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年三十早上,我搭飞机回家乡,去送我的不是袁满,而是邱峰。
我准备好行李坐在门口等着袁满接我的时候,袁满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临时加班,不能来送我了。那时,我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我想要找个人送我去机场,但没人可找。杨拓前天就回去了,雷震凯值班,小雨和李浩君趁着这一天空闲去杭州玩,只剩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其实本来我并不害怕孤独,那么多个赶任务的晚上,还不照样一个人渡过?可今天,今天是我要和袁满分开的日子,他说过要来送我的,却临时改变计划。接了袁满这个电话,我的心一下子空了。
我思来想去,能去找的,只有邱峰了。
“邱总,我是林南。你现在有时间么?”
“你没回家?我有时间啊,怎么?”
“你…能送我去机场么?”可能是我的语气里带着委屈吧,邱峰一口答应下来,没有问我为什么居然没有人去送我。
半个小时以后,我上了邱峰的车。上一次坐他的车,还是丽莉去世那天,如若不是他,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从那种悲恸的情绪中走出来。
邱峰开车去机场,一路开着无线电,电台放着江美琪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差点哭出来了。真的,我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害怕孤独,我想袁满,我真的想袁满。可是,他的手机为什么是关机的?没有信号?没电了?
“小姑娘,怎么了?”开了差不多一刻钟,邱峰才开口跟我说话。他伸手关了无线电,江美琪的歌声也随即消失。
我突然有种想把一切都告诉邱峰的冲动,我半转过身,面朝着邱峰说:“如果我抢人家的男朋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道德?”
邱峰淡然一笑,“道德不道德,不是我说了算的。”
“可我就是在抢人家的男朋友,人家两个人都快要结婚了。你说,我是不是非常不道德?”
“如果这男孩喜欢的是你,我想,不能算不道德吧。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阴错阳差的事情,能够弥补的,为什么不去尽全力弥补呢?”
我低头摆弄我滑雪衫的拉链,“我和袁满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邱峰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靠着车门,食指放在鼻梁上,“我只知道,这个男朋友,原来似乎是你的。”
我咬着嘴唇,想着下一个问题是否应该问出口。我想问邱峰,如果他是袁满,他会做何选择。可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有问,我不想邱峰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更不想我自己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记得你说过,人有义务让自己活得快乐。可我要是快乐了,别人就会痛苦啊。”
“林南,你要明白一点,爱情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东西,如果你想去顾及别人,那么你只能牺牲自己。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说穿了吧,不是我觉得道德不道德的问题,这是个责任的问题,他觉得他要负责任。那我想自私也没办法啊!”
邱峰想了想,对我说:“如果一个男人不够成熟,那么你是很难把握他的。如果我没说错,这个袁满,优柔寡断。抱歉我用词可能重了。”
我眼睛盯着仪表盘,幽幽地说:“如果他一直优柔寡断下去,那就不是选择题,而是是非题了。”
“你是说……到时候,你和他都没的选择?”
我苦笑,“我本来就没的选择,他本来有,或者说他本来想选择,但如果他错过了一个时机,他就没的选择了。”
到了机场,邱峰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放上行李车,陪着我一起check in,送我到海关口的时候,他看着我,忽然笑了,“过了今天可就是本命年了,带只小羊在身上,听说避邪哦!”
我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抬起右手,我跟邱峰告别,有意让他看到了我腕上那只从来没摘下过的手镯。
飞机飞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家乡,又是半年多没回家了,飞机上我就见了银装素裹的大地,是了,这才是我的家,那片我深深爱着眷恋着的土地。
今天回家的人很多,我几乎是被人流带出了关口。告诉了爸妈飞机的班次,他们应该会来接我吧?妈妈一定是会来的,她实在太想我了。爸爸不一定,他工作太忙,没准这时候还在加班。我没猜错,在外面等着我的两个人里没有爸爸。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是我没有想到的人―――杨拓。
“妈!”我忘情地扑进妈妈怀里―――哦,不对,是把妈妈抱在怀里,我妈比我矮一头呢!“妈你一个人来呀?我爸又开会?”
“是,你爸老开会!杨拓昨天打电话来,问你几点的飞机,他说他开他叔的车来接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我白了杨拓一眼,刚要说话,他抢先说了:“阿姨,你就别让她谢我了,她不说话,我还能多活几天。”
我妈笑了。她早习惯我和杨拓斗嘴了,从大一寒假在电话里开始。
“南南,你瘦了,是不是上班累的?”我和我妈坐在车后座,我妈拉着我看个没完。
是啊,我能不瘦么?可我能告诉我妈我连着病了一个星期么?我能告诉她我一连四五天连喝水都吐么?我不能啊!所以只好委屈邱峰,说他给我的任务太多,工作负担太重了。
“哎,杨拓啊,”我妈丢开我,开始关注起杨拓来了,“我们林南有没有男朋友啊?”
“哎?妈,这问题该问我才对呀,杨拓怎么会知道的?”
“我跟杨拓说话,你别插嘴!”我妈一拍我手背,“杨拓,跟阿姨说实话。”
杨拓捂着嘴笑,“阿姨,你就赶快安排给林南相亲吧,我看是没人要她了。”
我妈还真信了,认真地对我说:“南南,你看你,过了年都二十四了,这样不行啊!”
“妈!”我急了,“你就听杨拓瞎白话?你女儿这么冰雪聪明天生丽质,会没人要么?只不过现在追你女儿的五六七八个,我正在考察呐!”
杨拓在前面乱笑,“啊哟妈呀,林南,这可是高速公路,你不想活了我还得保证阿姨的安全呐!你说话悠着点儿啊!”
然后我就和杨拓你一言我一语斗开了嘴,把我妈笑得捂着肚子叫痛,说我们两个一辈子都长不大。
杨拓把我和我妈送回家,我妈非要留杨拓吃饭,我一看表,这都三点多了。“妈,你就别留了,人家杨拓还要回家吃年夜饭呢!”
杨拓却脱了鞋进了屋,一点不客气地跟我妈说:“阿姨,我就爱吃你做的汤面,给我做一碗吧!”
我妈就爱听人说她做饭好吃,杨拓这么一说,我妈立刻满脸笑容地忙活开了。“我们林南就爱吃我做的汤面,小时候老吵着吃。”
“妈,你就别说了,好像我除了面什么都不认识似的。这话你见谁都说,杨拓听了不知道第几遍了。”
不一会儿,我妈给杨拓端上来一碗汤面,给我也端了一小碗。
“哎?不公平啊,怎么我这碗这么小?”
杨拓往嘴里扒面,“阿姨这是特意给我做的,你是沾光,有一小碗不错了。阿姨对吧?”
“对!”我妈说,“谁让你刚才不要的?”
“切!两个欺负一个,不算厉害!”我低头吃面。哎?这面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不,除了我妈,肯定还有人给我吃过同样的面。歪头看了看杨拓。哦,对了,就是他!那天我胃痛,杨拓给我吃的汤面和我妈做的味道一摸一样!哎?奇怪,他什么时候学的?
几下子吃完了面,杨拓起身告辞:“阿姨,改天我再来给你和林叔叔拜年,我先回去了。”
我妈把杨拓送到门口,看着他下了楼才关上门。“南南,我看杨拓这孩子不错。”
“妈!”我嚷开了,“你第一天认识杨拓啊?我和他认识快六年了!!他喜欢的女孩不是我这类型的,他喜欢温柔的,而且有思想的。”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哎呀,妈!你女儿还不至于嫁不出去!我保证,三十岁之前结婚,还不行么?”
我爸这会儿推门进来了,一听就急了,“三十?不行!太晚了!”
见了我爸,我立刻跑过去撒娇,“领导回来了?想我不?”
我爸捏了我脸一下,脱了外套给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告诉你,三十岁结婚可不行啊!爸头发那时候还不全白了啊?”
“那你倒是告诉我,我和谁结婚去?”
“你那个大学同学,叫杨拓的?不行?”
我立刻做英勇就义状,哭丧着脸对我爸说:“爸,我妈刚说完,你又来了!你们就饶了我吧,饶了杨拓吧!人家不喜欢我啦!”
我爸我妈算是开明的父母了,从我上高二开始,我妈就准我交男朋友了,前提是,不准耽误学习。可惜啊,那会儿我没遇到喜欢的。后来我和袁满的前前后后爸妈也都知道,他们怕我伤心,从我和袁满分手后就再不跟我提起这个人。四年多来我再没有交过男朋友,也难怪我爸妈担心了。
我妈最喜欢看我穿红色的衣服,所以这次回家,我干脆就是从里到外全是红色,反正我也是本命年,红色吉利。我妈看到了我腕上的镯子,问我:“南南,这手镯谁买的?你原来不是最烦这些东西么?”
“朋友送的,上面还有两只羊呐!好看吧?”我抬起手腕晃晃。
“南南,你今年还买气球么?”我爸站在阳台上喊,“楼下有个卖气球的。”
每年春节,我都会买一个最大号的红气球放在家里,我和从小玩到大的表哥表妹到了现在还是会在一起玩气球。而且我也确实觉得,红气球喜庆。“我去买,我去买!”我穿上外套跳出了门,拎了一个最大的气球回来。
傍晚时分,我们开始准备年夜饭。我撸胳膊挽袖子,准备下厨烧饭,我爸自告奋勇给我打下手,我妈和面拌饺子馅。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却袁满和他带给我的无边无际的痛。一整天了,他的手机还是打不通,他还是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
午夜时分,家里的电话和着外面的鞭炮不停地响,一大半是打给我爸的,还有一小半是打给我的。第一个打电话给我拜年的是小雨。
“过年好啊!你们家电话可真难打,你手机怎么不开?”
“过年好过年好!”我没告诉小雨,我不开手机,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好让自己相信,我没有接到袁满的电话是因为我没有开手机。“李浩君我哥还好吧?哎小雨你不回家呀?把你们家电话号码给我吧,我给你妈拜年,当面拜不成,打个电话总是应该的嘛!”
我正等着小雨告诉我她家的电话号码,听筒那边的人换成了李浩君,“哎,林南啊,过年好啊!你架子好大啊,还得我给你拜年!”
“哦哟!李总,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老在百忙之中还有时间接我的电话。”我心里纳闷,怎么这个李浩君大年三十的不用回家么?怪不得小雨不回家了,原来李浩君可以陪她。
“好了,别贫了,不跟你多说了,邱峰打你电话打不通,托我一定要坚持不懈地打给你,然后给你拜个年,他说,你是他得力助手,得罪不得呐!”
我呵呵地笑,“好了好了,你们俩甜蜜去吧,过完年见!”放下电话,我才想起来,我没问小雨要她们家电话号码。
一直忙活到凌晨两点,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才休息。躺在床上,我又开始想念袁满了。偷偷打开手机,忐忑地盼望有留言或者短信,可一无所获。我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闭上眼睛,想着明天要去爷爷那边,堂哥堂姐的孩子一大串,我,又是一如既往的一个人。
家里人都说我有出息,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年纪轻轻折腾出那么多名堂来,我早就成了弟弟妹妹侄儿外甥们的光辉榜样,堂兄们每次跟侄儿侄女提起我,就会说:“跟你小姑学,以后好好读书!”小姑有什么好学的?小姑这么多苦你们知道么?
爷爷家里好多的人,我愈发想念袁满了。袁满,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手机总是关机?为什么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袁满,你不想我么?
年初二,外婆家里照样是一大群人,小姨问起我可否定下结婚的对象时,我实在熬不住心里的苦,落寞地说:“爱情这东西顶没劲,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了一丁点儿破事儿来回折腾,到了最后还没有结果,还把自己弄得要死要活的。和谁还不是过一辈子?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
小姨拿了桔子给我,说:“南南,你可不能这样,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不能对自己不负责任呐!”
表弟听见,坐到我身边搂住我,说:“姐,你失恋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我看看表弟,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马上就要大学毕业,可我,还一直把他当孩子。“哟,翅膀硬了,敢教训你姐了?”
“不敢不敢。我姐这么好,还能没人要?我就不信了!谁惹你了?我叫上几个兄弟抄家伙灭了他!”
我怜爱地揉了揉表弟的一头寸发。是啊,表弟他已经长大了,知道保护姐姐了。可是,即使我受委屈,能让表弟带着一帮小兄弟去揍袁满一顿?根本不可能啊!
“得了,你的好心姐领了,还是留着力气写你的毕业论文吧!”
外婆一直笑眯眯地望着我,看不够地看。她盼着抱重外孙呢。
初三早上,袁满终于来了电话。
“林南,实在对不起,我这几天忙昏了头了,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今天才看见,着急了吧?”
袁满,你找了一个多么蹩脚的借口为自己开脱啊!你电话没电了,你忙,你难道就不会记得打个电话给我么?不过,袁满,我愿意相信你,不管你说出的理由是多么牵强。“嗯,着急了。你别光顾着工作,注意身体。”听见袁满的声音,我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塞住了,说出的话都有点发颤。
“年过得好么?”
“挺好的,一会儿去大哥那边。”
“哦,你好好玩,我不跟你多说了,老板叫我了。”
袁满,你不是说过,我回家以后会每天给我打电话么?可怎么才打了一个就急匆匆地走了?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忙得连我都不顾么?
本来以为袁满打来电话,我的心情会好很多,谁想却比先前更糟了。一整天我心事重重,连高中同学打电话来,我都半天想不起对方是谁。年初四高中同学聚会,在“惠友”。自从我们高中毕业,每年春节都在这里聚聚,这家饭店倒也真的长盛不衰,五六年过去了,还这么生意兴隆。全班同学到场的还不到一半,余下的一半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其他城市不能回家。大家说起我们班长现在远在深圳海关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袁满。他也是回不成家呀,他也是远在异乡呀。可是,他想家么?他想我么?
聚餐结束,大家张罗着去卡拉OK,我很疲惫,心里很烦,没有去。同学们都奇怪,林南平时是最爱玩的一个,怎么今天突然没兴致了?我给他们看我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他们才不再打问,放我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杨拓打来电话说,大学同学聚会订在年初七,是休假的最后一天,杨拓问我是不是提前一天回去。我说好吧,大家聚一次不容易,去就去吧,你帮我买票吧,到时候我跟着你走就是。杨拓说林南你怎么了?身体不好还是心情不好?我说我没事儿,但身体和心情都不好。杨拓沉默了几秒钟,说好吧,我买好了票,初五晚上给你打电话。
我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也不去管司机开的是哪条路。
回到家里,我万分疲惫地脱下外套,妈妈迎了上来―――爸又出去应酬了,他总忙。见到妈妈,所有地委屈所有的寂寞再也忍不住,我“哇”地哭开了。自从上学以后,除开中考考砸了以为自己考不上重点高中那次,我这是第二次在妈面前放声痛哭。
哭够了,哭累了,妈帮我擦擦眼泪,说:“南南,谁给你气受了?”
我像个小小孩似的靠在妈妈怀里,抽抽搭搭地说:“没、没谁给、给我气受,是、是我、我自己有、有病。”
“怎么了?告诉妈,妈打他去!”在我妈眼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宝贝。
“妈,你还记得袁满么?当初我和他分开,是因为误会啊!我还是喜欢他啊!可是,可是他有女朋友了,已经在一起三年了,都、都要结婚了。我、我不甘心呐!他、他喜欢的是我啊!”
妈摸着我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儿啊,妈告诉你,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你强求不得啊!人呐,怎么也争不过命啊!注定了不是你的,你就是得不到。”
“那、那我怎么办呐?”
“唉,”妈叹了口气,“南南,听妈说,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妈相信,我女儿这么善良,老天爷肯定会给她好报的。你可千万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一个算了,你是妈生的,妈想看着你幸福啊。”
听见妈这么一说,我心里更难受了,哭得更加厉害,到了后来,几乎泣不成声了。
我正在妈怀里乱七八糟地哭,我爸回来了。我爸比我妈惯着我,我说什么是什么,这一看见女儿哭成这样,那还了得?连鞋都没脱,我爸跑进客厅,“乖女儿,怎么了这是?啊?谁欺负你了?”
听见大门响的时候,本来我都收敛一些了,快要不哭的时候,爸这么一着急,我又哭开了。从妈妈怀里钻出来,又扑进了爸爸怀里,哭得比刚才还厉害,“爸!袁满他不要我了!!”
“好,好,爸知道了,南南你别哭了,看看,眼睛都哭肿了。”我爸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越哄我哭得越厉害。
“让她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点儿。”我妈说。
于是我爸就抱着我,任我在他怀里哭,任我揉皱了他的西装他的领带。实在哭得累了,我从爸怀里爬出来,红肿着眼睛一指他的领带,“我要这个擦眼泪。”
我爸立刻把脖子上的真丝领带解下来给我,“只要你不哭,啊,爸什么都给你。”
我终于不哭了,我爸我妈同时松了一口气。我没用我爸的领带擦眼泪,把它还给了我爸。“南南,你和那个袁满,不是早就分开了么?怎么现在又提起来了?”我爸替我抹眼泪,一边拉着我的手。
我把刚才对我妈说的话又对我爸说了一遍,爸听完以后点点头,“你给咱爷俩儿做点东西吃吧,刚才我光说话喝酒了,什么也没吃。”我爸跟我妈说。
妈去厨房烧饭,爸才对我说:“南南,爸是男人,爸告诉你,男人很多时候都不会找自己最喜欢的人结婚,而是会找一个最合适自己的结婚。或者这个人能帮着他完成他的事业,或者这个人能照顾他的家庭,大多数男人是不肯把爱情搁在第一位的,你懂么?”
“爸,我觉得我是象你的,也就是说,你和你刚才说的那些‘大多数’男人是不一样的。”
爸笑,摸我的头发,“爸是过来人,你说你阴差阳错的,委屈,谁没有过阴差阳错啊?爸年轻的时候,谈的第一个女朋友,闹了别扭,好面子不肯去认错,于是写封信过去,约好哪天哪天的晚上八点在中山广场见面。后来我去等,等了一个小时也没等来,这段事儿就这么结束了。后来啊,过了很多年,大家又聚在一起,我跟她问起那封信的事儿,她告诉我,她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三天了。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她来找我我都不在。”
“你和我妈不是挺好么?”
“对啊,如果这么想就对了!我要是总想着,丢了初恋的女朋友多可惜多可惜,那不是难受一辈子啊?我就想着,如果没这场误会,我还遇不上你妈呢,我要遇不上你妈,哪来的你这么好的儿子?”我爸一直管我叫“儿子”,也不知道他是希望我是个男孩还是我本来就象个男孩。“南南,什么事儿看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桥,你这么年轻,以后的路那么长,多少好小伙子等着你去挑呢,你着什么急啊?”
这个时候,我真想留在爸妈身边不走了,我想,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给我宽慰的,也许只有爸爸妈妈吧。
“来,来,吃饭吃饭!”妈在一眨眼功夫就弄了两个菜出来,我和爸一人拿起一只饭碗,比着看谁吃的多。
袁满,只要你肯跟我在一起,多好的小伙子我都不要,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结果,多少时间我都肯等。袁满,等我回去,你能否给我一个惊喜呢?能否告诉我你的选择呢?袁满,我这个从不轻易流泪的人,居然为你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你都知道么?
“南南,什么时候走?”
“喔,我们大学同学初七聚会,我和杨拓初六回去,他今天买票去了。”
我妈放心下来,“有杨拓照顾你,我就放心了,那孩子稳当。”
“切,我才不用他照顾,我自己照顾自己!爸,妈,我‘五·一’再回来啊。”我又离开家,还是开心一点,免得父母为我担忧吧。
初六一大早,杨拓来我家接我,我们坐大巴去机场。我都说了不带东西走,可我妈还是把箱子里塞满了土特产交给了杨拓,说是让我俩带回去分给同事,让雷震凯也吃点家乡味。
“叔叔阿姨,别送了,我们‘五·一’还回来呐!回去吧!”杨拓领着我上了出租车,直奔巴士站。
“哎,小雨最近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自从年三十晚上通了一个电话,我们就再没联系,我是到处拜年到处吃饭,加上心烦意乱,忘了给她打电话,而她,我估计是一有机会就和李浩君在一起,也忘了给我打电话吧?
下了飞机,杨拓把我送回住处,拐弯抹角地问我袁满和我是不是有联系。我在杨拓面前虽然自在,可总是不能象在我爸妈面前一样放声痛哭。我心里一酸,委屈地说:“这么多天,就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啊?!”杨拓扔下箱子,“就一个?唔……他肯定挺忙的吧?他知道你今天回来么?我们明天同学聚会,他肯定去呀!”
我摇头。“可能他是忙吧,忙得都快把我忘了。”
“唉,林南,袁满他一有时间肯定给你打电话的,他肯定是抽不开身。别多想了,咱俩找高仓蹭饭去啊。”
我心里盼着杨拓给袁满找理由,我愿意相信一切一切的借口。好吧,袁满很忙,他没时间。好吧,我出去玩,我去找雷震凯,让他请我吃饭。
“换身衣服么?还是就这么走?先上街逛逛吧,过完年,你不买几套衣服?”杨拓指着我一身厚厚的红色滑雪装问。
“就这样吧。”从有暖气的家里到了没有暖气的屋子,我一时间习惯不过来,还是多穿点好。
这里昨天刚刚下过雪,整个城市一夜之间变了个样子,再不是冬天那种灰蒙蒙的萧瑟。这场不小的雪,好像把全世界的欢乐都集中在了这个城市―――天是蓝的,那种梦一般的蓝色;地是银的,那种故事里才有的银白。这个城市一夜间变得犹如童话一般。
我穿得象一个红色的球,被杨拓牵着在白色的路面上滚,心情霍然间好了很多。我喜欢雪,因为只有雪才能让我感觉到家乡的味道。左看看,右看看,我看到了街边卖小吃的小贩,于是我快活的跑过去,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杨拓,你要么?”
杨拓一撇嘴,“这糖葫芦能吃么?别闹了!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是啊,这里的冰糖葫芦没有家乡的那么有味道,因为这里不够冷。我总记得小时候在冰天雪地里,一群孩子一人拿着一根冰糖葫芦,欢快地咬着。那呵出一口气都能结成水雾的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给了我们这群北方孩子无穷无尽的快乐。
还有一个星期过情人节了,满大街都在宣传这个宣传那个,我忽然想给袁满买样礼物。我拿着糖葫芦,跟杨拓在街上转悠,希望能看见合适的东西送给袁满。一家婚纱影楼正在举行春节酬宾,大幅的照片挂在门外,还有无数本精美的相册供人参观。我认出了那家影楼,我和袁满上次来过的。“去看看吧!那么多好看的照片呐!”我招呼杨拓过来,自己先跑过去翻开一本相册。
我一边津津有味的咬着冰糖葫芦,一边怡然自得的欣赏着相册上经过包装的谁也认不出来谁的俊男靓女。
“杨拓,你看,这个新郎官还不如你长得帅呐!你进去,告诉他们,请你当模特儿算了,这都什么人啊?”
杨拓并不看相册,而是在看我,“我真难以想象,你是怎么做到总裁助理的。我觉得,你怎么都是个孩子,穿上套装走在写字楼里,我看见你,你还是个孩子。”
“嗯?我怎么孩子了?”
“你自己看看,”杨拓把我拉到玻璃橱窗前面,“自己照照,马上二十四了,看你这样儿,谁信啊?”
我看看玻璃窗里的自己―――唔,是不太象大人。袁满说得没错,我要是再梳条马尾辫,就是个十足的学生妹了。“杨拓,你说我留长头发好看么?”
“你爱留就留,关我什么事?!”
“哎,你……”我话没说完,见到了影楼的服务生在橱窗里换照片,一幅新娘的单人照被一对新人相互依偎做甜蜜状的照片取代,我盯着那照片,只看了一眼,手中的冰糖葫芦便乒然有声的砸在了我手底下的精美相册上,随后又骨碌碌的落到了地下的积雪上。
那幅照片上甜蜜的一对新人,一个是许笑然,一个是袁满。
呆呆的望了那张照片一会儿,我蓦地拔腿就跑,我急于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我不愿意任何人见到她受伤的狼狈相―――包括杨拓在内。
我猜杨拓也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我身后追过来,朝我喊:“林南,你冷静点儿!林南,你别跑,听我说!”杨拓拉住我,用力地拽着我的手臂,好让我停下来。
我狠狠地等着杨拓,已经一个多月没修剪的已经有些长度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纷乱而愁苦地望着杨拓,受伤的眼神看得他闭上了眼睛。“你别管我!”我突然一甩胳膊,再次狂奔起来。我冲向人群,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冲,没有目标,没有目的地,没有终点。我只想这样冲下去,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哪怕就这样累死了,我也无所谓。
杨拓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声音,街上的人太多,我跑得又太快,钻来钻去的,杨拓肯定找不到我了。
经过一所小学的时候,我推开门冲了进去,门卫老大爷也许以为我是来返校的老师,居然没有拦住我。
我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颓然坐下,这个时候,泪水才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袁满,袁满,你居然结婚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事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笑得那么甜蜜?你幸福么?袁满,你混蛋!你不顾我的感受,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袁满,你不去送我的飞机,你不给我打电话,你、你居然是去结婚了!!
我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在心里语无伦次的骂袁满,转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我的手机这时候响了,可我已无暇理会,自顾自哭得一塌糊涂。手机执着的响着,回荡在我耳边的,是那首《情非得已》的调子。我用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掏出电话,看到了屏幕上袁满的名字。我的心猛地一疼,条件反射的挂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那首曲子,还是袁满的名字。我颤微微的按下接听键:“喂?”
“林南,你干什么呢?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啊!”
听到袁满那依然带有磁性的动听嗓音,我立刻咬紧了嘴唇,好让自己不会泣不成声。
“林南,林南你在听么?”
“我逛街,不、不打算回去了。”我哑着嗓子,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怎么了你?病了?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
这个时候,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不停地流,拿着电话悲凄的喊:“袁满,袁满你这个混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你到底怎么了?”
我坐在雪地里,大衣早就湿了一片,我咬着牙对袁满说:“袁满,我没什么说的了,我祝你和你的许笑然幸福。”我挂了电话,随即关了手机。
我紧紧握着手里的电话,电话金属的外壳被我捂得发热,而我的一双手却冰凉冰凉。
南方不太下雪,就是下起雪来,也透着一股子缠绵,轻飘飘地,薄薄的,那么精致。寒风吹干了我的泪,我的脸很火辣辣地。忽然感到冷,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小学校门外走。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没有一张我熟悉的脸,看着万头攒动的街道,我的双眼模糊起来。在这个国际大都市里,我,林南,一个自认为自强自立坚强豁达的女孩,被爱情无情地抛弃。我是白领,我年纪轻轻就做了一个大集团的总裁助理,总裁对我欣赏有嘉刮目相看,我在集团前途无量。我目前的年薪将近十五万,我还不到二十四岁。我可以买我喜欢的任何东西,我可以每个月寄钱给我父母―――尽管他们并不需要我养活他们。我可以在空闲的时候去泡吧,去打球,去卡拉OK。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过很多人都羡慕的小资生活。我长得不难看,我有点歪才,我也有人追。如果我愿意,我大可以三个月换一个男朋友,不就是玩玩的么?那么认真干什么?如果我想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妈妈手里一大堆等着我去相亲的照片,我随便挑一个就能拿来当老公。我有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我可以和他们喝酒聊天无所不谈,我还有杨拓张小雨这样的知心好友,我可以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我幸福么?我活得开心么?在别人看来可能是的吧。在别人眼里,林南永远是没有烦恼的,到了哪里都是笑笑的,到了哪里就把欢声笑语带到哪里。朋友们都喜欢林南,同事们也都喜欢林南。可是,如果我可以,如果我能和袁满有一个家,如果我能每天在家烧饭等着他回来吃,那么,我宁可放弃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走在马路上,一家店一家店地逛过去,每家都看一看。我从来没有这么细心地逛过商店,那些店里,居然有那么多我喜欢的东西。
我在一家室内装潢店看到了一款橙色的窗帘,朝气蓬勃,温暖平和。我喜欢这款窗帘,我想把它挂在卧室里。那样,每天早上醒来,我和我心爱的人就能看到阳光的颜色。每天晚上睡下的时候,也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我在另一家居家装饰店里见到了一种水蓝色冰纱的料子,我想,做成窗帘也一定好看。就挂在客厅吧,如果我们有一个有着大落地窗的客厅。肯定很干净很高雅。
我在一家乐器店里看中了一架钢琴。我不会弹钢琴,小时候妈妈让我去学,因为很多人说,我有一双弹钢琴的手。可我贪玩,不肯去学。长大以后,追悔莫及。以后再学吧,一定去学。然后,把这架高贵的白色卧式钢琴买回家,放在客厅的大落地窗旁边。
进去一家时装店,我挑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和一条直筒裤。衣服有阔大的袖口,领子一直开到肩膀。裤子有夸张的刺绣,乳白的裤子上秀着暗绿色的藤,从右腿的裤脚一直盘道腰部。从前丽莉一直让我买点这样的衣服,说我穿了肯定好看,别一天到晚总是包得严严实实的,可惜了一副好身材。我从来不买,因为我觉得太招摇。穿上试试,嗯,挺好看的,如果化点淡妆,我肯定很性感。索性把换下来的衣服装到口袋里,让服务生把新衣服上的标签剪下来,外面套上滑雪衫,付款走人。
服装店旁边就是一家美容院,我想都没想地进去,滑雪衫一脱,立刻招来无数人侧目。我知道,如果我改变一下形象,大可以去招蜂引蝶。
“小姐,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晚上我要去参加一个舞会,你给我做个全套吧。哦,对了,不是交谊舞会,是Disco。”
“明白了,小姐您先这边请坐,等一下我们的形象设计师会来接待您。”
我随手拿起一本杂志,随手翻翻。形象设计师来了,是一个新潮的小伙子,长得挺帅,象最近特别火的那个F4里面的周什么民,打扮得象日本的竹也内丰。他伸出手跟我握,我站起身来,看了看他胸前的圆弧形金属牌,随即朝他媚然一笑,“宋先生,我整个人可就交给你了。”我是有意这么说的,我有意的。
“小姐要参加舞会?”
“不,我是要参加‘相约星期六’。”说完我笑起来,“开玩笑的。一个party,大家在一起随便玩玩的那种。”
“小姐的头发,是要剪还是什么?”
我的心突地一疼,“剪,剪掉。”
我闭着眼睛任设计师摆弄,从头发到脸、到手。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说我是大学生,我说我觉得工作没劲,我说我有一个大款养着,我说我就是混日子。他惊讶地说:“小姐的气质,不像啊。”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别的什么,也懒得去想。
等我睁开眼睛重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简直不敢认了―――镜子里面的性感妖艳的女人,是我?呵呵,怪不得丽莉让我打扮成这样,原来真挺诱人的。我看我要是一直这样,站在邱峰旁边,就没人会相信我是有真才实学的总裁助理而和他没有任何瓜葛了。
“谢谢。”我伸出手跟陪了我三个多小时的男孩握了握手。哦,我想起来了,那F4里的男生叫周渝民。
我又回到了大街上,却感觉我已经不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身边的朋友们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做何反应,是会瞠目结舌还是会交口称赞呢?我慢慢地走,漫无目的。直走到天黑,我进了一家迪厅。那是这城市里挺有名气的一个舞厅,里面各色人种一应俱全。我脱了外套,把东西一并寄存,摇摇摆摆地进了舞池。
我很喜欢跳舞,我喜欢那种放纵的感觉,我可以把心里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出去,即使是暂时的,那对我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但今天,我不单是来跳舞的,我是存心来放纵自己的。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有一个男人向我走过来,“小姐,我可以请你跳舞么?”他朝我大喊。
“随便!我无所谓!”我也朝他喊。
我们面对着面跳舞,我甚至没有注意他长得是俊还是丑。如果我疯起来,可真的是没有边际,我闭着眼睛跳舞,动作大胆火辣,我想,敢象我这么跳舞的女孩,除了领舞的一个都没有。跳了好一会,我累了,朝对面那男人摆了摆手,我就出了舞池,到舞池边上的酒吧要了一杯啤酒。
这里的音乐声尽管仍然很大,但比起舞池里总是轻一些,我慢慢地喝着啤酒,冷漠地看着舞池里的红男绿女。
“你是大学生么?”
我扭头一看,是刚才和我跳舞的那男人。哟,还眉清目秀的嘛!跟我套磁?我这样的打扮象学生?笑话!
“我根本就没读过大学,连初中都没毕业!”我回过脸,再不看他。
“哦?是么?我怎么觉得你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呢?”
这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让他去,是不是真的关我什么事?!“要跳舞么?我可没兴趣聊天。”我说着又进了舞池,疯狂地摇摆起自己的身体。
那男的舞跳得相当有水准,跟他一起跳,我越跳越有感觉。直跳到筋疲力尽,我才想起,我是该回家的时候了。不管怎么说,我该打个电话给爸妈,说我安全到了。
“你跳得挺好!接着跳吧,我走了!”
我走出舞池,走出舞厅,走向寄存处,取出我的东西。“哎?你也不玩了?”我回身见了刚才那男人,他跟着我出来了。
“能留下你的电话么?”
“哈!”我冷笑一声,“你想跟我上床?”
男人镇定地说:“是,我想。因为你很迷人。”
我粲然一笑,把耳朵伸过去“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凑到我耳边,第二次说:“你很迷人。”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味道让我一阵眩晕。那种汗流浃背的青春的味道,曾经是我那么熟悉的啊!
“我们先走走吧。”
他替我开门,我拎着包走了出去。
我没说话,让他走在我身边。我们没叫车,只这样慢慢走着。走出了很远,快要到人民广场的时候,一辆出租车从我们身边开过去又倒回来,嘎然而止。雷震凯从车里面跳出来,一只手拿着电话喊:“市政府门口,你快点过来吧!”
“林南!你干什么去了?我找你一天了!”扭头见了我身边的男人,雷震凯立刻变了声调,“他是谁?”
“哎,你是谁啊?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还不知道呢。”我懒洋洋地说。
雷震凯抓着我的肩膀,狂怒。“林南,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你不值得啊!林南,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原来是林南小姐。”
雷震凯血红的眼睛等着他,“你走吧,这是我和我妹的事儿。”
“林小姐,”那男的没理雷震凯,“我没有轻薄你的打算,但我并不能否认,你很性感,很吸引我。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哦,对了,我叫宋堪,是下午给你做头发的形象设计师。林小姐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我仔细看了看他,还是没什么印象。想不起来。
“愿意的话,还可以来找我。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形象其实并不适合林小姐。”他伸出了手,“先生,我保证我并无轻浮林小姐的意思,只不过想把她带离那个危险的地方。我走了。”
他转身叫车,雷震凯轻轻说了句“谢谢”。
又是一辆出租车嘎然停在我身边,杨拓从里面钻出来,见到我,愣住了。
“林南,你运气好,遇到了一个不拿你当猎物的男人,否则,你……”
是啊,我运气好,我什么时候都运气好。我上大学,举目无亲,遇上了杨拓雷震凯;我找工作,一个大本毕业生居然进了东世集团,而且待遇优厚;工作期间我遇到了赏识我的老总,事业连连有成;如今想要自暴自弃,居然还遇上了一个善良的什么鬼发型师!是,我就是爱情上不得意,我遇上了一个倒霉的袁满!
(十八)
我很困,很累,躺下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真好的阳光。我赖了一会床,决定出去走走。昨天新买的衣服是不敢再穿了,还是穿平时穿的休闲装好了。我洗了个澡,把刚刚理短的头发梳梳好,换上衣服,准备出门了。
“哎!你上哪去?”小雨一把拉住我。
我微笑地看着她,说:“就是想出去逛逛,一个人。”
“那…你要去哪?电话带了么?”
“带了。放心吧,我不会去寻短见的。”
“那,你吃饭了么?”
“出去吃吧。啊呀,小雨,我没事儿,你别担心啦!”我趁小雨不备拔腿跑出门,听见小雨在我背后喊“林南你自己小心点啊”。
坐车去市中心,换条街逛逛。却再也没了昨天细细品味没家店的兴致,只是在橱窗外看看,就这样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路过一家u.s.polo专卖店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我喜欢这个牌子,朝气而干净。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又不由自主地去看领带。我找不见给袁满买的那条领带,把服务生叫来问,她告诉我,那款领带刚刚售完。嗯,还是很多人喜欢哦。我高兴起来,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情。
“都说了,你带这颜色的领带不好,老气横秋的。”
“不好么?我觉得还可以呀。”
听见这两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动弹不得。
是袁满。
“林南!”许笑然看见了我,过来亲切地打招呼。
我想强迫自己笑,可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脸上的肌肉,只好微微点点头。
袁满看见我,也是一样僵住,好半天,才问我:“你…你还好吧?”
“我刚回来,忘带钥匙了,出来逛逛,等小雨回来。”我说,眼睛看着袁满身后的某一点。
“袁满,你让林南姐姐说说,你是不是应该换条领带?”许笑然指着袁满脖子上那条我买的领带说:“林南姐姐,你说,他这么年轻带这种颜色是不是太老气了点?”
我转又盯着袁满的领带看,认真地说:“对,是应该换一条。这条领带带在他脖子上,就是不合适。”说完我还歪头看了看袁满的领带结,煞有介事。
“就是嘛!”许笑然得胜似的望着袁满,“我都告诉你了,还稳重呢!”说着,她走向柜台,认真看了看,挑了一条暗红色的领带,递给袁满,“试试看这条吧。”
袁满没有接,只愣愣地看我。
“笑然你也别管他了,去交钱,然后给他换上不就得了?”
许笑然欢快地点点头,去交钱了。
袁满忽然抓住我的手,急急地说:“林南,你听我说,那结婚照……”
我立刻把手抽回来,发现自己根本不再留恋那里的温度。“别这样,笑然会看见。”
“林南!”
“别说了,没用。”我淡漠地,心痛地。
袁满还想说些什么,许笑然已经交了钱回来了。“林南姐姐,我不会打领带,你会么?你帮他换上吧。”
我脸上的肌肉终于受了自己的控制,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给他打可以,你不要吃醋哦!”
许笑然笑起来,把手里的领带递给我。
我接过许然手里的领带,又走近了袁满一点。我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解下了袁满衬衫领子下面自己亲手精心挑选的领带,好像解下了自己一世的爱情。“还是这条好,适合你。”她对袁满说,语调情不自禁地温柔起来。我把那条暗红色的领带搭上了袁满的脖子,等于把自己心爱的男人交给了许笑然。我的动作很慢很慢,有些笨拙,袁满必定知道,我是想多留在他身边一些时候。
“挺好的。”许笑然仔细看了看袁满,“以后我也要学打领带。”
“嗯,对,你要学,好每天给他打。”
许笑然勾起了袁满的胳膊,冲着我甜甜的笑:“林南姐姐,一起吃饭吧,让袁满请客。”
“不了,等会我要回去,你表姐在家等着我呢。”
“哦,那就不强求啦,改天见咯!” 许笑然伸手想拿我手里那条刚从袁满脖子上解下来的领带,我却粲然一笑,苦苦的说:“反正袁满戴着也是老气横秋,不如送给我爸戴的好。”是的,袁满,我恨你,我连这么一点点纪念品都不肯留给你。袁满,我恨你。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砸碎了一辈子的爱情、一辈子的幸福,而我却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我恨死你!
“袁满,你说话呀!”
“哦,伯父不嫌弃,是我的荣幸。”袁满期期艾艾地说,语调已经没了起伏。
“那我先走了,袁满,晚上同学聚会见吧!”我把领带揣在口袋里,潇洒地走开。
我的心,在走出大门的那一刻,碎了。
五点钟,杨拓准时出现在我家客厅里,我就穿着第一次和袁满在“妖子”见面时候穿的衣服―――白衬衫、白长裤、白底蓝条纹的鸡心领羊毛衫,有所不同的是,我把外套的风衣换成了黑色的羊绒短大衣。
一路上我连说带笑,杨拓却一直忧伤地望着我,那眼神,让我想起雷震凯。
我们班一共三十四个人,留在这里的不到一半。加上三班留下的人,一共有大概三十个人吧。早就定下一个挺大的包房,坐了两桌。我一进门,大家伙就开始朝我攻击,什么“林南听说你春风得意,做了东世老总的助理,你不声不响也不能饶了你”,什么“林南你太不象话了,好不容易聚一次你居然迟到!哎,哎,还有你杨拓,别跟没事儿人似的!”也不管我和杨拓七嘴八舌地解释“是塞车,那车开得,比牛走得还慢”,我们俩进门就被罚酒,每人三杯。
“袁满,袁满你说两句嘛!白当一回组织者,快说话!”
“就是的,袁满,快快!”
有人把麦克风塞给袁满,袁满只好站起来。他瘦了,很憔悴,勉强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原来有的两个深深的酒窝也看不见了。怎么?他有烦恼么?
袁满说了一套场面上的话,基本上属于没有用的那类,最后还学赵本山的口气跟大家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啊!那啥,招呼不周,大家伙儿还别见怪啊!能聚在一起,缘分呐!”
他学得还真像,哄堂大笑里,大家开始动筷子了。
我和袁满坐在一张桌子上,中间隔着两个人,我的余光正好能看到他。我还爱他么?是,我还是爱他,看着他憔悴的脸,我还是心疼了。对这个男人,我怎么也狠不起来。现在他如果再跟我说要我和他在一起,我会不会答应下来呢?我想,我不会的吧。人一旦伤透了心,再充分的理由,再完满的解释,都不可能把那颗已经碎了的心粘合起来。是的,我心已死,尽管不是心如止水,至少,也能在袁满和许笑然的结婚照面前岿然不动了。
“哎?林南,钟丽莉不是跟你在一起工作的么?怎么没一起来?”
提起丽莉,我又想起了自己在医院经历的种种,心中一阵暗暗的感伤。“她不在了,胃癌。”
我这句话让满屋子的人全部安静下来,大家愣愣地看着我,好像等着我说刚才那句话是玩笑话。可我没法给大家这个解释。
我能想象这些人现在的心情,他们肯定也和当初的我一样,既为丽莉伤心,也为自己感叹。一年半以前,我们这群人还在一起又叫又跳地,约定十几年以后带着家人孩子大聚一次。仅仅十几个月,我们中间就少了一个人,她是我们当中最漂亮、最有朝气的一个,她就这么去了。
我看了袁满一眼,他在盯着我看,眼神里满是酸楚。他是想起那天我在医院抱着他一边哭一边说的那些话吧?他是内疚了吧?他……还是爱我的吧?
“来,大家敬丽莉一杯酒吧,希望她在那边,一切都好。”杨拓站起来,举起了酒杯。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喝了满满一杯酒。气氛很沉重,很伤感。
“啊呀,怪我怪我,”我叫起来,“丽莉要是知道了是我把今儿的气氛弄成这样,肯定骂我。为了不让今儿晚上丽莉托梦骂我,大家高兴点儿啊!”
开始大家都勉强说说笑笑,半个小时以后,气氛恢复了热烈。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好像又变成一群大学生,那么放肆地开着玩笑,那么放肆地笑,那么放肆地享受着快乐。
“林南,我能找你谈谈么?”袁满悄悄绕到我身后,对着我的耳朵说。
“杨拓!”我喊坐在另外一桌的杨拓,“袁满要找我谈话,你接待他吧!”又转头嬉皮笑脸地对袁满说:“那边我秘书,你先跟他预约一下时间吧,我这边还有几个客户要接待呐!”
“来,来,我替林小姐接待你!”杨拓站起来,走过来勾住袁满的肩膀,两人出了门。
大概十分钟过去,杨拓走过来,趴在我耳朵上说:“林南,你就和袁满谈谈吧,至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么?你自己这样也痛苦啊。”
我“腾”地站了起来,变了脸色,双手发颤。一屋子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我身上,我觉出了不对,赶紧改换了要出口的话,“你说说你!白发你工资么?连个秘书都当不好,还大学毕业呐!去,不把这件事情办好了别来见我!”
大家又笑,说林南这家伙还是那样子,能搞笑。
聚会结束,本来要去唱歌,可明天大家伙全都要上班,这件事就此作罢。袁满几次想找机会跟我单独说话,都被我挡开了。我已经不想听任何解释,我也不需要任何理由―――既然已经如此,那张照片是否真的是结婚照,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杨拓,你回家么?”
“怎么?要走走么?”
“是,想去喝酒。”
“好,走吧。”
于是我和杨拓离开了人群,去“妖子”打发今天晚上剩下的时间。
杨拓一直也不说话,我知道,他是在等着我跟他解释,为什么会对袁满如此。或者,他是在找机会,给我一个袁满去拍结婚照的理由。但杨拓不敢说,他怕他再跟我提起这件事,我还会如前两次一样大发雷霆。是,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我丢了我的爱情,我丢了我的幸福。这辈子我永不可能跟我爱的男人在一起,只因为他的优柔寡断。也许这是一个误会,但如果我不狠心放弃,以后这样的误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所能得到的,除了更多的伤痛,再无其他。可能当初老天爷让我们因为误会分手,就是因为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我们命里注定,是无缘的吧。
“妖子”里人不太多,音乐轻缓,是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我记得毕业以后第一次在这里巧遇袁满的时候,放的就是这首歌。
我听着这首歌,握着有些冰的酒瓶,突然好想哭。再见吧,袁满,如果有来生,我仍然会选择爱你,但我希望,来生你遇到我的时候,已经足够的成熟,不要再让我伤痕累累。来世,你就做一棵槐树吧,我呢,我就变成一棵长头发的槐树,永远在你身边。袁满,我身心疲惫,我不知道我能否就此停止爱你,可我知道,这一生一世,我是不可能忘记你了,我不会忘记你的俊朗倜傥,不会忘记你的才气纵横,不会忘记你的浪漫温柔,更不会忘记你带给我的遍体鳞伤。我也永远不可能,像爱你这样去爱别人,也许,我的爱情,在你的身上都耗尽了吧。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或许这代表我的心。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