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和眉眉是同期分进报社的大学毕业生,两人以前还是同班,都是中文系新闻专业的。一毕业又都分在副刊部,一个负责搞时尚专题,小资情调,类似于今年流行红衬衫,或者是水瓶座的人最适合的饰物是紫晶项链。而另一个则唱苦情戏,专门编排社会广角,诸如什么离异父母将孩子遗弃在大街上,或是下岗妻子以非正当职业养活卧床丈夫,骗一鞠吃饱饭没事干,洒点廉价同情泪的都市躁动男女。
以前在大学,苏苏是班上的组织委员,而眉眉是学院的文娱部长。这个组织委员,直到苏苏毕业,都没闹清楚是干什么事儿的,好象是个挂名的空职位,专门拨给那些成绩不错又不热心参与学校活动的女孩,苏苏那时候最大的工作就是开团会的时候负责记录团支书的讲话,再有就是每半年收团费一块二毛半。苏苏一直没搞明白,为什么团费半年收一次还有个五分的挂零,为什么不索性一年交两块五呢?大约是团支书怕自己太闲,特地将一档事儿拆成两档干。
不过苏苏是个很闷的人,有什么疑问或意见从不直接表达,总是藏在心里自己想想,再有就是没事观察同学老师的众生相。观察完了也不讲,自己记在眼里。
眉眉就不同了。眉眉长了副特别讨好的笑盈盈模样,没张口说话就先笑,嘴角边上还挂着黛玉式的小窝窝,当然这个黛玉不是小说里描写的那个,而是象演员陈晓旭。眉眉除了相貌甜美,声音也娟秀,一张口真跟画眉鸟儿似的脆生生,娇滴滴,那声音不是从嗓门出的,而是从细溜溜的嗓子眼儿。为什么一嗓子有俩形容词?门的意思就是敞开了吆喝,而眼儿的意思就是得趴近了才听得见。
眉眉其实既不会唱也不会跳。但眉眉的优势是组织。当时苏苏就觉得,组织委员原本应该让眉眉去干的。学校里一有什么活动,眉眉就在各个班级里来回跑,提溜着那些个高年级的大哥哥,低年级的小妹妹排练。拿着小本子认真逼人家出节目,还不厌其烦地督察,每天各个彩排点都转一遍,还不忘带着瓜子画梅什么的犒劳,人缘儿特好。
学校里怎么混那都是瞎混,到社会上才见真刀枪。苏眉二姑娘能技压群芳分去中文系都向往的大报社,一个靠的是连续4年的一等奖学金,另一个靠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见风使舵。在供需见面会上,眉眉就那么见人熟地拉着报社副社长一直说话,并不吹自己成绩如何如何,当然吹不上,也不炫耀自己在校人缘多么广,那个也帮不上忙,就一直捧着老头儿讲光辉的继往,以无比仰慕的神情特别认真地追问当年老人家如何在其轻壮年时期就写出了轰动一时的报告文学“母亲河的呐喊”。副社长被捧得有点晕乎,一个嫩嫩的面上还透着细红的血丝丝的小丫头用崇拜的眼光一直凝视着自己,他很快都忘记自己一行来干吗的了,后来回社钦点的时候,实在是对见面会上陌生的面孔都不留印迹,反正俩名额,一个给成绩最好的,大家都没话讲,另一个给自己最有印象的。
就这样,苏苏眉眉一起走向社会的沙场。
分工作的时候,苏苏被指派到社会广角,眉眉被今日时尚抱牢。
大比拼从这一刻也就开始了真正的较量。
苏苏的工作明显比眉眉的苦。同是出去采访,苏苏老跑偏远郊区,哪里脏,哪里乱,哪里危险,哪里有病就往哪里跑。这跑还不似新闻采访,那是点个卯,拍几幅照就交差的。她这个,得蹲点,非要挖出点素材才象样。很多时候面对无数的新闻线索和来不及接的热线,苏苏实在不晓得选哪个才能骗更多的眼泪,博取最大的同情。
刚开始的时候,苏苏特容易感动,接个消息就奔赴现场,完了仔细分辨一片哭声中的倾诉,组织成文字,有时候边记录边抹眼泪儿,最后还忍不住掏几块。时间久了,苏苏觉得自己的泪腺在萎缩,钞票也不够花。再后来,即便面对着缺胳膊断腿,或是哭天跄地,她都能做到只动笔杆,不动情感,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两不相干。“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是相似的,而幸福各有精彩。”这是苏苏从工作中得出的总结。苏苏最佩服的人是主持人倪大嘴,那些比她笔下差了十万八千里去的稀松小故事,她都能边说边擦鼻涕,有好几次,苏苏都在电视屏幕上清晰看见倪大嘴的鼻子下面挂着晶莹的水花。在苏苏,现在断一条胳膊瞎一只眼那都是小CASE,动辄都是灭门惨案。后来发生911的时候,全世界都觉得惊骇,苏苏觉得那一点都不难理解。总是小打小闹的人肉炸弹已经无法引起广泛注意了,非得飞机撞大楼才能摇动人们日益坚硬的心弦。
而领导对苏苏的工作要求是----永无止境,下一个永远比这一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