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领风骚——诗人毛泽东
1973年,刚刚大病一场的毛泽东,已经整整八十岁了。
这年夏天,他用已经有些枯涩的情思,写了平生最后一首诗。
这年冬天,他让身边的工作人员把自己一生的全部诗词作品,重新抄写了一遍。抄完后,他一一核对,对其中的一些词句作些修改。然后让工作人员又抄写一遍,抄清后,又再次核对。
他似乎很想为后人留下一套完整的诗词定稿,又好像是在进行一次艺术上的自我总结。数量并不太多的七十来首诗词,正是毛泽东播撒在坎坷心路上的心灵花朵。
作为诗人,毛泽东是政治家诗人。
作为政治家,毛泽东是诗人政治家。
作为诗人,毛泽东是自信的。
四十多岁的时候,在陕北峰峦起伏的黄土高原上,他便举起套着灰色棉袄袖子的右手,指着自己对一个来访的美国记者说了这样一句--
“谁说我们这里没有创造性的诗人?这里就有。”
1910年,即将出外求学的毛泽东,临行前改写了日本一个叫月性的和尚写的言志诗,夹在了父亲每天必看的账簿里--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离开韶山冲的毛泽东,到了长沙。到了北京。到了上海。到了广州。到了武汉。到了瑞金。到了遵义。到了延安。
直到1937 年,人们才惊讶地发现,长期在山沟里,在马背上战斗的毛泽东,竟然还会写诗。
人们更为惊讶的是,正是毛泽东那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和丰富的人格素养,造就了别具一格的诗风,使典雅高古的旧体诗词和中国革命的历史风云紧紧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个叫埃德加·斯诺的美国记者,让整个世界都知道了毛泽东不仅是一位卓越的革命家和军事家,还是一位诗人。
真正让世人领略毛泽东风骚独步的事件,发生在1945年的重庆。
那年,毛泽东在抗日战争刚刚取得胜利的时候,到重庆谈判。他把1936年写的《沁园春·雪》透露了出来,结果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当时在重庆的美国记者斯特朗,曾评述说:“毛泽东写的这首诗震惊了重庆文坛,那些文化人以为他是一个从西北来的土宣传家,而看到的却是一个在哲学和文学方面都远远超过他们的人”。
诗人只是毛泽东诸多身份中并不那么重要的一种。
他有更多更大的历史使命,他有太多太大的事情要做。
正是在和人民一道创造历史的进程中,毛泽东也创造了只能属于他的诗。
这是一部史诗,真切地写照了在中国革命洪流中昂扬进取的人格精神,形象地反映了中国建设进程中的壮阔场面。
毛泽东一生奋斗,所以他一生有诗。他的革命的一生,同时也自然地成为了伟大的政治家诗人的一生。
青春意气
1915年9月,湖南第一师范学校二年级的学生毛泽东,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他根据“毛泽东”三个字的繁体笔画数,用“二十八画生”的名字,在长沙一些学校贴了个好几百字的《征友启事》。
《征友启事》引来三个愿意和他交朋友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当时在长沙长郡中学读书的罗章龙。
罗章龙也给自己起了一个气概不凡的名字,叫“纵宇一郎”。
“二十八画生”和“纵宇一郎”在湖南省图书馆见面了,他们畅谈了三个小时。
两个青年学生,以风流自期,所谈不是屈原,就是贾谊,好一派书生意气。
青年时代的毛泽东,最快意的事情,大概是呼朋携友,观览名胜古迹了。
他们来到长沙附近的拖船埠,那里有一座禹王碑,传说大禹在那里拖过船。他们寻访了屈原住过的玉笱山,纪念贾谊的太傅祠,杜甫流浪长沙时在岳麓山住过的崇德寺,还有辛弃疾在长沙练兵的旧址飞虎营……
1917年暑假期间,为了了解更多的社会风情,毛泽东邀了两个好朋友,各带一把雨伞、一个挎包,上路了。他们*作点诗,写点对联送人,换几个钱,解决途中的食宿。
这次 “游学”,他们走了五个县,行程九百多里,历时一个多月。人在旅途的生活显然让毛泽东收获了比他期望所得还多的东西,同时也收获了一些诗句。
这些诗句没有完整地保留下来,只是从他的朋友们的记载中,知道有这样一些联句--
“野渡苍松横古木,断桥流水动连环”。
“云流千里远,人对一帆轻”。
这些即景而吟的诗句,虽写得认真,也很工整,但总难免是为赋新词强登楼的少年之作。
当青年毛泽东的视线投向他所处的现实社会,我们看到的,便是另一种诗情,另一番意境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青年毛泽东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样的人生箴言。
重朝气,重奋斗的青年毛泽东,被同学们称为了“毛奇”。同学们感叹他的行为之奇、志向之奇,也感叹他写诗作文的“戛戛独造”之奇。
在毛泽东周围,逐渐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青年。他们成立了一个决心要“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的社团,叫“新民学会”。
在新民学会成员中,被朋友们称为“老大哥”的何叔衡,和毛泽东一起作为湖南的代表,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成为党的创始人之一。
新民学会成立不久,罗章龙准备赴日本留学。大家在长沙平浪宫
聚餐,为他壮行。
毛泽东为此写了一首《送纵宇一郎东行》相赠。
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 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
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洞庭湘水涨连天,艟艨巨舰直东指。
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 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
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 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宫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
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
不久,毛泽东从湖南第一师范毕业了。他结束了五年半修学储能的学生时代,此后,他再也没有进学校读过书。这年,他二十五岁。
爱情之歌
1918年,二十五岁的毛泽东第一次到北京时,萌发了爱情。
在北京的公园和名胜一同观赏冬春景色的日子里,毛泽东和杨开慧确立了恋爱关系。
毛泽东和杨开慧,都是在五四思想解放大潮中成长起来的知识青年,又都富有个性和远大的追求。杨开慧后来回忆:她虽然爱毛泽东,“但绝不表示”,“我们彼此都有一个骄傲脾气,那时我惟恐他看见我的心。”
毛泽东和杨开慧,常常被深沉而含蓄的爱情表达方式所困扰。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这首《虞美人·枕上》,是毛泽东在1920年冬天一次短暂别离时写给杨开慧的。这是毛泽东诗词中惟一的一首纯粹写爱情的作品,惟一的一首属于婉约格调的作品。
1920年冬天,杨开慧来到湖南第一师范附小的教师宿舍,自由地和毛泽东结了婚。一年后,毛泽东辞去了教职,把家搬到了长沙小吴门外的清水塘。
这时的毛泽东,已经成为行踪不定的职业革命家。1923年12月底,毛泽东又要离开长沙,三年的夫妻生活离多聚少。
于是,一首《贺新郎·别友》就从心底里涌了出来--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虚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宵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恁割断愁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1927年8月13日,一个朦朦胧胧的夜晚。杨开慧站在长沙板仓杨家后山的棉花坡上,再一次目送着穿一身布衫却要去领兵打仗的毛泽东渐渐远去。
杨开慧肯定不会想到,这竟是他们的永诀。
井冈山上的毛泽东,则四处托人打听杨开慧的下落。 不久,杨开慧果然接到了毛泽东的来信,她说:“终于有信来了,我接着喜欢得眼泪滚流下来了。”
但他们并没有相聚,1930年,杨开慧被敌人杀害了,当时她只有二十九岁。牺牲前杨开慧只说了一句话:“死不足惜,但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
1957年,杨开慧的中学同学李淑一给毛泽东写了封信,同时还寄来她1933年听说自己的丈夫柳直荀牺牲时,结想成梦和泪填写的一首《菩萨蛮》--
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 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
李淑一的《菩萨蛮》,激起毛泽东的诗情,写下了别具一格的悼亡之作《蝶恋花·答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追念亡妻杨开慧、亡友柳直荀,已经没有了《贺新郎》的断肠凄清,更没有《虞美人》的孤愁缠绵。有的则是上天入地的大境界,感天动地的大精神。毛泽东的情感,被想象包裹起来,升华了。杨开慧和柳直荀,已融进了另一个概念──为革命献身的忠魂烈士。
同毛泽东私交很深的民主人士章士钊,在读了《蝶恋花·答李淑一》后,曾当面问他:为什么把杨开慧称作“骄杨”?
毛泽东回答说:“女子革命而丧其元(头),焉得不骄!”
谁主沉浮
电影《毛泽东在1925》,说的是那年春夏,主人公在韶山发动农民运动的故事。
毛泽东创办农民夜校,组织农民协会,还秘密建立了中国共产党的韶山支部,建立了国民党的区党部。他发动农民同地主民团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使大革命的时代洪流奔涌在了偏远的乡村。
毛泽东在韶山的举动,惊动了省城。湖南省省长赵恒惕,密派快兵赶赴韶山捉拿毛泽东。幸亏有好心人通了消息,于是,在1925年8月28日那天,毛泽东趁着月色,扮作乡下郎中,被人用轿子抬出了韶山。
离开韶山的毛泽东来到了赵恒惕的眼皮底下──长沙。旧地重游,他写下了《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
毛泽东在这首《沁园春·长沙》中,似乎为过去的书生意气,画上了一个句号。他告别了纯粹抒写个人情感的写作时代。从此,具体沉实的历史使命感构成了他的诗歌旋律。
写完《沁园春·长沙》,毛泽东来到了当时国民革命的大本营广州,成为了引人注目的政治家。
随着北伐战争的节节胜利,农民运动越来越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毛泽东受命担任中共中央农民委员会书记。
1927年1月,为了回答农民运动到底是“糟得很”还是“好得很”的争论,毛泽东回到湖南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当时的中央领导成员瞿秋白看了这个报告,非常兴奋,为这个报告写了一篇序言,称赞毛泽东是“农民运动的王”。
这时候,在轰轰烈烈的国民革命洪流溅起的浪花里,一股腥风血雨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在上海向共产党人举起了屠刀。
在毛泽东的家乡,长沙,许克祥发动了“马日事变”。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
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这首《菩萨蛮·黄鹤楼》,大概是毛泽东的政治诗中,写得最压抑和凝重的一首。
毛泽东后来在注释这首词的时候,毫不掩饰地说:“1927年,大革命失败的前夕,心情苍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是那年的春季。”
八七会议选举毛泽东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但他谢绝了去上海党中央机关工作的安排。他说,我不愿去住高楼大厦,我愿意去开展农村革命斗争。
1927年9月。这个穿布衫、留长发,身子显得特别颀长的书生,发动了湘赣边界秋收起义,指挥三路人马去攻打省城长沙。 按照毛泽东的要求,起义人员仿制苏联红军军旗式样,设计制作了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面军旗。
这期间,毛泽东很忙,却无比地兴奋。然而,暴动像霹雳一样出现,也像霹雳一样从空中划过去了。
毛泽东做出了一个影响中国革命道路的非凡决策。他说服大家,放弃进攻长沙的计划,退向湘赣山区,先做个“山大王”。
接下来,三十四岁的毛泽东,率领一千多人马向山区转移。谁都不会料到,这一去,便成就了一位天才的军事家。这一去,也成就了一位卓越的马背诗人。
用兵纪实
1965年5月22日,毛泽东重新回到了井冈山。这次回井冈山,离他1927年引兵井冈,开创中国革命第一块根据地,整整三十八年了。
在新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中,毛泽东表达了他重上井冈山的感受。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豪情中,沉淀着战争岁月的故事硝烟。
从毛泽东成为马背诗人的第一天起,他的诗词,便成为了他领导的革命战争的真实记录。而他早期的用兵纪实之作,却常常是描写守卫山寨,反击“围剿”的战争。
1928年4月,一支以朱德为军长、毛泽东为党代表和前敌委员会书记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在井冈山打出了自己的旗号,不久改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
朱德、毛泽东也被那些“围剿”他们的国民党军队诬称为“匪首”。毛泽东也自嘲地称自己做了“山大王”。 这位“山大王”,在山里写的第一首诗,说的是1928年8月反击第二次“会剿”中的黄洋界保卫战。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 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诗人写了一场他并未亲眼所见的战斗。他用《西江月》的词牌,为这首词起了一个凝重而固化的名字──“井冈山”。
1929年初,毛泽东和朱德率红军主力离开了井冈山,从此转战赣南、闽西,逐步开辟了一大片根据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红色根据地遭到了国民党军队一次又一次地“围剿”。
1930年底,到1931年初国民党军队进行了大规模围剿,被红军胜利破解。毛泽东根据这次反围剿写下了《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
这首《渔家傲》是典型的用兵纪实之作,语言直白,没有任何雕饰。
1931年4月,国民党军队对根据地的第二次“围剿”打响了。他们采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紧缩包围”的战术,由东往西,向苏区步步推进。
而当时朱德、毛泽东领导的三万红军,采用的还是调动敌兵打伏击的老办法,“痛快淋漓地打破了围剿”。毛泽东的《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也写得痛快淋漓。
1931年6月,蒋介石亲任总司令,率三十万人马,采取“厚集兵力,分路围攻,长驱直入”的新战术,意在寻找红军主力决战。三万红军主力四面受敌,可以回旋的余地仅方圆几十里。毛泽东亲率主力从敌军结合部实行穿插,竟在蒋介石的眼皮底下突破重围,然后从后面打一个措手不及。毛泽东为这一战法取了一个兵书上无法找到的名字──“钻牛角尖”。
这一战,打得很险,也更精彩。
这时候,中央苏区的兵力和地盘,开始进入了全盛时期。这时候,毛泽东在党内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受到党内“左”倾路线领导人的打击和排挤。
天落狂飙
1929年初离开井冈山以后的一段岁月里,毛泽东的军旅之路,惊险危殆相继,始终是曲折连接着坎坷,希望伴随着失望。
远在上海的党中央,对朱毛红军的命运也悲观了起来。1929年2月,中央给红四军发出指示,让他们把红军分成小股部队,散入农村进行土地革命,同时还决定,朱德和毛泽东马上“脱离部队,速来中央”。
毛泽东4月间才收到这封著名的“二月来信”。
战略家的判断,加上革命家对中国国情的洞察,使他做出了另外的选择。在农村开辟革命根据地,是他深思熟虑的选择;生生死死和红军将士在一起,是他义无反顾的情怀。
毛泽东,早在半年前就预言:蒋介石和广西桂系军阀之间的战争,正在酝酿之中,军阀间的争斗,恰恰是红色政权得以生存的重要条件。
果如所料,毛泽东的回信刚刚发出,蒋桂战争就爆发了。
红四军乘敌人在赣南闽西的兵力空虚,转战几千里,除赣南以外,又先后打下福建的永定、长汀、龙岩,在这些地方建立了红色政权。9月间又攻占被称为“铁打的”上杭县城,开辟了闽西革命根据地。
正在永定合溪养病的毛泽东,听到这个消息,心境顿时好了起来。军阀混战所带来的纷乱局势,红军打土豪、分田地带来的热闹场面,交错在他的脑海里,便有了一首《清平乐·蒋桂战争》。
这时候,敌人调动大军对闽西根据地进行“会剿”。为掩护红军主力转移,毛泽东率一部人马去狙击敌人的先头部队,随后,他带着部队向北进军,历经二十天的长途转战,终于在1月下旬同朱德率领的红四军主力在广昌会合了。
1月30日这天,正好是农历正月初一,旧称元旦。毛泽东忘不了由福建入江西赣南一路跋涉的情景,信手写成一首《如梦令·元旦》--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
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
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如梦令》是典型的短歌小令,毛泽东这一时期写的小令,别具风采,别有神韵,也别开生面。在他的笔下,小令不小。体裁小而气势大。
毛泽东在马背上指挥着红军,穿行在密林丛中,疾驰在乡间小道。
红军反反复复的进攻、转移和撤退的行军路线,犹如一条流动的诗韵,随便截取一段,便成一首气壮山河的歌。这期间作的《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写的依然是行军,又是一首小令,又是一幅壮美的行军图,又是一首洒脱明快的山歌。
中国革命开始走出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来的低谷。这期间,主持中央工作的领导人开始盲目乐观起来。他们指示各地红军攻打大城市。毛泽东却有不同的意见,但他不得不执行中央的指示,和朱德率领红一军团去攻打南昌。
正是在从长汀到南昌的途中,毛泽东写下了《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
红一军团于7月30日抵达和南昌仅一江之隔的新建县。守敌果然太强,明显打不下来。毛泽东做出了一个十分聪明的决策:只让一小部红军朝南昌城里打了几枪,说是纪念三年前的八一南昌起义,然后便撤走了部队。
这就是毛泽东,既有诗人的想象与激情,又有政治家的深谋和沉稳。
战地黄花
1929年6月间,红四军第三次打下福建西边的龙岩,接着在城里的公民小学召开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毛泽东的红四军前敌委员会书记一职被选掉了。
毛泽东大病一场,患的是当时很难治愈的疟疾。思想上的打击似乎更为沉重。他第一次离开了亲手创建的红军,养病去了。他过着隐居般的田园生活。
外界没有了毛泽东的消息。他仿佛在红军中消失了。国民党的报纸甚至发了一个号外,称“匪首”毛泽东被“击毙”于山中。
远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也郑重其事地发了一则一千多字的《讣告》。与此同时,中国还有一个人,以特别的方式悼念起毛泽东。
民国元老、词坛著名的南社领袖柳亚子写了这样一首诗:“神烈峰头墓草青,湖南赤帜正纵横。人间毁誉原休问,并世支那两列宁。”柳先生后来在诗末注明:“两列宁,孙中山先生和毛泽东同志。”
这是毛泽东第一次被别人写进诗里。 柳先生不知道的是,他写诗悼念毛泽东的时候,毛泽东也在写诗,写一首战场人生的诗。1929年10月10日,人们用担架抬着毛泽东来到了上杭,住在城南汀江岸边的一座临江小楼上面。
往事历历,前局未定,移情于景的毛泽东喟然长叹--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但看黄花不用伤。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毛泽东为这首词取名为《采桑子·重阳》。在1962年发表这首词的时候,毛泽东把上阕最后一句“但看黄花不用伤”,改为了“战地黄花分外香”。本来就比较明朗的心境,更充满自信,传达出“战地人生分外美”的乐观情绪。
诗人毛泽东在戎马生涯中,别具一格地写下了香飘四溢的战地黄花。
不久,毛泽东重新回到了红军的领导岗位。他又跨上他的那匹大白马开始四处征战了。
柳亚子也知道了毛泽东的死讯是个误传,知道了毛泽东正在江西苏区搞得轰轰烈烈,禁不住重又高唱:“十万大军凭掌握,登坛旗鼓看毛郎。”
两年以后,毛泽东又一次遭遇了人生的沉浮。1931年,在领导红军取得第三次反“围剿”胜利以后,回到瑞金。在第一次中华苏维埃全国代表大会上,毛泽东被选为临时中央政府主席兼人民委员会主席。但中央同时免去了他的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在军事斗争压倒一切的形势下,他这位主席只能在后方工作。
1933年6月的一天,毛泽东骑着他的大白马从瑞金沙洲坝赶到宁都,参加苏区中央局会议。会上,毛泽东对自己受到的不公正的批评提出申辩,但遭到的是更严厉的批评。他重返前线领兵打仗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了。
归途中,突然下起一阵暴雨。 傍晚时分,雨过天晴。在离瑞金六十里的一个叫大柏地的村镇,毛泽东停了下来。
四年前,也就是1929年的大年初一,正是在瑞金和宁都之间的大柏地,红四军打了一场离开井冈山后的第一个胜仗。凭吊旧战场,毛泽东怎能不百般感慨。
刚过的阵雨似乎洗去了积年的尘污,把昨日的战场冲刷得更加清晰。飞动的彩虹又陡增装点,似乎把眼下的沉闷境遇映照得明艳起来。
于是,一首《菩萨蛮·大柏地》在胸中酝酿出来--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 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悲壮跨越
当毛泽东在中央决策层失去发言权的时候,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反“围剿”战斗打得越来越苦。
1934年4月,广昌失守,苏区的北大门陡然洞开在了敌人面前。红色政权的命运危在旦夕。 这时的毛泽东,正在瑞金南面的会昌县文武坝养病,同时兼做一些巡视工作。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 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1934年7月23日,他在岚山岭上,写下了这首《清平乐·会昌》。
就在毛泽东在会昌登山那天,中央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命令湘赣根据地的任弼时、萧克、王震率红六军团西征。这无疑是为中央红军的撤退远行作探路准备。
几天之后,中央电令毛泽东赶回瑞金。
1934年10月18日傍晚,患病的毛泽东被人抬在担架上渡过被深红似血的夕阳涂抹的于都河。
他告别了亲手创建的红色根据地,踏上了凶险难测的长征途程。那一路,即使没有亲历的人,也可以想象是多么的壮烈。 才走了一个多月,到12月1日渡过湘江时,八万红军只剩下三万多人了。
湘江之战,中央红军损失过半。仗还能这样打下去吗?红军还能这样走下去吗?
1935年1月9日,毛泽东来到了贵州遵义城。据说这天他是骑着那匹大白马进城的。随后举行的遵义会议,清算了“左”倾军事路线。毛泽东成为政治局常委,进入最高决策层,协助周恩来负责军事指挥。
在长征路上复出的毛泽东,最先写出的不是笔下的诗词,而是“四渡赤水”这一军事生涯中最为得意的一笔。
正是在二渡赤水、再占遵义的途中,毛泽东写下了他自认为诗词创作中颇为得意的一首。这就是《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忆秦娥·娄山关》,是毛泽东在沉寂三年重掌兵权后写的第一首作品。
从江西出发以来,一路上,总是山连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山更比一山雄,一山更比一山险。
山,几乎成了红军官兵生活的一部分,成了红军官兵最亲密的朋友和最实在的敌人,成了中国革命事业的一部分,也成了诗人毛泽东的灵感源泉--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这三首以“山”为题的《十六字令》,不是具体地写哪一座山,是一种虚写,写诗人在长征中对各种各样、各姿各态的山的总体感觉。
无论是高耸、壮阔还是陡峭,都是诗人在马背上飞驰获得的感觉。
通篇未写一人,但处处皆人。不正是红军勇往直前的精神,成为中国革命赖以支撑的擎天巨柱吗?
青山作证
毛泽东喜欢游历祖国的河山。喜欢游历的毛泽东,获得了无限的诗情和灵感,并使革命家的人格和诗人的气质得以高度的融合。
1935年9月,长征中的中央红军翻越岷山的时候,毛泽东在山顶上极目四望,第一次看见了雪峰如海的世界,感受着一个神话传说的世界。
这就是昆仑山。一个毛泽东到晚年都想骑马去看一看的大山。
伫立岷山峰顶,感受横空出世、似见非见的昆仑,毛泽东体会到人类的过去,畅想着世界的未来,构思出一首《念奴娇·昆仑》--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
1935年10月7日,毛泽东率陕甘支队跨越甘肃和宁夏交界的六盘山。这是红军在长征途中翻越的最后一座高山。随后,作《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走下六盘山,毛泽东对身边的人说:从江西算起,我们已经走过了十个省,下面就要进入第十一个省──陕西省了。那里是我们的根据地,就是我们的家了。
到家了,长征就要结束了。 长征的落脚点最终定了下来。这对一年多来饱尝艰辛的红军来说,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和决定更让人高兴呢?
身后的脚印,已化作了留给大地的诗行。如此惊心动魄的征程,总应该给世人留下点什么。对毛泽东来说,最好的表达方式,依然是写诗。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这首《七律·长征》,不用雕琢,只是拿红军跋涉的脚印,把万水千山串在一起,就构成了一首诗。
虽只有五十六个字,虽只有一年的跨度,纪录的时空内涵,却有着世界历史上最罕见的沉重和遥远。
长征是什么?
在中国作家魏巍的笔下,长征是“地球的红飘带”。
在美国作家索尔兹伯里笔下,长征是“前所未闻的故事”。
在埃德加·斯诺的笔下,长征是“惊心动魄的史诗”。
在毛泽东的笔下,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
《七律·长征》写了许多山,也写了两条“水”--金沙江和大渡河。
说起大渡河,人们自然要想起石达开。就在红军抢占大渡河的七十年前,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十几万人马,在这里全军覆灭。于是,蒋介石的飞机也向红军撒下了“毛泽东将成为第二个石达开”的传单。
让毛泽东和红军自豪的是,大渡河的历史并没有重演。
在《七律·长征》诗中,山,不再那么凶险了。巨龙一样的五条大岭不过是微波细浪,气势磅礴的乌蒙山脉不过像滚动泥丸。金沙江两岸高耸入云的山崖给人的也只是一种“暖”热,被敌人抽去桥板的大渡河上高悬的铁索,也只是有点“寒”意。连眼前岷山的千里风雪,也已变成让人更加欢喜的美景。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红军不怕远征难”。
天骄情怀
1935年底,刚刚在陕北落下脚跟的中国红军,依然身处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仅陕西一带就有张学良的东北军,杨虎城的西北军,西面是“马家军”,往东是阎锡山的晋军。这几十万人马,都奉蒋介石之命要“围剿”不足一万的中央红军。
事实上,早在长征途中,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就已经发生重大转变,明确宣布要结束内战,组成联合政府,共同抗日。12月9日,北平学生举行声势浩大的抗日救亡游行,即有名的一二·九运动。这月下旬,中共中央确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毛泽东还提出了,中国共产党要成为“最彻底的民族解放的先锋队”。
1936年2月,红一方面军以“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的名义,在毛泽东、彭德怀、刘志丹的指挥下,从陕北清涧渡过黄河,发起东征战役,目的是到山西西部开辟局面,然后转往绥远直接对日作战。
这次渡河东征,虽没有达到原定的战略目的,却扩大了红军,在山西十几个县开展了工作,为稍后在河东一带建立根据地埋下了伏笔。
对毛泽东来说,收获却不只这些。
毛泽东在陕西清涧县袁家沟筹划渡河时,虽是初春二月,黄土高原不仅冰冻未化,反而飘起鹅毛大雪,仿佛是要为出征的红军将士们壮壮行色。
看着这一切,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就像火团一样,在毛泽东的胸中燃烧起来,千古绝唱《沁园春·雪》,就这样诞生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就在毛泽东写下《沁园春·雪》五个月后,在保安的窑洞里,毛泽东告诉美国记者斯诺:蒋介石总有一天要面临选择,要么抗日,要么被部下打倒。来自他的将领和抗日群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做出决定的时间不远了。
中国的历史果然很快出现了转机,中国人携起手来,抗日救亡,决定自己的命运的时机来到了。
1936年12月12日,在西安的张学良、杨虎城将军发动“兵谏”,逼蒋抗日。西安事变,促进了国共合作抗日,成为中国形势转变的枢纽。
在斯诺的心目中,毛泽东成了神奇的预言家。1937年4月5日清明节这天,中国大地上两个阵营的领袖──毛泽东和蒋介石,同时派代表来到这里,祭奠共同的祖先。
在黄帝陵前,毛泽东的代表林伯渠念了一篇毛泽东写的四言古体祭文,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东等不才,剑履俱奋;万里崎岖,为国效命。 民族阵线,救国良方;四万万众,坚决抵抗。
还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世勿谖。经武整军,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
接近历史,诗人捧着一颗真心,披带一路风尘。
向未来走去,革命家的风采,焕发着独有的刚健和执著,他的意志如伟岸的高山,心胸如坦荡的莽野。
边关流韵
从1937年到1947年初,在延安居住的整整十年的时间里,在毛泽东留下的几百万字的文稿中,却只有一首诗作,一首追悼战死沙场的抗日将领戴安澜的五律。
远在莫斯科的两个儿子毛岸英、毛岸青写信回来,说很想读到爸爸新写的诗。毛泽东回信说:“岸英要我写诗,我一点诗兴也没有,因此写不出来。”
作为“马背诗人”的岁月似乎过去了。
1935年10月,红一方面军长征结束时,毛泽东写了一生中惟一的一首赠给手下将领的诗。
1936年12月,在中央就要迁居延安的时候,毛泽东写了一生中惟一的一首赠给中国作家的诗。
1935年10月21日,彭德怀率部在吴起镇附近的二道川击溃追兵,打胜了初到陕北的第一仗。
这一仗,也是结束长征的最后一仗。
捷报传来,欣喜的毛泽东循着电报中对地势的描述,给彭德怀写了一首诗--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
这是毛泽东写的最后一首身临其境近在眼前的战争诗。这首诗后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
1936年11月初,作家丁玲来到了陕北保安。她是第一个从国统区来到陕北苏区的名作家。 中共中央以罕见的规格接待了丁玲。当时在保安的主要领导人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都参加了在一个大窑洞里召开的欢迎会。她留给毛泽东一个很好的印象。
在庆阳前线,丁玲收到一首词,那是毛泽东用电报发来的,后来发表时题为《临江仙·给丁玲同志》--
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 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 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用电报传诗词,这在中外文学史上恐怕也算一桩奇闻。毛泽东当时对投奔苏区的文化人寄望厚爱之深,由此可见。不久,丁玲从前线回来,毛泽东又亲笔抄录了全词给她。
在此前后,毛泽东就在考虑用什么办法吸引更多的文化人来苏区,并把他们有效地组织起来。 就在“洞中开宴会”,欢迎丁玲到来的同时,中央决定成立一个文艺组织。这个组织的名字,由毛泽东亲自定名为“中国文艺协会”。
1947年3月,关系中国命运的大决战开始了。国民党军队大举进犯,毛泽东离开他住了整整十年的延安古城。
五十四岁的毛泽东,骑着一匹大青马,或拄着一根竹竿,行进在延川、清涧、子长、子洲、佳县、靖边的陇埂沟头,指挥全国范围内的人民解放战争。
在枕戈待旦的日子里,毛泽东骑在马上重又找回了在长征途中一再迸发的诗情和想象。
停歇十年的诗笔,终于在1947年挥洒启动--
朝雾弥琼宇,征马嘶北风。 露湿尘难染,霜笼鸦不惊。
戎衣犹铁甲,须眉等银冰。 踟蹰张冠道,恍若塞上行。
这首《五律·张冠道中》,写的是穿雾迎风,披霜带露的行军感受。显然是有意识地吸取了唐人边塞诗中常见的秋漠朔气、秦月汉关、刀雪落照的意象。
边关的战争渐渐奏起胜利的凯歌。随着沙家店、蟠龙镇几次大捷,到1947年9月,彭德怀率领的西北野战军已经扭转了陕北战局。9月29日这天,适逢中秋佳节,略有闲暇的毛泽东写了一首《五律·喜闻捷报》。
在陕北转战一年后,1948年3月,毛泽东戴着一顶半旧的棉帽,坐在一条小船上渡过了黄河,进入晋察冀解放区。
人间正道
1949年3月25日,毛泽东住进了北平西郊的香山,一个中西合璧的院子。因为院内有两股清泉从石缝里日夜流淌出来,人们把这里叫做“双清别墅”。
在离开西柏坡的时候,毛泽东曾对人说:我们到北平是赶考来的,考不上退回来就不好了。千万不要学李自成。历史的教训如在眼前,毛泽东号召人民“将革命进行到底”。在双清别墅,他指挥了直捣黄龙的渡江战役。
4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破了蒋介石惨淡经营的“长江天险”和“千里江防”,于23日占领了国民党政府的统治中心南京。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首《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纪实言理,酣畅淋漓,犹如渡江战役本身,给人以势如破竹的感觉。毛泽东的感情、才气和思想,也一气呵成、一泻千里。
光昌流丽的诗句,好像壮丽的长河涌流,把一个旧时代卷走了,又把一个新时代推来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新生的国家,是毛泽东和他的战友领导人民群众共同创作的最伟大的作品。
1950年10月3日晚上,到北京参加国庆一周年典礼的一百五十多名少数民族代表,汇集到了中南海里的怀仁堂。
献礼大会结束后,各地少数民族文工团联合演出了歌舞晚会,毛泽东也兴致勃勃观看演出。柳亚子正好坐在前排,毛泽东高兴地对他说:“这样的盛况,亚子先生为什么不填词以志盛呢?我来和。”让人作词,主动要唱和,这在毛泽东的诗人生涯中,是惟一的一次。
面对此情此景,柳先生即席赋了一首《浣溪沙》。
第二天,毛泽东便派人给柳先生送来了一首《浣溪沙》的和词。
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上下两阕,分述古今。国家巨变,从分裂到统一,从隔膜到和睦,从动乱到太平,恰如黑白之分,天地悬隔。这就是毛泽东要表达的诗情,这就是遵循人间正道的中国所发生的变化。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美国组织多国部队出兵干预,甚至把战火烧到了中国的鸭绿江边。柳亚子禁不住再赋一首《浣溪沙》。
此时此刻,毛泽东的内心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需要做出一项对中国、对世界都有着重大影响的抉择。
10月8日,他发布了让整个世界震惊的命令:出兵援朝。
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第一仗,应该在哪里打,应该怎样打?毛泽东选择在了朝鲜西北部的妙香山。 月6日,前线便飞来捷报,我军在妙香山歼敌一万五千人。
与此同时,毛泽东读到了柳亚子先生的《浣溪沙》。承续前一首《浣溪沙》和词的兴致,毛泽东又和了一首--
颜斤蜀齐王各命前,多年矛盾廓无边。而今一扫新纪元。
最喜诗人高唱至,正和前线捷音联。妙香山上战旗妍。
诗友的高唱,前线的佳音,仿佛在毛泽东胸中联成一曲欢愉的二重奏。
历史与海
诗人政治家的另一面,本来就是博览群书的读书人。
在南来北往的考察途中,毛泽东总是携带着这个硕大而沉重的木头书箱。于是,在西子湖畔、东湖之滨,在广州小岛、长沙蓉园,流传着许许多多毛泽东凝神读书的故事。
在中国古代人物中,曹操得到毛泽东的肯定大概是最多的了。
毛泽东肯定曹操的政治功业。
毛泽东称赞曹操的军事才能。
毛泽东还欣赏曹操的文采风骚。
他对人评价说:曹操的诗,气魄雄伟,慷慨悲凉,是真男子,大手笔。闲暇时刻,毛泽东圈阅曹操的诗,书写曹操的诗。
1954年夏天,毛泽东来到了北戴河的大海岸边。 这正是曹操一千七百多年以前到过的地方。
7月23日那天,毛泽东特意给女儿李敏、李讷写信说:“北戴河、秦皇岛一带,是曹孟德到过的地方。他不仅是政治家,也是诗人。他的碣石诗是有名的。”
这也许是喜欢大海的毛泽东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大海。当年在碣石山下,大海岸边,五十二岁的曹操只是观沧海。而毛泽东不仅是观沧海,年过六十的他,还要到大海里去搏击风浪。
他后来曾向人们宣传说:“我到过北戴河,七级台风,在大海里游泳很舒服,平时没有一点风浪,游起来倒很吃力,那要一步一步地爬。”
击水游泳之中,张扬的是一种自信的人生。
毛泽东从韶山老屋前面那一方池塘游起,一直游到了大海。
毛泽东从乡间走出,一直走向了天安门城楼。
他的一生,不正是挑战风浪、击水游泳的一生吗?
1954年夏天,毛泽东把自己的这种感觉,浓缩在了《浪淘沙·北戴河》。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这是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后最好的词作之一。
进入五十年代中期的毛泽东,最为舒心。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他把主要注意力放在了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上面,诸项事业进行得都非常顺利。他坚信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一个几代人梦寐以求的强盛的新中国,将巍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来北戴河前,他刚刚在中央人民政府的会议上作了《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的报告。新中国第一部宪法就要产生了,外国人说这是中国迈入近代国家的标志,而毛泽东则称它为“治国安邦的总章程”。他号召人民经过五十年的时间把中国建设成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
击水新唱
毛泽东爬过中华大地数不尽的山峰,也游过中华大地无数的江河。曾经有一个说法,说毛泽东敢于向任何江河挑战,就是不愿游黄河。
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让我们听听1959年9月,他在济南浩阔的黄河岸边与山东省委书记舒同的一段对话吧!
毛泽东说:“全国的大江大河我都游过了,就是没有游过黄河,我明年夏天来济南横渡黄河。”
舒同说:“黄河泥沙太多,不便游泳。”
毛泽东说:“有泥沙怕什么,上来一冲就没有了。”
舒同说:“黄河漩涡太大,太多。”
毛泽东仍不甘心:“漩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总之,我明年7月下旬或8月上旬来游。”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第二年夏天毛泽东没有来。
他终究没有畅游黄河,这成为他的一大遗憾。
让毛泽东遗憾的是,他畅想到国外去游大江大河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如果说,翻越无数山峰的毛泽东,曾经踩出一条中国革命的胜利之路,那么,渴望搏击江河风浪的毛泽东,则亲身体验到胜利后的中国发生的变化,是那么的让他欣喜异常。
于是,他禁不住唱出新的赞歌--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毛泽东曾对人解释说,这首写于1956年6月的《水调歌头·游泳》,“是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的”。 毛泽东喜欢游泳,而这是惟一一首以游泳为题的诗词。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好写颂歌,而这是惟一一首吟咏工业建设题材的诗作。
1954年夏天写《浪淘沙·北戴河》的时候,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刚刚开始;1956年夏天写这首《水调歌头·游泳》的时候,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基本结束,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时代到来了。
毛泽东到中流击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写完《水调歌头·游泳》一年后,毛泽东从重庆乘船东下,经过他魂牵梦绕的三峡。
1957年7月7日那天,他给中央发了一封惊人的电报 :“我拟于7月24日到重庆,25日乘船东下,看三峡。如果三峡间确能下水,则下水过三峡,或只游三峡间有把握之一个峡。”“请中央考虑批准。”
经过派人调查和试水,中央政治局理所当然地没有同意他这个要求。
毛泽东和长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没有游成三峡,毛泽东却没有忘记三峡工程。
他的诗,促进了三峡工程的论证和调研。他的诗,也曾作为一种动力,促进了三峡大工程的前期工程--葛洲坝的建设。
是呵,写诗和建设毕竟是两回事情。但神往未来,在实践中追求理想的精神,却是永恒的。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三峡工程上马了。千百年沉寂的土地焕发了生机。如今,围堰合拢了。大江截流了。大坝耸立起来了。高峡平湖也蓄水了,发电了。
渐露真容的“西江石壁”,你知道吗?这个叫毛泽东的诗人,因为生前没有看到你的真容,曾遗憾地说:“将来我死了,三峡工程修成以后,不要忘了在庆典时告诉我呀!”
吴越闲咏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不断地外出。在许多年份里,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住在远离京城的地方。 离开北京,毛泽东最喜欢去的是南方。在南方,他又最喜欢被他称作第二故乡的杭州。在这里,他住过四十多次,加起来有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1955年4月初,他第二次来杭州的时候,正是暮春三月、群莺乱飞、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的季节。
闲暇之中的毛泽东,依然是一派诗人本色。 当时在杭州,毛泽东最喜欢的一件事情是登山。
杭州城北灵隐寺背后,有一处北高峰。登临此处,举目四望,飞凤亭、桃花岭、扇子岭、美人峰犹如立在眼前的一幅幅山水墨画。 毛泽东曾三次登临北高峰,写下一首《五律·看山》--
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 飞凤亭边树,桃花岭上风。
热来寻扇子,冷去对佳人。 一片飘摇下,欢迎有晚鹰。
毛泽东不光在杭州游览,还远足到了莫干山。游览莫干山的时候,毛泽东曾在传说为莫邪、干将用过的磨剑石旁停下脚步。磨剑石四周的石崖有多处石刻,毛泽东喃喃自语:“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仿佛是在吟那上面的题刻。
下山途中,毛泽东游兴未尽。他又到观瀑亭观瀑,顺芦花荡西行至塔山远眺,东看太湖,南望钱塘江。 好一派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好一方碧波荡漾的心湖,映出舒坦清丽的河山。
该回去了。毛泽东似乎还沉浸在“此间乐”之中。尽管不想刻意作诗,还是随口吟咏出一首七绝《莫干山》--
翻身复进七人房,回首峰峦入莽苍。 四十八盘才走过,风驰又已到钱塘。
这首七绝,名为“莫干山”,但并没有写莫干山,更没有写发生在莫干山的悲壮故事。
也许,他这个时候不想写沉甸甸的诗。我们的诗人陶醉在大自然里面,诗中透露出大自然给予他的赏心悦目的心境。
在杭州的六和塔脚下,著名的钱塘江十分从容地向东边的大海流去。慢慢地,它受到杭州湾海浪的阻挡,在外宽内窄的海宁盐官镇出海口一带,汇聚成前推后拥的钱塘江潮。
毛泽东自幼爱读的汉代枚乘写的洋洋大赋《七发》。他很称道枚乘的文笔,写了一篇《关于枚乘〈七发〉》的文章,说其“文好。广陵观潮一段,达到了高峰。” 不光要从前人的描述中领略观潮胜境,毛泽东还要亲眼去看一看。
1957年9月9日,毛泽东又一次来到杭州。11日,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八“潮神生日”那一天,毛泽东从杭州住地乘车到海宁七里庙,观看了钱塘秋涛。
伫立江边的毛泽东被这迎面扑来的汹涛巨浪感动了,观潮回来,他写了一首题为《观潮》的七绝--
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 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
如今,在海宁盐官镇观潮处,人们把毛泽东的这首诗刻立成了一座诗碑。
故园寄思
毛泽东对故乡的怀念,充满了诗意。
1961年12月26日生日那天,他给远在长沙的老同学周世钊写信说:“‘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朝云薜荔村’,‘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同志,你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岂不妙哉?”
1955年6月,毛泽东到南方考察农村合作社情况,来到了长沙。在这里,毛泽东见到了他的故交旧友,其中就有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的老同学周世钊。
6月20日那天,他们一道去寻觅旧踪。一路上,毛泽东的兴致很高,和周世钊谈笑风生,忆及故人旧事。 周世钊禁不住赋诗一首:“滚滚江声走白沙,飘飘旗影卷红霞。直登云麓三千丈,来看长沙百万家。故国几年空兕虎,东风遍地绿桑麻。南巡已见升平乐,何用书生颂物华。”
周世钊把这首七律和其它词作一起寄给了毛泽东。当年10月,他收到了毛泽东的应答之作《七律·和周世钊同志》--
春江浩荡暂徘徊,又踏层峰望眼开。 风起绿洲吹浪去,雨从青野上山来。
尊前谈笑人依旧,域外鸡虫事可哀。 莫叹韶华容易逝,卅年仍到赫曦台。
1959年6月,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回了趟故乡韶山。从1927年初回韶山考察农民运动,已经整整三十二年了。
毛泽东深爱自己的母亲。
毛泽东的母亲,为人宽厚仁和,慷慨大方。正是母亲的慈爱,给了他一副眷爱天下穷苦人的心肠。
1919年10月母亲病故,毛泽东赶回韶山时,二弟毛泽民对他说:母亲临终时还在呼唤他们的名字。毛泽东听后心如刀绞。面对孤灯,他彻夜守灵,含泪写下一篇四言古体的《祭母文》--
“吾母高风,首推博爱。远近亲疏,一皆覆载。”“病时揽手,酸心结肠。但呼儿辈,各务为良。”“养育深恩,春晖朝霭。报之何时,精噙大海。”
新中国成立之初,日理万机的毛泽东不能回故乡,便让长子毛岸英代他探望父老乡亲。
1950年,毛岸英按照父亲要求,回了一趟韶山。可半年后,他就牺牲在异国他乡的朝鲜,并永远地埋在了那里。
如今,阔别三十二年的毛泽东回来了。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 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这首《七律·到韶山》,毛泽东最早起的题目叫《归故里》。
这是对韶山和韶山人民的咏赞,何尝不是对中国和中国人民的咏赞?故乡变化如此,中国变化何尝不是如此。
毛泽东于6月27日离开韶山,6月29日从九江下船上了庐山。登上庐山,正是红日方升之时,兴奋中的毛泽东,站在高处,极目望去,很是开阔。生机勃勃的大好河山,装点了毛泽东的诗情,于是他又作了《七律·登庐山》--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六天之内,连作两诗,这在毛泽东诗词创作中是不曾有过的,由此可见他当时的诗兴之高昂,可见他由故乡而全国的开阔胸怀。
1959年回韶山的时候,毛泽东在韶山水库游泳,看见对面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谷,便对当时的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说:小舟,这个地方倒很安静,我退休后,在这儿搭个茅棚给我住好吗?
于是,便有了这幢为来韶山的中央领导提供开会和休息场所的灰砖平房。早年这里因为有一个常年水滴不断的小山洞,人们便把它称为滴水洞。
1966年6月,毛泽东曾回韶山滴水洞小住。要走的时候,他仿佛预感到自己以后很难再回来了,竟久久不愿离去。当工作人员催他上车时,他说:你们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1976年,毛泽东病重时,用韶山话多次说:我要回滴水洞。然而,毛泽东的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游仙华章
独具个性的胸怀和想象,给毛泽东的思绪和诗情添上了翅膀,使他能够在平凡的世界中感觉到非凡的意味,使他习惯于从各种神话传说中汲取超迈的灵感,在上天入地的想象中,抒展自己高古飘逸、卓尔不群的思维,融铸文采绮丽、浪漫奇特的华章。
在中国,曾经有一种流传久远的灾难。
在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女尸中,科学家便发现了血吸虫卵,说明血吸虫病的肆虐,至少有两千多年了。它遍布南方十二个省市,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已有一千万人染上这种病。
1955年,毛泽东提出,“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现在要和天做斗争了!”
只过了三年,便传来捷报。在中国南方,出现了第一个消灭血吸虫病的县──江西余江县。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第一面红旗──记江西余江县根本消灭血吸虫病的经过》的长篇报道。
正在杭州视察工作的毛泽东,看了这天的报纸,睡不着觉了。他“遥望南天,欣然命笔”,写下了两首《七律·送瘟神》--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浮想联翩的毛泽东,目光没有停留在江西的余江县,也没有只停留在中国的版图上面。他似乎已经把整个地球当作一只宇宙飞船,在浩茫的天宇中巡游。
单纯的诗句,已不足以表达毛泽东的兴奋。写完《七律·送瘟神》,他又续写了一个后记,说:“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灭疫大有希望”,“我写了两首宣传诗,略等于近来的招贴画,聊为一臂之助”。
为诗写后记,这在毛泽东诗词创作中是绝无仅有的。
在诗歌的土壤上,浪漫主义是一朵开不败的奇葩。
诗人毛泽东独特的游仙之路,铺就了当代中国诗歌史上的美辞华章。
在毛泽东眼里,他的故乡湖南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有一次,毛泽东和他的湖南老乡聊天时,说他很喜欢九嶷山的斑竹,自己是湖南人,却没有到过九嶷山。不久,他就收到了这位老乡和其他早年好友一道送来的九嶷山的斑竹,还有一根斑竹毛笔。
这些带着独特斑点的竹子,称为斑竹。它凝聚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这一美丽的传说,感动了屈原。他在《九歌》里专门写下了《湘君》和《湘夫人》。屈原想象着:“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这一美丽的传说,感动了李白。他在《远别离》一诗中想象着:“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这一美丽的传说,也感动了毛泽东--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这首《七律·答友人》,是毛泽东诗中最为浪漫瑰丽的一首。
如果说《送瘟神》是悲欢离合的“送神曲”和“巡天歌”,那么,这首《答友人》,则是美幻飘逸的“怀乡曲”和天上与人间的二重奏。
如果说《送瘟神》是想象着人间的我到天上巡游,那么,《答友人》则是想象着天上的神到人间巡游。
“芙蓉国里尽朝晖”一句,和盘托出诗人对故乡湖南,以致对整个中国的期望,又仿佛是在向未来倾诉,期望着一个辽阔灿烂的世界。
新人气象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毛泽东1957年在莫斯科对中国青年留学生们说的这句话,对整整一代的中国人来说,都拥有感同身受的共鸣,产生过巨大深远的鞭策。
毛泽东从来不轻视小人物,毛泽东特别喜欢青年人。
在1958年3月的成都中央工作会议上,他一口气讲了二十九个古今中外青年才俊的事迹。
1961年夏天在庐山上写的《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一诗中,毛泽东为自己,也为青年,勾画了这样的人格气象――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在诸多吟咏庐山的古代诗词中,毛泽东似乎特别偏好李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1959年上庐山开会,毛泽东把这几句诗写下来寄给已经牺牲了的儿子毛岸英的妻子刘思齐,还特意交待说: “你愁闷时可以看点古典文学,可起消愁破闷的作用”。
1961年夏天第二次在庐山开会,毛泽东又把这几句诗抄写下来,还在末尾注明:“登庐山,望长江,书此以赠庐山党委诸同志。”
也是在1961年,毛泽东在《七绝·为女民兵题照》一诗中,更是鲜明地歌颂了中华儿女应有的“奇志”。
一次偶然的机会,毛泽东看到了他身边工作人员背枪练习的一张照片,禁不住称赞说:“好英雄的模样”,即兴写了下面四句诗--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