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家门的菊花香

   

    她的脸过份的圆润黝黑。像一朵被漫天灰尘浚染过的菊花。肥硕呆板黯然。在深秋的苍雾里，在薄寒的清暮中，瑟缩无依。
    她喜欢笑，笑起来的脸像被风吹皱的湖水，天真而又苍凉。
    我在梦中无数次试图抚平它，就像我试图把这朵无依的菊花带到春天开放。可是司花的神放钥匙的盒子我找不到。也许我寻找得如此漫不经心，或者压根就没找。
    为此我感到内疚过吗？于她。我们相交并不深，或者只算交错而过的路人？也许我不应该如此萦怀，也许我不解的是，为什么她总是在我记忆的窗口走来走去？
    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从秋走到冬。又从冬走到春。如此循环不止。
    菊花为什么要开在秋天？那错误的季节很像小时我们玩得某种游戏，荒谬而又残忍。可是我们天真得玩着。玩着。玩着。一直到天黑。天黑了我们回家。可是家在哪里呢？
    哪个孩子在大街上玩，天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摸不到家的门？因为家在眼皮子底下，所以我们才可以如此放心的玩呀。家什么时候在我们完全信任之时消失了。
    而这个叫家的地方是世界上唯一不能背叛自己的地方不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期许和相信？
    谁能告诉我？
    她说她总是做梦，在找不到家的日子里，她一次一次梦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和那个叫丈夫的男人。也总是在梦中哭醒，她说她和那个叫丈夫的男人哭，死死抓住他，她说她记不住她抓得是他的什么地方，只知道抓住的是他，只要是他，只要靠近他，就让她安心。
    她哭着和他说，我知道你不想我，所以你只把孩子偷走 了。可是你不想我，并不代表我不想你呀，我想你你不知道吗？我想你和孩子。天天想，日日想，可是世界这么大，我找不到你们，我知道你是成心让我找不到你，可是我就是想你们，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
    那个晚上，在我家，在那个海边的小房里，在温柔壁灯的光线下。她这样和我说着她做过的一个又一个关于寻找的梦。窗外，有隐隐的滔声。也有漫世界的灯影穈虹。人世间有着多少不为人所知的形形色色的故事？哪个仙客隐在灯影糜虹深处。笑我们痴我们狂。

    她一定是告诉过我她的名字，可是我已完全忘记了。我不认为我是残忍的。我们谁也无法改变谁的命运。谁也无法真正走进谁的生活和内心。
    但是我就是忘不掉她。我一次一次看见她。在我们彻底失去联系之后。我看见她，看见她那张菊花一般饱满的脸，看见她孩子一般的笑。如此天真和苍凉。甚至一次一次看见她描述的梦境。有时竟会在梦里和她相遇。


    她是我家楼下不远路边报亭的卖报女人。我每天早上去买报，间或买些文学杂志。我们由此相识。
    那是个秋天我刚搬进这个临海的房子不久。那算是个较高档的小区。所以也许她初见我，有莫名的拘泥和不安。当然很快她就凭一种在外闯荡而练就的直感断定我根本不是什么有钱人，只是一个靠贷款买房，日子简朴而清寂的外乡女子。　　　　
    但她确实是一个愚钝的人。说话笨，脑子较平常人也慢半拍。
    我除了一个远在上海闯荡，已经分手但又藕断丝连的男友，在这个城市我不认识任何人。
那时我正在喝一种相当昂贵但又难以下咽的中药治脸疾。每天清早我去买新一天的报纸时都要让她帮我看看我的脸是否有新的起色。
    一些无聊漫长的下午我也会跑到她那里看着校园里跑来跑去的小学生，和她瞎聊。渐渐的，我们熟悉起来。
    开始她只告诉我她来自山东泰山脚下。和老公出来打公，两个儿子留在农村婆婆处。老公是一个饭店的厨师。两个人和别人合租的房子。他们住其中一间。
    隔一些日子，聊天深入，她开始透露真相。现在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只是一个搭伙的。两个人在家乡城市的婚介所认识。男人三十好几了没谈过对象。却是比她小了几岁。
    两个老实的有些过份的人惺惺相惜。决定一起来大城市混混，一是为了讨生活。二是也见见大城市的风景。
    而在认识这个男人之前，她的家庭刚刚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变故。在她的描述中，我看到一对从农村来的年轻夫妇，初来城里的艰辛和困顿。
    那时第一个儿子刚出生。小生小意得做着。凑和活下去。一定有凑和不下去的时候，但肯定没有想过分道扬镳。男人有谋算有心眼，又是置于死地。渐渐，小买小卖有了起色，发展壮大。生活好起来。老二也出生了。异乡的飘流，细雨阳光和惊涛骇浪并存。日子怎么说也不易，但心思愚钝简单，倒也心无旁鹜。
    也许那是她生命最好的时光。可是好景不长，生活就像河流，平缓过后就会出现险摊。男人有了外遇。外遇是个江湖油子，和她照过面，欺她是个面瓜，更加肆无忌惮。闹过几场下来，竟弄得她像第三者。
    一定也窝心，也上火，但说不出，也整不明白。就以为忍下来，日子可以过下去。
可是有一天，丈夫出去没有再回来。她竟也没有多想，还以为和平常一样，一些时候不照面，但总有一天会回来。但这次不同。好久好久没音信，去自家开的饭店找，才发现饭店早已关门大吉，摸摸口袋，已没有几分几文。两个小儿在家张口要吃要喝。再后来，儿子也没了。男人好像思维很清，深谙扔什么留什么。
    她一无所有了。男人竟也托婆婆留话，让她回婆婆家等她。等到何时，没说。肯定是等死。有让她作贞女的美好意愿。可她必竟是活人。和牛马不同。而儿子也不认她了，架不住那个女人的坏言坏语，也许他们也看不上这么木讷的妈妈。
    她四处浮萍，做保姆。各色人等都伺候过。间隙时刻就去婚介所瞎撞，她必竟还年轻，我认识她时，她也不过三十五岁。
    婚介所的经历可以写成一本书。浮世绘。最后总算老天怜她，遇到现在这个同她一般木讷的男人。刚开始她打定主意，两个人同甘共苦，省吃俭用，在外混些年，攒笔小钱儿，回老家盖几间房，种几亩地，过完后半辈子。男人有厨师的手艺，两人开了个小饭馆。没成想，地段欠佳，又不懂经营。很快关门大吉，钱没挣着，倒折了本。
    男人去饭店打工，她就四处打短工，现在来到这里。男人的爹这时又病了。需要钱。男人每月的工资全部拿回家给爹看病，有时不够，还厚脸向她要。她不给。嘴也不干不净。
眼看这男人已经靠不上。她开始藏自己的心眼。偷偷跑婚介所，希望吊到更好的男人，甩开这个。不管这个男人多老多差，只要有钱，甚至不给婚姻，哪怕是个明天就死的糟老头子，只要给点儿钱儿，她也答应混。
    她说，就是这样的老头，对于她，都好比天上的月亮，够呀够不着。
她说这话的神情仍很天真，甚至不认为这是一种罪恶和可耻。或者她心太苦，而我只是她交错而过的风景，她总要离开，所以说说无妨。她就是找一个能说说话的人。说出来，就好过些，日子没变化，但说了心的负担就会卸下。
    我知道是丈夫的背叛改变了她。她其实已经什么都不再相信。
    打小夫妻，跟着雨里泥里，生孩子，讨活计，日子好一些了，不是说甩就甩了她。
    这样的情感尚且如此，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样的男人值得自己相信？
    不如捞点儿钱，为后半生做做准备。
    对于生活，看来已没有更高的要求，只是活着而已。别露宿街头，老无所依。

    是的，日子在一天一天过下去。秋天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加深。
    我还是每天去买报纸，但是不再逗留。她开始穿起厚厚的衣服，天天在风里浸着，黑圆的脸像只风干的冻苹果。短暂的聊天，得知她已经搬到附近山腰一小平房里住。房租便宜，只是冬天不能升炉子，但允许点电褥子。大连再靠海也是北方，小风儿刮起来也是要人命。劝她，她就说省钱。关于那个男人，已经很少回来。饭店管吃管住，回来她也不给好脸看。
    又一天去。她说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我说为什么。昨晚，一个男人请她吃饭，想必也是一个落荒的男人。两人吃过喝过，彼此感到温暖了些。晚上去她那里，偏巧那个男人回来。听到屋里的动静。门都没进，落荒而逃。
    她说，如果他进来，打她一顿，或者骂她，那么她一定会留住他，可他没有，他跑了。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
    我埋怨她偷情偷得不高明。她就不好意思的笑。最后，她说，太难受了，心长满野草，白天傻子一样在这儿站一天，晚上回来，又冷又累，而明天在哪里，又不知道。
    我要走时，她突然说，她又做梦了，她说，春天时她要离开这里，去找他们爷仨。

  冬天来了。我拿了报纸就跑，寒冷让我顾不上和她说话。小木棚里没法升火炉，她就在旁边的小棚里烧个火盘取暖。她穿起厚厚的军大衣，头严严包着一头巾，只留一双眼睛，眼神空洞无光。看着出她在发抖。她一直很冷，一定是。
    再后来，我男友回来了，每天的报纸他去买。我也不问他她的事情，从来不问，我好像把她完全忘了。

    春天来的时候，我去报亭，发现换了个男人。一问她，才知她不在了。去哪了，不知道。

    她去找她的男人和儿子了吗？她找到了吗？儿子认她吗？她幸福吗？

    她只是一棵草，我们，谁不是一棵草呢？低贱飘零。被生活的洪流吞噬
    也许这是我没忘记的原因？或者我总感觉，这样的好女人，上天不应该这样待她，她应该得到最起码的幸福。
    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应该得到幸福。不是好人好报吗？
    如果真有上天，上天有眼。那么让她得到她所要的，她所要的就是属于她的爷仨，和曾经的家，那就是她，一个女人的幸福。
    仁慈的上天，给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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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8楼山鬼于10-09-2008 19:08发表的  :


看名字，我应该是户主

                    打四十大板.你犯了代疱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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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2楼山鬼二丫于10-08-2008 18:39发表的  :


      哦?你是家中老几?

看名字，我应该是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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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4楼Ling1984于10-08-2008 21:36发表的  :
山鬼家族大团圆， 二丫快认亲吧！  网路真是神奇啊！  二丫， 你的文章俺越读越喜欢！

  你越喜欢,  俺也越喜欢,为了你的喜欢而欢喜.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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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3楼Troublemaker于10-08-2008 21:30发表的  :
这个山鬼家的小丫头，不得了。

好文连连！

            兄弟你是不知道.这文中的女人菊几年来就像我喉中的一根剌,动一动就疼.她让我看到男人怎么可以如此无情.人性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一个善良的女子,只因天生孱弱,拙笨.就可以如此被剥夺.她也不是不想奋争,可是她没有奋争的能力.
      就像一朵开错了季节的菊花,任由秋风的欺凌而悄然凋落.
            秋风打在身上很凉很冷.

俺强烈建议老大给二丫和来来去去开个人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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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山鬼家的小丫头，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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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楼山鬼于10-08-2008 18:26发表的  :
山鬼家的？  

      哦?你是家中老几?

山鬼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