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婶去世了，2011年04月04日下午14：55分。接到电话时，已经是晚餐时分，我正抱着麦兜一起享用豪客来的牛排（强调的是宝贝吃的土豆泥，很爱吃）。
六婶是六叔的妻子，却与胡姓男子共同抚养了其与六叔所生的四个孩子。两年前，胡姓男子去世，而前两天，六婶也给自己的人生画了句号。六婶的一生，平淡、普通，典型的农村人的生活轨迹，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印象深刻。或许正因为这份简单，我才有悼念六婶的欲望。
悼念六婶，不得不从六叔的离世说起。六叔在父辈中排行老幺，深得爷爷、奶奶宠爱。30年前的农村，男男女女脑子里都挤满了挣工分、养家糊口等琐事，而知书识字的爷爷却极力促成六叔学习手艺---车床技工。我无从考证“车床技工”这个词当年是否也这么说，但根据父亲和叔伯们的讲述六叔当年学的手艺应该是类似该工作的。如果不是那场病，年轻有才华的六叔绝对会是李家的骄傲，据说六叔不仅识字、有手艺，而且相貌堂堂，走到哪里都能引得小媳妇儿热辣的眼光。
33岁那年，六叔生了一场在今天看来极为普通的病，很遗憾，病名我忘了，但理解意义上就是不致命但需要一段时间静养及调理的病。六叔去医院看病，3天后病愈回家时，医生嘱咐回去按照开好的药单挂至少一个礼拜的药水不能中断，否则病易复发。六叔按医嘱，在家挂了两天的药水，没事人一样的谈笑风生。六婶心疼钱，见六叔康复甚好就自作主张停止了六叔的在家治疗，尽管爷爷、奶奶、父辈们极力反对。一周后，六叔病发，六婶信其父亲的针灸手艺没有去医院，选择在家里针灸治疗。六叔一天比一天衰弱，终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那年，六婶31岁，四个孩子最大的8岁，最小的1岁。
记忆中的六婶经常一个人沉默的干活，沉默的走路，沉默的像不存在般辛苦的养育着四个儿女。每年六叔的忌日和清明，她总是被人发现哭晕在六叔的坟前。这样的日子维持了近10年，我不知道年轻的六婶是如何度过那段孤寂、愧疚、艰苦的日子的，那么多的漫漫长夜她的泪水流了有多长，直至今天，恐怕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无法猜测和想象。
尽管爷爷和父辈们竭尽全力的照顾，六婶的凄苦却没有人能够分担分毫。20多年前的农村，拖着四个孩子的寡妇日子的艰辛是今天的我们无法想象的。总之，六婶的性格开始变得怪异，不爱跟人打交道，把自己深深地封闭在那个没有男人气息的屋子里。她的孩子也感觉到了自己家庭的不同，也与同龄的孩子们渐行渐远。
后来，别人介绍，六婶认识了胡姓男子，为表对他的尊敬，父辈们一直要求我们称呼他小叔。小叔高高大大，皮肤偏黑，性格开朗，走路说话风风火火，很带劲。认识六婶时小叔大小伙子一个，恋爱都没谈过。
或许孤寂的心冷了太久渴望温暖需要依靠，或许生活的艰难动摇了六婶孤身的念头，总之，六婶接受了小叔，并征得爷爷和父辈们的同意后，小叔跟着六婶开始了在李家的生活。奇怪的家庭组合，叛逆期的孩子，自卑敏感的心，多种因素注定了他们的生活不会风平浪静。年幼的我们，经常听说六婶和小叔吵架了。今天六婶被打了，前天小叔被骂了，甚至小叔的“娘家人”都惊动了！那几年，六婶的生活可以用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来形容。父亲虽然排行老四，做事很有魄力，很得家庭成员的尊敬，于是顺理成章的经常被拉去断理家务事。那时的我还没上学，“有幸”经常追着父亲的屁股到六婶家见习他们生活中的林林总总琐碎事。
日子就这样在争吵、忙碌中悄然而过，一晃小叔“嫁给”六婶近20年，年幼的孩子一个个都成家了，我也忙于读书、工作而日渐远离了六婶的生活。偶尔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他们的生活点滴：小叔去上海打工了...小叔和六婶盖新房子了，宽敞亮堂的新居很醒目...六婶身体不好了，小叔回老家照顾了...小叔在县城找了份工作...小叔三年的工资没拿到，老板没有现金就将县城的一套房子补偿给了小叔...小叔生病了，不过不是很严重，一般的农活还可以干，六婶对小叔没那么凶了...小叔去世了，留给六婶满屋的悲伤和凄凉...六婶生病了，很严重，住院了...六婶身子好些了，可以骑车去镇上买东西了...六婶病危了...六婶去世了......
写到这里，我的心很疼，揪着般的痛！六婶其实与我们这些侄子辈的孩子并不亲热，至多见面打声招呼。儿时的我甚至有些逃避六婶，怕哪句不合适的无心话招她反感甚至叱骂。成了妻子和母亲后，我更多的理解了六婶，并逐渐的敬佩她、尊重她！或许六婶的一生都活在对六叔的歉疚里。这个歉疚我们无法想象，也无从体会。总之，这个歉疚让六婶宁愿带着孩子留在李家艰难度日也不愿回归娘家或跟小叔去胡家新立门户。小叔，这个开朗、乐观的男人，在六婶最困难的时候给了她坚实的肩膀，并为她和孩子们撑了一片天。小叔离世时，给孩子们留了几万块的存款、县城的一套房子、老家的一套房子。在他的葬礼上，六婶的孩子们个个哭成泪人，平时“爸爸”都不太乐意叫的他们那一刻终于明白了小叔其实就是他们家的天！小叔是个明白人，去世前就要求六婶将他葬在县城附近的陵园里，左边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老家，右边他可以看到六婶和孩子们的家。这个辛苦了一辈子的男人，连安葬自己都考虑得那么周到。
六婶在气息尚存时就安排好了后事：与六叔同穴，死后不带帽子，系上当年与六叔结婚时的那条橘色的针织围巾。看着棺材落墓的那一刹那，我泪如泉涌，背负歉疚活了一辈子的六婶终于可以歇息了，在六叔的怀里她终于可以得到永生的休息和心安了。她终于可以勇敢的面对六叔，诉说她的想念、愧疚、辛苦甚至功劳！
六婶离世，家里所有人都到齐了，11个堂兄弟、11个堂姐妹，我们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六婶的敬佩和尊重。
愿六婶天堂安息，永世快乐！
[ 此帖被木子李在07-20-2011 01:12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