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 憾
奶奶是在大年十五那天去世的，走时八十九岁。
那天早上起床时，我还在对老公说着晚上的梦，梦境里，天好晴朗，我抱着奶奶下楼晒太阳，她笑得合不拢嘴，让我第一次见到了慈祥的她。老公回答我说，考完试了随便你想干啥就干啥吧，现在还是别分心了。我同意了，事实上那天是阴天，我根本无法带奶奶下楼，她那会儿的身体已是很虚弱了，但尽管如此，我仍然相信她还能熬过这次的病痛，等我考完试，我会在家里好好照顾她，直到她康复。
下午五点时，接到电话说，奶奶走了。
我不相信，于是匆匆赶回家，去到她的房间。她十分安祥地睡在床上，同平日里她睡着时的模样没多大区别，唯一的便是没有了那轻微的鼾声。我赶紧把手放到她的鼻前，去感受她是否还有呼吸，确实没有了，然后我又去摸她的劲部，想知道是否还在跳动，可是依然没有。身后的老公冲我叫，掐人中。我赶忙用大拇指死命地掐奶奶的人中，闭上眼，心里默念着：快点醒来，我还要抱你出去晒太阳。
可奶奶终也没有理会我的呼唤，我半蹲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我的身体的一部分仿佛也远离了我。
外面越来越嘲杂，我脑中想起了，得给奶奶点着油灯，为她照明。于是冲去厨房，找到一个盘子，倒上菜油，可是没有灯芯。怎么能没有灯芯？我又赶紧跑到楼下小卖部，买上灯芯，放在油里浸泡，我知道，这灯点燃了，在以后的三天三夜里是不可以熄灭的，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点火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动，总点不燃，心里担心着在没有灯世界里奶奶会摔跤。终于点燃了，把油灯端到奶奶的床尾放好。
请的那些专门办丧事的人来了，带来了去世的人穿的衣裳，共三层，里面两层白色，外面一层黑色，他说这叫一青二白。他告诉我，奶奶身上的衣裳不可以脱，只能用剪刀剪开，从后面取下，再换上他带来的那衣裳。
大哥帮我拉着衣服，我拿着剪刀剪着，奶奶走时将我们卖给她的，她喜欢的衣服全穿在身上，我一层一层地剪着，那衣服上满是大哥和我的泪水。
当晚，我们得将穿好寿衣的奶奶放到外面搭好的那个棚子里的冰棺里，那油灯得一直燃着。那会儿的雨下得很大，又刮着风，大哥端灯，我撑着伞。从16楼走着楼梯下去，再走到那个有冰棺的棚子里，我们走了半个小时。不过途中，灯不曾熄过。
等到晚上十二点，该来的人来了，又走了，强迫年迈的父母回家休息之后，棚子里，大哥、二哥和我陪着冰棺里的奶奶，哀乐在一遍一遍地响着，雨小了，风却刮大了，吹着那棚子一个劲地发出响声。
我知道，我只能在梦里去抱奶奶下楼晒太阳了，她的笑，我也只能在梦里见到了，但我却深相信着，奶奶没有走，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了呢？走的只会是她的肉身，她活着，会一直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