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序达亮的《心灵渡口》
多年前为了好玩,我曾从英文转译了一些隽永的、源自日本的禅的小故事,陆续在
台湾的报纸副刊上发表,后来结集以《织禅》的书名出版。记得其中有一篇叫〈洗
碗〉的小故事:
一个和尚对禅师说:“我刚到贵寺,请您多多指教。”
禅师问:“你吃过饭了吗?”
和尚答道:“刚吃过。”
禅师说:“那你最好先去把碗洗掉。”
我常觉得,人生的智慧,不是好高骛远凭空幻想便能得到的,只有在日常生活中脚
踏实地、身体力行,不断地挖掘,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思考,才有可能摸索出一条
路来。达亮这本书里的许多篇章,不论是写对生命追问的小说家张海迪,或写从不
幸的离婚中悟出婚姻与幸福真谛的宋丹丹,或写同我也有一面之缘且通过几次信的
幽默作家冰凌(毫无疑问,幽默是人生智慧的一种表现),或写找到解梦的钥匙、却
无端被杀害的戴厚英,或写“以情求道”的诗僧苏曼殊,都试图从日常生活的挣扎
过程中,整理归纳出各自对生命的认知,字里行间充满了睿智与禅机,对困惑于当
前物欲横流的社会现象的人们,应该是一帖清凉剂与镇定剂。
读书中<此心安处是吾乡>这篇文章,最使我感触良深。戴厚英八十年代末期曾来芝
加哥看她在大学里念书的女儿并羁留了一段时间。像那段时期里许多在海外的知识
分子一样,我猜她那时候的心境一定也很复杂彷徨,不知何去何从。由于某种原因,
她又被排拒于当时芝加哥地区一个中国作家学者的小圈子之外,更使她感到落寞郁
闷,也使我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邀她到家里来作客。在她滔滔不绝的倾诉中,我认
识了一个热情敏锐愤世嫉俗、矛盾复杂的心灵。就在她回国后不久的一九九一年夏
天,江苏等地大水,灾区严重缺乏食物、饮水及药品。有一个晚上我接到她女儿的
电话,说她妈妈在长途电话里谈到灾区的惨状,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并要她
找我及朋友们商量,想办法发动捐款救灾。听说她后来还为了同灾民共苦,到灾区
去体验生活而病倒。这就是戴厚英,一个把人类全部痛苦及天下兴亡大任都扛在肩
上的作家及知识分子。看到她那么细弱的身体却支撑着那么一个坚强不妥协的心灵,
常使我感到恻恻。
她后来又来芝加哥看她的女儿及刚出世的外孙女,我们也经常见面或在电话里聊天。
最后一次同她见面,是在一个朋友家,就在她回国的前夕,一个寒冷的冬天晚上。
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似乎颇不平静,常说要去出家。我笑话她,说她那种性格,即使
当了尼姑,还是不得清净。
最后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便是她无缘无故地被乡人杀害。这么多年来,每次想起她,
都使我感到心酸。感谢达亮的这篇文章,让我知道她生前终于结缘雪窦寺,并觅得
了人生的大自在与心安处,回到了她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灵魂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