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祖母八十六岁的时候,耳还不背,眼也不花,还可以在屋内眯缝着眼做针线。大她两岁的祖父却不行,一步已挪不了两寸了。他总是安静地坐在院门口晒太阳,一坐就是大半天。
两个人,不过隔着一屋远的距离,祖母却每隔十来分钟,要大着声唤一声祖父。“老头子!”祖母这样唤。有时祖父听见了,会应一声“哎”。祖母笑,仍就低了头,做她的针线活。有时祖父不应,祖母就会急,迈着细碎的步,走出门去看,看到祖父好好的,正在太阳下打着盹呢。祖母就孩子般地笑嗔,这个死老头子,人家喊了也不睬。
我笑她,你也不怕烦,老这么喊来喊去地做什么?祖母抬头看我一眼,宽容地笑,说,儿啊,你不懂的,知道他好好地在着呢,才心安的。
心,在那一刻,被濡湿了,是花蕊中的一滴露。原来,幸福不过是这样的,你在,就心安的。粗茶淡饭有什么要紧?年华老去有什么要紧?只要你在,幸福就在。
我想起三毛和荷西来,那对爱情神话中的人儿,曾有过让人羡慕的家居生活。那时,她在灯下写字,他在一边看书,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是不是偶尔,她一抬头,叫一声“荷西”,亲爱的那个人,会缓缓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也没有多话,他们只温暖地交换一下眼神,然后,她继续快乐地写字,他继续迷醉地看书。但却有厚实的东西,渐渐填满了他们的心。你在,就心安的,这是人世间最最温馨的相伴。后来荷西走了,她在灯下,再也唤不回他回眸的温暖了。尘世间再美的风景,也与她无关。她的心,是空的。十年后的某天,她终追了他去。
亦曾听一个女人讲过这样一件事,说她的爱人,在夜里睡觉时喜欢打呼噜,她习惯了听见他的呼噜声,每夜都是在他的呼噜声中入睡,安稳而踏实。偶尔她爱人夜里睡觉不打呼噜,她必三番五次醒过来,伸了手去摸他,摸到他正均匀地呼吸着呢,她才会放下心来,继续睡。
初听时,以为笑话。其实,不是。人世间的爱情,莫不过如此,就是亲爱的人,你必得在我眼睛看到的地方,在我耳朵听到的地方,在我手能抚到的地方,好好存活着。你在,就心安的。是的,只要你在,整个世界,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