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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摄影师赵铁林:社会“风尘”女子的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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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9-05-30   

摄影师赵铁林:社会“风尘”女子的记录者

来源: 经济观察报

2009年5月16日凌晨三点,在北京东直门中医院,赵铁林因肺癌病情恶化停止了呼吸,他曾经出版过的《聚焦生存》、《另类人生》、《黑白宋庄》和未出版的《老北京话城南》等作品。

赵铁林的名片上,名字上有一个黑框,那时他认为,他已经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从五楼上掉下来没摔死,掉到海里没淹死,被人家打没打死……几乎遇到了一个人一生所能遇到的所有危险。因此,他从不畏惧死亡。

而这次,这个黑框真的降临到他的身上,这个与死亡交手过多次的汉子,最终败在了病魔手里。2009年5月16日凌晨三点,在北京东直门中医院,赵铁林因肺癌病情恶化停止了呼吸,他曾经出版过的《聚焦生存》、《另类人生》、《黑白宋庄》和未出版的《老北京话城南》等作品,整齐地填满了他在世上六十一个年头里的最后十年。

记者赵铁林

1998年3月,十六岁的贵州姑娘阿V和男友来到海南。在坐台小姐云集的十庙村,他遇到了一个拿着相机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赵铁林。1994年,他在海南海口和河南郑州开设的两家公司相继倒闭,转眼间,那个由客户、银行、合伙人构成的生活空间土崩瓦解,他从一个商人沦为一个彻底的穷人。

与此同时,海南经济经历了迅速的暴起暴落,许多人的海南梦像泡沫一样破碎,这同样殃及到一大批沦落“风尘”的女子——本指望着趁着年轻来海南捞一票的姑娘们。

赵铁林以800元的价格租了一间十余平方米的房子,这是八间相连出租房中的一间。十六七个邻居中,大半是坐台小姐。

赵铁林拿起相机,开始了拍摄生涯,最初的方式就是走街串巷地给人拍照,10元一张。而在他有限的生活空间里,这个消费群体最多的就是他的邻居——居住在周围的坐台小姐们。有时,她们还会花费心思地化好妆,让赵铁林到海边去为她们拍“艺术照”。

长期生活在其中,让赵铁林对这个生存于社会边缘的群体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他开始以这些姑娘作为自己的拍摄题材。为了更深入接触拍摄对象,赵铁林从最初的收费拍照变成了 “付费拍照”——他经常掏钱请这些姑娘们吃饭,帮她们解决各种问题。他从不忌讳摆拍,只要姑娘们愿意,她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地出入他的镜头。每次拍摄,他总要详细讲清楚自己的目的,如果拍系列照片,他还要让对方在拍摄书上签字。

在姑娘们的眼里,赵铁林这样的落魄记者不过是个体面点的乞食者,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她们更弱势,与她们用青春换饭吃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就这样,阿V进入了赵铁林的镜头。当赵铁林拿着冲洗好的照片回来的时候,阿V同意让赵铁林为她拍摄系列照片。赵铁林知道,一个姑娘的故事会从他的镜头里传播出去,而阿V的想法是,通过发表照片很快出名,甚至会有人把她的故事写成剧本,自己变成女主角……

除了阿V,前后四年间,共有100多个人进入赵铁林的镜头,除了坐台小姐,还有城市边缘的渔民、农夫、失学儿童、流浪汉、外来拾荒者、驼背摆渡人……他们都和赵铁林一样,在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中被压在最底层。在城市里,他们是绝对的弱势群体。从没有人如此近距离地将视角伸入他们的生活中,并且持续多年。

1999年3月,《聚焦生存——漂泊在都市边缘的女孩》出版,在这本书中,赵铁林整理了十几个人的生存故事,其中绝大多数是坐台小姐。他也从此被媒体扣上了“专拍小姐的摄影师”的帽子。

“阿V的故事”成为了书中的重要一章,阿V从背后环抱男友的那张照片被放大成封面照片。

照片里,阿V的眼神没有丝毫弱势群体面对镜头的恐惧,有的是与全书基调一起弥漫开来的迷茫而无助。

但阿V没有就此成名,没有人把她的故事写成剧本或者搬上银幕。

从工程师到摄影师

《聚焦生存》出版之后,赵铁林的照片开始在国内媒体上博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同时,还有他的文字。他喜欢把自己的照片和文字统称为图文纪实作品。他给自己的身份定位是“记者+学者”。他坦诚地对媒体宣称,他的照片只是为了真实的文献性记录,他希望若干年后,有人从这里看到当时的中国社会和他所记录的边缘群体的真实场景。而自己所关注的和希望呈现给读者的,是照片背后的故事。

《聚焦生存》之后的《另类人生》,和经过重新编辑而成的 《看不见的城市》、《看不见的人》、《她们》等等,延续了一脉相承的视线,并且展现了更多的照片,以完善那些照片以外的故事。

2003年,记录北京郊区艺术家部落生活的《黑白宋庄》出版。赵铁林把视角拉回北京。褪去艺术的光环后,赵铁林以一贯的平行视角和叙述手段,呈现了体制之外的年轻艺术家在精神与物质之间的挣扎状态。

同年,一部自传式小说《即将逝去的记忆》问世。这圆了赵铁林从十几岁时就想为自己和自己所经历的时代做传的梦想。

现在,出版人桑海的手里仍有一份未出版的书稿,这是赵铁林尚未完成的一个纪实作品集,书名为《老北京话城南》。在最后的几年里,他的生命有一大半是在南城度过的,每天早上都会像上班一样,骑着自行车,游荡在大栅栏或者八大胡同。他不停地拍照片,寻找新的可以进入故事的人物和题材。“如果不留下一些影像资料,将来可能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很快,推土机会无情地碾过。

可以说,在《聚焦生存》出版之前,赵铁林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身份可以支撑他的拍摄。他于1948年生于辽宁省北镇县的一个干部家庭,高中毕业正逢 “文革”,母亲自杀,父亲被关。1968年,他在河南新乡“插队”,1970年在新乡市前进机械厂做工人,1977年调入北京首钢继续工人的职业。1978年,考入北京航空学院工业自动化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1986年离开大学进入研究所工作。1990年下海经商,如前所述,先后在郑州及海口设立两家公司,直到1994年公司倒闭。

经常有人质疑赵铁林照片中的艺术性,“毫无美感可言”,“和一般的留影照片无异”的确,刚看到赵铁林的照片会惊异于他的赤裸直白,不经任何修饰的影像语言,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1990年代的中国纪实摄影,正是惟形式感独尊的年代。当时中国的主流作品是谢海龙表现失学儿童的《我要上学》、侯登科表现农业社会的《麦客》、姜健表现中国农村生存空间的《场景》、陆元敏以后现代主义视角表现国际大都市的《上海人》等,他们通常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记,有着严谨的构图、用光。而且,在将作品集结前,这些摄影者都是拥有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经验的专业摄影师。

1996年,山东的李楠获世界新闻摄影基金会(WPP)举办的第52届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艺术类桂冠;1996-1998年,云南的吴家林、北京的韩磊和四川的黎朗分别获得美国“母亲琼斯纪实摄影奖”(MotherJonesDocumentaryAward)。随着中国摄影师走向世界,也把纪实摄影的国际标准带回中国,刚刚明白纪实摄影是怎么回事的国内摄影师纷纷调转镜头,从构图、用光、组照的搭配等各个方面向国际标准看齐。

而面对着转型时代的中国社会,更多端着相机觉得该拍点什么的人却因为找不到好的题材而无从下手,只能在有限的影像空间里探讨技术能达到的各种可能性。此时,美国的女摄影师南·戈尔丁(NanGoldin)早已行动起来,为了打破长期形成的影像标准,她把摄影视角延伸到自己私生活的各个细节,成为“私人纪实摄影”的开山鼻祖。更早的是玛丽·艾伦·马克 (MaryEllenMark)的作品《福克兰路》,后来被赵铁林推崇备至。福克兰路正是一条位于印度孟买的妓女站街之路。

赵铁林的出现无疑给这个原本规范的格局投下一颗重磅炸弹。从事摄影三四年的资历,大部分照片使用相同的焦距段,全部使用黑白胶片,自己冲洗的工作方式。一部入门级单反相机——尼康F801加一个35毫米镜头就是他的全部器材。

而这种近距离的观察方式,悄悄伸入社会边缘群体的视角,却成为中国纪实摄影从未有过的新体验,被社会学家称为“参与性观察”。它超越了同类作品的窥私情节和居高临下的姿态,从而进入到一种单纯而真诚的叙述层面。他不断地叩问摄影作为媒介可以观看的底线,也不断地纠正拍摄者对于拍摄对象的判断尺度。这些社会意义,早已超越了形式感摄影的框架。

时任《读书》杂志执行主编的黄平在为《即将逝去的记忆》一书所作序言中这样评述赵铁林的照片——“这些照片,从艺术摄影的角度说,也属于江湖上的野路子。后来,他们都结集出版了。从此以后,我记住了一个会用镜头讲述故事的人”。

2000年,中国权威的摄影杂志《摄影之友》评选2000年中国最重要摄影人物,赵铁林名列其中。2002年他受聘于清华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任影像室主任。2007年,中国摄影家协会授予赵铁林“建国以来突出贡献摄影工作者”称号。

逝者赵铁林

2009年5月20日,赵铁林的遗体告别仪式。东直门中医院狭小的告别厅里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出于职业习惯,他们大多随身携带着相机。

这一天,向来惜版如金的《中国青年报》用了一个整版的篇幅刊登了赵铁林的经典作品。其中那幅最为知名的阿V从后面环抱男友的照片足足占了版面的三分之二。这组照片的标题是 《一个摄影师的路到底有多长》,导语写道——中国当代“新纪实摄影”代表人物之一赵铁林因病在京去世。

赵铁林病危的消息传出后,摄影圈的朋友们帮助他拍卖作品,赵铁林拍摄的少量经典照片被重新加工后,以每张2000元的价格出售,收入所得全部用来为赵铁林治病。

对于欧美动辄标价数万美元的纪实摄影作品,这样的价格简直不值一提。然而对于家徒四壁的赵铁林来说,每张售出的作品都在维持着他的生命。这也正是当前中国纪实摄影人必须面对的事实。东四十条老筒子楼里的两居室,几千卷底片,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这些可能就是一个优秀的中国纪实摄影师的全部遗产。
描述:“坐台女”阿V的眼神没有丝毫弱势群体面对镜头的恐惧,有的是与全书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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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zhaofeng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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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9-05-31   
全看完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卡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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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09-05-30   
风尘中的黑镜头:看不见的人
来源:新浪读书

十庙不是庙,而是一个村子。但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村子。村里没有耕地,地早已被香港“熊谷组”(熊谷组:日本一家建筑株事会社,香港熊谷组仍是该社的远东分社)买走了,建起了六幢豪华而漂亮的商住楼,搬进去很多有钱人。十庙的村民由于卖了耕地,手里有了一些钱。钱,虽然不能跟入住“银谷苑”(熊谷组建的别墅)的大亨们比,但它毕竟也是钱,可以盖一座二层小楼,或者整饬一下祖上流传下来的小屋,使它们更豁亮一些,体面一些。

没有土地的村民们,主要靠出租小屋,做些小生意,或到海岔子里捉鱼捕蟹为生。到十庙来赁屋的人,一大半是飘洋过海,从内陆来“讨生活”的女人们;还有一部分是从本省万宁来K市拉人力车的农民。他们租到的小屋,不是那些已经修茸一新的房舍,而是当地村民遗留下来专供出租的土坯房。每间房租不过百八十元。这些屋子差不多都临着海岔子,起潮时,海水会直逼到屋子前面二三公尺的地方。如果赁屋人是外地来此地谋生的女人,劣等的脂粉香气夹杂在又咸又涩的空气中,让人闻了很不舒服。

  阿V住的那间房离海边稍远,是一所大房间隔开后把头的一间。Z君第一次见到阿V是在这所大房间门前的小卖部,时间是1998年的3月28日。这个时间也恰恰是阿V姑娘离家出走后第一个月的月末。
那天中午,Z君背着摄影包,在烈日下,顺着和平桥的便桥而下,来到这个小卖部门口。天气太热,Z君又很渴,他必须得喝点什么,才能赶去拍《万宁来的捕蟹人》。阿V蹲在小卖部门前,正为她手中的一百元假钞而发愁。她向斜靠在对面墙壁的小伙子说:“谁知道他给的是假钱。”小伙子又拿过纸币,仔细地端详起来。他似乎从阿V的话语里得到了某种启示,将纸币在太阳光下晃来晃去,想从中看出真币的模样,可惜的是,假币做得太粗糙了,水印中的毛主席像,竟连一点儿毛主席的模样都没有。小伙子长叹一口气:“唉……,以为发了财,竟然是张假钱,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天底下没有比你再笨的女人了。”随即,他又近前向小卖部的老板娘说:“能不能将一百元假币兑换成五十元真币。老板娘用手捏了捏后,将假币还给了小伙子,表示不行。她也认为这张假币太蹩脚,远没有达到乱真的程度。

Z君在十庙这块地面上已经混得很熟了,一年前,因拍《纪明文和他的小伙伴》,曾无数次地来到这里。老板娘向小伙子建议道:“我看不如让Z记者花20元把它买下算了。”Z君当即表示反对,因为近几天,Z君的生活也极其困难。稿费屡催不到,20元差不多是Z君两天的伙食费。……,但Z君同时也注意到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兴许是他的一个有前途的拍摄对象。

小伙子姓吴,是阿V姑娘的男友。Z君见到阿V姑娘时,她仅仅16周岁,出走前在贵阳的一所中学读书。经过一周左右,和他们“小俩口”的慢慢接触,Z君对阿V姑娘的身世,以及他们来到十庙的前因后果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H省的天气进入4月份以后,已经热得可以,中午从海面刮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热气。H省还总是有风—白天从陆地上吹向海面;晚上又从海面吹回到陆地。这使得十庙的姑娘们一天到晚,总能等到一、两个“活”做,以维持她和她的男人们的紧巴巴的日子。对于女人的“消费”,一次不过30元。阿V也不能例外,尽管她年轻漂亮,但驾不住小吴对钱的渴望,阿V就不能以自己的美貌年轻“待价而沽”了。

4月5日是一个少有的没有风的日子,Z君又来到小卖部前。小吴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和Z君攀谈。他告诉Z君,阿V姑娘已经怀孕40多天了,再不打胎恐怕连“生意”都做不成,他想向Z君借300元钱,去给阿V做“人流”。Z君知道小吴好赌,钱是绝对不能借给他的,可阿V眼下所遇的困难也不能不考虑。……便跟小吴约定,手术费及手术后的营养费由Z君负责。但条件是小吴从此以后不能老去赌博。

天气太热又没有风,姑娘们都跑到外面来纳凉。在小卖部前的凉棚下,彼此开着玩笑。阿V趁机将Z君带到她的那间小屋子里。她说她不主张Z君将钱交给小吴。她来到十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却已经挣了三千多元了,可现在连每个月的房租都不能按时付,也不知道钱都跑到哪里去了。Z君环视了一下屋内,一张破旧的床上,有着一顶蚊帐。一个小小的课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煤油炉,炉旁有两个破塑料盆,盆里堆满了未刷的碗筷,上面落了不少苍蝇,床头前还有一个破塑料桶,是装垃圾用的。一束强烈的阳光透过房顶的天窗,直晒到地面上,蒸发出一股“阿莫尼亚”的气味。

阿V拉开抽屉,将小吴和她自己的身份证拿给Z君看,表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她还告诉Z君,小吴根本不是23岁,而是28岁,还进过两次监狱,历时五年。阿V将门关起来,问Z君做不做“生意”。Z君连忙说:“不、不!我的年龄太大,当你父亲都有资格……。”Z君已经用耳朵听出来门口有嘈杂的脚步声,门边一扇窗户的缝隙中几块泥土突然下来,砸在塑料桶里的碗边发出了声响……阿V也不再坚持,打开门,和Z君又来到小卖部门前。姑娘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小伙子此时也都害了羞,不敢正视Z君。Z君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也是“道上”走过来的人,非常大度地说:“午饭我请客。”Z君掏钱交给一个叫“刀疤鬼”的小伙子,去买些酒菜,顺便给阿V姑娘买瓶饮料……

刀疤鬼是小吴“养”的一个“食客”,和他一样身份的还有老李、小陈和“卷毛”,他们都是贵州人。菜买回来了,小伙子们七手八脚将饭菜做好,又将桌子铺开,请Z君坐上席,并安排阿V坐在Z君身边,给Z君挟菜。Z君坚决不同意,因为这样一来,Z君就没办法拍片了。Z君选择了靠门的地方坐下。浓烈的煤油味还没有完全散尽,小屋里的这顿“午宴”便开始了。阿V也不喝什么饮料,非跟着大伙一块喝啤酒。饭菜是什么滋味,Z君根本就没吃出来,只听到小陈和“卷毛”讲:“老Z够朋友,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人,不嫌弃我们。”还让Z君以后多“关照”阿V。此时,Z君对这伙人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只是跟他们打着哈哈,说一些“黄天霸”、“窦尔敦”的故事。小伙子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便将饭菜吃了个精光。Z君只好再让“卷毛”再去买酒菜,以加深彼此之间的印象。

阿V姑娘的胃口很好,啤酒也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天太热,Z君已经是顺头流汗了。阿V也热得掀起裙子来给自己扇风。Z君这时才发现,阿V姑娘没有穿内裤。

  从十庙村沿江而下,还有五个村子。它们分别是二、三、四、五、六庙。和十庙村最相似的只有六庙村,都是因为村边架了桥,缘于交通的便利,外来人口急剧增加。六庙村民的主要收入,也差不多都是靠出租房屋。外来居民的入住,尽管带来了诸如治安管理之类的问题,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新的“经济增长点”。比如说,像十庙,茶坊和糕饼店是原来就有的,但餐馆和游戏厅却主要是后来增加的。十庙的菜市场也因外来人口的增加而迅速扩大。私人诊所在十庙靠近和平桥的地方,就有好几家。有的诊所“擅长”西医,尤为“擅长”妇产科。有的“精通”中医,各种疑难杂症,通通都治,甚至包括捏骨观相;还有些“中西合璧”,那就说它“包治”百病。

阿V姑娘4月6日去打胎,进的就是这种“中西合璧”的诊所。诊所里有一位医生,是一位粗壮的中年妇女,她还有一位护士。医生的主要工作是把脉,看舌苔,注射和用“负压瓶”引产,此外还兼开方抓药。护士的主要工作是做饭和倒垃圾,以及有时看医生忙不过来时搭把下手。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诊所,生意却好得不得了。有时一天能给四位姑娘做“人工流产”。

阿V和小吴来到诊所时,Z君早已赶到。医生看完阿V舌苔,问过脉象以后,就让阿V上床。当阿V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完后,医生才穿起白大褂,走了过来。她把小吴叫到跟前,用手指着阿V的下半身,不住地说:“哎呀呀,宫颈全部烂了,你是怎么搞的,也不带她来看一看,花不了几个钱嘛!”小吴像木头一样在旁边站着,不吭声也不表态。房顶上充做照明用的一束阳光,恰好将病床上的阿V和医生需要手术的“地方”照个通透。

Z君退了出去,给阿V买了点零食,交到小吴的手中,告诉他手术完了以后,要对阿V温存一些,不能老是那么木鸡鸡地戳在那里。“阿V的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阿V痛苦的呻吟声停止了,表明手术已经结束。医生脱掉了带血的手套,悻悻地说:“再晚个把礼拜,就过‘日子’了,到了那时,你给多少钱,我也不敢做,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小吴扶着阿V到另一张床上休息。Z君去给他们结帐。手术费和今后几天内所须药品加在一起,共计300元。阿V看到Z君去付款,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算是对Z君表示感谢。手术后略微休息一会儿,小吴便扶着阿V离开诊所,缓缓地往回走。

路过“老高家店”门口的时候,几位纳凉的姑娘一齐将眼光投到了阿V的脸上。眼神由惊奇慢慢地转为不屑。“哪有这样的男人,将自己的老婆搞怀孕。”接着又指着阿V,说她是傻妹、是半脑,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怀孕,看她往后拿什么挣钱。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阿V全当没听见,因为她此时太痛苦了。搀扶着她的小吴仍然面无表情,可能是他看到Z君拿着相机一直走在他们的前面,不好表示什么。“老高家店”门前的姑娘们对阿V怀孕这件事最终形成统一的看法:“活该她倒霉,遇到这种不知心痛女人的男人。”之后,也就不再说三道四了。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巷子的白墙上,很是刺眼。不知起于何时的海风,把阿V的头发向后拢着。Z君在接触阿V的这几个月中,这是阿V惟一的一次真正痛苦的表情。

阿V所赁的住房,每天不到11点钟,是很少能有阳光进来的。因为离大屋不到一丈远,有一座二层小楼立在那里。小楼的二层住了四五个女人,其中小舒,和阿V姑娘的关系最好。站在这座二楼的楼梯口处,可以将小卖部前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小舒是个中年女人,处理问题,待人接物,都显得那么有规有矩。这天当小舒听Z君讲阿V姑娘刚刚做过手术。她立刻表示要帮一帮阿V。怎么个帮法,她没有向Z君讲明只是说:“这个傻姑娘不是干这一行的。”并向Z君说:“‘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干她这路生意的女人,不可违者有三:一是年龄不宜太小,这种“工作”极其耗费体力;二是不能是处女,否则将来可怎么嫁人;三是不能陷入同乡“亲友”的控制之中,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自己永无出头之日……阿V姑娘这三条差不多占全了,所以小舒最后说:“小吴不是个男人,是在作孽……”

小舒第一次来十庙,大约是在1997年后半年,当时Z君正在十庙拍孩子们的故事。孩子们很淘气,有时会缠着Z君给他们买冰水喝。小舒那时正坐在另一处小卖部的门口,穿了一件没袖的短连衣裙,外面罩了件长袖的半透明的黑纱外衣,椭圆形的面颊白里透红。孩子们怎么在她身边怎么闹,都不会引起她的反感,要换了别的女人早就喝斥起来了。她当时住在一间临海的屋子里,屋子里什么陈设都没有,只是在墙角铺了一领席,席旁边有一部破旧的电扇。她告诉Z君,她晚上并不在这里住,只是白天过来挣点钱而已。

那段时间小舒的生意非常好,来找她的客人,几乎不分钟点。她的房门总是闭着,偶尔她才从房间里出来透透空气,到小卖部买点卫生用品,算是能和Z君见上一面。她邀请Z君到她的住所给她拍照片。Z君说:“你的客人还没走,不太方便。”她说:“没关系,都是一些老客,大家互相照应一下,没有那么多讲究。”

Z 君进去时,两个小伙子正席地而坐,品评着Z君前几天给小舒拍的照片。当小舒向他们介绍Z君的身份时,小伙子们并没有不自然的感觉。按理讲,小舒眼下的这种境况,正是十庙干这行的女人所求之不得的。可是小舒仍然是整天愁眉不展,Z君估计到小舒的背后可能有更复杂的背景。果然那天小舒和Z君正聊天,来了一个小伙子,听口音是她家乡人,进门就向她要钱。小舒争辩道,钱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她已经不欠他们的了。来人不相信,逼着小舒去打电话。在小卖部里,那个人气势汹汹,小舒虽然很怕他,但还是在电话里据理力争,显示出“不屈不挠”的样子。那个人走了以后,小舒也失踪了好几天,直到两个拜以后,她才又在十庙露面。

见到Z君,她显得很高兴。Z君给了她一支烟,她点燃以后,长舒了一口气,说她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伙男人的控制,而那伙男人正是把她从农村带出来的人。她当初不了解社会上的事情,还把这伙人看成是自己的亲人,等到了K市以后,才明白这伙人逼她做“生意”,想吃她一辈子。如今她已经把旧帐了结了,以后挣了钱,都是自己的。她要把钱寄回老家,抚养自己的女儿,和照顾那个不争气的老公。倒楣的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小舒的设想发展,以至于她转过年来,还要到十庙靠老行当为生。

今年的小舒和去年相比,不光是憔悴了许多,连脸上的那两块绯红也已经褪尽了。小舒是四川自贡市富顺县人。


阿V做完“人流”后的日子,也正是Z君在H省生活越来越困难的时候。当地经济经过了几年的滑坡,占Z君收入一大块的拍广告的活儿几乎没有了,有限的几笔稿费又迟迟不到,Z君在生活上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在十庙周旋,完全不花钱是不可能的,像给小舒买包烟,给阿V买点饮料或水果,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为了解决这种极端的困境,Z君只好让他的学生小黄跟学校联系拍毕业照,哪怕只有二三百元的收入,Z君都不能放弃。为了计较每次拍摄费多几元、少几元,Z君也会和他的雇主吵个不可开交,什么身份、脸面,只好放在一边。但是,有失必有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Z君对阿V、对十庙、对居住于其中或与之发生关系的各色人等开始了相当深入的了解和体察。Z君发现阿V姑娘心地厚道,虽然负担很大,但能挣钱。自从老李、小陈他们在赌场上“抽老千”的生意断了档,便都龟缩到了十庙,任凭阿V花钱养着。憨妹阿V,也不问问该不该这么做,只要是小吴说的,阿V都言听计从。此时她又给这几位闲汉租了一间房。饭时,一大帮小伙子围在桌边,阿V看着他们的吃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这些大过阿V一二十岁的小伙子们知道阿V在想什么,便时不时地恭维她几句。阿V有时生意好一些,还会请小伙子们到村子外面的小餐馆去吃炒菜。她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前面,小伙子们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那情景真让Z君心酸,天底下竟有这样荒诞不经的事。

这几天,阿V的饭桌上添了一位女眷。这位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刚从妇教所里被放出来,大家管她叫做“小王姑娘”。小王姑娘来到十庙,准备“东山再起”,无奈刚从囹圄走出,身无长物,只好到阿V这里落落脚寻求帮助。阿V 马上同意了她请求,让她搭伙用餐,直到她自己能独立时为止。小王还不住地给阿V讲自己的遭遇和身世。当她讲到自己在妇教所里所受到的“待遇”时,好心的阿 V听得毛骨悚然,她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表示,她决不要到那种地方去。接着小王又讲到她如何被她的丈夫遗弃,以至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小王说着,将自己的右手亮出,右手的食指和姆指,都缠着纱布。“这就是那个‘狐狸精’咬的”。小王所说的狐狸精就是在她入狱后,和她丈夫姘在一起的女人。小王这一席话讲了没多长时间,十庙就发生了如下的一幕,证明小王说的话全是假的。

小王的丈夫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小王“客居”在这里。他找到小王,让小王回去,不让她干这种事。小王非但不走,还叫她自己供养的一个小伙子,将她的亲老公打跑。这个和小王姘在一起的男孩子,足足比她小了十岁。当地的居民知道了真相以后,纷纷指责小王这样做不对,可小王却认为这没有什么。她逢人便说,“许你有初一,就许我有十五,了不起就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除了小王姑娘,阿V所住的那所大房子最里边的一间,新近又住进了阿兰和她的小老公,阿兰是湖北襄樊人,她的小老公是河南人。小老公比阿兰矮了足有半头,是那种在家村“见多识广”,能玩掷骰子和各种赌具的小混混。来到十庙后,由于他操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大家都管他叫做“小中原”。阿兰是“爱情至上主义者”。他们俩在广州一家工厂认识以后,阿兰便把自己的心思,一股脑地放在了“小中原”的身上。希望她这位“郎君”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可是这位“小中原” 每每不成气候,除了耍贫嘴的本事见长之外,正儿八经的谋生之道一样也学不会。阿兰的劝说,都成了耳旁风。为此,这小俩口没少拌嘴。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对小冤家就带着他们俩永远也克服不了的“矛盾”来到了十庙。届时,阿兰19岁,“小中原”21岁。

Z君在这儿还认识了“老女人”和她的“小老公”。十庙的出租屋零乱地分布在海边。因为房屋建得比较早,谈不上什么规矩,他不大可能符合都市市容办的要求。每年到了喜庆的日子,区里的“爱委会”,都会到这里勘察一下,提出一些整改要求。每逢这个日子,姑娘们就会给自己放假一天,到城里去闲逛。因为不这样是不行的,“爱委会”若巡视姑娘们的住房,肯定是没有一间能通得过的。这还倒在其次,和“爱委会”一起下来的还有公安和治保,如果姑娘们三个一群,俩个一伙的,蹲在自家的门口拉“生意”,那岂不是给上级领导们难堪?姑娘们关门落锁,跑到外面去游玩,是“于国于家”都有利的举止。所以她们此时深明大义,一走了之,不给当地的村委会找麻烦。从这一点来说,十庙的女人并不像有些正人君子所说的“毫无廉耻”,而是自惭形秽。等到检查走了以后,她们才敢悄悄地返回,好像是“一天云彩散尽”。姑娘们回到自己的家照例干自己的“小本生意”。当然也不能说“爱委会”到这里是白来,明显好转的是,两条流污水的明沟,被本地人疏通了好几遍,只要是不降大雨,污水沿着这些明沟,会有秩序地流到海岔子里去的。

明沟入海前,在一间小屋前拐了一个弯。小屋里住着的一男一女,就是“老女人”和她“养”的“小老公”。那男的二十一二岁,原本挺精神,但自从割了双眼皮之后,就好像总也提不起精神来。他跟Z君讲,他原是某大学的在校生,但手“长”了点,总喜欢拿别人的东西,后来被学校除名。因为自己是有文化的人,不愿意与那些下苦力的为伍,所以生活只有靠那个老也改不掉的“坏毛病”维持了。但他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小伙子说,这里人太粗鲁,抓住小偷不往派出所里送,而是一顿暴打,这显然是没有“法律意识”。说到这里小伙子显示出鄙夷的神色。说有几次,他险些丧了命,不过他说现在好了,他遇到了一位“红颜知己”,将他养了起来。每天管吃,管睡,管抽烟,这次割双眼皮的钱,就是她出的。小伙子的“红颜知己”比他大二十岁左右,又瘦又高,心眼不错,但脾气不好。她在十庙混的时间已经很长久了,老家在湖南。Z君问她“为什么不回去,这地方可不是久留之地。”她不以为然地反问:“回哪去?”男人已和她离婚,她这么大的年纪,身体又不好,土里刨食吃,是肯定不行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走哪,算哪。村里的姐妹们背后都管她叫“老女人”,她的实际年龄谁也不知道。有时Z君晚上来到十庙,会在某一根电线杆底下看到她。她穿着一条裤腿掐花的长裤,夜风一吹,摆来摆去……如果有可能的话,Z君尽量绕着她走,这哪里像“卖笑”的姑娘,活生生的一个幽灵。

十庙平静的日子,有时也会激起些微澜。比如:“老二”或“金鱼眼” 因抢劫罪被抓什么的。但阿波挨打的事,却比谁谁被抓影响大多了。阿波跑到H省是背着她丈夫的,原想挣几个钱就回去,不料因走漏了风声,丈夫从湖南老家追了过来,就在“老女人”门前的空地上,将阿波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最后阿波跪在地上求情都不成。眼看要出人命,姑娘们才过来拉架,直替阿波说好话,说这也不能完全怨阿波,谁让阿波穷呢,人穷,志就短,阿波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啊。丈夫不再打阿波了,他拉着阿波走出人群,对围过来的女人们讲:“我就是做驴,做马,也不许她干这个!”有了这样誓言,姑娘们也就散开了。事后人们盛赞阿波的老公,说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准备做牛做马也养活自己老婆的男人。再看看她们自己身边这个所谓的老公,怎么好和人家比。

阿V姑娘是想不透这件事的意义的,但她经常挨小吴的打,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小吴打阿V,理由一般都很简单:一是说阿V好吃懒做,不注意卫生。阿V 从小有“净夜”的毛病,每天必须把被弄湿的毯子,拿到外面去晾。可是阿V年龄小,又贪睡,早上很难按时起床,尤其是头一天“生意”做多了,底下“流红”不止,就更难以保障准时起床。每当这时,小吴就会在小卖部门口说阿V懒,只吃不做。看到别人的反应不太积极,就会迁怒于阿V,给上阿V几下,以显示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其次是说阿V讲话不注意场合和地点,常使小吴当众下不来台。于是小吴就会赶过去给阿V一巴掌,小吴的几个伙伴,也会趁机添油加醋,说如果不教育教育,阿V就不明白事理。久而久之,阿V觉得很孤独,便将自己的心思转移到阿猫、阿狗身上。可这又招来了小吴的第三条理由,说人还吃不饱,哪有钱养什么阿猫阿狗。小吴打阿V的理由很多,但没有一条是像阿波的男人所说的那种。

阿V的年龄实在太小了,她还不能像那些成熟的女人那样善于保护自己。那天手术做完后,诊所里的大夫再三叮嘱阿V小吴,半个月之内无论如何不能“同房”。可小吴就是不听,阿V拗不过小吴,只好满足了他。事后,阿V向大屋里的几个姐妹讲起了这事,她们都觉得太过份了。有个刚和阿V的食客小陈住到一起去的胖女人忿忿地说:“小吴简直就是个畜生,我来月经的那几天,小陈想‘ 那件事’,我都不同意,内裤都扯坏了……,自己的男人不心疼自己的女人,这还有天地良心吗?”

阿V也将这件事告诉了Z君,说小吴对她不好,希望Z能想想办法。Z君也确实和小吴交谈过几次,希望小吴不要做得太过分,否则阿V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就难咎其责了。小吴的几个弟兄也都翻过脸来帮助Z君说话,指责小吴的不是,尤其是“卷毛”对小吴早有意见,他非常反对小吴殴打阿V,便对小吴说:“阿V虽然傻点,但对你还是一心一意的,你别拿她不当人。如果阿V病倒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小吴还是“闷葫芦”一个,当着Z君和他弟兄的面,有口不开,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他正在暗自盘算将“家”搬走,搬到老高家店的后院。那里有个二层楼,几个非胖即瘦的“小姐”因做不到“生意”已经搬走了。可那里的房租比这里贵,当务之急是先要把阿V哄好,让她多挣钱。这样想过以后,无论大家怎么指责他,他还是一言不发。

“卷毛”的大名叫海军,贵州六盘水人。他上岛是因为小吴写信骗他,说这里工作好找,上岛时带的300元钱,也被小吴花光了。因此,他对小吴有一肚子意见,但碍于乡亲的面子,平时对小吴的言谈举止,从不干涉。小吴很怕他,“卷毛”在家乡打架是出了名的,而且魁梧健壮。要是真较起劲来,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几天前,大家在一块聊天扯谈,因为一句话不对,“卷毛”回手一刀,将他们一位老乡的踝骨砍得露了出来。这件事给小吴的印象颇深,他知道自己是在“烧香引鬼”,可后悔已经晚了。“卷毛”的钱已经被他花掉,阿V手术刚过,挣钱又不容易,无论如何他自己不能开口将“卷毛”撵走。“刀疤鬼”也不太好对付,一天到晚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浑身不舒服,幸亏他有案底在身,否则凭小吴那两下子,也难以将他降服。老李原来是这伙人的老大,但自从“耍老千”的事干不成之后不久便离开了十庙。小陈找了胖女人算是有了个归宿,起码不在他这里吃住了,可是时间长得了吗?难以预料……。胖女人的前一个男人刚被抓走,案子不算太大,没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小吴盘算来,盘算去,最后归结为一点:朋友没有不行,就凭他自己,很难将阿V永远把持在身边。来十庙的客人中,也不乏有模有样的正经人,这些人有钱有势,万一谁动了心眼,阿V肯定跟他跑掉,所以惟一的“威慑”力量是他这几位老乡。但养老乡得用钱,在钱不多的情况下,适当地和朋友们作些妥协乃是上策。

几个礼拜过去了,阿V居然没病没灾地挺了过来。白里透红的脸上,显出了青春的气息,一双空落落的大眼睛,还是那么无忧无虑,她高兴时,便会糗在小吴的身边撒娇,让小吴说她最爱听的话“我爱你,我要娶你”。如果小吴心绪不好,不兜揽她,她便会发脾气,在小吴的怀里乱滚,弄得小吴狼狈不堪,只好十分不耐烦地说,“我爱你,我要娶你,行了吧?”阿V听到这两句话,不管小吴说的是真是假,都会欢天喜地地跑开,跟她的赖皮儿去玩。

阿V的“赖皮狗 ”是她花了20元钱从她就医的那间诊所买来的。阿V非常喜欢它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时,也会和它嘀嘀咕咕说上半天。邻居们都以为阿 V着了魔。说到阿V的狗,Z君感到很惭愧,因为Z君曾经答应过给阿V一只小狗。这倒不是Z君心血来潮,逗阿V玩,因为Z君自己有条小公狗,Z君寓所的邻居有条小母狗。邻居将Z君的公狗借去配种,并答应Z君,等小狗出世后,送一只给Z君,所以Z君才敢向阿V许诺,给她一只小狗。可是小狗出世后,母狗的主人又舍不得了,害得Z君在阿V面前很难交待。阿V一直将狗的事情放在心上,最后在离开H省时,仍然提及这件事,还给Z君留下详细的地址,让他到贵阳去时,一定要到她家去看看她并顺便带上那只答应给她而还未给的小狗。

自从宠物走进了阿V的世界,她在十庙又苦又涩的日子,才算是有了一丝的安慰。Z君对阿V的拍摄,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得利于阿V对宠物的喜爱。每次Z君来到十庙,阿V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给我的那条小狗呢?”Z君最初的回答是“小狗还没出生”,往后就是“小狗还没满月”,再往后,就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条小狗的”。

过了7月,H省常会刮台风,一刮台风姑娘们的“生意” 便不好做,十庙地势低洼,往往一场暴雨下来,姑娘们连门也出不了。遇到这种糟糕的天气,大家只好吃方便面。吃方便面也要花钱,只有出、没有进,生活自然陷于困顿之中。阿V的小赖皮狗就是这时卖掉的。没有狗的日子,阿V的情绪非常低落,她每天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即使起来了,也是在十庙的空地上走来走去,找一些能引起她兴趣的事情。谁家的“猫咪”在窗前叫两声,她就会赶快跑过去,隔着窗,和别人的“猫咪”说话。有客人来找阿V,阿V也不像以前那样,千方百计地将他们留住。小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非常着急,打,显然不是办法。惟一的办法是允许阿V再买一只猫……

阿V每隔一个礼拜要和她妈妈通一次电话,电话费一船都由Z君付。打电话时,阿V向妈妈撒谎,说她已经找到工作,是在一家西餐厅配水果拼盘,月工资300元。Z君问阿V为什么要撒这个谎,阿V说今年1月份,她和小吴离家出走时,没有跟妈妈说实话,怕妈妈不放心。她还将妈妈给她写的信交给Z君看,然后把自己的身世毫无保留地对Z君讲了一遍。最后她把妈妈的亲笔信送给Z君,留作纪念,并表示她会很好地配合Z君完成拍摄……。小吴对Z君的工作已表示出极大的不耐烦,说Z君的报道一旦披露,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可是阿V本人同意,小吴也没有办法。

来十庙的客人分为三六九等,档次高上点的是一些已经离职的老“职工”,这些人曾在政府机关里当过一官半职。临近退休时,开爿小店,家底比较殷实,闲着没事时,喜欢到十庙来逛一逛。再有就是一些自由职业者,中年男子居多。他们中有私人诊所的医生小业主和包工头。这类人找的姑娘一般是固定的,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条件下,每周来一到两次。他们中间本地人少外地人多。数目最多档次最低的是年轻的打工仔,他们大都没有能力将妻子或女友带到身边。每当遇到“这个”问题无法排遣时,他们就会成帮结伙地来到十庙。他们不计较女人的姿色和年龄,只要“便宜”就行。一些年老色衰的女人往往一次只收他们15元。打工仔们收入的不稳定,所以不能像前两种人那样,“有时有晌”地过来,能不能“消费”取决于他们口袋里是否有下一顿的饭钱。。

为了将拍摄向更深的层次推进,有必要抓住这种“交易”的某个环节。于是Z君找阿V和阿兰姑娘商量。阿V说可以,但最好在屋子外面,如果进屋则必须征得客人的同意。阿V见Z君还是有些犹豫,就说:“没有关系,因为来找我的客人,大多是熟人,我跟他们讲你是我的‘干爹’,他们一般都不会反对。”从此,在7月份连续的两周时间里,Z君不间断地往十庙跑,有时还带上他的学生小黄,让她把现场的情况记录下来。Z君在拍摄的过程中非常注意小吴对“客人”的态度,一般,有 “老客”造访时,小吴也会搬个凳子加入其中。谈话的内容一般不涉及两性关系,主要是本埠新闻和一些道听途说的所谓国家大事。再不然就是客人杜撰出来的牛鬼蛇神的故事。在谈到“国家大事”时,小吴很有发言权,不能不说这是小吴的一个优点。他喜欢看报纸,无论是过期的,还是不过期的,本地的还是外埠的,他都拿来一字一句地读。在经济较宽裕的那个月份里,他甚至订了一份《参考消息》。这在十庙被女人养起的汉子当中,是绝无仅有的。客人每当听到小吴说出一翻“不同凡响”的话,就会当着阿V的面夸小吴,说他“不是久居人下之人。”

阿V也看书,她的书的来源很杂,差不多都是从前院人力车夫的孩子们那里要来的。孩子们除了整天玩耍,也去捡些“破烂”。“破烂”中偶尔会有一两本残缺不全的杂志,阿V就会将它们要过来,压在枕头边,闲暇时读一读。这些破烂杂志,在尽完了最后的功用后,就会被阿V拿来当手纸。阿V看到的惟一一次“正经”书,是在一个叫李拐子的人那里。李拐子那里追着Z君,非要出手他的几本盗版书,并说如果Z君不买的话,他就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赶巧Z君正在给阿V拍照片,李拐子的到来,将阿V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走了。阿V翻着书,李拐子立在旁边,絮絮不休地向Z君鼓吹他的书,多么有价值,多么便宜,来路多么诡秘……这下给阿V拍照片的事,因为李拐子到来,被搅“黄”了。

这个亚热带的城市,每到入夜才能焕发出它的青春活力。有钱人和达官显贵们,酒足饭饱之后,会到高档的歌舞厅里和那些为生活而奔波的各路“小姐”“甜言蜜语”一番,以出让自己多余的“感情”和钱财。社会上的一些强人和比大老板小一号的中小老板,会到档次稍低的歌舞厅和发廊以及洗脚屋里,将自己的剩余精力发泄出来。而那些靠出卖劳动力的人,在“主流社会”的消费方式引导下,就会到十庙这种地方来,为社会消费层次中的一份子。

和平桥上来往的车辆轰轰隆隆地响,却丝毫不会影响桥下正在声嘶力竭地唱歌的人们。这时的李拐子正在引亢高歌,虽然五音不全,但嗓门颇大。他全神贯注地盯住屏幕,唱着“流浪的人儿走在天涯,没有一个家,路边的小草早已发芽……”。Z君发现这时李拐子的眼睛特别亮,也许是荧光屏里散射的光线照到了他的脸上,也许是他眼眶中含着泪水……李拐子唱完后,回到原位,神色木然,瘦而高的老板走到Z君面前,递过来两瓶“可乐”,算是跟Z君打了招呼。接下去,他便自己跳起舞来,Z君知道他想缓和一下因李拐子的歌声而带来的悲剧气氛,这里的流浪汉太多了。果然他的舞蹈和欢快的乐曲又将人们拉出了现实,气氛马上热烈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阿V姑娘也钻进了人群。外场的小伙子顿时激动起来,纷纷要求阿V唱一首。阿V的歌声可不像她长的那么甜润,往往是唱着唱着就跑调,尽管这样,她那种一丝不苟的表演精神,还是赢得了小伙子们的赞许。歌声一落,掌声便响起,小伙子们纷纷给阿V叫好。

时间已是晚上10点半了,Z君、Z君的学生,李拐子跟着阿V沿着一条黝黑的小巷往回走,小巷的尽头有一盏路灯,路灯下影影绰绰地站着四五个女人,从路灯处转过弯,有四五个小伙子坐在那里。再往前,小卖部的灯光下,小舒、胖女人和阿兰坐在那里,阿V和李拐子到了小卖部前就不再走了,因为这里就姑娘们待客的地方。Z君也不再往前走了,和他学生站在空旷的场地上。Z君知道这时的姑娘们并不喜欢熟悉的男人在身边,就连她们的“老公”,也都跑到桥下去看录像了。每当这个时候,阿V就觉得特别不自然,白天耍得很好的姐妹,晚上就全都不理她了。白天小王姑娘对她比较冷淡,她已经察觉出来了,可晚上她的这些要好的姐妹也样对待她,她觉得没意思,便抱起自己的小猫又跑到了路灯下玩耍。坐在旁边的男人们目光炯炯有神,想尽办法和阿V搭讪,可阿V理都不理。只让Z君将她和猫拍下来,可Z君手中的“F801”死活不听使唤,光线太暗,无法聚集,闪光灯就是不亮。Z君急得满头大汗,还是他的学生拍了几张。等Z君的闪光灯亮起来时,阿 V旁边的小伙子已没剩几个。

拉车人的小屋,传出了男人们均匀的鼾声。月亮也从东边升了起来,这天晚上,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月光照在Z君脚下,拉车人种的蕃薯叶漫出了铅灰色的光。月亮照在十庙那些破烂房子的屋脊上,灰黑色的屋脊便泛出了银光。此时大而圆的月亮清冷安详,它将“宁静”送到了十庙,大桥下嘈杂的声音,确乎变小了许多……,Z君离开十庙很远以后,才发现夜其实已经很深了。

7月22日,Z君到解放东路买“显影”用的药品,不慎相机被小偷偷走,这使Z君损失了近八千元,“F801”经实际使用不是那么得心应手,Z君可惜的是他那个“35/F1.4”的镜头没了。Z君的经济情况使他已不可能再添置一只同样的镜头,这次相机被盗对Z君的打击是很严重的,他病了一周。幸亏他带了两部相机,否则所造成的损失将是无法弥补的。

Z君丢相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十庙,引起了十庙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的同情。Z君初到十庙时,因拍摄环境险恶,有不少好心人劝他,说最好不要去,否则会遇到人身伤害。Z君在十庙走来走去,除了背着相机之外,腰间还别着手机和BP机。小卖部的老板娘曾好心地提示Z君,叫他注意安全,说现在虽然不比1993年,可治安情况仍然比市里差得多,这里的年轻人有不少是负案在逃的通辑犯,隔三差五的就有人被抓,万一出了事情,可怎么得了。这个问题,Z君不是没有考虑过,临来这前,也向有关部门打过招呼,但如果什么都怕,干脆就别干这行了,所谓“生死有命”,全凭自己的掌握了。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Z君凭着他的耐心已经和这里的住户们,建立了相互信任的关系,尤其是和“卷毛”、李拐子这类人的“友谊”,差不多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他们客观上为Z君提供了保护。“卷毛”就不止一次地跟Z君说,谁要敢打你的算盘,他就不要在十庙呆了。十庙发生的大小事,都逃不过李拐子的耳目,而他们俩个人和Z君的关系又很融洽,Z君心里也算是有了底。

这些时“老女人”为了缓和自己的生活,特意让她的小“老公”买了 300只鸭仔,几个月过去了,鸭仔虽然损失了一半,但毕竟还剩下一半,现在已经换了毛,可以一摇一摆地在“老女人”的房前屋后散步了。眼看鸭子可以变成钱,“老女人”的心情格外舒畅。这天她将Z君叫到她的屋里,说她的“小老公”得了一次手,有一部相机正待出售,并说如果这部相机是Z君的,她就分文不取地将包还给Z君。如果不是Z君的,她再做打算。她说相机上都是洋文,她看不懂,并说相机的镜头个儿很大,能拉能推。Z君一听心里就凉了,因为他只使用定焦镜头,能推能拉显然是变焦镜头了。Z君见“老女人”这么热心,便同意看看这部相机。“老女人”冲她的“小老公”点了一下头,“小老公”就跑出门去,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部相机,正如Z君所料,相机不是自己的,而是一部八成新的“雅西卡”。Z君向“老女人”说明相机不是自己的,同时感谢他们费心。“老女人”显得有些失望,因为她确实想为Z君做一件好事。Z君将话茬差开,谈到她的鸭子,说鸭子虽然长大了,但数量却少了许多,问“老女人”是怎么回事。老女人叹了一口气,开始骂起了本地的老鼠,说这里的老鼠个太大,小鸭子打不过它们,被老鼠咬死了不少。接着就骂她的“小老公”,说他是白吃饭,养鸭子不尽心鸭仔被人偷去了不少。再往后就责怪本村的当地人“欺生”,不许她养鸭子,说养鸭子会造成环境污染。最后埋怨自己挣钱少,没钱买那么多饲料,养人都困难,更何况鸭子了。她白了那个小伙子一眼,说他不争气,这么困难还抽5块钱一包的烟,饭菜也要讲究;最可恨的是晚上没完没了地歪缠她,没有个两三次“那种事”,他就不让她休息。

那位自称受过高等教育的小伙子,竟然毫不羞愧地讲:“我还让你打,让你骂,让你掐,当你的出气筒,没有我,行吗?”Z君无话可说,只好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H省没有秋天,可是有立秋这个节气,阿V姑娘来到十庙转眼已经4个多月了。毫无节制的生活,使她得了一种“下红”不止的病,到诊所去看,那些“二把刀”大夫,给她开出的惟一的药方就“红桃K”。阿V虽然买得起一只猫,却买不起“红桃K”。她那点微薄的收入,勉强支撑房租和供小吴赌博,每个月都攒不了几个钱,连感冒、发烧时输液都得将药拿回挂在门上,自己输。因为她付不起诊所的“占床费”。到后来,她每个月的“例假”能长达25天。小吴虽然知道这一切,但束手无策。同行姐妹们也有一些难言之隐,但不像阿V那样早就将自己的病,说得半条街都知道了。

消息传到了小舒那里,好心的小舒,将从老家带来的草药分一部分给阿V煎来吃,并告诉阿V,这种“滴沥”不止的毛病叫“血崩”,让她注意自己的饮食起居,不能要钱不要命。

在小卖部的门口,近来很少见到小舒的身影。姐妹们都说她被骗了,被人用一个铜锡合金的小“小金佛”骗走了她仅存的一千元,她为此大病了一场。等Z君见到她时,她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憔悴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目光还有些呆滞,昔日的风采全然不见了踪影。她见到Z君,就将自己受骗的经过说了一遍。她说她万万没有想到,花一千块钱买来的“小金佛”居然是假的。要再想攒起这一千块钱可就困难了,可是她老公又要从家乡赶来看她,手头没有钱可怎么行。自从卖书的小张搬到她那里住以后,Z君就很少过去。以前听小舒说过小张和她的关系不错,他们的“友谊”是在1997年,小舒被一伙烂仔打伤之后,建立起来的。那次小舒被打得很重,全靠小张前后张罗,生活费也是小张提供的。一周后,小舒才能起床下地,她对这个比她小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感恩戴德。到了今年小张的生意不行了,时不时地到她那里蹭两顿饭。小张去时,有时会带上李拐子。就这样小舒和李拐子也熟悉起来。这次小舒“大意失荆州”,虽然心里非常难过,但还得咬起牙关,努力去挣钱,因为过不了几天,她的亲老公就要来了。Z君经济也很困难,帮不了她什么,但见了面,都是熟人,也不好只说空话,总要买盒烟给她,或者给她十块钱,让她自己去买点菜。钱和烟,小舒都收了,但菜,她并没买。为了等她老公过来,她将每一分钱都攒了起来,午餐不过是白饭就咸菜。只有在小张或李拐子过去时,才稍微改善一点。

小舒左盼右盼的老公,终于来到了K市,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这天小舒破例地买了些猪肉和鱼,给她的老公接风洗尘,并让Z君也过去坐陪。Z君想推辞,小舒不高兴,说:“你虽然不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但也不要瞧不起我们,还是过去坐坐吧。”

小舒的饭桌边坐了四个人,除了Z君和小舒外,还有她的老公及小张。菜是小舒烧的,一盘鱼和一锅炖排骨。Z君上楼时带了几瓶啤酒。鱼,很快就被吃光了,吃完鱼后,小舒便退席歪在床的一角,自从她被骗之后,身体总是不适。她一会儿看着她的老公,一会儿看着小张。坐在席间的三个人,慢慢地饮酒、吃肉。小舒的老公,个儿很高,人很瘦,一件大花的短袖衬衫,一枚金戒指,脖子上挂着一条很粗的银项链,根本看不出他是靠种庄稼为生的农民。小张穿了件T恤衫,坐在靠床头的一边,没有一丝尴尬表情。Z君给他们拍照时,小张竭力地往后躲,并说:“我就不用拍了。”小舒坐在她老公身边,让Z君拍一张合影,合影拍过以后,大家仍然找不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小舒也觉得气氛不太和谐,她除了能向她老公介绍Z君的身份之外,对于小张的介绍就未免有些言不由衷,好在小舒的老公不是那种本份的庄稼汉。以前小舒也跟Z君提过她家乡的一些事,说她的女儿在上小学需要用钱,偶尔她也会提提她老公,但也只是说他很少在家里干活,有时间就往镇上跑,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一起。小舒还说,最惹她生气的是他在家里还搞了一个比她年轻的女人,而且就住在家里,她每个月给家里寄的300元钱,不知是用在孩子身上,还是贴给那个女人了。小舒曾写信给她的老公,让他改邪归正,将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并声明:如果他继续和那个人来往,她就和他离婚。Z君想到这里,再看看眼前小舒在她老公面前的那副表情,又觉得不大像。小舒动情地看着他,她老公也尽可能地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让小舒听着放宽心。Z君起身告辞,小张也说自己有事,小舒和她老公送到门口,小舒不住地讲,让Z君有空过来。

小舒的老公在小舒那里总共呆了一周,她老公的朋友晚上也住在小舒那里。按照小舒原来的说法,她是准备和老公一起回家的,还说她老公不让她再干“这个 ”了。可是一周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晚上小舒又出现在小卖部门口,她告诉Z君,她老公已经走了,她没有和他一起走,只是将仅有的600元钱给了她老公。而且她说,她也准备离开K市了。Z君问她到哪去,她说去昆明,并说H省的钱太难挣了,自从她身体不适以后,客人越来越少。到了昆明,她是不是还干“这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她说,如果能有别的生路的话,她准备从头做起。Z君问她为什么没和她老公一块回去。小舒长叹了一口气说,哪里还有什么“家”,她已经提出离婚了。

又过了十天,小舒真的走了,那天Z君刚从和平桥的便桥上下来,就看到小舒扛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卷,正要上桥。她告诉Z君她不会再回来了,并说,她会好好地保存Z君给她拍的照片……Z君发现小张也没来送她,她仍然穿着一年以前的那身衣服,只是人老了许多。道别后,她一个人拾级而上。

十庙的中午,还像往常一样热闹嘈杂。李拐子、小张和小高,忽然从桥下的一个歌厅里钻出来,非拉着Z君请他们唱歌。Z君跟着他们进了歌厅后,问小张,怎么不送送小舒。小张分辩道:“我怎么不送?”李拐子说:“送个屁,小张现在手上一分钱也没有,送‘相好’上路,好歹也应该表示表示呀,这下小张完蛋了,连个吃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说不定还要跟我一块睡楼架子。”小高不搭理他们,早已经唱起了他的“大头皮鞋”。Z君给他们扔下了五块钱后说,不陪他们唱了,要到阿V那去。李拐子叫住Z君说:“你不是想拍我和女人在一起的镜头吗?下午四点,我要和我的‘相好’见面,她也是我的老乡,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说着脸上露出一股坏笑。Z君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这张照片很重要,便说:“行,三点半在老高家店门口见面。”Z君刚要走,他又将Z君拉住,“今天的拍摄费你还没给呢。”Z君说:“下午一块算吧。”摆脱了李拐子的纠缠后,Z君来到了十庙的小卖部门前。

阿V正在小吴的怀里撒娇,“刀疤鬼”在一旁教老板娘的女儿学普通话。老板娘的女儿9岁,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刀疤鬼” 讲完普通话的正确发音后,就轮到小姑娘当老师。她让“刀疤鬼”坐在板凳上,并将手背过去。她在墙上一笔一画地写几个字,告诉“刀疤鬼”那几个字的H省读音。如果发音不准,小女孩会像老师似地批评他们。这些闯南走北的汉子在小女孩面前,乖得就像一年级的小学生。Z君觉得很有意思。

阿V仰面躺在小吴的怀里,让小吴表示些“温存”。小吴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并不理采她。阿V生了气,当着众人的面,脱小吴的裤子,小吴又气又急,但又没有办法,因为不远处站着“卷毛”,正冷冷地看着他们。小吴不敢“造次”,要是往常,早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阿兰细心地检查着“小中原”给她买的“洁尔阴”。大家显然是刚吃过午饭,在小卖部前不大的凉棚下,打发着又长又腻的光阴。阿V用染指甲的豆蔻给“小中原”涂着红指甲,可一会儿,不知怎么的,阿V和“小中原”又发生了口角。“小中原”个小力单,不是阿V的对手,撕掳了不一会儿,就被阿V压在身子底下。在旁边看热闹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哄堂大笑,大家觉得很有意思。每当这个时候,阿V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她天真幼稚的举动,会给麻木的生活添上几分乐趣。

沿江一路通到和平桥下就不再往前延伸了。这就给十庙的一些有钱人造成了一种错觉:似乎在市府的规划里,十庙临海的这部分房屋暂时没有拆迁之虑。他们便想仿照“过港村”那样,建几个水上的海鲜馆,以招睐市民。据说他们还真获取了省里有关部门的批文,所以自1998年6月份起,村民们便在这块滩涂地上叮叮当当地施起工来。一个月以后,这些用竹木搭起的“水上餐馆”,也就真的有了些模样。在建造这些餐馆的过程中,最先高兴的是十庙的姑娘们,她们巴不得餐馆早一些建好,以使十庙的人气更旺一些,让有钱的人多来一点。“温饱后而思淫欲”,这个道理姑娘们也懂。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姑娘们的处境会改变不少,不至于一天到晚只和那些穷打工仔们周旋。不光是姑娘们高兴,本地靠海的居民也很高兴,他们甚至想到了将自己的小破屋修茸一番,以便租给比这些穷女子更有钱的商人。眼下他们把房子租给这些经常拖欠房租的女孩子,实属万不得以。由于临海的陆地又往前延伸了一块,姑娘们的活动空间,也就相对大了些。阿兰、阿V、胖女人,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就会跑到这里来纳凉。她们的“老公”知道自己的女人跑得并不远,也就不会尾随其后,乐得让她们在那里多玩一会儿。男人们也可趁机多赌上两把,不必听女人的唠叨、抱怨,说些什么“钱不好挣,该省吃俭用”之类的话。有时Z君工作累了,也会到这些新搭建的竹棚下休息。如果碰上这几个熟悉的女孩子,便跟她们聊一聊。男人不在场时,姑娘们容易说实话。胖女人就是在这里将自己的身世告诉Z君的。

她说她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14岁时,离开了孤儿院,16岁和一个男孩子建立了爱情关系。没想到几年以后,男孩子变了心,她为此还殉了一次情,从房顶上跳下来,可惜只摔断了一条腿,没有死。她说要是死了就好了,因为现在的日子比死也强不了多少。没有死就得想办法活,她走遍了南方各省,也干过各路活计,但都因瘸着一条腿,行动不够利索,长得也不算好,每每被东家辞掉。她伤过无数次心,来到十庙时,年龄已近30岁了。在这里她认识了一个“偷儿”,便和他厮混到了一起。这个“偷儿”对她很不错,自从两人住到一起后,“偷儿”就不让她干“这行”了,并告诉她,偷虽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卖身强。这个男孩子虽然不懂“万恶淫为首”的祖训,但是竭力反对她将不相干的男人领回来。他们相识的最初,这个男孩经常打她,而且出手很重,可是她并没有什么怨言,因为每次都是因为她背着他干了“接客”的事。后来男孩将偷窃所得的赃款全部都交给了她,这样,她算从泥潭里拔出了腿,小俩口和和美美地过了一段好日子,直到“偷儿”东窗事发,被捕入狱。胖女人说她也算对得起他,自从他入狱后,她曾经花了八千块钱,想将他“活动”出来,可惜,她所处的“层次”太低,不认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找的都是一些“不扎实 ”的人物,钱虽然花了,却连面都没见着,更甭提放人了。钱也没了,人也没了,她又干起了老行当。比较之下,现在跟她一起的小陈可就差得远了。在长相上,小陈比那个“偷儿”老公,不知强多少倍,家境又好,是个独生子,为什么非跑出来混,她真想不明白。但小陈虽然长得俊,却没有“偷儿”的志气,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像他这样的好模样,找个事干,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可他哪儿也不去,全靠她挣钱养着。说到这里,胖女人又高兴了起来,她说小陈可能娶她。Z君问,何以见得。她说,小陈说到年底要把她带回他家,那岂不是拜见公婆了吗?Z君看到胖女人又燃起生活的希望,不好将小陈的这种把戏说穿,只是提示胖女人,一切要等她到小陈的家乡去过后再说,不要自己做梦自己圆。

19岁的阿兰,听着Z君和胖女人的对话,似乎也有所感悟,她也正在为她那个不争气的男人发愁。她告诉Z君,她的钱无论藏到哪里都会被“小中原”找到。找到钱的他,就会一溜烟地跑到赌档,将钱输个干净。她怎样惩治也不行:像晚上不许他上床、罚跪、威胁他再这样下去,她就跟了别的男人跑,都无济于事。阿兰向Z君讨主意,问该怎么办。Z君知道阿兰找错了人,像这种农村出来的“二溜子”,Z君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但Z君也不好表态。可是阿兰非让Z君替她拿个主意,Z君只好说:“不行的话,你就回老家吧,在十庙这个地方呆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晚饭的时间到了,大家要各回各的屋,饭后要梳洗打扮,准备“迎接”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阿兰刚走出小巷,便碰到了“小中原”,他显然是刚从桥下回来,输了钱,没精打采的。阿兰一看“小中原”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问他她压在枕头下的40块钱那儿去了。“小中原”说钱被他拿走了,并且输掉了。阿兰一听,又气又恨,骂他少廉寡耻,永远也扶不起来,并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这样下去,他们一辈子也跳不出这个火坑。

小吴因阿V近一个时期赚不了多少钱,很着急,想让阿V到K市宾馆前当“站街女”。他这样想的原因是阿V曾在K市宾馆一次挣到过300元,后来他不让阿V再去的原因,是他晚上想玩牌,没时间守着阿V。像阿V这样的漂亮姑娘,让她一个人独自出远门,实在放心不下。可现在因为经济形势紧迫,如果再不让阿V 出去碰碰运气,不但连拖欠的房租还不上,连饭钱和赌资都可能没有。阿V守在十庙并不是挣不到钱,主要是太辛苦,阿V现在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自小舒走了以后,阿V“下红”不止的毛病,就越来越重,再加上小吴自己不“注意”,使阿V又一次怀孕和流产,更是雪上加霜。阿V和她的姐妹们讲,她上厕所时,竟流出了一个大的血块,姐妹们跑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个不成形的胎儿。大家纷纷责怪小吴,说他如果再不顾惜阿V,阿V会死在十庙。小吴是个很自私的人,他阿V带出来,原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只是阿V年少不懂事,以为小吴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才弄到了今天的地步。7月1日那天,阿V共接待了13个“客人”,挣了 380元钱。小吴虽然很高兴,但看到阿V最后连穿裤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也很发虚,担心阿V有个三长两短。这才是小吴让阿V去K市宾馆的真正原因,即所谓“宁撞金钟一下,不打铙钹三千”。

Z君、小吴和阿V坐车来到了K市宾馆。阿V坐在西餐厅里,非让Z君给她买20块钱一盒的冰淇淋,小吴也要喝饮料。Z君的钱不多,只好先尽着他们俩用。K市宾馆的西餐厅是当地“芳名”远播的所在,它还有个别名叫“候机楼”。这种场合,没钱的人是绝对不敢来的,“小姐”档次颇高,张嘴就是500元,还价后,最低也不能少于300元。原本很漂亮的阿V姑娘在这里却显得很平常,她的那件连衣裙已经太旧了,一点色彩都没有,再加上面颊不施脂粉,谁也闹不清楚她干什么的。约莫有半个小时,竟无人问津,阿V自己也泄了气,就告诉小吴说,要到“DC城”去试试看。小吴在这里呆着也很不自在,他穿得很寒酸,灰头土脑的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阿V说要走,他就马上同意了。小吴挽着阿V的胳膊,横过机场东路,走过一个大药店,便来到了人流如织的海秀路上。从望海楼到机场东路,有几十家珠宝、玉器、服装店,灯火辉煌,店面的对过就是一排算命、擦鞋、卖甘蔗和菠萝的小摊。“站街”的姑娘们在这里三个一群,俩个一伙地游荡着,如果谁的脚步略微迟疑,或者是多往她们身上看两眼,这些姑娘们便会过来和你攀谈。阿V本想到这里来当“站街女”的,等看清了“站街女”的真实模样,尤其是她们在陌生男子面前,谈笑风生,无拘无束的样子,自己就先失去了锐气。首先她那身“行头”就不行,虽然两只臂膀露在外面,但腿还是被连衣裙盖得严严实实,头发也是乱蓬蓬的,一双大眼睛虽很漂亮,但此时眼神中只剩下害怕和惶惑了。她勉强在路上走了两个来回,就告诉小吴,她要回去了,说这里不是她呆的地方。

看到这一幕,使Z君想起了阿V在十庙的情景,有时有客人来找阿V,而阿V正在场院上和拉车人的孩子玩耍时,她会恋恋不舍地告诉她的小伙伴,让他们等一会儿,自己去去就来,她会很害羞地走在“客人”的前面。如果Z君正在小卖部门前,阿V的脸上甚至于不好意思地掠过一丝红晕。她从不和客人讨价还价,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有时反而弄得“客人”局促不安起来,十庙的姑娘怎么也学不会阿V那个样子。

小吴不同意阿V回去,说白花了路费。阿V看到小吴不同意,便跑到一个“相摊”边,让Z君出钱给她“相面”。“相面”师傅看来了生意,也就提起了精神,胡说八道了一通,看到Z君在旁边举着相机拍照,才嘴下留情。按照算命的程序得先赞扬客人面相好,接下去就该说“七灾八难”,而这些灾难就要买他的“符”,如果姑娘被他镇住,敲个百八十块是没问题的。可是当算命先生看到Z君那副模样时,心里没了底,说话不敢造次,最后只是跟阿V说,她“有吉人相佑,有灾无险”,便拉倒了。

由于小吴的坚持,阿V没有办法,只好在“DC城”门口再呆一会儿。“DC城”是阿V这次出行的终点,过了“DC城”再往前走,虽也是“小姐”们的“ 天下”,但干的活计却不一样。那里的“小姐”是被咖啡厅里的老板雇来“拉单”的,她们的主要经济收是靠“提成”,不是靠“小费”。所谓“提成”是老板宰客后,将收入的40%分给“小姐”,小姐涉取的对象,主要是初到K市旅游观光的客人。这些咖啡厅的老板手毒心狠,一杯“力神”咖啡,收费高达400元;一杯兑水的葡萄酒愣说是“马爹利”,也要二三百元。如果客人不知道底细,被宰个二三千是经常的事,“小姐”陪着客人进屋,常常自己先饮个三四杯,然后才和客人调笑。这些“客人”往往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明知道吃了亏,又不敢声张,更不敢赖帐,因为店中豢养了一批打手,客人往往都“很识相”,只能不了了之。1994、1995年与Z君同住过一层的阿嫔,被她的男友甩掉以后,就干上了这一行。

阿V站在“DC城”门前的石柱底下,手足无措,呆不了一会儿,就让Z君给她买“可乐”喝,再不然就到“DC城”里看看有没有适合她带的珍珠项链。她看中了一条12元的淡水珍珠,让小吴给她买。小吴因为阿 V不忠于“职守”,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坚决不同意。阿V觉得受了委屈,便抹起眼泪,又回到她原来站的那个柱子旁边。过了一会儿,来了位牵着一条名贵狗的老先生,阿V看到狗,马上来了兴趣,跑到台阶下,将小狗抱了起来,小狗也很乖,伸出了小小的红舌头舔阿V的脖子。老先生一点也不生气,慢慢地问阿V是哪里人,在哪上学?……。阿V这时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干,便放下了小狗,又跑到那根柱子跟前,察看过往的人群。小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喝着可乐,看着这一切,一点办法也没有。10点半,“DC城”也要关门了,Z君便向他们告辞,临走时,给了阿V50元,告诉阿V:“赶快回老家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阿V喜欢吃“零嘴”,她的这个习惯左邻右舍都知道,即使没钱也要吃,只要是在小卖部就“挂帐”,等Z君来时再结。小摊贩也很高兴阿V到他们那里赊些水果来吃,阿V有钱没钱,小摊贩们并不在乎,反正总会有人给他们“埋单”的。有时Z君刚下桥便会被小摊贩堵住,诉说阿V吃了什么,该付多少钱。Z君觉得有些不堪重负,便告诉阿V,女孩子应该节制饮食,他自己的收入也有限,能节约的地方,还是尽量节约一些。阿V对Z君的处境表示理解,答应以后尽可能地不给Z 君增添负担。可实际上阿V“贪吃”的毛病还是改不了。每到傍晚,十庙的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人力车夫的女人开始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预备晚饭。在外面疯跑了一天的孩子,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便都会像小鸟一样挤在妈妈的跟前,两只小眼睛紧紧地盯住即将做熟的饭菜。如果主妇们恰恰是在烤鱼或是在炖肉,那么被吸引过来的不仅仅是孩子,阿V也会凑了过去,向拉车人的女人讨一点尝尝。这些女人是本地人,心肠都很好,她们会随手抓些鱼或肉递给阿V,而让自己的孩子们再等等。她们惟一需要告诫的是:要阿V不要缠住自己的男人,不过由于语言不通,阿V姑娘听不懂拉车人夫妇的对话,所以尽管吃她的烤鱼,却不会因对话的内容牵扯到她而感到有什么难堪。

新近,阿V觉得“下身”有些不爽,她叫阿兰看看是不是自己得了“性病”,但阿兰没有过“性病”的经验,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想让Z君瞧,但Z君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建议她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太阳已经绕到屋子后面去了,可天空还很亮,阿V让阿兰看自己“下面”的时候,有不少人就在旁边走动,可阿V并不管这些,最后小吴出来才将阿V喝斥到屋里去。

阿V吃过晚饭,洗浴后,搬个小凳子坐在小王家门口,看着西斜的太阳发呆。由于“卷毛”慢慢地介入了她的生活,她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她看见Z君在不远的地方拍照片,便将Z君叫过来,问她现在该怎么办。她说她离家出走,是一时的糊涂。父母离婚后,她被法院判给了父亲,可父亲和奶奶对她一点都不关心,也不给她钱花,她没有办法又跑到妈妈身边。妈妈在一个澡堂子里当保管员,月薪300元,钱虽不多,但她很疼爱阿V。她出走这件事,妈妈不知道,但爸爸知道。如果现在离开小吴,她爸爸向小吴要人可怎么办?小吴对她虽然不好,但她对“卷毛”的底细了解得更少。阿V心里没了底,希望Z君帮她出出主意。

Z君知道阿V姑娘是误入岐途,她无论跟谁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惟一的办法是赶快离开H省,回到自己母亲的身边。考虑到这些,Z君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V,可是阿V听了Z君的话以后,老大不高兴,说她在外面还没玩够呢!Z君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阿V一个月以后果真离开H省了,但并不是Z君工作的结果,而是因“卷毛”的介入,她和小吴的矛盾闹得无法调和,才迫不得已离开的。

十庙临海的餐馆终于没有建成,K市市规划局以海鲜馆破坏环境为理由,将其强行拆除,这使得十庙的投资人损失了26万元。村民们叫苦不迭,姑娘们的致富梦也成了泡影,惟一有点进展的是“卷毛”和阿V的恋情。小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他们俩感情的发展,他甚至于怀里揣着一把刀,想暗算“卷毛”。“卷毛”连看也不看,说他拿上十把刀也没有用。感情破裂的导火索是小吴残酷地将阿V那只小猫咪,当着她的面摔死了。这下又伤透了阿V的心,阿V喜欢小动物,喜欢孩子,这是她天性的流露。

事情发生后,“卷毛”说小吴简直是丧尽天良,小吴也很后悔,这倒不是他摔死了阿V的猫,而是自己“烧香引鬼”,将“卷毛”这个愣小子引入了他的生活。他曾经想用搬家的方法躲开“卷毛”,让“刀疤鬼”牵制“卷毛”,他找阿V做工作,说阿V不应该“吃水忘了挖井人”。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家虽然搬了,“卷毛”还照常过来。阿V说小吴要不是他自己自私自利,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刀疤鬼”还是那副老样子,一天到晚皮笑肉不笑的,说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不便插嘴。

Z君的拍摄终于算结束了,他将整理好的照片和文字拿给阿V。那天的天很热,阿V躲在门洞墙边的阴影下,仔细地审视Z君写的稿子。她告诉Z君,报纸的发行量大,影响也大,最好等她这两天离开K市后再发。杂志可以先发,刊出后最好给她一份,作为纪念,如果她到走后仍拿不到刊物,可以给她寄过去……

一个捡破烂的老乞婆,背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蹒跚地走过来,Z君按下了快门。这是Z君给阿V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拍完以后,阿V告诉了Z君一个他从来也不知道的“秘密”。Z君认识阿V的第一天,小吴的朋友老李便告诉阿V,让她在屋里将Z君稳住,引诱他“上床”,如果Z君有任何亲昵的行为,或是阿V将衣服脱了,他们五个人便会一齐冲进去,将Z君洗劫一空。可是阿V不同意,小吴也不同意。阿V说Z君是个好人,不愿意这样做。小吴不同意的原因是他们来十庙是做长久打算的,不能因小失大,既然Z君敢到十庙来,就说明他在社会上已闯荡多年,肯定有些“背景”,否则就轮不到他们早有人将他收拾了……

太阳已经将门框的影子移到了正中,阿V姑娘不再说话了,她看着远处,小舒姑娘住过的二屋楼,墙面刚刚被粉刷过,白白的,很耀眼。楼下就是她朝夕相处的小卖部,凉棚下空无一人。阿兰和“小中原”,也不知什么时候搬走了。她也要走了,也许她还会想起十庙,因为她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六个月,而且是最悲惨的六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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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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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9-05-30   
阿V的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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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一天里接待了13个“客人”,挣了380元钱小吴虽然很高兴,但看到阿V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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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第一次去宾馆站街,站在柱子跟前,察看着过往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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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站街”失败的阿V受了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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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拉着阿兰,让她看看是不是自己得了“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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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姑娘期待着有一天小吴会带着她离开这里,不再过这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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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9-05-30   
阿V的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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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问小吴钱到哪里去了?她要养活男朋友和家里的食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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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小吴对阿V不好,为了表现自己做“丈夫”的义务,时不时地要给阿V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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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最喜欢小吴对他说“我爱你,我要娶你”阿V听到这两句话,不管小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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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的全部心思都在小猫身上,而不理排队等候的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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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的溏球吹的很大,而她身边的老者一个劲地往她身边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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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当客人赖着不走时,小吴就会冒出来,加入到闲扯的队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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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客人办完事后,余兴未尽,会给阿V讲一些为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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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姑娘们接客也不全是违心的,如遇上年轻俊秀的男孩子他们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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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有个堂姐在歌舞团当舞蹈演员,和她长得很像,每当提起她出人头地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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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那些吃“软饭”的男人闲极无聊时也会对阿V动手动脚或说几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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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9-05-30   
阿V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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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贴被卡拉在05-30-2009 22:32重新编辑 ]
描述:16岁的阿V来自贵州,和男友小吴离家出走后来到H省为了生计,小吴让阿V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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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蹲在小卖部前,正为她手中的一百元假钞而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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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已经怀孕40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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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一张破旧的床上,有着一顶蚊帐一个小小床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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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作手术的地方就是“中西合壁”的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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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流产手术后医生非要阿V再输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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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因交不起“床位费”,阿V只好在家门口输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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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让自己的女人怀孕”姑娘们数落着小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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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阿V有时生意好一些,请小伙子们到村子外面的小餐馆去吃炒菜她雄纠纠气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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