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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贴]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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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3-07-08   

[转贴]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

(1)

说起来这还是很近的事了.2001年初,我在北京有过一段“走麦城“.2月的情人节一过,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我面前.前提是:我必须以一千元的支出水准,在北京城这“居大不易“的繁华地待上两个月.没有任何人能够支援我.我在北京倒是有些哥们儿,平日里都是胸脯拍得山响的:有什么难处找咱哪,你的事哥们儿全包了!但我知道,此时此刻若真去找他们,他躲都躲不及.这些鸟人!要好的姐们也有那么一个,搞的是中国的麦肯锡,个人年入七十万,外加一个私人公司年入一百万.我张嘴乞借,她不会犹豫.但我坍不起这个台.好家伙,人模人样的,怎么混到了乞讨的份上了?姐们只要这么损我一句,我就得臊得去跳地铁沟.
  怎么办?得想法儿活呀.我在京城东南角的松榆里找到了一家地下室旅馆,一间房月租220元.这要搁在平常,就等于白住.看房子那天,对我是个巨大的考验.北京的高层住宅小区,都有地下人防工程.有不少居委会为了创收,就把地下工程改成了一个个小房间,租给外地人开旅馆.从外面看,不过就是小区院子里的一座小平房,走入地下,则别有洞天,通过长长的走道,然后是住宿区.每个屋子约有六平方米,大多没有窗,白天也要开灯.屋内仅一床一凳一灯而已.有公厕,公共厨房,公共淋浴间(另外收费.但天冷,基本没人用).当然,设施很简陋.房间里看看倒还干净,要命的是没有暖气,寒气逼人.
  站在这监狱似的小屋子里,我头脑中翻江倒海.想老子也是曾经阔过的,住别墅,坐皇冠,潮州菜吃到不想吃,一进歌舞厅,三陪小姐都齐声欢呼.想不到老了老了栽到了这北京城.但又一想,老子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掏过大粪,起过猪圈,卖过西瓜,扛过麻袋,露天野地里也睡过一个月.眼下这算什么?民工盲流能住,我怎么就不能住?我一咬牙,把200多元租金交给了旅馆主人.
  住下来后,我开始留意这里的住客.大致是两类:郊区进城做小买卖的农民和外地来京混饭吃的年轻人.居然还有拖家带口在这儿住的,每天在公共厨房用燃气炉子做饭,中午晚上两次油烟弥漫.三教九流里,就我这么个戴眼镜的体面人混迹其中.这些人,都在京城见过世面,对我这另类盲流并不特别注意.
  我有个脾气,倒驴不倒架子,到哪儿都得像模像样活着.这个小区处在城市边缘,附近就有个市场.除了卖菜之外,还卖假冒伪劣日用品.我买了被褥,暖瓶,电褥子,台灯,基本都是伪劣品,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安顿好住处,还得来点情调.把随身带的迷你音响打开,床头柜上摆上心爱女友(过去的)的玉照,墙上有个水泥搁架,正好放书.于是乎,这黑牢里居然也有了点小资气息.
  房门不大隔音.一日,我听到隔壁有两个小伙子在说话.慢慢地,听出了点名堂来.这是两个唐山郊区来的后生,在北京做保险推销员,没有底薪.初入道,业绩也没有,生活遇到了困难.一个大的就在教训小的:你愁什么愁?能愁来钱吗?适者生存,得跑啊,拉下脸去,哪有门就往里进.困难怕什么,没吃的,去买三斤土豆,煮了,能不能吃?还当你是老太爷啊?你明儿要是再这么愁眉苦脸的,看我扇你嘴巴子!我听着,为之动容,这真平生所听到的最生动的一场市场经济教育课.
  过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我拿了一张CD放起来,是科岗演奏的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白天里走廊空空,有回声,因此非常好听,回肠荡气.听了大约四十分种,我关了音响,开门出去,却见那年龄大些的唐山小伙正立在门外.我俩同时一楞.小伙忙说:你是新来的?你这音乐真好听,好听!我都听了半小时了,嘿嘿,没打扰你吧.我竟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你要不要再听.他连忙摆手说:不啦!说完,回身进他的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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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us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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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发表于: 2003-07-14   
很喜欢此文。  我不在意清老的技巧是否精湛, 他的人品是否如雷锋, 视角是否有居高临下的优越。 重要的是那种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困兽之挣扎, 是高处迭下的不堪承受之落差。

当年我刚从国企去外企的时候, 作很虚的市场, 又不小心卷在政治漩涡里。 常有从悬崖向下看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跌下去。 那时仗着年轻,摔得起。

现在,满目裁员失业。 今天10万8万, 明天就会丢身分。 我们仍然不用太担心, 只是因为年轻, 米国不行回中国。 

我有个朋友, 50岁, 做了一辈子呼风唤雨的电脑系统。  当年俺们愣头青的时候都仰望他指点迷津。 前年, 他没了工作, 两个孩子正读大学要钱的时候。 按说, 以他的经验资历, 再找份工作不难。 可50岁, 医疗保险加上退休金, 正是投入产出比将近零界点的时候, 怎么和生猛又便宜的新兵蛋子比? 蹉跎到现在也没正式工作。

清老还有退路, 小宋还有希望, 露露还能赚好价钱, 唐山兄弟还能种地。 如果唐山兄弟50岁被遣回原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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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  发表于: 2003-07-14   
 网友评论,作者:应梦楚 

在看到“(全文完)”的时候,我的看法告诉我这里并不是完,清老在这里铩住,我想是无力再表达,——但是,“无力表达”并不是“无物可表达”,这样的结尾,不要说我们众多的看客,就是清老自己,该也是意犹未尽、不甚满意的。果不其然,后面又来了一个“[尾声]”,这可以看作是对前面结尾的一个“丰胸”处理,一个在冲破了无力表达的苦闷与压抑后的一种更近于实质的畅快一些的诉说。就我个人感觉,这个“高潮”来的不是那么透彻,没有那种“精尽人亡”的惊天动地的快感。也许这是因为自己没有多少人生阅历的缘故罢,品不出清老的那些深蕴其中的感情,是我活该!
   总的说,从唐山兄弟进医院那一节开始,隐约又找到了文章开头的那种明晰真诚的感觉,——一个不恰当的说法是又“好看了起来”,于是我又回归到先时那种逐字逐句的阅读习惯。这个,我想是清老在此时已经构思好了行文的终结,心中释然,被掩盖的真实才重又拾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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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发表于: 2003-07-14   
(二)

我本可以在结尾处大段描写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也可能会达到回肠荡气的效果。但我考虑,那样就完全不是文学了,另外有些话已不必再说,“不说”的沉痛感会更强烈。
  我在海南当副总的经历时间之长,不是地下室两个月所能比的,之所以虚写了那一段,是因为那种生活与地下室生活太格格不入。本文是有一定忏悔意识的,描述艰难生活使我有一种不能承受之压抑,因此我无法写更多的浮华生活。如果我没有海南的经历,地下室不会让我感到那么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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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表于: 2003-07-14   
作者清秋子写在后面的跟帖:



我不是因为有人做了否定的回复而写不下去,而是相反,在网友的激励下,本文的长度与广度已经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想。在一个狭小的地方,有限的互不相关的人物,能写到这样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力。固然有些地方可以细写,但我不想那样写,我只想把最有象征意义和最与冲击力的东西表现出来。此外一个原因是,网络连载容不得你慢慢进展,每章都需要有出人意料的东西、与众不同的东西,而且不能有文学的虚假。所以本文看起来好像只有骨头没有肉,但我不那样认为,我认为我在后半部分所做的,是努力每一锹都要挖出东西来。
  里面有荒诞,但没有一章是无生活依据的,这就是文学的血肉。文学的感召力,不在于经营得完美,而在于冲击人心。反对的朋友我理解,他们是从经典的文学批评意义上来否定的,而我还是坚持:这也是文学,如果不是文学又是什么?
  主人公的思想走向,我相信看到最后,大多数人都会明了。他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追求,他可能妥协,但有一种东西他不可能放弃。其实他仍在继续坚持,只是形式不同罢了。感谢诸位网友的支持,包括基本否定这篇文章的人,所有的意见实际上都影响与启发了我,本文才会有今天的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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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发表于: 2003-07-14   
[尾声]


  离别的那一天到了。在实际生活中,告别地下室并没有预想中的悲剧效果,我背起行囊,重新出发。地下室像一个村庄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儿子远去。两个月来,我缘何而来,我找到了什么,我又将欲何往?一切都不是那么明晰。但经历了寒冬与黑暗的洗礼,我毕竟有所获。我知道了:我的跋涉,是不可能有终点的。被梅菲斯特引导的浮士德、被彼特丽斯引导的但丁,被塞壬的歌声所魅惑的尤利西斯,被八十一难所阻隔的唐三藏,都比我有福气。他们到达过梦寐以求的境界,回到了久别的家乡。磨难之于他们,是有止境的。到达终点的那一刻,是他们生命中鲜花怒放的顶点。这一切,我都不会有。小学时候,我看过一部波兰的黑白电影。讲的是一艘失去家园的潜艇,一群远离故土的水兵。他们在南美洲的沿海漂浮。敌国的巨大威胁,迫使所有的沿岸港口都不能收留他们。除了一小时的补给之外,他们匆匆而来,仓惶而去。海洋是无边的,他们回不了家。我没有想到,这寓言似的影片,竟成了我一生命运的写照。永远是漂泊,永远是无家可归。
  我执着地出发,却在复杂的路径分岔处迷失了方向。
  一段经历就这样结束了。它好像没有完。的确是没有完。其实人类这个物种,从他有智慧起,就是一场迷茫中的流浪。结局和开始一样,垂老与初生一样。我们一路上好像找到很多,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地下室的生涯苦涩而沉重,走出地下室的人,并不意味着他就会获得补偿。伸展在面前的,仍是尘土飞扬的路。他还要走,还要等待,还要张望,直至他彻底不需要了的那一天为止。天生我们,就是要这样来对待我们,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这样的结局,有的读者会认为太平淡,太不能满足期待。有这样想法的人,我猜测还很年轻。你们相信人生前程上肯定会有灿烂的郁金香,假以时日,你们会摘到它。我却是走了半生的人了,我不再会有这样的期待。在我年轻时下乡的地方,田野里有一种淡色的野花,蓝的,像乡间孩子的眼睛。他们朴素、卑微,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摘去做饰物。年复一年地,它们开了又谢。你们也许会问:这样的花为什么要开呢?有一个真谛就在这里:大多数的生命,就是这样卑微,就这样平淡无奇。它们却永远要生,永远要长,永远与波澜壮阔丝毫无缘。
  地下室里,是小宋、露露、鲁花与唐山兄弟在暗夜里给了我温暖。他们在生,他们在长,也许一生都在处在都市的最边缘。可是他们却把那么一点点可怜的热量分了一点给我。这不就是我的收获吗?这不就是路途上最灿烂的郁金香吗?繁华总会褪尽,当我们瞑目的时候,照耀我们的,只能是这微弱而温馨的人性之光。请相信我的这个断言,总有一天,所有的读者都会感受到这一点。
  临走之前,我把地下室里用得着的物品尽量都送给了小宋。他还要继续煎熬,他比我更需要热量。在去北郊的路上,他不知还要跑多少趟。小宋很感激我,也许这会构成他争取成功的一个道义压力。我不想这样。我提醒他,不要渴求得太多,路还长,总有一处会是坚实的土壤。小宋帮我提着行李,把我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方。今后的夜里,当他疲惫地从餐厅下班回来后,谁还能来倾听他的宏伟设想?他的喜,他的悲,又能找到谁来分享。牛扒城,是幻影,也是绿洲,小宋此刻唯一的财富,只有希望。
  露露平静地目送我远去,没有聚餐那天晚上的哀伤,也没有戏谑之语,她就像小时候倚在村头的土墙边,送兄长去远方打工。她的那种平静,使我感受到她内心那种深深的依恋。我明白,远离父兄的女孩,永远渴望有一面墩厚的、能挡住风雨的墙。她虽然学会了玩世不恭,她虽然凛然不可侵犯,但心里面还是永远有最柔弱的一块。她平静地朝我挥着手,微笑着。她的身后是一棵翠绿得透明的银杏。谁能说她不美丽呢?谁能认为她不高贵呢?她的胸脯丰满坚实,这样的胸膛是将要哺育儿女的胸膛,是母亲的胸膛,神圣而不可亵玩。我把《浮士德》送给了她,请她将来交给孩子读。这个由我命名的未来的孩子,我祝福他,永远永远,不要在暗夜里走路。
  老板袖着手,看着我远去,一个最守信用的房客走了。他的王国里,还会继续上演各种各样的悲喜剧。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他也忘不了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住过这店,本本份份地交清了水电房钱。他会对自己的儿孙念叨起,这人,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呢?
  鲁花紧挨在他身边,今天穿的是一件乡村风格的花衣服。她内心妥贴满足。一个经她手登记的住客走了,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来了又走,可是这个人略有不同。他曾经送给她一些杂志。曾经在冬季温暖的收发室和她漫无边际地聊过天。她不知道,这个人曾经很希望她的人生道路会和实际上的有所不同。
  唐山兄弟已不可能再出现。他们只有影子留在我印象里。我似乎觉得他们还在奔跑,大清早就出去了。他们无暇来送我。他们实际上是倒下了,默默无闻地,没有任何英雄感。他们矮小瘦弱,其貌不扬,这样的人过去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是不会注意到的。但是今后,我知道了,那每一个在大街上奔波的、衣衫不整的人,都有他们美好的梦,都有无异于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他们在尘土后面隐去了。但他们不会消失。卑微的花永远在田野中开着,枯死或者甦生。
  别了,松榆里地下室。别了,地下的漫无尽头的日子。一个很少为人所知的族群,地老鼠一样的在这里生息着。他们有痛苦,也有欢乐。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是母亲哺育出来的孩子。也许他们可以不再这样生活,也许他们总会像我一样告别这里。但是,曾经的日子,就像隐蔽的树根,将令人刺痛地永远扎在他们和我的肌体里了。
  车渐行渐远,忽然露露摘下了纱巾,挥着,挥着。。。红纱巾在春日的阳光下,是一面旗帜在飘。。。
  司机问我:到哪里去?是啊,我到哪里去呢?
  (真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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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楼  发表于: 2003-07-14   
(34)


唐山兄弟俩的黯然离去,令所有的人感伤。地下室族群的精神世界受到了一次重创。外面的草木生机勃发,里面的人脸却是暗黄的。老板无聊地在柜台上摆着扑克算卦,一面念叨着: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他给鲁花买了个监视器似的小彩电,鲁花就不再看《读者》杂志了,整天守着彩电,磕着瓜子,边看边笑,有了一种少妇的风韵。
  某日下午,我正坐在院子里出神,鲁花跑出来,向我招着手:快来看电视,我看见你啦!原来是《日子》栏目的那个片子播出了。鲁花、老板和我,屏息敛气地看完了节目。片名叫做《苦寻》。记者在编片子时,特别用了一段苍凉的音乐。摄像也很有意思,拍了些我独自站在窗前凝视银杏树的镜头。最后,当我走出编辑部的大门时,竟是一个踉跄老人的背影,有那如诉的小提琴声送我走远。片子完了,老板长出了一口气,对我说:想不到你也是个受苦人哪!鲁花就问:你的那些开车的朋友呢,没一个来帮你?我说:我不需要他们了。鲁花高兴地问:那你找着工作啦?我说:不是,我要走了。鲁花和老板都疑惑地看着我,没再追问了。
  晚上,露露来敲我的门,开门后,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包来。我请她坐,她笑笑说:我可不敢坐了,影响不好。我给您拿了点儿东西,你可别嫌弃。她从包里掏出半瓶洋酒,放到搁架上,说:喝剩的酒,一千多块呢,您没事喝两口,别得上风湿病。她又把包里的东西一古脑倒在床上,是各种各样的名牌烟,有半盒的,有整盒的。露露说:我给您攒的,看您平时抽的那烟,连民工都不如,别把肺给抽坏了。我摹地想起我给唐山小伙子带蛋糕的事,眼圈儿就一热。露露说:听鲁花说,您上电视了。上电视了,就快熬出头了吧?我此刻心里好像有很多话,却说不出,只说:快了,快了!露露看看我,就问:老师,您咋啦。我艰难地咽了咽,拍拍她的肩膀说:孩子,我无所谓了,你们才应该早点儿走出去。露露燦然一笑,说:等我爹的眼睛治好了,就快熬出头了。
  那夜,我失眠了,眼前怎么也抹不去露露说“就快熬出头了”时,脸上的那种满怀憧憬的神情。
  我清醒地知道,我的“那一天”的确马上就要到了。我的房钱就要到期了,我的饭前也已所剩无几。绞索拉紧的日子近在咫尺。在一个庞大的怪物面前,我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完全丧失了主体的资格。在这个高度商业化的大都市里,我的资产,除了随身用品和衣物之外,马上就要降为“0”。我不知有多少人有过我这样的窘迫。这是无边无涯的、要吞噬掉我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巨大深渊。过去,任何压力都没能使我从心底里放弃过我的信念,但是今天,这个庞然大物却强迫我自己来埋葬自己的理想。
  4月17日上午,在两个小时内,我打出一个电话,接到一个电话。这两个电话预示着我的命运马上就要发生转折了。
  我给海南公司的老板打了一个电话,一分钟内,我们两个都没有说什么。后来他说:怎么样?不行就回来吧。你的办公室,你的房子都没人动。能回来的话就早点回来,你不在,办公室都乱了套。回来先打个电话,我把路费给你汇去。以后。。。唉,见了面再说吧。
  两小时后,我接到《当代物语》主编的一个电话,他说:我们编辑部全体成员都看了《日子》,小年轻的记者,还有我,都特别敬佩您。我决定聘用您,起薪低一点儿,试用三个月,将来再提。您看。。。我没有马上答话。主编又说:您可别误会,我这不是施舍,我是太同情您啦,真不容易!我心里说,不是施舍,是同情,确实是同情啊。我想了想说:多谢,我明天这时候答复您可以吗?主编很高兴:好,我等您的信儿,相信您能干好。
  我分别通知了小宋和露露,晚上我在我的房间里请他们吃饭。我去了内蒙餐厅,赊了几个菜,把报纸铺到地上,拿出露露带回的洋酒。晚上两人如约而来,大家席地而坐。两人照例先是互相讥讽一番。我说:今天你们俩停止内战,我就要走了,请你们来聊聊。两人一惊,继之又大喜。小宋说:回海南去当老总?露露说:不是吧?是不是电视台要您?我说:明天才能定下来。不说这个,咱们喝酒,再想和你们聊怕不容易了,想想心里难过。小宋说:难过什么?出去一个算一个,我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露露斟好了酒,三个人端起了杯。露露看看我,眼里隐约就有闪闪泪光:老师,你看这酒,红得,这是血呀,今儿咱们就自己喝自己的血了!小宋对我说:老总要走了,说点什么吧?我看看两人,心里一阵难过,想调剂一下气氛,就说:我。。。我走后,你们两个要搞好团结。露露忽然放下了酒,望着我说:老师,您真的要走了么?我点点头。露露低下头去,强忍了忍。小宋觉出不对,忙打哈哈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总要高升。将来我的牛扒城搞起来,我去海南接你来视察。露露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她端着酒,颤颤地说:老师,不管您到哪儿,可别。。。可别忘了露露啊!说罢一饮而尽,然后,扑到我的肩上放声痛哭。小宋霎时也红了眼圈儿,自顾揉着眼睛。
  待露露情绪平静下来后,小宋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这就是百年的缘分。老总,你要是去海南,我就送你去机场,你要是去电视台,我就送你到电视台大门口。咱们朋友一场,将来还是朋友。我说:将来的事,说不准,有共患难的朋友,难有共富贵的朋友。小宋说:这怎么可能?我富贵了,一准接你回北京来。露露说:老师,差不多您就甭干了,去女儿那儿养老,多好啊!我长叹一声,对露露说:孩子,会唱《杜十娘》吗?露露说:会呀。我说:我最喜欢听《杜十娘》了,老师要走了,你给我唱一个吧。露露乖巧地答应了一声,唱了起来。
  “如果你怕冷就对十娘讲,十娘我给你缝衣裳。。。”
  此时此刻,小屋里仿佛已是春意融融。露露的歌声婉转轻扬,直入心脾。《杜十娘》那凡俗的亲切的民间小调,在走廊上回荡,在广大无边的春夜里悠悠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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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楼  发表于: 2003-07-14   
(33)


我看着脚下的这个城市。12年前在北京,曾有机缘在民族宫附近的一个高层住宅上眺望过全城,那时的北京树木还很多,田畴一样连在一起。现在,无数的白色建筑拔地而起。割碎了绿色,这些楼厦,百年以后再来看,又有多少是值得保留的呢?人们在努力,但是这种努力是让世界更美好,还是使世界变得丑陋?同样的道理,一个孩子,在他从幼年而青年、青年而壮年的过程中,他的心灵是越变越美好,还是越变越卑劣?如果是后者,那人为什么还要成长?人,为什么不能赤诚相见?为什么不能把友善作为至上的目标?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看到一些人正在毁灭、一些人远比我们痛苦,我们才能获得幸福感?
  在国贸顶层的天台上,有无数的问号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叩着我的胸膛。我想起了刚才那个主编的话,他让我要挺住。我当然知道:挺住,是一种姿态。可是,我拿什么来挺住?挺住了,又有什么意义?
  走下天台的时候,我混沌的心胸好象像渐渐澄清了。我知道了我的结局,知道了会是怎样一个归宿。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在一个像这个城市一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是无法挺住的。硬要挺住的话,就只有粉身碎骨!
  晚上,我终于把一本厚厚的《浮士德》看完。我摩挲了一会儿它光洁坚硬的封面,把它放到了搁架上。这本书,伴我度过了我人生中的最低谷时期,像一个忠实的朋友那样。我告别了它。今生今世,我不可能再有勇气读它了。这一段地下室的岁月,我终将会把它深深掩埋。我不会让它彻骨的寒冷有一丝一毫从心里渗出来。这个地下室,它可能会继续存在一个世纪,我也知道它的存在。但,就让它深埋在厚土层之下吧,我永远永远不想把它重新挖开。
  夜深了,听见隔壁的门响。是两个唐山小伙回来了。拖沓疲惫的脚步声,无力的说话声,使走廊更显得寂寞。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隔壁发出了凄厉的呼叫声。我跳下床,冲出门去。其他屋子的人也被惊动了,走廊上开门声响成一片。是唐山小伙出事了。
  推开他们的房门,我看见,那个小的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大的那个跪在地上,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变了调的声音在唤他:兄弟,你怎么啦?你可不能这样,你醒醒,醒醒啊。我冲进去,问大的:怎么了?大的哭着说:不知道啊,一下就不行了,眼看着往地下出溜。我蹲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试了试呼吸,对来看热闹的人说:来,搭把手,送医院。小宋从人丛中挤出来说:对门就是医院,把他背过去。大的跪在地上没动,迟疑着说:医院?我们。。。小宋忽然火了:嗐呀,磨蹭什么?让他死在这儿啊?大的点点头,抹了一把鼻涕,站了起来。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人们七手八脚把小的扶起来,让小宋背上。那小的,两只手臂像没有生命的东西无力地垂下。
  急诊室里,医生不慌不忙,让人们把小的放到处置床上,然后把我们都赶到走廊里等。大的一直在哀哭,蜷缩在长椅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间。一会儿,老板、鲁花和露露也赶来了。老板直搓手:埋怨着大的:怎么整的,就知道拼命!露露横了老板一眼:你就少说两句吧,人家喜欢拼命啊?医院走廊里,回响着那大的压抑的哀声。人们或坐或站,心头像压了土。偶尔有护士走进走出,面无表情,所有的目光就一直跟着她移动。小宋守在门边,一有人进出就凑着门缝张望。我一阵晕眩,产生了幻觉,耳边清晰地响起了旅馆走廊里的滴水声。我知道,这是生命流逝的声音,像鲜血,一滴一滴在滴。
  一会儿,医生出来了,揭下口罩问:谁是那小伙的家属?我站起来说:我们是他的同事。他怎么样?医生说:问题还不大,严重营养不良,正输液呢。她晃着一张单子说:观察一晚上再说,去交款吧。大的迟疑着接过单子,看了看,又茫然地望着医生。医生催促说:去呀。我拿过单子,抽了一口气:小抢救!费用若干。小宋抢过单子看看,与我面面相觑。我说:能不能缓交一下。医生说:这才多少钱哪?治病不能吝惜钱!小宋说:我们拿不出这些钱。医生说:看你们也不像公费的样子,要是公费就是中抢救了。去吧,先借点垫着。穿的油光水滑的,没钱!说完,进屋去了。
  大的哀声说道:老总,怎么办,怎么办哪?我茫然无措,甚至没听清他是在问我。老板只是在一旁叹气。小宋又敲敲门,医生探头出来。小宋一撸胳膊说:大夫,我卖血行不行?医生有些生气了:开什么玩笑,我们又不是血站!这时,露露挤上前来说:得了得了,你们这些男人,卖什么血?咋不窝囊死?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票,一把甩到了医生怀里:去交吧,这是老娘卖 *的钱!拿去,够不够?
  露露的声音很尖锐,很高亢,划破了医院走廊里的沉闷。人们全都沉默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宋相约来到病房,小的已经苏醒,大的坐在床边打盹儿。
  听见我们来,大的一激灵,醒了。站起来说:两位大哥,昨晚。。。他说不下去了。我说:你别急,让你这兄弟好好休养。你们还得工作呀。大的说:我想,一两天我们就一块儿回去了。小的听到了,就挣扎着说:哥,咱不能回去。大的摇摇头,说:听哥的,咱回吧,回吧!兄弟,这地方。。。他眼睛一闭,咬住嘴,两行清泪滴了下来。
lil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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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表于: 2003-07-12   
对那烟花, 那是俺的一家直言,
不知其他人是个什末看法
您要是哪天 撞上了, 还是搬全了吧, 也是对不幸上钩的读者的一个交待。

不知 别人看了 那“部” 小说 有何看法。
我的感觉是一个 字 ‘烂’
主人公的那种生活, 真叫一个烂。
是不是这烂字后面 还有什末意义, 我大脑简单 没悟到

得, 等高人指点吧。

话说回来, 这篇地老鼠, 其实 和那烟花 骨子里有着相似的“酸文人”之嫌, 可是大爷涉猎的面, 广一些,
时不时的, 还有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在那篇烟花里, 看着看着, 我就想一颗炸弹, 把他住的那村子给炸了。

大爷 虽然年纪大了, 可是心里实在是不成熟, 就因为人家的讲座, 就弃商从文, 追求理想?未免太理想主义了, 有几个文人是光靠文字生活的? 没有经济基础, 就能码出字来? 我看他在海南, 好好带着, 住着别墅, 开着小车, 也未尝写不出地老鼠的生活。

社会底层的人的生活, 才是最艰辛的, 我看不必对大爷有什末担心, 他在海南还有家有业, 等多回去就是了。 可是住在地下室里的其他人, 就没那末幸运了。 她们可是没有旁路可走的。 真的是要一条道, 走到黑了, 能不能看见光明? 就是他们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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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发表于: 2003-07-12   
亲爱的LILI,

那篇被你枪毙的“臭裹脚”似的"那一场烟花中的相遇”我不搬了。
因为找不着了。看了太多,忘了确切的“偷”址了。
其实我还真没看全。
当时碰巧看到一些评论,叫嚣得无限伟大,而且点击数近八万次。
我想:什么东东点击可以到这个吓人的数啊,所以头脑一发热,就下手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干了这么一活儿,真累!!!
不过,据说这“植物清凉”是个专业作家,而且可以一块鼓捣几个长篇,还都天差地别的风格。
想必是个人物!
这个地老鼠好看在于换一种心态关注人生,符合当前很多人的原始需求。
不管穷的,富的,日子久了都想有个改变,或是置换。
所以,这就是那WISH。
lil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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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楼  发表于: 2003-07-12   
这个评论, 太苛刻了吧。
Troublemaker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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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楼  发表于: 2003-07-12   
 转一段评论!有些话是我看后的感觉,与同道共勉!
作者:布被秋宵


“我此刻,仿佛是被恶魔梅斐斯特带到了这里。脚下,市声喧腾,众生如蚁。一个念头在我胸中涌动:阳光这么好,世界是如此明朗,那些地下的眼泪与痛苦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人的一生,不应该有其他的意义,他只有一个目的,应该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上爬,哪怕是把灵魂抵押给恶魔。两个月来,我的行动证明了我的愚蠢。事实是,灵魂一旦交出,就永无赎回的可能。我既不能救赎自己,也不能拯救他人,我只是白白地跳进了深渊。到现在,长河已经断流了,路也走到了尽头,我什么时候才能重回这样的高处,再看一看生活向我的微笑?往事已经离我很远了,包围我的只有讥笑和怜悯。人们不会相信,有人会抛弃别墅轿车,仅仅为了一个抽象的信念。人们也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不把钱当一回事的人,不相信有人会忍受不了别人比自己更痛苦。我把钱给了小宋和露露,他们将来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都无关紧要。我只不过在做最后的愚蠢的救赎:用自己渺小的行动来维护人类的荣誉。他们两人需要的很多,我只能给这么一点。这一点,只是让我、也让他们不至于对人这种物种丧失最后的信心。太阳高悬,高空的风鼓动着我的衣服,领带被吹的劈啪作响。我伫立在墙边,不想动,真想像浮士德那样大喊一声:让一切都停下来吧!”
  
  停下来干吗?
  让您老回到海南,再过回所谓“老总”的生活??
  
  前天从猫扑追到这儿,花大半天看完,感觉算不上多好的作品,但最少还是能现实地描述了一些东西,也许这就是吸引人的地方吧。
  
  两天来也看了一些回贴,坦白讲,觉得有些有些道理,但还在期待“您老”能写些好的东西,或者说,能继续您开始时实实在在的笔调,真实地回忆也好、介绍那两个月的日子也好。这样,也许对您、对别人还有些教化的意义。
  
  但今天您这两段儿,好象有些不着调了。
  
  这么说吧。按我刚才引用您那段话,感觉您的思想可以说暴露无遗(我相信您写的基本上是您的那段生活,因为感觉您还没到把别人的生活体验到如此深刻的程度):
  1、“人的生活。。。”那一句,说明您还是希望能把生活过得好的,而且可以不择手段。这一句话,可以说明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2、按这篇文章叙述,实际上,您之所以过了一段地下室的日子,无非是您在海南混不下去了,觉着在北京办杂志也许比在海南厮守着要好,只是后来所遇非人而已。您可以说是自己上了一恶当,但不要说自己是为了一抽象的概念,并不把钱当一回事儿。
  3、您把钱给小宋和露露,别跟什么“这世界上有不把钱当一回事”这类事情混为一谈。坦白讲,您把钱给他们,并不比别人赞助5个苦孩子上学高尚。而且我相信,您给他们钱只是因为您把自己当做一个“落难公子”似的人物,您给他们钱也不应该跟维护人类的荣誉什么挂上钩。一个有些饥饿的乞丐,刚讨到一个馒头,却看到平日一同乞讨的同伴快要饿死时,相信凡是没有把灵魂交给魔鬼的都知道该怎么做。
  
  写到这儿,竟还想回头再看一眼您的“名言”:
  
  “到现在,长河已经断流了,路也走到了尽头,我什么时候才能重回这样的高处,再看一看生活向我的微笑?”
  
  我真服了您老了。老了老了,自己没把握好自己,走了段弯路,想回去就回去是了;如果您自己觉得没有老脸回去,那就在下面呆着是了,干嘛做出这么一副公子落难的样子。
  
  坦白讲,我很失望。您本来可以把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而且我相信大家都非常喜欢前半段,因为那部分写实的部分比较多,写了大家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一些东西。其实您没必要把后半段写成自己半是梦呓、半是编造的东西的。
  
  我相信,您写的基本上是您自己走背字的一段日子(除去那些您自我吹嘘以及所谓感想之类的,或者说就是您自认为写得有文化味道的)。既如此,照事实写,不要老把功夫花在粉饰自己上。
  
  我伫立在墙边,不想动,真想像浮士德那样大喊一声:如果可能,您就照实写吧,别再总想办法夸自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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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楼  发表于: 2003-07-12   
(32)

张记者向摄像使了个眼色,摄像立刻把机器对准了我。我知道,从现在起,我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出现在全国人民面前。想到这儿,我便挺了挺腰。张记者说:您甭紧张,我们这是纪实,平时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可千万别作报告。他很随和地坐在我对面,开始提问:您也是下岗的吗?我稍拔高了一点声调说:是下岗人员,但下岗并不可怕!小张又问:看您的风度,您过去的职业可能很不错,下了岗,是不是有失落感?我答:是有失落感,但失落并不可怕!小张摆了一下手说:不行不行,先别拍了,咱们先随便聊聊。您过去经济上大概是什么水平?我反问道:你先说说你们一个月挣多少钱吧?小张说:怎么也得六七千。我不由一惊:哦,六七千?还有点儿红包就是八千。一年差不多是十万,中产阶级了,你们还能知道什么是“日子”?小张略显出尴尬神态,说:也没那么多。。。您老别问我啊,得我问您。您来到这样一个刊物求职,是不是觉得不大协调。我点头说:是不协调。他又问:那么您在今后的求职中是否应该更理性一些?我答:是啊,你说的对。但是钱包里的钱越来越少,就顾不上理性了。小张又问:是什么信念支撑您勇敢地出来求职?我一拍西装口袋:钱,快没了。小张说:看来您是遇到了某种困境,您对自己的前景如何估计?我说:有信心,没把握。小张说:您听过那首励志歌吗?就是“从头再来”那个。我说:那是你们搞的?小张有点儿兴奋地说:是啊,挺鼓励人的吧?我说:我倒是想从头再来,可得让我能够重新长牙才行,不然这“日子”我有点啃不动了。这时满屋的记者编辑被我们的对话所吸引,慢慢围了过来。那摄像早就重新开了机器,一眼不眨地对准了我。小张又问:您觉得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说:是奶酪。众记者哄堂大笑,小张也憋不住笑。他开玩笑地说:那么谁动了您的奶酪呢?我说:我不问这个,我就问现在为什么不发奶酪了。众人又笑,小张就说:行了,老爷子,您真逗,咱们就到这儿吧。我说:这就行了?什么时候播?小张说:一个星期吧。我起身与他握手,又冲着碧柔打了个招呼:我歇好了,走了。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墩墩实实的,腰里系了条鳄鱼皮带,刚才并没有见到过他。他伸出手来和我握了握,说:老同志,您可别灰心,得挺住。几个年轻记者也随声附和。小碧说:这是我们老板、总编辑。我向那总编说:是啊,我知道。生活的意义在于挺住。但是不给奶酪,我怎么挺得住?
  编辑部的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我知道,北京的最后一道门,也同时在我身后关上了。我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回来的时候,路过国贸中心,我下了车。走进去,坐电梯直上顶层,找到了通向天台的门。一个穿工作服的清洁工正在打扫楼层。我问她:门你能开吗?我身上的藏蓝色西装与大厦工作人员的制服几乎一样,清洁工把我当成了物业的头头,她谦卑地点点头说:能打开。我说:你打开,我上去看一下。等会儿下来我自己锁上,你忙你的去吧。清洁工连忙遵命,打开了门。我拾级而上,走到了天台上。
  这虽然不是北京最高的大厦,但也是最高的建筑之一。上面,劲风扑面而来。我绕过水塔,走到护墙边上。北京的九城风烟一下子尽收眼底。四月,绿满城廓,西山苍翠,一副“齐鲁青未了”的样子。我此刻,仿佛是被恶魔梅斐斯特带到了这里。脚下,市声喧腾,众生如蚁。一个念头在我胸中涌动:阳光这么好,世界是如此明朗,那些地下的眼泪与痛苦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人的一生,不应该有其他的意义,他只有一个目的,应该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上爬,哪怕是把灵魂抵押给恶魔。两个月来,我的行动证明了我的愚蠢。事实是,灵魂一旦交出,就永无赎回的可能。我既不能救赎自己,也不能拯救他人,我只是白白地跳进了深渊。到现在,长河已经断流了,路也走到了尽头,我什么时候才能重回这样的高处,再看一看生活向我的微笑?往事已经离我很远了,包围我的只有讥笑和怜悯。人们不会相信,有人会抛弃别墅轿车,仅仅为了一个抽象的信念。人们也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不把钱当一回事的人,不相信有人会忍受不了别人比自己更痛苦。我把钱给了小宋和露露,他们将来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都无关紧要。我只不过在做最后的愚蠢的救赎:用自己渺小的行动来维护人类的荣誉。他们两人需要的很多,我只能给这么一点。这一点,只是让我、也让他们不至于对人这种物种丧失最后的信心。太阳高悬,高空的风鼓动着我的衣服,领带被吹的劈啪作响。我伫立在墙边,不想动,真想像浮士德那样大喊一声:让一切都停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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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楼  发表于: 2003-07-12   
(31)

当天晚上小宋回来得很晚,其间老板跑下来问了我几次,怕小宋再出什么事。我让他放心,对他说:小宋不傻,能进局子的都不会是傻子,只有第二次再进局子的,才是傻子。果然,到了11点半钟,小宋回来了,没回屋子就跑来向我汇报。他疲惫不堪,但脸上洋溢着喜气。我急着问他:老阎那儿怎么样。小宋说:暂时没什么机会,但老阎帮我找了份工。我奇怪:你还会去打工?小宋说:打工也好嘛,你早上不是要我学会韬晦?我打这工,也不算离谱,也在餐饮业,说不定还有利于事业。我好奇地问:总不会去端盘子吧?小宋说:也差得不多,门童。我更惊奇了:你当门童?小宋嘻嘻一笑:老了点儿是吧?我说:不是老,我是不能想象——你也能点头哈腰、催眉折腰事权贵?小宋说:人要是横了心,草寇也做得,我一边开门,一边就在心里念叨,你是大爷我是孙子,但是不要哪天让我做了大爷。心里也就没什么了。我说:在哪儿干,我哪天看看你去。小宋说:鸿基大厦地下一层。老总您可别去,丢人现眼哪。带个小帽子,像个蛋糕盒子,穿件红衣服,还带着金穗子,这不就是小丑吗?我就笑:像法国将军了。小宋说:一定要留个影,将来给孩子看,为了给你们搞原始积累,老爸连小丑都干过。我说:你这就对了,你得学克林顿,能忍胯下之辱。小送说:好歹挣个住店钱。不过我看老板有点良心发现了,这两天没来催房租。我连忙给小宋倒了杯热水,把话岔过去了。
  阳春三月,一切好像都有了些转机。从人心底爆发出来的一股不甘毁灭的力量,渐渐在变得强劲。小宋找了工作,原先的狂热好像就有了一个靠得住的基石。红尘滚滚,终究还是埋不住希望之芽。
  第二天一早,我穿好西装,结上领带,也出征去了。那家唯一没给我答复的杂志社,在张自忠路,一栋两层的洋楼里。我疑心这里就是当年段祺瑞的执政府,小院里古木参天,房子饱经风雨。走过吱吱叫的木地板露天走廊,找到编辑部。一踏进门,我就知道,又来错了地方。满屋里的年轻人,都是奇装异服,发梢微黄。大家说的都是音乐的专用术语,我连半句也听不懂。小毛孩子们在忙着看稿,打电话,做平面设计,还有俩人在摄像。没人注意到我。我在沙发上坐下,抄起一本新出来的杂志看。原来这个《当代物语》杂志是一本流行音乐杂志,版式花脸呼哨,娃娃脸似的。里面的文章倒还能看读下来,却看不懂,无非是“哇噻”、“呕呀”、“卖糕的”之类。
  这时一位年龄稍长的女孩看到了我,从写字桌后起身施施而来,很客气地问我:老先生,您找谁?要给孩子买杂志吗?这女孩约有二十五六年纪,穿一条样子怪怪的棉布裙,发梢也是黄如麦穗。我略欠身,正要回答,那姑娘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编辑部主任碧柔。我就说:碧柔小姐,我是来求职的。碧小姐露出了愕然的样子:您到我们这儿来?我说:是啊,你们上个月不是招副主编吗?我的资料早寄来了。碧小姐问了我姓名,又施施然跑回去找,终于在废稿箱子里找到了。碧小姐拿着资料,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对我说:是这样,人我们是要招,但是您这资料收到后。。。您可别见怪啊,我们都以为是恶作剧。我就说:碧小姐。。。她赶紧截住我说:就叫我小碧好了。我接着又说:哦,这个,碧姑娘,怎么会呢?小碧就指了指室内:你看,我们这是个专门面向中学生的流行音乐杂志,您怕不大合适。您比较了解哪些歌手呢?我说:郭兰英。小碧的眼睛立刻瞪得比牛眼还大:什么?郭。。。我连忙补充说;还有,宋。。。小碧果断地挥了一下手:行了行了,老同志,您要正视代沟的存在。这工作,您不合适。我说:不是给中学生办的吗?有那么难吗?小碧说:我们这也是商品哪,得抓消费者心理啊,这一段有什么流行趋势,有哪些热点人物,出了什么绯闻,小孩们在追捧谁,得了如指掌才行。盲人骑瞎马,那不得掉沟里去?我笑笑说:我这瞎马今天就闯你们这来了。小碧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是说我们自己。您看看,这一屋子都是京城名记,没两下子,谁也镇不住。所以这副主编,我们老找不着。我疑惑地看看那些新人类,问道:他们都是。。。京城名记?这时只听满屋子的人好像都在打电话,有人在问:赵本山吗?这礼拜您有没有空接受采访?有人在喊:不行不行,我马上要去接张惠妹!还有人在下令:那个梁咏祺的脑袋,处理得不行,重新做!我叹了一口气,对小碧说:我还以为是个语文杂志呢,物语!行了,没事儿,从松榆里赶过来,歇歇就走。小碧眼神里透出一丝怜悯,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不要紧。我在《老年娱乐》认识个人,要不要帮您推荐一下?我无力地摆摆手说:算了,老年人了,就不娱乐了。
  小碧见我情绪低落,讪讪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让我先坐着,她自去忙她自己的了。
  编辑部的屋子古香古色,连窗框都是木头的。窗外一棵老银杏树浓荫蔽日,新芽翠绿。上午的好阳光穿过叶隙,静静地洒在宽大的窗台上。我想起了我中学时代的青青校树,也是这么茂盛,这么沧桑,透着一股长者的安宁。
  后人恐怕不知道,命运也曾给过我们这一代人安宁,但它太吝啬,很快就收走了。我们的青春没有开花,就凋落在尘土里了。眼前的这些年轻人恣意妄为,在春风里尽情抖擞,没有什么能干预他们。他们活着,爱着,快乐着,一生都不会有遗憾。而我们,本来是20世纪第一代未经战乱的幸运儿,却意想不到地颠沛了一生。我们身体羸弱,却背负的太重太多,恐怕是永远也爬不到山顶了。
  这时,那两个摄像的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我跟前,一个小伙子递过一张名片来,原来是电视台记者,姓张。记者说:老同志,我们是电视台来拍一个纪实专题的,叫“编辑部的年轻人”,想不到遇见了您。我问:你们是什么栏目?小张说:《日子》。我笑了:《月子》?小张也笑了:《日子》、《日子》。我就说:日子?不就是那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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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楼  发表于: 2003-07-12   
(30)


小宋把打油诗叠好,揣在了口袋里,想想又笑,笑完,喟然长叹一声说:老总啊,我想不明白,是别人都有病呢,还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我打小就想做好人。小时候偷了人家一个苹果,老爹把我屁股都打肿了,就是让要我记住一辈子做好人。我不嫖不赌,不坑不骗,我怎么就成了流氓?你说说,怎么就该我蹲大狱?我劝慰道,甭想那事儿了,从头再来吧。小宋说:老总,我知道你心里比我苦。看得出,你是当过真老总的,八成也花天酒地过。那鲁迅说得好啊,有谁从小康家庭走向败落的,最知道世态的炎凉。你这是忍辱负重啊。我说:先前阔过,没用。我年轻时还想当将军呢,哪能想到老了老了,住进这耗子窝,奶酪还被人拿走了。关键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天天在那儿狂想不行。小宋若有所悟:说得对,我得冷静冷静,今儿就去找老阎。
  小宋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他那块西绪福斯的石头,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推上山。望着他的背影,我想,我们幸运的是,前面好像还有块诱饵,如果连这诱饵都没有,还靠什么撑着活下去。我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让太阳把脊背晒得暖暖的,心情也冷静了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我最多还能撑上10天,如果10天里没有奇迹发生,我应该怎么办?是坐以待毙?还是跳下深渊?难道人生的浩浩长河到此就要断流了?一年前,我还正意气风发,以为今生没有战胜不了的障碍,天下事不过如此。哪想到今天两袖空空,只有这坐井观天的份儿。我现在才明白:人,百十斤重,彼此彼此。我能呼风唤雨,靠的是有公司这个平台。下属们给我开门,给我端茶,看我脸色,是因为我位置高高在上。他们是冲着那位置微笑的,不是冲着我这人微笑的。离开这位置,我还是我,没变矮一寸,没变傻一分,可就是一文不值了,成了人家首先考虑可以抛弃的人。我的确是够冒失的。我的公司,是我的王国,是我一手一脚和老板创出来的基业。它再有罪恶,也是我的。而老黑的公司,是他的王国,我来到他的地面上,就只有听凭宰割,恐怕还抵不上他的一个小褓姆。我相信友谊,相信共同创业的手足之情,但老黑不会信这个。友谊是什么,薄纸一张,利益才是沉甸甸的砖。老黑的大厦要靠无数的砖才能砌得起来的。
  我把自己推上了绝路,所有的方向都有此露不通的标志。我想明天去那最后一家未给我答复的杂志社看看。如果是死刑,就让它早点到来吧,即使死刑,也比等待死刑的过程要好受得多。
  中午吃了饭回来,看见门口又停了一辆轿车。是辆黑色奔驰。我心里好笑:莫非中产阶级如今都开始钟情这个地下室了?走近一看,是河北车牌,正疑惑间,老黑从里面钻出来:嗐呀,哥哥,受苦了。怎么关了机,找也找不着人?我心里暗暗惊讶,老阎真把他调动来了?老黑穿着IT业流行的棉质休闲装,一副中产阶级神闲气定的派头。我问他;老阎真认识你?老黑说:哥哥,你认识老阎怎么也不说一声?老阎那还得了?好了,咱不说他,走,上北京饭店喝咖啡。我才去河北几天,委屈哥哥你啦。
  进了北京饭店一楼坐下,厅堂开阔,有真人在演奏小提琴。老黑说:哥哥投奔我来,是我的光荣。你说说,偏是天有不测风云,河北老矿出了点儿事。那狗日的宾馆经理怎么那么处事?我后来骂了他。我听老黑这样说,心里明白,准是老阎捣住了老黑的软肋。于是就只听老黑讲。老黑面无愧色,继续侃着:那方庄的房子,交通不方便,容我再找找。不过你住地下室,那是丢我的人,这么着。。。他拿出一千元放在桌上说,你拿着,另找个住处,我就不替你跑了。以后啊,每月一千。我听了还是没有说话。老黑就哭穷:我这老总,挂个名儿,什么两亿资产,全是破铜烂铁,白给都没人要。帐上没钱啊,这一千是少了点儿,可眼下困难。。。我一笑,看看窗外停车场的奔驰说:是啊,困难。老黑的脸就有点红,急忙转了话题:老白也????不够意思,杂志没谈成就叫你来,你看,撂在这儿了。有心让你上我那儿去吧,我们那儿员工工资最高才五百,单给你破例也不好。我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二亿资产,才五百?老黑说:没钱啊,哥哥,弄不着钱,那个破矿有什么用?我就问:你是不是想让老阎给你弄钱?老黑两眼立即炯炯放光:你跟老阎什么交情?可千万帮弟兄美言美言。我这下完全明白了,一口口地喝着“曼特宁”,想好了应该怎么办。于是对老黑说:你也用不着一月给我一千了,我下个月如果还在北京,就是找着事干了。这一千么,我拿着,有点儿用。老黑很高兴,急忙把钱推过来:瞧哥哥说的,不在北京上哪儿?能撇了兄弟跑了?你先绷一绷,搞到钱咱们上亚运村租房子,跟他娘的刘晓庆住邻居。我说:刘晓庆?我表妹,那是我姨家孩子。老黑一下怔住了:哥哥,不可能吧?
  从北京饭店回来,我拿出五百,到收发室,替小宋交了房钱。另外五百,我还记得露露家的地址,给露露的妈妈寄去了,寄款人我写了露露的名字。做完了这两件事,我觉得我和老黑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了。
lotus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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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发表于: 2003-07-11   
周末了, 才有时间看这个长篇。  起初没注意它,是TROUBLE的勤勤恳恳引起了我的好奇: 什么东西劳动TROUBLE大架?  这不, 饭都没吃就跑来了。

写得真好, 不愧是老大爷。

于我心有气气嫣。 几小时前还是惬意的小资呢, 现在得盘算找工作了, 心里一下子空空的。  以为自己在江湖上混迹多年, 没有白吃干饭, 可真要连根拔了换个地方, 竟然有如坐过山车垂直下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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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楼  发表于: 2003-07-11   
(29)

在肯德基坐下,小宋摸出一包“都宝”烟来,猛地想起不对,又收了回去,说:什么他*妈的和国际接轨,抽烟也不让,就这么点乐子也要剥夺。他看看我,尴尬地笑笑,又说,想不到,蹲了回大狱,这闯北京怎么这么难啊?我原先就知道北京水深,没想到,能把爷爷我栽里头了。我问:在里边还好么?睡在便池边上?坐了“飞机”?小宋说:里面的规矩那是谁也不能破的,新去的肯定睡便池。不过北京这地方还好,不兴坐“飞机”。我又不是乡下来的,跟“老大”套套近乎呗,只睡了三天便池。幸亏不是摸女人屁股进去的,不然要让人作践死。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小宋愤愤道:你说,人他*妈的怎么这么黑?
  原来,小宋前一段认识了一个东北女老板,叫燕舞,在北京搞投资咨询,其实就是拉皮条的中介,跟老阎的勾当差不多。小宋跟她讲好,交了咨询费,一直包到与投资商谈成。燕老板收了小宋三千元钱,说是看小兄弟难,只收了三折。小宋满心欢喜地等,那燕老板却不见动静,催了几回,才找了一两个不三不四的人跟小宋见了面,“国务院”、“计委”的胡侃了一气,吃饱了饭抹抹嘴走了,不见了下文。小宋见不是事儿,跟燕老板说不做了,要把咨询费拿回来。这东北娘们马上就冷了脸,说开了粗话,指责小宋不讲信义,说拉*还能往回坐吗?你那个什么牛扒城,有人来谈就不错了。小宋说,行行行,就算我赞助你。这钱是我借的,我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我一半行不行?燕老板说,没钱了?北京城没钱的多了,你卖屁股去呀,又没人挡着。小宋一股火起,知道遇上了骗子,揪住那婆娘就是一拳,打得她满脸花,牙也打掉了。里面房间闻声就冲出来两个大汉,三拳两脚把小宋打倒在地,把牙也打掉了。后来报了警,因为是小宋先动的手,拘留15天。双方都有伤,医疗费就都免了,经济纠纷警察不管。说完了这一段历险,小宋摸摸自己的豁牙:你瞧瞧,还真是以牙还牙。我对他说:你就不懂得忍。你进去那几天,老阎还真帮你找了两家,什么事都给你耽误完了。小宋说:那我再去找他。我说:我给你写个条吧,老阎还是个好人。小宋恨声道:那个娘们,我早晚奸了她!我说:你又来了,匹夫之勇,能做什么大事?小宋惭愧地挠挠头,笑道:过去我就知道,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以为是瞎扯蛋。。。他又摸了摸豁牙说,这回知道滋味儿了。我说:好好歇几天吧,东西呢,还住原来那屋?小宋说:换了,老板开始还不想让我住,我说,局子都进过了,还怕你不让我住。今晚我要是睡了马路,明儿就让你拄拐回山东,信不信?老板吓住了,给我安排了屋。你说他怎么这么恨我?我笑出声来,说:你没眼力,以后少去逗鲁花。小宋怔了怔,一下明白了,惊讶得直翻白眼:你说的当真?鲁花?我靠,这年头。。。自由解放啦,我靠他*妈的。
  第二天,我写了个打油诗,给小宋送去,对他说:你留着,别再楞头青似的,都三十而立了,再折腾你要死在这北京了。小宋一笑:谢老总!我看看,我看看。
  这打油诗是这么写的——
  
  新警世通言
  
  说是咨询,实是蒙钱。
  说是借钱,实是不还。
  说是项目,实是扎款。
  说是交流,实是扯闲。
  说是味精,实是咸盐。
  说是鸭绒,实是烂棉。
  说是鹿鞭,实是狗卵。
  说是胶水,实是粘痰。
  说是精英,实是帮闲。
  说是保安,实是民团。
  说是淑女,裤带不严。
  说是老板,吃饭没钱。
  勿忘警觉,一步三看。
  不见真货,死不掏钱。
  
  小宋看罢,哈哈大笑,说:老前辈,至理名言,我得好好收藏着。将来牛扒城搞成了,您一定要给我写传记。牙,不能白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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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楼  发表于: 2003-07-10   
(28)

第二天上午,老阎打了电话来,他说:我想了一宿,现在心平气和了。你在海南的情况我也知道一点儿,那个老黑我也了解。我就是问你,为啥要离开公司?我说:说来话长,就是不愿经商了,想搞文化。老阎说:那也不该冒冒失失就来呀!我叹了口气:我不算冒失,该问的都问了,俩朋友都拍了胸脯。老白把杂志也给我寄来了,草签的合同也传过来了,都不是假的。老黑那儿,即使不能租带钢琴的房,在方庄随便租个地方还不是难事吧,就算租个平房也行啊。我怎么判断这两个信息是完全没影儿的事呢?哥们儿一场,他们何必成心坑我?老阎说:你就是书生气。别说朋友,爹妈都能骗,你还信朋友?他有钱送给小蜜,还能惦记着你?——我可除外啊!我笑笑说:算了,吃亏长见识吧。老阎说:他俩在北京混,就凭一张嘴,今天去总参,明天去国务院的,北京他*妈的这套号人多了。我要是你,打死我也不来。我说:唉,下回吧。老阎就说:我知道你是不愿白拿我的,这么着吧,我能够治得了那老黑,你等着吧,我要让他给你跪下,请你去住宾馆。我说:你也来这儿满嘴跑火车?老阎说:三天,不出三天。你等着吧。
  老阎不是个深刻的人,他的直觉在这个毫无信义的商业社会里却很有效。“打死我也不来!”我缺的,就是这种透彻。至于他的承诺,我并没有在意,路是自己走的,埋怨他人没有用。我落到这种边缘地位,就是上帝对我的天真所做的惩罚。我决不会借助老阎的力量离开这里,我忽然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要把这种绝望体会到底,以便让自己终生记住一个教训:信任他人,就等于自杀。
  晚上,在水房遇到了露露。露露笑着说:老师,你改的那信真好啊,假话都变成真话了!我苦笑道:你这是在骂我。露露说:哪儿啊。老爸老妈都指着我呢,不撒谎不行啊。唉,你说这农村,刨地三尺咋就刨不出个饭钱来?老爸就是个白内障,千把块钱的事,没我,他后半辈子就得当瞎子。我说:你少花点儿,多寄点儿,老爹不容易。露露便收敛了笑容说:我爸最疼我了。他要知道我干这个,准气死。可是不干这咋办?哪儿也没有慈善堂啊。她略顿一顿,问我:您也最疼您的姑娘了吧?我迟疑一下说:是啊,疼,心疼啊。露露突然怀疑地说:那不是你姑娘吧?是您的。。。小蜜?我哑然失笑:我老头子了,什么小蜜?我是宁可饿死,也愿意我女儿过上好日子。露露说:我想也是,哪儿找你那么好的人去?我去您屋里那天,要是搁了别的男人,大爪子早就上来了,摸摸搜搜的。您可倒好,老和尚一个。我板着脸说:露露,这个话题,今后咱们爷倆就甭再提了,影响不太好。你忙,我走了。露露甩了甩手上的水,望望我说:唉,您怎么就不是我的爹?
  又过了几天,我正躺在屋里看《浮士德》,忽听有人轻轻推门。扭头一看:是小宋!
  我喜出望外,跳下床,一把抓住他:你小子,把人吓死。刑满释放了?小宋气色倒还好,也没剃光头,看不出是从“炮局”出来的。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摇摇头,长出一口气:老总,丢人哪!我堂堂小宋,栽到一个女人手里了。我赶忙给他倒热水,一面就数落他说:都这种处境了,得寡欲。你看你,是在地铁上弄的事?小宋眨眨眼问道:什么地铁?我说:不是轻微流氓罪吗?那是公共汽车上?小宋说:胡扯,谁说的?我说:是那老板哪,说是看守所来的电话。小宋说:流氓罪就一准是摸女人屁股?唉哟,你们是怎么想的?我是打架,跟人打了一架。你看看,牙都打掉了,打得满地找牙。我吃了一惊:哦!小宋说:走走走,咱们去肯德基聊。这狗逼地下室,好人也呆得白痴了。
Troublemaker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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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楼  发表于: 2003-07-08   
作者清秋子的话:

告各位网友:因小说开始进入最后部分,人物命运与主人公的思想发展都要有一个合理而有力的收束,因此我决定休息三天.今天是8日(星期二),我11日(星期五)上午上网继续.望大家见谅.
  
  我前面说过,未写出的部分在我这里与在大家那儿是一样的,都是尚未存在,希望不要急.有建议批评可在处回贴,也可在我新开的讨论贴中讲一讲.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搭在这上了,还算勤奋的吧.我要考虑一下怎么写.

最后走出困境的途径不是老阎,也不是潘婷,而是他自己.
  本文进入最后一部分,不是最后一帖,还有五分之一的篇幅,写小宋的下落,老黑的真相,老阎的空运熊猫到台湾的宏伟计划,主人公被央视东方时空摄制组人员缠住拍片,片子在央视播放后令人哭笑不得的后果,离开地下室前的心理活动等等.
  主人公的命运不会是悲剧,但从精神意义上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lil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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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楼  发表于: 2003-07-08   
牵动人心的, 还是那些小人物的命运。
怎么看 唐山兄弟, 就怎么觉得象我们这些来海外打拼的呢?
一袋面包不算什么, 有人真的注意到你了, 才觉得,自己没白折腾。
知音难觅。 现在回国, 谁会有兴趣听你诉苦, 可是这一腔的苦水又往哪泼?

苦呀, 真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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