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联结
在病中的日子，切断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
窗子泄进的天光，从白一寸一寸变成了黑，又从黑，一寸一寸变成了白。
阳台的窗子一直半掩着，开始会有雨水吹打进来。鼓荡而进的风吹起皮肤上一个一个小小的鸡皮
疙瘩。阳台紫红色的瓷砖地上，会有一片一片的洇湿。阳台窗子上，结满了腾腾的水雾。
我总是躲在阳台的门后，看这风雨的舞蹈。看窗外雾一般的风景。一不小心，长发还是被飘摇而
起。不管我躲在哪里，逃不开的，还是这个红尘。
渐渐的，打进来的雨裹着的风，变得温吞，像一杯温温的水，久了，额头上会沁出细细的汗珠。于
是，我开始明白，夏天来了。
深夜，我总是关上房间的灯，悄悄站在阳台的窗前，一动不动得看着楼下。等着他的回来。
借着路灯的微光，看着他高大颀长的身影移动在浓密斑驳的树影间。会听到自己的心脏，微微跳动
的声音。身子会有微微的颤栗。
只有和母亲的联系没有中止。电话越打越频繁，一天好几个。她似乎也不感觉奇怪，只是言语里透
着开心。只要能听到我的声音，她就开心。
有时很早打过去，八九点钟的样子，却没有人接。心就莫名的着急，想以往无数的这样的上午的时
光，我不在的时候，母亲一个人都在做什么。再打，再打，还是没有人接。
心会开始腾腾升起不安的感觉。但又想到，不会的，这样晴好的上午，不详也会绕着走。
终于有人接了，口气里就会有埋怨，母亲就会吃吃得笑着，她一向耳背的厉害，对于我的不满，她
却总是能以最快的时间领悟。她就会说，她去商店了，在那里和一些人拉了些闲话。
来回的路又走得慢。回来了，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在电话聊一些生活琐事。嫂子们对她如何，三哥走了几天了，四嫂又给她
拔火罐了，姐夫决定带她去看一个中医，从单位借车，三天一趟。
她也总是问我一些情况，我是不是还在天天都在写，如果没钱，她会给我，不要太辛苦，什么什么。
我却一直没有告诉她，我病了，是在病中。我怕她担心。
就像她生病了，也不肯告诉我一样，每次都是病好了，她才肯说，她刚生了一场病，一个月，刚好
了。又能下地走动了。
在我感觉和这个红尘完全失去联系的时候，我和母亲走得更近了。
在我感觉到无力应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只想逃进母亲的怀抱里。
这是一种永远不变的，联结。
2，母亲节
窗外的风打进来，硬硬的，夏天突然变得不像夏天。
手机响了，我跳上床，拿下手机，看套餐短信。今天是母亲节。
我决定给母亲打电话。我知道我不会说母亲节快乐，我说不出那么肉麻的话。但在这一天，我想听
到母亲的声音，让她感受我就在她身边。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
是大哥接的，他们都在母亲那里，给母亲过节。三哥也从国外回来了，前一天就和三嫂去了母亲那
里，给她洗了衣服，做了饭。他们在忙着做饭。我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傍晚又打过去。母亲接的，
他们都走了。母亲说，姐姐给她买了十一朵康乃馨。有粉有白，现在它们插在大瓶子里，罐满透明
的清水。隔着电话，我都能闻到那淡淡的花香。
我想起我在家的时候，有一年母亲节，我和姐姐去大哥家看母亲，我给母亲买了一件豆绿色的毛衣，
姐姐也是买了一束康乃馨。
北方的五月，还是初春的样子。一切都是枯瘦的，只有这束康乃馨温情浓浓。
它一直在母亲的窗台上盛开了很久，直到凋谢了，母亲也不肯扔掉。
晚上去超市买牛奶，门前的空地上，一个老头正把几束康乃馨装上车子，这是他没有卖完的。
我停了下来，久久得站在那里，看着那几束花，不肯离开。老头趁机说，十块钱一束了，蚀本卖给
你。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老头只好骑上三轮车子，缓缓得，消失在夜色中。
徒留淡淡的花香一直在夜色中弥漫。如我今夜淡淡的惆怅。就算我买下所有的花，却不能送到母亲的
手上。
想起小的时候，每次有骑着辆破自行车的邮差，从家门前过的时候，母亲总是不敢去听那一路的铃铛
声。一直也没有山东姥爷的信来。后来才知，姥爷因为想念母亲，哭瞎了眼睛。也许有一种爱，是不
能邮寄的，它只能放在一个叫心的地方。
心中有花开放，自是一盏不灭的明灯。
我们总是在最黑的地方，也能看见光。
我看见母亲今夜的笑脸，在康乃馨的环护下，睡得安然恬静。
今夜，愿天下所有的母亲，睡得安然恬静。
康乃馨，淡淡的康乃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