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文学城围观生活博客
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上):让我走吧,我有什么好?我改还不行吗? “喂,这是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吗?”
“是。我们是由过来人组成的北加州华人离婚者协会,愿意与您交流我们的经验,分担您的痛苦,让您不再像我们当年一样生不如死地活过来。”
“终于找到组织了!”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婴儿似地哭起来。
(一) 浑浑噩噩的一个月了。十年了,多少故事,多少回忆,点滴在心头。各种心情,各种想象,各种“假如……”,像百年老汤,翻上来,沉下去。
悔!悔!悔!一个月前的今天,她用离婚吓唬我时,我为什么不装耸呢?唉。当时仍像是例行吵架,和全世界人民的通用吵架程序一样,先由一个小事开始,然后由点及面,由现实及历史,到了高潮时,俩人生怕不能吓唬住对方,生怕不能蔑视了吓对方。结尾是她轰我出门,我拎起包大义凛然的走了。我出走的第三天,她的电话来了,提出离婚。听那意思,好像是真的,我有点慌了,但壮了壮胆,故做不屑地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后,心里很虚,确实也很惦记她,她气起来能像小孩一样不吃不喝不睡。但为着尊严我又挺了一个星期,然而直觉越来越不对。终于有一天慌了马脚,男人的派置之不顾,吃了晚饭就奔我那熟悉的家直开而去。路上,正逢EAGLE音乐会,路上一路塞车不已,正好我也可以一遍遍复习着各种酸词儿,一遍遍演习着各种版本的发展。不管那个版本,但最后的结局总是同一个:我们相拥而嚎啕,指天发誓,永不伤害对方。最后,我还要用EAGLE的一句歌词:“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想着想着,先把自己感动的蒙蒙胧胧了。我不敢想象没有她的生活,更不能想像没有她的回忆。十年了,俩人的世界变得象空气一样自然了,看见她,就象看见我自己一样,不孤独,是因为有了她。
一遍遍的敲门后,终于出来一张冰冰的脸,平静得没见过。“你不用说什么了,我已经想通了。”声音中没有我熟悉的愤怒,只有寂静。我被这突如其来局面惊呆了。路上准备的那批小词更不翼而飞了。“不,我们是不能分开的!!”我绝望地喊。接着我自发功一样不住地讲我这几天所想所思所回忆所悔所决心,嘴唇不住的颤抖。冰美人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讲完啦?”她趁我抽泣时问。
“……。”
“我看你的痛苦中有着自私的成份。”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很让我失望,你现在讲的还是你的痛苦,你还在哭你自己。”她又旁观者清说。
“不,我在想你。”
“好,你说说,你都想我什么了?”
“我想你的音容笑貌,想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的情景。还想……”
“你原来就想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她鄙夷的打断我的晓之以情。“我们看来的确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想马上努力升华我想说的层次,结果是呆若木鸡在那儿。
看我那傻X样,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摞书,“我这一段儿读了许多书,也想了很多。”
我扫了一眼,看见了《IS HE THE RIGHT MAN?》、《BRAVE TO BE YOURSELVES》、《BREAKING THE CYCLE》……等等。
“你又查参考书了,你上次那本算命书上不是说我们很般配吗?”
“那是什么书?这些书都是PH.D和MD写的。”
“那借我看看,让我也上升一个层次。”我一脸忠贞相。
“没空听你贫嘴,不行!是我的姐们儿”“就你那些离过婚的姐们儿吧?”我脑子里立刻闪出几个嫌疑犯的名字。“你还阴阳怪气的,没有他们,我这几天都活不过来了。”她眼圈红了。“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负责的人。FAMILY MAN的TEST你只得了20分,书上对我的忠告是:马上离开他,你不能浪费你的青春和生命。我做了好几本书的测验,都是差不多的忠告。”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为了我们的家,我会继续改造,我……”我充满信心地一脸媚笑。
她一听这话,表情突变:“我听这话都十年了,你是最美好的十年得到这个结论……”她说到这,泣不成声了。又象看骗子似的瞪了我一眼。
“操,这教什么话!!我还没变?我他妈的都成了受虐狂了。我的检讨水平不是与日他妈的俱增的?我用被子蒙着头让你他妈的打着出气你忘啦?我……”我真想冲她这样大骂起来。可我再也不能由着性子了。不管什么怨情似海,默认吧。每次和她闹民主,最后总是得不偿失,三声大吼要用三百声甜言蜜语去挽回影响,后果是惨痛的,教训是深刻的。
我忍着气,又保证起来,脑子里意念着她两天后为她的坏脾气向我道歉的场景。可现在,看得出来,她是真不想和我瞎耽误功夫了。因为她开始向门外推我。
我丫挺的一个男人被她这样不屑,我脸上笑着,但肺活量急剧上升。也许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失去我的感觉,像我最近的心情。应该让她也体验一下。于是,我勇敢地向门外走去。
“失去的,命中就不属于你。属于你的,永远也不会真正失去。”我分手时埋头伏笔地说,眼泪又流出来。她也眼泪汪汪,但那相拥而哭的结局今天是没法上演了。
回去后,坐在空屋子里,不祥的结局就紧紧攫取着我的心。十年的岁月象个无形的基因工程大师,把她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和我紧紧连在一起。她的影子无所不在,学校、图书馆、商场,处处都有过去的故事,无处躲,无处藏。一听歌,好像全是为我写的似的,更与我共鸣地难过。脑子没有个休息,心里空的难受。
这时候,我想起了朋友们,我那同悲、同喜的朋友们。
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中):警察架着我走,让我找到革命先烈的感觉 (二) 朋友们的主意就是多,铁哥们儿也没计较我过去“接来老婆忘了哥们儿”的劣迹,一个个要求马上就去人去电话劝说她,要向她历数我过去的感人事迹包括我在她没来美国前守身如玉的故事以及豪言壮语,保证把她说得欲哭无泪。并告我没事,她出够了气就好了,还言传身教了我几招。他们都是我当年练嘴的对手,个个都有金刚不烂之舌,让我心里有升起了新的希望。
果然,几天后,她打电话来了,但没有欲哭无泪过的迹象。
“你干嘛那?你那些哥们排着队来。”她气愤的说。“你的劣迹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丢人呢。”
“这下好,你的德性人人都知道了。”她惋惜地说。“别再派人来了,我是为你好,你将来还要结婚呐。即使不结婚你也不想失去朋友吧。”
“你这可太损了。”我是有对朋友说三道四的爱好,是为了在她面前冒充世界上最聪明的最有前途的最有理想的大器晚成。可谁会想到有一天会后院起火。正想着,她那边已把电话挂了。
刚把她的电话放下,哥们胖子的电话又来了。胖子是哥们圈中唯一有工作有房子的主流社会。“没想到你背后这么说我!”胖子没好气的说。
“这是那一出儿啊?”我意识到肯定是冰美人把我曝光了。
“哥们是就想老婆孩子爱拾道房子院子,但也用不着你丫为我悲哀。你丫还说不想走我的路,哥们我待你不薄吧?合算我在你眼里就是一胸无大志的反面教员。”
一见这阵式,我赶快驴唇不对马嘴的解释一番。向胖子表示大家公认他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并列出几个证人证明我曾又羡慕又嫉妒地这么说来着。
胖子听着听着,又找回了感觉。这才汇报起他的劝说活动,说:“哥们,你丫路子歪了,你们都奔三十的人了,你还用你十年前那套哄你老婆哪?三十的女人还会和你去玩穷且愈坚,不坠青云之志地和你一起去玩高雅玩情调玩幽默玩贝多芬玩诺贝尔哪?你这几天赶快把居家男人的形象树一树吧。好在你还有我这个榜样,你就按我的形象去哄你老婆,没错!”
胖子的话是有道理,“我该怎么树?”
“你就奔那俗的想,你将来的美满生活就是:下班回家,先给老婆一个吻,然后就抄锅做饭,洗碗。晚上辅导大孩子,怀里抱着二孩子。周末你种草种树种花剪草剪树剪花,你陪孩子去学中文学游泳学画画学钢琴。你乐在其中!您哪。”
“我听着都累,我一个孩子都不想要,我不办公司了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当年也是一省的高考状元哪,年轻时的想法,该丢就要丢,人生也就是这么一个丢东西的过程,你丢理想你丢青春你丢健康你最后把命再丢了。你还想和二十出头的小伙一样?说句实话,再这样下去,你快成‘老顽童’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老婆跑了你痛苦去吧。”
胖子的当头棒喝,让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次可能就是我的又一个转折点。打完电话,我真的按胖子的指引想了一圈,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为了加速从老顽童到居家男人的角色转变,我又与几个拖家带口的哥们取了取经,居家男人们的幸福感让我很受鼓舞,他们还让我抱了抱他们的孩子,这一来,过去觉得可怕的东西其实也不那么可怕,尤其是和将来可能的形单影只比。于是,我带着一种对未来生活的心驰神望往又给冰美人打去了电话。
那边一接电话,听出是我,不等抒情,就要挂掉,我急的大喊大叫,告诉她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赶快把居家男人的蓝图描述一番。
“你这些是从哪里听来的?”她那边一眼洞察地说。
我只好说是胖子给我了启发,我很佩服胖子。“我说的呢,不是你想的,你这几天一会是大情种,写诗送花的;你一会又变成居家男人了,你要有胖子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也许是看我精神可嘉,她说:“我现在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你谈谈。我这几天又看了不少婚姻心理的书,我觉得你也很可怜,我很同情你。”
“我对你的效忠是很感人。”我赶快说。“不是说家里小事你作主,大事听我的吗?这是咱家里十年来头一次遇见一件大事。”
“别贫,你除了贫和空想你还有什么呀你?”她又说:“你的经历,你小时候的环境已经决定了你的性格走向。你妈是不是主要管教你?你爸是不是不管你?”
“是又怎样?”
“我给你念一段:‘该患者家中父亲很PASSIVE,母亲很DOMINATE。该患者成年后觉得强势女人很有吸引力,同时,他不认同他父亲的软弱角色,他会试图控制他的配偶,已证明他于其父的不同。由于家中没有一个作为榜样的男人,他成年后很迷茫,虽然为人随和,但同时也没有道德准则。’书里还说该患者还有外遇,是为了报复他的强势太太。你好可怕又好可怜,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怎么嫁了个病人啊?”
“这他妈的是什么破书。”这通分析把我弄蒙了,女人有了傻X理论真可怕。
“这是哈佛大学的一个教授多年的统计研究成果,你现在没到劝说我的层次,你先把这些书读完再说。”她居高临下地说。
完了,彻底没救了,我心想。有了理论依托,那就什么也感动不了,做任何事情也不会有负罪感。党卫军和红卫兵不都是这路子?我恨恨地想。心里开始感到离婚的危险了。
我正望着屋外的树梢发呆,帅哥来了,帅哥一表人才,我老婆平时也喜欢和他聊天,他很幽默但我们也觉得他有时很事儿妈,在女人面前很装腔作势,但女孩都觉得他很有风度。但我老婆也常担心他把我带坏了。
“哥们,想开点,有什么呀?至于这么没魂似的吗?”他不解地说。
“我们十年了,你没结过婚你那里懂?”
“嘿,我从初中就开始失恋了,你别看你比我大,我为女人痛苦时,你还情窦未开呢。男人哪,就要这样死去活来几次才能成大气候。看你平时站起来也一人多高,可我看着你我有时都心酸。你一个男人,被她这么控制着,你活着有劲吗?”帅哥痛心疾首地说。
我平时觉得帅哥的思想挺颓废,但今天也许会兼听则明。
“女人是什么,她们是不同的动物,也就是个PUSSY SUPPORTING SYSTEM。”帅哥玩世不恭地说。
别看帅哥平时对女人像苍蝇似的围着转,他心里还真有坐怀不乱大法。
“这是她提出的离婚,你正好顺水推舟。你到美国来就没单身过,你错过了多少乐事儿?等你离婚后,我给你讲点刺激的让你开开眼。人不就是几十年的时间吗?干吗苦着自己?”他又讲开了单身的好处,象什么性的自由,钱的自由和任意支配时间的自由。
我按帅哥的思路想想,果然心里舒服许多,好像还有点希望发生变化。
“别看你丫挺的思想挺腐朽,这会儿还真止痛。”我心悦诚服地说。
“你还想办公司呢,那李燕杰给我们作报告时是怎么引的那名言来着?”
“一个真正的伟人,是不会为一个女人而发狂的,因为伟大的事业抑制了这种软弱的感情。”我们俩人一起复习道。
帅哥走后,我着实高兴了一下午,两星期以来第一次感到轻松,想着我离婚后想挥霍就挥霍,想去脱衣舞就去,弄不好还可以泡个外国妞。可晚上入睡前,帅哥下午给我加的信息功能全没了,那挥之不去的往事又回来了。一桩桩,一件件,从前的往事有多甜蜜,今天的感觉就有多痛苦。帅哥活的潇洒,可洗脑工作是不容易的。上帝呀,你能帮我吗?你要不把我变成胖子,要不把我变成帅哥。别让我这样下去了,请灌装一个新我吧。
又是浑浑噩噩,胡思乱想的过了几天。
这天,坐在屋里,我的室友,19岁的漂亮男孩犹豫地向我开口了:“侠子,你的事我也许不该问,但我看你好像很不好,你人都瘦了几圈了。”
我这时就像失恋的少女诗人一样脆弱,一听这话,也算是找到了个救命感情容器,就把我的一切没羞没臊没大没小地向他讲了。
小哥们儿被我的信任打动了,说:“侠子,你真好,我要是你太太,我绝对和你死心蹋地一辈子。我觉得我们俩特像,好人命苦啊。”他眼里湿湿的说,
接着,小哥们儿一定要拉我出去走走,我死活不去,他还以为我是没心情,其实我是不敢坐他的车,我知道他两天前才拿的驾驶执照。但他特哥们意气地把我死拖活拖地塞到车里,开到了海边,到了他平时寄托哀思的地方。说让我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的。小哥们把他国内暗恋班上女孩,在美国又单相思女孩的经过向我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小哥们儿说到动情处,象在国内那女孩把情书交给老师的情节时,哭得惊天动地的,我在一旁拼命地劝。他描述细节很是清楚,象班上女生的衣服的颜色。但有时候他也有说串了的时候,只好重新讲一遍,他也只好重新肝胆欲碎一遍。从十二岁讲到他十六岁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去了个餐馆点了菜,他又接着讲起来,又接着痛苦起来,餐巾纸一会儿就堆成小山了,旁边的老美过来问,我告诉他们我们日本人就是爱哭。他最后泣不成声地说:“说了这些,我只想送你一个字:‘忍’。这种事,你只能拼命忍住,没别的办法,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小哥们儿把我送回来后,我坐在家里练习忍术,太抽象,不得要领,不止痛。
又过了一天,一个大学的哥们不知怎么听说了,打电话来了。“告诉你,她这是在考验你哪。她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她不接你电话你就不打?傻吧你!你每天打,你今天就拿把花儿去她门外,你再穿少点,追求一下可怜兮兮的效果。她不给你开门,你就在门外站上几天几夜。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哟,这招我熟悉,我当年不就是这么站在女生宿舍外的吗?当年不就是这么把她感动过来的吗?
带着鲜花和重新升起的希望,我又去她门外,敲门不开,好吧,我在她门口坐了下来。“你不走我要喊警察了”,门里说。考验我的时候来了,“你喊吧,我就是不走。”我刚坐下,警笛声就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个高大的警察就站在我面前了,“这个女士刚打电话报警,你已经对这个女士造成威胁,我要你马上走。那俩警察见我不走,也听不懂我说什么,干脆一边一个,架着我脚不沾地地朝警车走,使我立刻找到了革命先烈的感觉,几小时后我才捧着那花从警察局出来。
第二天,警察又上门了,给我了一份文件,是不许我接近她,必须保持200米以上的距离,不许给她打搔扰电话,也不许发EMAIL,云云, 我李鸿章似的在上面丧权辱国的签了字。
“爱他妈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心里安慰自己说。束手无策了,可那空空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地追着我,那过去的一切总是在撕扯着我的心,如果不出国,那又会怎样?想想自己出国后什么眼色也看过了,找工打工时什么苦,什么羞辱也抗过来了。异国他乡的,一事无成,只有两个人互相安慰着共度日子,可现在,家也没了,为之奋斗的东西没了。将来是什么?还不清楚,可失去的却历历在目。什么“婚姻像个围城,外面的想进去,里面的想出来”,城里面的早已习惯了城里人的生活,被推出来后不知所终。再去找那些哥们,他们也傻了,还没听说过闹出警察来的。“想开点,想开点吧。”他们只剩这句话了,好像我故意想不开似的。
我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喜怒哀乐全失去控制,脑子里乱乱的,肚子还永远不饿,眼看着人就瘦了下去。老美哥们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那医生也不听我说,测测体温血压问过我的药物过敏史后就开出了一堆Prozac,说是治抑郁的,要定时吃。回家后我吃了,还真管用,心情就真的好起来,老想笑,无缘无故的轻松得无以伦比。老美的这药还真灵,一片下去,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唯一的缺陷是嗓子很渴,俩腮胀胀的,这没什么。可高兴劲没过多久,发现Prozac的真正副作用了。不但不难过了,也没有任何欲望了,坐在家里,再回忆所有的人生目标,所有过去迫在眉睫的考试,老板的事,及两天前还为之死去活来婚姻,都是那么遥远。就好像与世隔绝也与世上凡人的悲欢离合隔绝了一样。出去看场电影,荧幕上,枪林弹雨,血肉横飞,黑暗中,我麻木不仁,处乱不惊。出了电影院,一天的长日子还远没过完,又钻回电影院接着看下去,这一场是个限制级的片子,没多一会银幕上就满眼皮肤、气喘如牛了,过去每逢这种场面,她总是回过头来看着我,看我是不是两眼发直,心驰神往,原形毕露。我承认,这种时候,我有时会产生特流氓的感觉和念头只能以外松内紧的工夫应付之。可今天,银幕上那么激烈,就和没我什么事似的。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成太监或者是临时太监了。隐隐的悲伤从很远的地方又回来了。两腮这时像要胀炸了一样疼,口更渴了,伤在心头,还要疼多久呢?就这么一场电影一场电影地,一天一天地涯过去,何处是尽头呢?一个没有工作,没有学位,没有钱,没有家的太监。
(旧文回家)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下):终于找到组织了 (三) “北加州华人离婚者协会”和“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就是我在走投无路时听说的。记得当时有个哥们儿邀我参加他们的派对,去后,他们自然关心我几句,我憋了72小时的车轱碌话就有如泉涌起来,连说带哭,也不管大部份的人我根本不认识。我说够哭够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了,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陌生人站了起来,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说:
“操,在我们那儿,这事……多了。”
一句话,把我臊得无地自容。
散了派对,另有一个陌生人给我打来电话说你也别怪我们,我们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有个“北加州华人离婚者协会”和他们的“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虽然叫“热线”,但他们不对外公开,不过他可以介绍我的情况给他们。安排好以后,我拨了号,有人接起电话,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到:
“喂,这是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吗?”
“是,我们是由过来人组成的北加州华人离婚者协会,愿意与您交流我们的经验,分担您的痛苦,让您不再象我们当年一样生不如死地活过来。”
“终于找到组织了!”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婴儿似地哭起来。
“这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勇敢和坚强,想哭就哭吧。”电话那边理解地说。
“呜……”听到他这么善解人意,我一大老爷们对着陌生人就这样哭着。电话里是沉默。
哭够了后,我讲了我这段的经过,才想起来还没问名字,他说他叫英石。当我问到怎么才能把婚姻挽救回来时,他很有经验的说:
“你现在还处在否认阶段,这是离婚的第一个阶段。”
“按照你说的,我的婚姻已经完了?”我说。
“面对现实,丢掉幻想。这是在美国。她是不是说你难过是你自己想不开?”
“没错!”怎么就跟他那天藏在我家床底下一样,我暗暗惊奇。
“这话是判别女人是否在思想上走出婚姻的标准,虽然她们觉得自己无论穿衣、修养都与众不同,但实际上都是一样。她说给你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是什么?”我急急地问。
“一、不爱你了。二、离开你后,她有更好的前途。”
听了这话,我脑子里“嗡”的一下。“你是说第三者。”
“无论是不是,但是她已经设计好了前途,你不要低估女人的决心。”
真傻,真傻,我恍然大悟地骂自己。我这些天不知作了多少无用功。
“第一是面对现实,丢掉幻想,第二是认识到心灵的伤象身体的病一样,需要休息,需要时间。就按一般疾病对待。不要不知所措。第三,在没有走出这段感情之前,不宜开始新的感情生活。一定要先找回自己来。”
“那多长时间才能走出这段感情呢?”
“按书上说,你上一段的感情生活有多长,你就需多长时间。”
“OH,MY GOD,十年!”我叫起来。
“你不用担忧,这是对美国人而言,象我们这些人一般要一年。一年内的情绪波动都是自然的,三个月是急性期,一年内是恢复期,虽然很难扛过来但并不可怕,可如果恢复不好就容易转成慢性的,那就麻烦了,一逢阴天下雨听了首老歌或看见别人恩恩爱爱在一起就易诱发犯病,莫名悲痛。”英石说。他又象个智慧的长者一样解决了我的许多问题,还告诉我一些自我帮助的方法,比如难过的时候就想象一个坚强的自己和另一个软弱的孩子般的自己对话,等等。
打完电话,我立刻轻松很多,心里踏实了不少,高兴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望着空床,想到太太的好处,想到将来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了,又难过起来,想想可能谁也没我爱得这样深,每天早上都想她。电话铃响了,英石打来的。
“正难过呢吧?”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很奇怪。
“人在早上分泌的控制神经的化学物质最少,情绪很波动。”
“原来我还是按钟点难过的?唉,我也就是一个俗人吧。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尽量地想她的缺点还外加夸大?我现在总是想过去的甜蜜。”
“你不能骗自己,你就把过去想成一本书,读完了,合上了,一段历史结束了。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了。又一段历史就要打开了,多想想将来,把将来的规划拿笔写下来也行。你现在只想独处,但你要努力打破这个恶性循环,我们‘离协’的活动非常欢迎你来。”
我按照英石说的做了,写了个单身的好处和将来的规划贴在墙上。
后来我参加了“离协”的活动,认识了许多人,按离协的话说,叫难友。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离协”的情景,是欢迎我这个新难友。瘦瘦高高的英石介绍了我之后,代表离协送给我一本书《婚姻是所学校——(但你愿意一生都上学吗?)》,接着另一笔名“曾沧桑”的长发难友朗诵了他的新作,记得题目叫《失去的是脖子上的锁链,得到的是整个世界》。这二十来个难友中,什么背景都有,有带孩子的有没孩子的,有工作的有当学生的有伴读来的,有信基督教有信佛教的,有些是从南加州赶来的。难友们说话做事非常照顾他人,身上的棱角明显的比一般人少。说起过去,他们毫不讳避,但讲起来就象是在讲一个别的什么人的故事。可你听了不能不胆颤。有时候我会意识到很多难友的故事我曾经在什么PARTY上或是饭桌上听到过,但只是走样太多,主人公的名子在故事中也是以“我们那儿有个人”代替的。更让我愤愤不平的是,有一个胖胖的很面善的离协难友在社会上流传的版本中竟然是以一个英俊的“陈世美”的角色出现。当时在餐桌上讲完后,“这个王八旦”,“多丫挺的”,“BASTARD”等等对该难友的各种污蔑不实之词就此起彼伏,已婚男士更作义愤填膺状,以示化清界线,绝不与之为伍。我需要忏悔的是:因为故事十分精彩,我也添油加醋地讲过这个故事,每次讲完后也是一片骂声。尤其让我无地自容的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讲时也用了“我们那儿有个人”作开头。我向他提起这事,他很大度地说他听了故事也骂来着,直到意识到故事里就是一个走了样的他。他很有经验的告诉我:每次老中离婚,社会上都会同时上市三个版本的下饭故事:前夫版、前妻版和群众版。有时两个不同版本的信仰者在饭桌上还会争得面红耳赤,更为甚者,信仰前夫版的先生和信仰前妻版的太太会“你们男人”“你们女人”地触类旁通,弄得夫妻反目为仇,为社会中又凭空增了三个版本的下饭故事。
据英石介绍,旅美华人的离婚活动本来就比国内开展得广泛,但从1993年“6.4”绿卡后,不再需要同舟共济的群众们的离婚活动就象江河决堤,大河奔腾,一泄千里,势不可挡,尤以94年为多,很多新会员都是这时入会的。我去的时候是94年底,错过了高峰期。高峰期时,热线都忙不过来。会员采取介绍入会制,据说本来不是这样,但后来有一个自称是国内“中央某大员的公子”的人入会后,说是联系到了中国国务院的承认,定为与国内“婚姻与家庭研究会”对等的部级华侨团体,回国访问时,享受部长级接待规格。难友们着实兴奋了一阵,但后来发现他与难友们谈话时总偷偷揣个录音机,追问之下才知道,丫挺的离婚的事全是编出来的,他来这儿的真正目地是要为他的书《遭遇美国——50个中国人在美国的离婚故事》搜集材料。介绍制实行后,圈子外面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离协的存在,难友们一般不同圈外人谈这个离协,难友的痛苦经历属于离协“内部掌握”的机密,不让外人把玩。难怪我在加州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我又了解到,在77和78级占离协大多数时,离协会员理所当然是离婚者,但现在有很多情况下,革命男女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很多日子,建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一旦分开,感情上不比离婚者受的创伤小。救死扶伤,义不容辞,最后离协决定:痛苦程度决定资格。一旦非婚当事人达到离协所设定的痛苦度,就自动具有入会资格,离协本应该相应更名为“断协”(断肠者协会),但为了保持老的离协传统,名称50年不变。
难友们借给了我许多书,象《逐天度过离婚日》《第二次生命》等等。哪一天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伤心到什么程度,写得清清楚楚。原来这痛苦就象地震一样,可怕的是不知规律,现在有了理论指导,我按步就班地定时定量地去难过,心里踏实多了。
我也知道了英石的故事,他老板和他太太好上了,要不是他亲口说出来,我简直不能相信他就是社会上流传的那个悲剧故事的男主角,但他讲时也就好象在讲别人的故事,虽然每句话都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可以想象得出,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种老板的手下读完博士。他说他当时也是靠着朋友的帮助才熬过来的,报答朋友的最好方式就是把这种爱传给后面需要的人,他说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什么,看到我就象是看到一个几年前的他自己。
离协的活动有很多是欢迎和告别活动,一旦某难友又攒足了重入围城的勇气或是又中了美人计,他就失去资格了。我们悲喜交加地为他送行,祝他幸福并保证离协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如果他下次再入会,就会自动成为资深会员。这一规定我们很拥护因为这就象去老山前线一样,出生入死的次数越多,回来后提干的资本越大。但离协的难友们不成文的规矩是不去前离协会员的婚礼,我想原因是怕该会员因太怀恋离协而临阵脱逃;也许是因为几十口离协会员往婚礼上一摆,不吉利。也可能是怕太伤感。离协还有其他很多活动,还记得有一次一个难友拿来一盘专为离协设计的电子游戏,坏人可从前妻、岳母、前小舅子中选,大家玩得很开心。还有一次是出去射击,靶场还不让用我们带的照片作目标,我们就写中国字,英石写了“美国”两字。
有几次活动是讨论对外联系的事宜,比如说,部份离婚的女士们也成立了一个离协团体。有难友认为可以承认她们的离协是一个与我们对等的平级实体,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加强交流与合作,协调解决社会上的三版本并存的混乱局面,建议统一到群众版上来。也有难友坚持一个离协的原则,她们必须同意使用“北加华人离婚者协会(女部分会)”的名称;统一使用我们离协的离婚故事版本,不承诺放弃使用法律维护前夫版的唯一合法地位。难友们总不能统一思想,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我,在他们的建议下,买了只小狗,养了金鱼,种了绿色植物,屋里立刻生机勃勃的。尤其是望着那小狗每天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有了很大的安慰。又在他们的建议下,我参加了许多志愿活动,象辅导美国中学生什么的。半年后,我也加入了北加州华人离婚热线,帮助新一届的离婚男人们。
记得我第一次在热线上岗就碰上个急喳儿,那姓张的难友也真惨,他娶来他的太太,省吃俭用外加辅导地供太太读计算机,太太读完就离家出走了。小张说他可能熬不过那天了,我和英石赶快赶去,在我们前面来的教会人员还没走。我们坐下后,教会人员接着讲他太太早被魔鬼撒旦附身了,幸亏上帝安排他太太离开他,否则他一生都不得安宁。我坐那儿越想越有道理。等教会的人走了,小张说他也希望他信教会的解释,令他好受多了,但他无法强迫自己,象是骗自己。他说要是早点信教就好了,“临时抱佛脚,不快也光”的思想是不行的。象她太太,从一出国就抓起,先信了一把佛教,坚信他们之间没有修行够缘份;然后又信了一把基督教,更坚信他不是她的另一半,离家之前又去律师那里恶补了一下拜物教,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提出他们共同的存款走了。小张也想提点,但太晚了,法官来传票说他太太已经提出离婚,现在所有的共同财产都不能动,听候法院处理。小张是人财两空,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心,他本想等太太工作后再离开物理系的。要命的是现在小张还在不可救药地爱着她太太。另据小张回忆,他太太离家前与女离协的骨干成员曾有很可疑的往来。
我后来就负责与小张的联系,他太太的离婚理由和种种表现与我的那位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好象是有一个“女离协”的“离婚手册”,她们就按步就班地离婚似的,让我很是佩服英石的见解。我把那本《逐日度过离婚日》和《第二次生命》转借给他。他两个星期后就把《逐日度过离婚日》还给我了,我说这本书一直讲到第九十天,你怎么已经读完了,你现在可是急性期啊,可千万别留后遗症。小张满有信心的说:别忘了我是考李政道的CUSPEA出来的,我从小时候起,无论干什么都比别人效率高。他心情真的好起来,有说有笑了,英俊的脸上又容光焕发了,让我好生佩服。过了几天,他神秘的拿来一张照片让我看,照片上的女孩漂亮得不象话。小张说这女孩是他的一个中学同学兼他的崇拜者,对他五体投地了十几年了,小张和她又接上头了。讲完,小张饱经沧桑地说:“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啊!!”一看这架式,我急了,说你忘了离协守则第三条了吗?没走出前一段感情时不要开始下一段。小张说他已经比别人更快地走出去了,是他的女友帮他加的速。小张还劝我也找一女友,特解痛苦,还说别泄气,谁也不能保证你找不着女孩子。从这以后,小张的电话就一天到晚占起线来,与组织上从此失去了联系。
不久,听说小张回国结婚去了。半年后,小张又打电话来,说他还是想他前妻,和新太太没共同语言,不过他的新太太很爱他,对他好得连找个发火的借口都找不着,就冲这个他也不会伤害她,会一辈子尽义务,忠守誓言。但他还是有藏不住的失望,后悔当时不听我劝,还说对我们很是羡慕。这我和离协就帮助不了了,我想。谁料,英石后来说离协的几进宫的资深会员专攻这种复杂精细痛苦。我帮小张转到高级班后,对我们离协的藏龙卧虎骄傲不已。
小张的经历让我想了很多,我写了题为《铲除痛苦,预防为主》的建议:我们离协要预防为主,不要被突然袭击弄得象我们当时那样,要在华人社区为已婚先生普及离婚知识。从婚礼上发小册子做起,到办班请律师心理医生和资深会员讲课,铲除痛苦,造福人类,不留死角,我们也创收一下。英石不同意,说不收钱是原则,别的会员话更损,说你这不是找抽嘛?我们为此还吵了一架,我说你们难道还没看够吗?男人可怜哪!所幸的是,到后来,不用我们普及,最新一代离婚者至少提前半年就和我们接头了,也早把所要经过的痛苦程序熟悉并模拟了,怕了就不离,不怕就择良晨吉日准时进入痛苦程序,我们离协的难友也准时配合,热线工作好做多了。
我要离开加州时,离协组织了最大的一次活动——“墨西哥三日游”,由几个漂亮得令人窒息的西班牙裔导游全程陪同。墨西哥的天永远是蓝得透明,白天是阳光、海水、沙滩、仙人掌和满眼的皮肤;入夜,伴随着奔放的墨西哥音乐,难友们乐不思蜀地载歌载舞。有一个国内来的访问学者,是某校最年轻的教授和国家跨世纪人才,一定要和我们去,劝说无效。一路上,教授开心得象个小流氓,和各种风情万种的西班牙女郎们不停地一见钟情,说是他一生中最痛快的时候,说他肥水还没有流过外人田呢。临回美国的那个晚上,大家在边境城市TIJUANA大喝了一气,第一次破了会规,难友们都喝得有几分醉意了,这时,豪放的西班牙音乐突然停止,一阵孤独的吉他声响起,Eric Clapton苍凉的歌声便回荡在黑黑的酒吧里了: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Would you feel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所有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听着,喝着酒。音乐停了,黑黑的酒吧寂静得能听见外面的虫子叫。
“我操爱情它祖宗!”突然,平日儒雅的英石大喊起来。
“操它!操它!”我们借着酒劲也附和着。
“美国!我要用美元抽死你。”说着,他哭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他哭。
“抽它!抽它!”我们象威虎山的土匪甲土匪乙一样的跟着喊。
“情苦哇!”曾沧桑也控制不住了。
“冤哪,有陈世美的名,没陈世美的待遇啊。”胖难友叫起来。
“我对不起我老婆啊!!!”这是跨世界人才如梦初醒般的哭声。
看着他们的滑稽样子,我突然觉得头皮被一阵阵拱着,奇痒无比。
“哈哈,哈哈……”想一想这一年所经历的,我不禁大笑起来。“整个一喜剧,整个一喜剧。”
我那一晚,没干别的了,只顾嚎啕大笑着重复这句话了:
“整个一喜剧,整个一喜剧……。”
(后记) 离开加州已经一年了。我从来没有对“离协”的难友们说过感谢的话,因为没有什么合适的词汇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但我已经深深知道:在他人最脆弱最困难的时候给予那怕是一点点帮助,对别人也许就是决定一生命运的关键一把。离协的难友们,我永远忘不了你们,忘不了我们互相搀扶着共同度过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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