一个被窝说到深夜,袁大头手里摸索的乳房,从弹性丰满到渐渐失去水分,这一摸一说间,故乡就飞速过去快三十年。这些年老婆的乳房毫无新意故事也毫无新意,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商讨发喜帖的事情自然又扯到故乡的亲戚,俩人又嘁嘁喳喳说话到深夜。说到故乡的兄弟们,话就像小河流水哗啦啦。
袁大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和姐姐走得最近,姐姐家也是有钱人,说话办事和他在一个层次上。弟弟小,听他话。两个哥哥最难缠。每一个难缠男人的背后其实是有难缠的婆娘。大哥三脚拍不出屁来,按照采阴补阳的民间学说,娶一悍妇。悍妇当年和大哥吵架,拿着砖头追着大哥满村子跑,幸亏大哥人瘦,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兔子一溜烟跑到马路上,一辆公共汽车正好停下来,他看也不看去哪儿,一跃登上汽车,溜之大吉。他的婆娘拿着砖头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骂:“你这天煞的,我就是追上你,我还真一砖头敲碎你脑壳啊。”
大哥当年一溜烟去了县城三妹家呆了几天,最后由妹妹妹夫开着小车凯旋而回。
二哥家没有悍妇,但是两口子都是眼珠一转一个心眼的人,过日子像貔貅,恨不能只进不出。
当初俩哥哥家各自的两个孩子结婚,袁大头这当叔的,每个孩子掏了一千块,现在,轮到他们真刀实枪了,不知道会掏多少钱?
两人合计了半天,决定不对这些抠门的亲戚抱什么希望,现实就是这样,姐妹们多了多抱团,弟兄们多了江山都四分五裂了。
最后,两口子志同道合的想到一个问题,七大姑八大姨涌来,住的地方都成问题,难道还要给他们找旅馆?又是一笔不该破费的钱。
结婚都是针头线脑一箩筐,哪根都不能掉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第一份喜帖,就送到了对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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