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诗星河──非马的三首小诗(作者：陈幸蕙)
<梯田>
胼手胝足
在陡峭的山坡上
造绿毯的阶梯
给神踏脚
登
天
<鸟笼>
打开
鸟笼的
门
让鸟飞
走
把自由
还给
鸟
笼
<蚱蜢世界>
1
奋力一
跃
发现头顶上
还有一大截自由的空间
顿时
郁绿的世界
明亮开阔
压抑不住的
生之欢愉
此起彼落
弹性十足
2
奋力一
跃
惊喜发现
天空仍高不可及
大地仍辽阔无边
夏绿仍溶溶漫漫
生命还没有定义
以「绿毯的阶梯」喻梯田，其实是常见的形容，但非马〈梯田〉一诗更进一步指出
绿意的耕耘、地毯的编织、阶梯的打造，是为了「给神踏脚／登天」，于是，此阶
梯与「造梯」工作之庄严性和神圣感便出来了。全诗从远距写梯田景观，虽无「农
夫」二字，却正彰显了这群默默工作者无名英雄的特色。〈梯田〉一诗，实堪称非
马献给「在陡峭的山坡上」「胼手胝足」耕耘的农夫，最虔敬的礼赞。
〈鸟笼〉则是非马名诗，曾多次被转载与讨论。此诗仅十七字，却分三段，但形式
上如此特殊设计却有其必要。请注意此诗单独成行的四个字：门、走、鸟、笼，都
是关键──门，是自由的枢纽，它的开阖与否，决定了自由之有无；走，是投向自
由的动作，门开启而不走，自由仍然不存在；但是打开鸟笼的门，是把自由还给谁
呢？一般回答自都是「还给／鸟」，但非马超越众人平凡思维局限，把「笼」也纳
入获得自由的行列，于是一首平常小诗便因这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而精采深刻起
来！因为把自由还给「笼」的观点暗示了──禁锢的施加者也是不自由的，在钳制
他人的过程中，其实自己也往往陷入无形的囚笼；唯有松解禁锢，还他人自由，禁
锢者也才能走出自囚的牢笼。
对「自由」课题似充满高度兴趣的非马，尚有鸟笼诗多首，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写
于一九九五年的〈鸟·鸟笼·天空〉，距此处所选〈鸟笼〉（一九七三）已有二十
二年之久，全诗如下：
打开鸟笼的／门／让鸟自由飞／出／又飞／入
鸟笼／从此成了／天空
此诗较诸〈鸟笼〉更其精采的是──鸟笼成了天空，鸟在笼之内外自由进出，无入
而不自得──笼、鸟、自由的辩证关系推展至此，可说已是庄子「无内无外」哲学
最高境界之演义。
延续这种反覆辨证精神，与习惯，分两单元上下论述的〈蚱蜢世界〉，同样也就
「海阔天空」命题展开多重思考与内在对话。此诗第一单元写夏日蚱蜢自草丛「奋
力一／跃」，世界由「郁绿」而「明亮开阔」，自由自在，那是蚱蜢「生之欢愉」
的小宇宙。第二单元则由这小宇宙转进至「高不可及」的天际、「辽阔无边」的地
平尽头、「溶溶漫漫」的夏之边疆──一个无限开放的大宇宙；在此不见边际的大
宇宙里，生命充满无限可能，故曰「还没有定义」！此诗末四句，指向高远宏观的
视野与意境，令人眼界胸襟为之大开。诗中「蚱蜢」其实亦是人类的隐喻，「蚱蜢
世界」虽小，却元气淋离、希望无穷、犹待定义！──余音袅袅的结语，尤令人振
奋欢喜、击节称赏；细加玩味，实是一首无比隽永的咏物诗与寓言诗。
原载：《小诗星河：现代小诗选．2》，陈幸蕙编著，幼狮文化公司，台北市，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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