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课后我急忙回到住处,想换下被汗水浸湿紧裹在身上的衬衣。打开包一看,竟连一件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带――来时太匆忙了。我赶紧吃了几口饭,趁午休时间去商场买几件。
站在琳琅满目的衬衣专柜前,我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遍,却不知道该买哪件好。热情的老板娘上前把什么款式、面料、做工、品牌等等介绍了一大通,我更是一头雾水了,只好敷衍说,“我再看看,你忙去吧。”她一笑,转身照顾别的客人去了。
“嗨,你在这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使我转回身来,竟又是娟。
“太巧了,”一见到她我就高兴起来,“没想到又是你。”
“是呀,我也没想到。”
“看来上天要把我们这么多年没见的空挡补上呀。”我开玩笑说,“对了,你也来买东西?”
她也笑了,“出来买点东西,顺便转转看看。女人都喜欢逛商店嘛。你看上什么衣服了?用不用我来参谋参谋?”
“求之不得呀。我正举棋不定呢。老板娘一顿介绍搞的我云里雾里的。”
“看来你真是被太太被宠坏了。”她嗔到,“好了,还是我来为你做定夺吧。”
她把老板娘叫过来,挑了两件衬衣,要我试穿一下。
当我从更衣室出来时,她把我上下端详一番,“很好,把你的潇洒儒雅都衬出来了。”
老板娘也说,“太精神了。先生,你太太真是好眼力。”
听到老板娘的话,我不由回头瞅着娟笑。
她的脸上泛出了微微的红晕,说,“我不是他太太。”
老板娘语塞,有些尴尬。
“别乱说呀,她可是我妹妹。”我笑说。
老板娘忙说,“先生好福气,有这么一个好妹妹,人漂亮,眼光也好。”
我们都笑。
买完衣服,我们往车站走去。穿过拥挤的人群时,她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胳膊上,倒真象一个娇媚的妹妹了。
我侧过头,看到了她脸上明亮的笑容,心不由为之一动,也想起了大学时她热恋时的笑容。
在我的记忆中,她那甜蜜的笑容一直持续到大学生活快结束的时候。再往后,就是面临毕业了。
那时的毕业分配是个人申请,学校决定的。填表时,我的三个志愿都是一个地方,那儿比较偏远,但离我家近些,我可以容易照料年迈的父母。当时辅导员看到我的志愿表,很久没有说话。后来他问: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我说是的。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也没有解释。
毕业典礼上,娟坐在我身边,我看到她的情绪很不好。正要问时,开始公布去向了。我如愿以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没多少人愿意去我申请的地方。但当读到娟时,我大吃一惊,她所分配的单位竟是我们系统最偏远的地方。怎么会这样呢?娟毕竟是院长的同乡和未来的儿媳呀,即使没有这些关系,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应该去那儿的。那里环境恶劣,条件也差,分到那里常常被称做“发配”。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满含泪水。
为什么?我问她。
是我自己要去的。她语气平静,但我可以感觉到强忍住眼泪。
可为什么呢?我追问。
她没有回答,拿出一本留言簿,说,给我写几句话吧,以后我们再也不可能坐在一起了。
泪水无声地从她脸上流下来。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不出写什么好,最后写下的只是我要去的单位的地址。
写信吧。我说。
她点点头。
毕业后,我们也时常通信,谈初入社会的感受,谈工作,谈周围的人。我总觉得她的信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落寞。过了很久,在我的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毕业前夕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信中说: …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想了解毕业时我到底怎么了,但那是一块太痛的伤口,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揭它。现在仔细想想,我还是应该平静的去面对它。毕业前夕,我和我的男朋友向她的父亲――我们的院长――公开了我们的关系。让我万万意想不到的是,他登时暴跳如雷,昔日的慈父一下子变成了暴君。他坚决不同意我们的关系。而我的男朋友在他狂怒的父亲面前竟然唯唯诺诺,一句也不敢争辩。想到我们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温柔,恋人之间最甜蜜的话我们说过,所应该有的也有过,可我没有想到他是那么懦弱,一声大气也不敢出。我既失望又痛苦,心都死了。后来他的父亲语气缓和下来,说,学校的规章制度是明令禁止在校学生谈恋爱的,他身为院长绝不容许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退一万步讲,即使他容许,我们两人的性格都太软弱,也不适合组成家庭。他已经为我考虑好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单位,但我们的关系必须中断。我一下子站起来,对他说,这是交换吗?既然你不同意我们的关系,干脆把我发配到最偏远的地方好了!!我摔门而去。他在我身后咆哮道:好!我满足你的要求!…就这样,我来到了这里。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碎了般的痛,但我也觉得从那时起,我开始坚强起来…
看了她的信,我很为她难过,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当时我已经和本单位的一个女孩陷入热恋之中,甚至谈到了婚嫁,我所做的也只能是说些安慰的话了。
工作之后,我虽时而忙碌,时而清闲,但生活很平静也很安逸,有时甚至平静安逸得让人想打破它,不过终究自己还是沉溺于其中了。我很少再写什么,其实自从在大学时和笔友分手后我几乎就没有动过笔,即使有的话也是工作中所不得不做的八股文似的总结或汇报之类的东西。和娟的通信也因为自己的懒散由密至疏而至于无了。
直到今天遇到她。
来到大街上,她说也去学院,我们就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她问我:“刚才我见你在沉思。想些什么呢?”
“想你呢。”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就开玩笑似的回答。
“想我?”她也笑了,“想我什么?”
“想你的过去,也想你的现在。我们都被生活改变了,可你的改变真让人欣喜。”
“许多过去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变化很大,我自己也觉得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懦弱的小女孩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刚毕业的时候,因为那件伤心的事,又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多么寂寞。那里一切都非常贫乏,连买支牙膏都要乘很久的车。当时你的信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呢。”她回头笑了笑,又继续说,“但是后来知道你有了女朋友,我想我不能再打扰你了,自己的坚强只能由自己塑造。我主动要求多承担工作,一直很努力,成绩也不错。而且,和那些质朴开朗的人在一起,不由得你心胸不开阔。”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她告诉我,几年前,她回到了母校所在的城市。前年结婚,去年生子,在怀孕和哺乳期间读完了研究生。谈到她的丈夫时她说,“他是个普通职工,比我小两岁。我们感情非常好,他很爱我,也很帅。”说完笑起来,笑声中满溢着幸福。
“看来那里的工作生活让你受益非浅。”
“是的。后来调我回来时,我真舍不得离开。现在我也常回去,当然那儿条件也好多了。因为那段没有结果的情,我去了那里,在那里却得到了许多在别的地方得不到的东西。我真该感谢生活。”
“当然这主要靠自己的把握。”我说。
“你在恭维我,不过我很高兴。”她笑着说。
我也笑了,“我可是由衷的。”
“我知道的。对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知道我们以前的院长的情况吗?”
我摇摇头,“不,毕业后我没回来过。”
“刚调回来时,我就去看他了。我爸爸不知怎么知道的,说他病休在家,要我代他去看看。我开始有点犹豫,后来想在学校时他对我一直很好,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不能因为自己不适合做他的儿媳妇就怨恨他,那样太不公平了。去了才知道他患了脑栓塞,偏瘫,生活都不大能自理了,以后我有空就去帮忙照料一下。今天上午碰见你之前我就是去他家的。刚才给他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现在正好给他送去。”
“面对你他是不是有些愧疚?”
“我们一直都避开那个话题。过去的就过去了,该忘了。”她笑了。
“那你以前的…”
“男朋友?他按他父亲的意愿和一位个性很强的女孩结了婚,两人的性格反差太大。他很压抑,本来就不多的棱角现在更被磨没了。有时候看到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很为他难过。不过看来他已经习惯了。”
我默然。扭头看看窗外,风卷起轻尘,使得路边花草的明艳减色不少;但矗立着的杨柳的枝叶,却因风的吹拂更显洁净碧绿。其实生活也如风,不停地吹动着你我,至于吹走些什么,或者吹出些什么,全在于自己的把握了。
车子缓缓停下来。
到学院门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