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92,102
我的妈妈82岁,她当了二十多年的护士,这背景,让她有着比平常人更多的医疗知识。到了现在,学以至用到了我不能理解的地步:她隔个三五七天,就给她自个诊断个病名。比如,她嘴生了溃疡,她就说,啊,不得了,是口腔癌。骨头疼,啊,是骨癌。上大号多了,啊,肯定是肠癌。每每这个时候,我就说,那我带你看看医生吧,有病的话得要快点治的。多数时候,她又不肯去看医生了,吵吵一段小时日,症状少了好了,她才不再作声了。去年底,妈妈叫我看她的背部,她说,这次真的不得了啦,是皮肤癌。我看到一块一寸方圆的黑,我问,疼吗?妈说,不疼。我问,痒吗?妈说,不痒。我摸了摸,平平滑滑的,我问,不痒又不疼,你是怎么知道背部有这么点的黑地方?妈妈说,我拿个小镜子对着大镜子看到的。我带妈妈去看医生,医生说,“噢,婆婆呀,这是老人斑。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看皮肤科做个切片”。那天看完医生回家的路上,妈妈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是把不安的心放下了松了一口气的不说话,还是又一次证明她的诊断是错误的,让她无话而说呢。
婆婆92岁,一辈子身体好得很。但自从上月中风入院,身体的不舒服,让她好难受。小姑说,阿姆一辈子没病没痛,所以现在有病,阿姆还没学会忍受。婆婆住院的时候,我陪了十九个夜晚。婆婆出院回家,我陪了五个夜晚。婆婆住进疗养院的那晚,小姑坚决地不让我去了,她既疼爱她的母亲也心疼我,她说,嫂嫂你太宠阿姆了,你得要让她独立,你已经太累了。婆婆住疗养院的第二天,疗养院一开门,我们便冲进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婆婆很悲苦的脸,很凄惨的话:“带我回家吧,在这里我很惨呀,我好苦呀。”疗养院的护理人来“投诉”,说婆婆整晚每五分钟就按铃,找不到铃的时候,就喊叫:姑娘呀,姑娘呀,来呀。搞到同房的人都没法睡。接着下来的三天夜晚,我都去陪婆婆。这三个夜晚,婆婆很闹,我也很辛苦,婆婆几乎十分钟,五分钟就吵,老点名着家里谁谁谁怎么没有来。一会要喝水,喝了水,要尿,尿完了,又说她缺水分,要喝水。整晚没个消停。疗养院的人跟我说,要狠心,不管她,她闹也没有用,她就不闹了。可是,我刚狠心五分钟,偷偷在门外看看她,看到她爬着,快掉床了,吓死我了。 也许是婆婆的心情不好,也许是这不好的心情影响了她的病,到了第五天的下午,婆婆又被送进了急诊室。至昨夜我已经连着陪了三通宵。第一天夜晚,那个西班牙护士,看我整夜坐一张椅子在床边,她把我拉出病房,让我到休息室去睡,我说,我习惯了,都这样每晚坐床边一个月了。她听这么说,更不让我了,说,你不要管,你睡你的,我看着你婆婆就可了。我想,护士要看那么多病人,她能怎么看?侯着那护士到西边病房的时候,我偷偷去看婆婆,我见着她在床上微弱声音地叫着。我正想进去,那护士又来了,她把房门关了,不让我进,说:go go go ! 我只好回到休息室。刚把几张椅子拢好作床躺下,又觉担心,便又再回去看看,哎呀,这次真的不得了,我吓死了。婆婆扶着床沿,在哭泣,我从没有听过婆婆哭的啊,她象小孩子那般无助地委屈地哭。我赶快冲到她身边,象抱小孩那样抱她,拍着她的身体,说:噢。乖哦,不怕,不怕,不哭,不哭,阿平在,没有走开的,不要怕哦。轻拍她好久好久,她才再睡。这之后的两晚,她睡醒的时候,我都会拍拍她的身体,说,阿平在这里哦,她看看我,然后再睡。安全感哦,安全感。婆婆就是没有安全感。我把这些给小姑说了,小姑说,阿姆变小孩了。
因着婆婆住进疗养院,在疗养院里,我见到了大姑的婆婆,她102岁了。多年以前,她坐我的车到唐人街,那次我也给她吓死了,那时候,她虽已经90多岁,却能健步如飞,到了唐人街,那的车多人多,我正左看右找车位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告诉我,却在车水马龙的路中央,拉开了车门,走了出去。哎!————————
后来又听大姑说她婆婆好几次走丢了,报了警察,原来她坐巴士去了几个城市以外的地方,她也不认路回家,好几天后才找回她来,真是吓得家人不轻呀。现在她不大认得人了,但精神很好,吃得,睡得,就是腿脚不怎么走得,要坐轮椅上。
什么歌词唱滴,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依我看,世界上最残酷的事 就是看着你所爱的亲人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