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外认识的一些中国人(九)—浴血生存 2007-06-14 12:42:53
一声枪响,打破了黄昏时的寂静,一个中国人倒在血泊中。只见一个黑人手握着一把手枪,冲上去抓起这个中国人的钱袋,转身就跑。这个中国人踉踉跄跄的追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不是个故事,这是发生在东部的一个城市里的真实的人和事。
我是在一次出外驾车时,因不熟悉路,走迷了方向。我驾车继续向前走,感觉越来越可怕。因为,路两边的房子,几乎窗上,门上都有铁护栏。有些的房子,已经废弃,用砖和木板把门窗都封死了。路边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也不知是吸毒还是吸香烟,有的坐着,有的躺在地上。
我正急于离开这个地方,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站在街道上,挡住了我的去路。是一个黑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剃的是短头发,耳边挂着大大的耳环。
我放下车窗,问她:“你想要干什么?”
她笑着跑到打开的车窗旁边,对着我说:“你要和我约会吗?”
她穿的是开领的大裙子,两个黑色的大乳房,几乎全暴露在外面。这个阵势,是我有生第一次见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说一句:”No。”以后会发生什么?我真的猜不出来。我想,也许她一声尖叫,会有很多人从附近冲出来,把我抢个精光,再把我的车砸烂。我自己的这两把拳脚,对付她也许还够,可要是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我也只能是束手就擒。想到这些,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她继续说:“你可以到那边,请我喝杯酒。我的房子也在旁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远处是有几家商店。
有商店就会有人,这一下给我壮了点胆子,我说:“对不起,我很忙。”
我低头注意到她的脚,离我的车,有大约一尺远的距离。我一边说,脚悄悄的放在油门上,一踩油门跑开了。从反光镜中,看到她并没有追过来,还站在远处,向我继续招着手,也许是希望我改变主意吧。
我一直把车开到那几家商店的门前。回头再看看,后面的破旧街道,离我已经很远了。我把车停到商店的门前,准备到里面去问路。好几个商店连在一起,我在考虑进哪一家去问?其中一个商店的招牌上,英文写的是酒店,下面还有韩国字,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觉得还是安全些,店主一定是韩国人。我还是选择了这家店。
一打开门,就听到电子铃声“叮当”。这哪象什么酒商店?我曾经去过的酒店,不是这个样子的。正常的酒店是一列列的架子,各种不同的酒按种类排列,任客人挑选,最后到出门时,到收银台交款。而这个酒店里,象个银行的取款台。墙和柜台之间,只有三尺宽的走路空间,砖垒的大柜台上,是从低到上密密的铁栏杆,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所有的酒都在里面,里面的空间很大。客人交款时,把钱放入一个可以旋转格子,收音员一旋转这个格子,把钱转到了里面,然后把酒放在同样的格子里,在旋转给客人。我想,这里的抢劫案,一定不少。
里面的收款员是个秃头的小伙子,是个韩国人。我用仅会的一两句朝鲜话和他打招呼,他马上兴奋得说了一大堆朝鲜话,他把我当成韩国人了。我转用英文告诉他,我是来问路。他找出一本黄页本,详细解释了一下路线。
我谢了他,推门走了出来,迎面又碰到了一个白女人,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还是问我需不需要约会?这人明显是个吸毒的,浑身干瘪,胳臂上有许多针扎过的点子,满嘴的酒气。我这次胆子壮了点,因为这是个小商业区,有些客人在进进出出。
我说:“我要赶路,没兴趣。”
她甩着一头金黄的头发,笑着说:“只需要十块钱。”
我的天,这十块钱,也就值一个汉堡包的钱数,连买瓶酒都不够,这家伙没准多么脏呢?
我没理她,开车走了。
我有时候和美国的朋友聊起这件事,他们都知道这个地区。他们说;那地方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在如此发达的美国?
我向前继续开车,看到路边有个加油站。许多工作人员,是亚裔的面孔。一般的加油站,不会雇那么多人。但这种加油站,不只是加油业务和卖零食,而且还有汽车修理业务。
因为路上的车不是很多,我也好奇得四处观望。在我的右前方,又出现了一片房子,有好多家商店,我惊奇得看到了几个大大的中国字---北京批发。真是个奇迹,这地方还能由北京人在做生意?
我感到振奋和悲哀。振奋的事,我们中国人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做生意的。悲哀的事,这么危险的地方,哪里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我没再多想,停车走了进去。商店不是很大,像是个礼品类的商店,有挂钟,布娃娃,鞋帽,旅行包等。商品摆放得乱七八糟,也没有一根铁栏杆,只有在门口,有一个普通的玻璃柜台。一开门,我同样听到一声电子铃的叮当声,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位中国人站了起来。
这位,就是那位受伤的中国人。他已经痊愈了,还在继续经营着这家小店。他姓江,是个广东人。据他说,他还不到四十五岁,可头发已经有些秃了,而且几颗牙都没有了。我想,也许是受过伤,导致的提前老化。
也许是因为这时不忙,也许他很久没有见过中国人了,我们聊得很好。
他是二十多年从广东移居到拉丁美洲的哥伦比亚。他开始是在中餐馆作厨师,后来他也开了一家小餐厅。那时,那个国家的制度较混乱,货币经常的不断的升值和贬值,生意相当难做。江先生不会讲西班牙语,他在打工的期间结的婚,他的太太是个生在哥伦比亚的广东人。在他们自己开的餐厅里,他太太可以帮助他,负责厨房以外的工作。
后来,他们又移民到了美国。
一到美国,江先生又做了很多年的厨师,他们养育了三个小孩,也买了房子。
几年前,他的一位老乡和他合伙,开了这家店。刚开始时,也正是中国刚刚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在美国的中国的商品还不是太多。他们这个店,所有的商品都是中国制造,价格很便宜。这个地区,是个低收入区,店一开门,很受当地人的欢迎。这家店的营业项目,名义上是批发,可用这个名字来招揽生意。但实际上,是即作批发也作零售。批发与零售的唯一不同,就是买的量越大,价格越便宜。换句话来说,这个店的独特的一面,是任何的商品都可以讨价还价。这一带的所有商店,都是商家一口价,就是没有讨价的余地。所以,这个店出现,在此地还是很新颖的。
生意好起来,矛盾也就产生了。因为,讨价还价的店,很难建立一个严格的财务核准。而且,两位股东中,经常只有一个人在这里。这样,另一位不在这里的时候,就会对营业额产生怀疑,担心另一位会公报私囊。他们经过一次次的争吵,最后还是散伙了,江先生自己留了下来。
因为,生意忙,他又雇了一个中国人做伙计。他不敢信任这个活计,也不知道怎么如何安排他的工作。收钱时,怕伙计把钱放进自己的口袋。搬东西,怕他把东西给摔坏了。他的活计一看这样,就常常趴在柜台上睡觉。江先生只能自己收款,自己不停的搬东西。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干脆辞掉了他。后来,他又雇了个中国的女孩子,是从法国来美国读书的。
这里,有一部分来自非洲的客人,都讲法语。这个女孩的到来,给这个店带来了不少的生意。可是,好景不长,仅一个月,这个女孩子就要求涨工资,他马上加了工资。第二个月,这女孩子又要求涨,他实在不能忍受了,婉转的拒绝了。几天后,这女孩子就辞职了。
他想尽办法,也到处请不到人,来的几个找工作的女孩子,一看这些客人就都吓跑了。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做下去了。这个批发商店,已经运转了一段时间,因为价格的优势,也有许多小店的店主来这里买东西。临近圣诞节期间,这里是格外的忙碌,江先生把他的太太叫来帮忙。
美国的圣诞节,是美国人在一年中,最大的采购季节。据统计,美国人在圣诞节期间,不足一个月,其采购的费用高达全年的30%以上。当然,富人去贵的店,穷人来便宜的店。
一次,一个小商店的店主,带着他的太太来这里买东西,他们也是中国人。店主自己走进江先生的店里,他的太太坐在汽车里。那时,已经是黄昏了,外面几乎很少有人了。店主的太太,没过一会儿就跑到里面来说,她被抢了。是一个黑人,拿着枪隔着车窗,让她交出所有的钱。她吓得打开了车窗,把包交给了他,所有的钱都在她的包里。那店主一听也吓坏了,马上要拉着太太要离开。江先生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一再表示可以先给他们一些货物,以后再付钱也可以。而且请他们等一下,他准备给警察打个报警电话。这对夫妇早已吓的魂不遮体,什么也没拿就走了。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来过。
江先生在这里已经几年了,他的店也被撬过,他损失了好多的货物。他第一次报了警,第二次也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每次又是照相,又是找证据,一折腾就几个小时。可从来也没有找到过肇事者,还要批评江先生的安全措施太差。然后,写个报告,让他签字,还责令他必须马上安置警报装置。江先生到附近那个加油站去询问,加油站的主人,也是个中国人。那人介绍说,他们也是被撬过,工具和客人留下的汽车都丢了。另外,还有一次被抢过。也是有几个人拿着枪,逼着加油站主人打开了保险柜。
这位先生,在这里开这个加油站,已经十几年了。他在这方面经验很丰富,更了解这里的警察。他说,不能指望这里警察的帮助。因为,接到报警后,警察来的相当慢。而且,如果警察知道有人拿枪,他们只是在很远的地方观望。等抢劫的人走了,才过来做象征性调查。
从此以后,江先生让太太下午就回家,只有自己守在店里。他对这里的客人,是又恨又怕,但又无法离开他们。因为是他们的购买,养活了这个店,江先生才能养家。而且,他在这里每天赚的钱,比餐馆打工要高出许多倍。
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的生活,他又忘记了一切。为了多赚钱,有时甚至还要关门晚一些,等候那些来的较晚客人。
这一天,生意相当好。黄昏时分,他把一万多块现金装在钱袋里,锁上大门准备回家。一转身,一颗子弹飞来,从肚子中间穿了过去。他的第一个意识,是双手抱紧钱袋子。那人冲过来,抓着钱袋子拖着他走了好几米,最后拿着跑了。他的鲜血,染红了门前的停车位。
后来不知是那位行人打了电话,救护车把他送进了医院。
我说:“老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这可是虎口拔牙的生意啊”。
他苦笑着说:“我这样的人,没有文凭,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我的退路,不过是回去作厨师。不过,那两千多块的工资,现在已经无法支撑我家的生活。三个孩子的花费很大,那房子的费用更大。我这次大难不死,也是老天让我活下去,让我继续做下去。你看,我不做又能怎么办?”
在回去的路上,我仔细回忆着这件事,也在反复理解一件事。人们为什么要出国?江先生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出国?他又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梦?人的一生也就是几十年,如果这后半生,在这种恐惧中度过,安危难测,有大房子和三个儿女又有什么用?国内的亲友会很羡慕他,是个老板,有大房子,有三个孩子。可他自己最明白,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可他又是为谁在活着?我是这样想,出国是为了他自己,想寻找更好一点的生活。而现在,是为他的儿女们,他只能做出这样的牺牲。他的三个子女,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们是幸福的。不过,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的老爸,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工作环境下,来赚钱如何养活他们的?
由experience张贴 @ 2007-06-14 12:42:53 (6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