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亲戚在加州高沙漠带开了一家中国餐馆,我中午才下的飞机,晚上已经在餐厅里端茶递水了.
这里名谓沙漠,却不是撒哈啦那样风沙满天的样,这里有很多夏天极易燃烧的低矮灌木.这里很荒芜,人烟很少,各处山头座立着几幢孤零零的房子.开车在路上经常可以撞死一只小鹿或兔子.只有远远地望向地平线的那头,才见一堆灰蒙蒙的建筑物,那就是道格拉斯飞机制造厂.
我们从小高呼打倒美帝国主义,却从未知道帝国的真面目,说是来了美国,却是到了这样荒凉的地方,我竟觉得,这里比中国的乡下还落后.
从下飞机的四月五号,我都在餐厅里忙碌,直到五月二十六号,美国亡兵日假期.餐馆关了一天门,舅母一家浩浩荡荡开车到LA的唐人街.沙漠里终日见到的都是鬼(子),到了中国城,我才知道原来在海外有那么多中国人.唐人街茶楼里人山人海,舅母家的亲戚真多,分坐了几张大圆桌子.舅母拉着我一张一张桌子去跟那些完全陌生的亲戚们的亲戚们打招呼.
七月四号周五,美国国庆日.舅母家的餐馆依然营业,下午两点多,餐厅外涌来十多个中国人,我真奇怪怎么这不毛之地突然来那么多中国人呢.舅母笑吟吟的拉住了我,说:哎呀,你不认得了?他们是亲戚,上次在唐人街茶楼里见过的啦.
哎,我想,谁认得谁呀!舅母叫我给各人斟茶,斟过后,舅母叫我抱过才出生两月的表妹.我抱着表妹,安静的坐在一旁.这些亲戚的亲戚跟舅母讲着台山话,我是听不明白的.反正觉得台山话很吵耳.下午五点,晚上的餐期又到,他们走了.
周日晚上快关门的时候,电话响了,舅母叫我去听,我好奇怪,有谁会找我听电话呢.舅母说:前天来的那些亲戚呀,他们早在五月份唐人街饮茶那次已经看过你了,前天来的那个高高大大的小伙,还有他的爷爷,他的爸爸,他的妈妈,他的姐姐,他的姐夫,他的弟弟.你都不知道吧,他们喜欢你,是专程再来看你一次的呢.现在电话线上是他,快跟他说话吧,快点啦.
噢,我的天呀,我啥时候给人家当物件一样的左右端详了也还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相亲了吧?而我这当事人却一直给蒙在鼓里.那个男人的样子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舅母催着我拿起电话,我怯怯地朝电话里哈喽了一声,那边的他说,明天他过来带我出去玩,我求救似地看着舅母把电话推给了舅母,舅母跟他说我害羞,让他第二天过来接我.
舅母跟我说,他二十七岁,当过几年美国兵.舅母一再的说他是个好仔,让我好好跟他相处看看.舅母又说,你跟他结婚了,你妈妈就可以来美国了.
第二天早上他来了,比我高很多,起码有一米八.舅母给我找来了一双高跟鞋.
我这辈子第一次给一个男子拉着手的就是他了.面对他,我是羞怯的,总是他问我答.
每周他休假的日子,他开车来接了我出去玩.我们去看电影,我们去打保龄球,我们去六旗神奇山.晚上一起参加他们家的聚餐,俨如我已经是他们家中的一员.
一天我们吃过中午饭,返回他家,我在翻看他书架上的书,但他从后面强而有力地抱住了我,吻着我紧闭的嘴唇,把我拉到了他的房间,把我按倒了在他的大床上.
我们两个真的象在打架,我拼命地挣扎,而他太高大太有力了,他死死的压着我的身体.我害怕极了,我放声大叫.幸好我大叫,他的母亲就在外面院子里,他一定不敢让他母亲知道的.我使劲推开了他,跑到厕所里整理我那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我呆了很久在厕所里,终究是要出来的,我到了客厅,我竟然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哭着.我都没有哭,他哭个啥?
他叫我坐过去,我没有坐,倒是很疑惑地看着他.他说,他以前的女朋友不要他了.他起身取来一个盒子,他说里面的都是他女朋友以前写给他的信.他叫我看,我没有看,我不想看.
隔了大概一个月,有天下午,大表妹从前门进来餐馆,大叫着:表姐,你的男朋友找你来啦.我一听,马上跟舅母说:我不想看见他.我抱着小表妹从餐馆的后门跑去了隔壁鬼子开的瓷砖店躲着。
后来他母亲,他姐姐,他嫂嫂分别找过我,问我们是啥回事,问我需要帮忙吗?我都摇头说没啥可以帮的.很多年以后,我已经生下了两个儿子,某天在唐人街碰见亲戚的亲戚,跟我说起他至那时还没有结婚.
他带给过我皇冠,三毛,读者文摘这些书,我没有喜欢上他的人,倒是从那时候喜欢上了那些书.时到今日,想起相亲这事,仿佛是别人的故事般地陌生.我们只相处了数个月.注定的了,我和他只是生命里的一个短暂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