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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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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5-09-04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

作者: 浪夫
来源:情回中国主题社区

折腾了好几年,包括豁出去辞工作,扛着枕头赴省城赶考托福GRE, 简直像是奋斗了半个世纪,终于风雨飘摇,来到美国. 1990年10月底,我抵达美国俄亥俄州的南方小镇雅典(Athens),也是我所要上的俄亥俄大学(Ohio University)所在地.
  
  其时学校已开学一月有余,当即注册上学已无可能. 原本策划的趁未开学,到校硬缠校方资助部门,或许有些机会得到助学金显然已落空. 捏捏囊中美元,所剩无几. 尽管目前免费暂住一位善良的美国人家中,但寄人篱下,如坐针毡. 房东三十多岁,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还没等我扭转时差,就带我上教堂,像当年文革学习毛主席语录一样学习圣经,洗脑. 可那对于我这个无神论脑袋却是蚊子叮上了木瓜,毫无反应. 白天见的是上帝,晚上便告别他老人家,回到现实属于自己的世俗小空间. 六天六夜. 想家,想钱,想前途,跟颠倒时差,涕泣流泪搅合在一起,好不难熬. 最后咬牙不顾房东规劝,毅然决定到纽约闯难去!
  
  离别之时,新友们告别,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氛. 我急中生智,买了张来回灰狗长途汽运车票,并只带走50美元,一个小牛仔包,两三件随身衣服. 把其他行李寄托在房东处. 经过二十余小时与黑人同伍不眠之途,客车终于抵近纽约. 那时大概是下午三点钟.
  
  这就是纽约! 一生都想梦见,但就是从不出现的纽约! 纽约之大,超出我的预期,让我惊奇兴奋,血管喷张! 黑压压大片摩天楼,毫无规则,漫无边际,随意扩张,遮了大半个天. 我的天,她像个放荡的女人,向所有不安分的男人展示机会!
  
  客车终于停靠在第42街上的客运总站. 我早就知道纽约有个唐人街.一下车就毫不犹豫打听如何去Chinatown. 在混乱不堪的地铁经过多次周折,终于爬出通上唐人街的地铁出口. 初会唐人街,第一感觉是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中国人,从来没见过这么亲切的中国文字,连店铺头上摆弄的锅碗瓢盘,肉丁鱼肆,油盐酱醋,果瓜烧烤都那么有人情味! 是时已近黄昏,我忙暗捺狂喜,寻思如何找份工作. 但碍于知识分子的面子,实在没有勇气向人讨问. 于是倘徉于街口店旁,打量着每一店铺有否招人的表露. 可是始终一无所获. 眼看着天色不等人,终于鼓足勇气询问一柜台伙计模样的人. 他果然是好心人,向我指点附近一间职业介绍所.
  
  介绍所不大,挤满了五花八门的华人, 同样五花八门的是招工牌上的各种杂什零工. 我好不容易查到了一个无须经验,无须技术要求的”送外卖”. 待弄清楚其工作性质后,我满怀信心地付了二十美元手续费,拿到了一张纸条. 上面用撩草中英文混写着一街牌,电话号码和一个姓冯的联系人.
  
  又几经周折,转荡于地铁,终于再次冒黑爬出纽约中城地面,对号对上了一家门面很小的名叫龙城的中餐馆. 一位颇有老板娘气质的华人少妇正在前台,打量了我一下后,用夹雑上海口音的普通话简单说了几句. 说是工作是骑自行车把客人定的饭送去. 现天时已晚,眼下无外卖,可先熟悉一下环境街名. 于是让我骑一辆破自行车到外边遛遛.
  
  几分钟后,我驱车转到了中城第五大道和 Madison 街交叉一带. 此处高楼大厦林立,豪华汽车穿梭而过,尽管秋风萧瑟,果然到处灯红酒緑,一派蘩华! 此时此景,蹬车于摩天大楼之间,豪迈感油然而生. 一股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我不禁振双臂狂欢.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纽约真不愧是机会之都! 我突然觉得连那老板娘都多有情缘. 她的笑貌娓婉可人,温柔含情自不必言. 等着吧,说不定她我之间会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海滨奇遇. 不,这是在纽约,叫纽约奇遇!
  
  半个钟点后踩回餐馆. 迎面是一位三十来岁瘦而精干的男子. 他劈头抢问我为何骑车外出,许久不归. 待我伸辩了几句,他冷冷丢来一句: 因为没经验,我第一个星期没有工资,但可免费一顿中餐,一周后根据表现再定去留. 他接着问我找到了住的地方没有,他这份工跟别的不一样,不包住宿. 一盆冷水顿时从头浇到脚,我突然掉进了一个深水老井,遭受灭顶之灾. 捏捏口袋里仅存的二十来美元,这么黑,四处陌生,上哪去找住宿?! 冯老板说完后转身忙别的去了.
  
  正傻眼急着吶,回来了一位送外卖的年轻工友,华人,把我从愣梦中拖醒. 他于是邀我到他的房间暂住一晚,明天再想一想出路. 他的慷慨友好登时解了我不少忧愁.
  
  坐公共汽车不知拐了几个弯,半个钟头左右到了工友的公寓. 其实他是住在一幢十来层楼公寓的地下. 也不知下了几层,他终于开门让进. 喔! 准确的说,我是钻进去的. 这房子可比我们国内的大学生宿舍差远了! 十来平方米,一人多高,居然上上下下挤了十来个铺位,连放个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其房黑暗不堪,脏乱不堪,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酸味. 朦胧中感觉不是所有的床都有人,但所有的床头都挤放着一台大电视,亮着的表明床上正有人看节目呢,全是男男女女在赤裸裸性交的片子. 男人的喘气和女人的嚎叫突然让我感觉这里其实不是地狱,的的确确是自由世界,是美国,美国!
  
  但男女做爱也好,”美国感觉”也好, 我还是提不起精神. 工友还指指室内側门有个卫生间. 那是一个更挤更脏更臭的地方.我好不容易半天把尿拉了出来,挤出身来,然后挣扎着上了一个床,挣扎躺下,接着挣扎想进入梦乡,极力离开这个挣扎着的世界! 可是我整整挣扎了一个晚上,千头万绪,就是离不开它. 漫漫长夜,我在竭力扭转我的低落情绪. 想想如何豪情满怀,来美国实现奋斗理想. 最难熬的时辰还居然想起了在俄亥俄雅典里打过交道的上帝. 这不,尽管空间有限,起码,工友们拥有个人的自由. 一人一台大彩电 (我一家老小才刚在国内买了台小电视呢),物质已显然不算奢侈品,还可以通过毛片随意宣泄性欲. 作为男人,基本的物质拥有和肉欲要求都解决了,还缺什么?
  
  终于天亮. 大家还在睡呢,而我不得不像小偷,更像越狱的犯人,无声无息,不辞而别. 我又突然来了优越感. 跟他们相比,虽无睡铺,但多了个上帝, 是在雅典那里得到的,一个多么安静漂亮的美国中部小城. 我应该坚持下去!
  
  但我要永远后悔从来没有问那位好心工友叫什么,也没介绍我叫什么. 不过我心里明白,他们肯定是福建偷渡来的华人.

  我好不容易又回到了Chinatown, 找到原来的介绍所. 介绍所保证寻工者一星期内可享受免费再分配服务,不管有多少次被餐馆炒尤鱼还是炒餐馆尤鱼. 所以不用再花钱,我又很快被指派到另一家餐馆干同样的工,还加了个兼职打杂. 据称收入比原来的更好. 月薪底薪800,再加小费,关键是还肯定包吃住. 这回介绍所特意教了我一招, 千万不能谦虚说自己没经验,要会吹,要自信,干活中赶快学手艺,这是资本主义国家,是一场生存与死亡的战斗,切记!
  
  当然,除了这个”时刻准备战斗”的经验,我还更有了转地铁爬出口的经验. 两个小时后便快马杀到餐馆门口,当时大概在下午三点左右. 餐馆在纽约中上城一带,居第80与第90街之间. 馆子不大,但门牌不小,其中文名曰”福州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灵机一动,编了个曾上福州大学的故事,准备跟老板套近乎. 于是挺起胸脯走进餐馆,直奔馆子里看起来最气宇不凡的那位华人中年男子. 李老板果然是老板,略微点头示意. 没等自我介绍,就马上吩咐到厨房帮手,任务是切菜.
  
  刚下第一刀,只听一声福建普通话厉声吆喝”错了,没有经验?!” 一个年近三十师傅模样的橱子边喊边走过来. 他抢过菜刀,非常麻利地将一棵大芥兰菜三下五除二,每片居然一样大小. 他警告我菜片不能太大或太小. 大了自己亏本,小了客人看不见吃不着会抱怨. 还得快, 慢了配菜的”抓码”手要骂娘,因为炒菜的大橱师也在赶着他呢.
  
  正切着, 李老板把我叫出了厨房,说是要赶快送一份外卖. 他指划着墙上一幅街区地图, 熟练地告诉我这是老食客了,不远,家在几个街口外而已,应该怎样走才最快. 我于是蹬上一破旧自行车, 挂上饭袋子,绝尘而去. 果然毫不费劲,十多分钟后赶到食客门前,一幢公寓的二楼. 迎面出来了位中年黑人,拿过饭袋,扔下饭钱,关门而逝. 我数了数钱,比饭价多出了60美分, 这肯定是我的tip了. 小费虽小,但毕竟给我带来了胜利的喜悦. 我不禁仰天大喊, “我有经验了!!!”
  
  快马骑回店子,老板又吩咐我扒鸡皮. 鸡是冻鸡,但已经过除冻处理,其皮可扒. 刚下手,便感觉这可是一点不比切青菜轻松. 刚才那位师傅果然又来吆喝了,比划着鸡皮该如何扒才最快扒下.
  终于听到老板说要歇息吃午饭了. 我于是乘机观察店里情况. 连我在内总共是六个人. 李老板, 大橱, 抓码, 打杂的师傅, 还有一位女收银员兼接电话,显然她会说英语. 店子里还摆着几张桌椅,可见除了外卖还有堂吃. 打杂师傅最年轻气盛,话语较多,好像他懂很多周围的活动场所,包括黑人们的生活习性. 他说我们这块地区是纽约著名东哈林区,黑人老巢,治安不好. 但他显得自信得很,在黑人圈子里玩得转,游刃有余. 我取笑说是不是自从有了”福州老乡”美食, 黑人们老实了很多. 我文人般的逗逗的确逗乐了这些看起来没有文化的粗汉.
  
  李老板四十多岁,稳重寡语,永远一副忧心忡忡且深谋远虑的样子. 经杂师傅介绍,李老板原是福建某乡乡长,六年前在家乡抛妻离子,在同乡里首创飘洋过海壮举,率几个乡部下,包括本店的大橱,从云南偷渡出境经缅甸,然后香港,新加坡,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再经加拿大入美国,风餐雨露,全程花了一年时间. 他先在几家餐馆打工,积累经验和资金,然后到了这家餐馆给本店的女收银员,即原来此店的老板娘打工. 一年后收购了这家餐馆,还包括这位女老板. 我于是对老板如此丰富的国际阅历和创业精神肃然起敬. “老板娘”则来自香港,是正宗移民过来的. 几年前跟老公合开这家餐馆. 后来老公另有新欢,不辞而别. 小女子苦心经营,总算运气好,来了李老板,卖店卖身大捞了一把.
  
  正吃聊着呢,电话铃响了. 其时已过五点,黑人食客们开始下单了! 好家伙,一来来四份,全是外卖. 我即刻盘算大概可得若干美元小费了,心里美不胜收. 老板迅速指点了一阵地图,像战场上的将军,要我记住走哪走哪,孰先孰后. 我应声夺门而出,快骑抢道而去. 前一两单还算顺利啦,各获1美元小费. 但第三家出了问题. 客人住在8层,楼下大门紧锁,我拼命按门铃却无人响应. 反复核对地址,没错. 过了一会,我再也等不下去了,直奔最后一家. 没想到这位老兄气势汹汹,说来得太慢. 抢过饭袋,递过一张支票,碰的一声关了门. 支票上正好是饭钱,毫无小费空间. 再回到原来那家敲门,始终无人. 我只好返回了餐馆. 老板急冲着我问为什么这么迟,在我走后不久又来了几单,杂师傅自己去送了. 待我解释后,他苦笑一通,说是被黑人玩了. 这一带黑人下假单捉弄华人餐馆很流行,尤其如果是饭菜份量不够,送货上门不及时. 但黑人这样弄也有风险,华人不是好惹的. 上了一两次餐馆的黑名单后,再也定不到饭了. 没了中餐吃,老黑们像是吸毒鬼没了毒吸,难受得很吶! 这叫跟老黑打游击,一物降一物.
  
  这样来来回回拼命忙了一晚,几进几出,不知总共送了几单. 最忙不过来的时候,除了杂师傅,老板还亲自开他的车去送. 九点半过后,电话铃渐渐安静了下来. 食客们显然酒足饭饱,不再下单. 算算手里,大概总共拽有十六七美元小费. 照此下去,一个月三十天可挣500 美元,加上底薪800, 一月可得1300美元. 可是偷眼看看那位也在算帐的杂师傅,好像他挣的比我多. 就正式工种名份来说,我可是外卖兼打杂,他是打杂兼外卖,理应外卖我挣得多才对! 我于是顿然醒悟送外卖不仅要跟时间竞赛,还有潜在的馆内竞争. 唯一的办法是熟悉地形,加快速度,多跑几单,增加自己的营业额.
  
  经过大约半个小时打烊前的打扫卫生,十点半左右,老板终于关门回家. 除了女收银员有自己的车,我们全都挤进老板的车. 车上全无人语,只听车里放着一首英文歌. 歌中女子来来回回,不知唱了几遍,也不知唱些什么. 乐曲格调舒缓朦胧,似家人在远山呼唤,也好像战士在隔着大洋怀念情人,或干脆就是首助人倒时差的催眠曲. 两天下来,没想到这首当时听了几十遍的歌竟成了我在美国十几年,或许一辈子最铭心刻骨的歌. 我后来才知道这首歌叫”Take My Breath Away”,为当时著名电影明星Tom Cruise主演的电影”Top Gun”的主题曲. 真是蠢驴不知有春曲,有眼不识泰山. 当然这是后话.
  
  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回到了老板的家. 仍然住在地下, 尽管只须走下一层而已. 上边的大概不属于他. 两间房. 老板一个人一间, 其余四人共享一间. 没有床架,全都睡在摊在地上的床垫上. 仔细放妥挣来的美元后, 我便让一天的劳累匆匆送入梦乡.

  从第二天开始,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每天十二个小时,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片刻不停,在”福州老乡”切菜,扒鸡皮,蹬车送外卖,打扫卫生. 与”福建普通话”斗,与”没有经验”斗,与打杂师傅斗,与黑人食客斗,与时间斗,与慢不拉鸡的自行车斗,与东哈林区街区地图斗,与小费多寡斗,这样连续战斗了36个小时.
  
  36个小时后战斗硝烟正浓. 午饭间,一个陌生青年华人突然进入餐馆. 一向沉默寡言的李老板跟我说,这是他的亲戚,刚到纽约,没文化,不懂英语,找不到工作,来投靠他. 店子僧多粥少,养不起这么多人,我只好走路. 趁唐人街职业介绍所还开门,最好现在走. 李老板还安慰说,我有文化,懂英语,勤快,可以在美国混下去. 他很需要我这样的帮手,无奈现在他的亲戚要吃饭. 如介绍所找不到工作,可以再回来想办法;晚上没地方睡,可以再落榻他的家. 一口气听到此处,我几乎哭出声来. 一是因为突然失去工作,再则被老板肺腑之言感动. 知道别无选择,我收拾行李马上离开了”福州老乡”,还带着那首”Take My Breath Away”!
  
  还好,我那一星期内免费服务还没过期呢,于是很快又找到了一份送外卖. 这回是在纽约上城,在第130街左右.
  
  餐馆名字叫”Nice Food”,没中文名. 我当天赶到餐馆报道已是晚上八点来钟,生意正忙得一塌糊涂. 刚进门,老板吆喝着要我赶快送一单外卖,他只粗略指点一阵墙上的路线图. 我当即挟着36个小时经验,再加上运气好,食客不远,地形不复杂,从容不迫抄起自行车就跑, 找路找址找人三不误,十分钟后胜利返回,老板余音尚在绕樑!
  
  Nice Food 馆子不大,但看起来生意很好,忙得很. 当晚除了疲于奔命送饭,我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在厨房案板上展示我的切菜扒鸡皮憋脚功夫. 我好不暗自庆幸,多亏换了个地方,免遭厨师们臭骂.
  
  三下五除二,时近晚11点,老板关店走人,我们全体厨工被车子送回了宿舍. 这回老板别处有自己的房子,不跟我们在一起. 宿舍在当街一公寓楼底层. 全单位为四个卧室,两个洗簌间,一个橱房. 每个卧室里住三至四人,正好囊括一间餐馆里的所有工友. 四个卧室,可分住四组人,可见老板共开有四个餐馆. 十多个工友们热热闹闹,全屋子流溢着叽里呱啦的福建话. 洗澡的洗澡,看毛片的看毛片,也有敲着盆子喊着什么的,像在天堂一样自由快乐,还没有上帝来打扰. 嘿,比起”福州老乡”,此处地广人稠,阔气多了!
  
  咱这”Nice Food”馆子,除了我,当然清一色福建人. 大厨,抓码,打杂,还有老板,他兼接电话和收银. 老板很年轻,三十多,姓刘,祖籍福建,但从小长在香港, 十几年前举家随父母移民纽约. 家人在城里共开了四家中餐馆,这是由他管的一家. 跟福州老乡的李老板不一样,刘老板的事业显然进入了另一个档次,起码悠悠然是个令人羡慕的美国中产阶级. 别的不说, 瞧他在餐馆墙上挂了个大彩电,正好在收银台的对面,抬眼就够着. 还专门不看电影一类好玩的,大概担心工友们思想开小差. 专看股票数字和无聊透顶的美式橄榄球比赛. 唉,不管怎么说,人家是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品位吧.
  
  打杂的是位小青年,刚远渡重洋来到纽约没多久,平时不太吭声,睡觉前就喜欢看毛片. 还从花花公子杂志上剪下不少美女裸体像贴在床墙上,选美态度还特别挑. 抓码的也姓李,三十多岁,意气风发而且油条也老. 很精干,手脚麻利,估计文化程度还不低,所以有野心,不安分寄人篱下. 整天悄悄跟我说计划要单干,但苦于资金不够英语不精. 大厨跟老板同姓,四十大好几了,小个子,秃了顶,一副小老头像,显然在美国是老革命级的人物了,餐馆经验丰富得不得了. 而且人生观也挺健康的,很积极入世. 知道我刚从国内来,动不动跟我商讨国家大事,世界动态. 他说他其实不简单,在福建时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教政治.
  
  几天下来,我还发现刘校长除了炒菜政治两手都硬外,还有一手更硬的绝活. 我察觉他在每个晚上收工前都喜欢跑到餐馆对面街上的公共电话亭打国际长途,黑糊糊地站在露天里跟他远在天边的老婆和两个少年公子说话. 后来他诡辨地告诉我是免费长途. 啊哈?! 我知道打到中国是三美元一分钟. 在电话亭需要先投入三美元硬币方可接通. 接通后每过一分钟就要再投入三元,不然就断了. 好家伙,被乡愁家愁折磨透了的他花了好几个月琢磨出来一个办法,可以把投进去的硬币取出来再投入. 如此循环,最后连那三元都拿走,打完后扬长而去. 如此绝顶聪明,真不知后来他申请专利了没有.
  
  刘校长还特别精通偷渡之术. 据他介绍,福建人当时偷渡的成本大概是两万美金左右. 运气好的少一点,不好的多花一点,这在当时算是”倾国倾城”的天价了. 但由于”战场”前方不断传来赚钱的胜利捷报,也有不少偷渡壮士寄钱回家起豪宅,乡亲们轰轰烈烈,举寨集资,像当年抗战把青壮年送往前线一样抢着送自己的儿子上美国前线. 蛇头们也挺讲信用的,一旦钱入腰包,千方百计,甚至舍身入死,也要把客户送到目的地. 不少在美国成了功的餐馆企业家人仕还精明得很,乘机慷慨解囊,赞助老乡偷渡费,条件是到了美国后要在他们开的餐馆打工还债,就好像当年奴隶主贩卖奴隶一样. Nice Food 的老板跟他工友的关系,就是这种”奴主”关系. 一个健康的工友从打杂做起,第一年工薪每月1000美元左右. 聪明好学的很快可以晋升为一个月1200-1500元左右的抓码,然后是1500-2000元的大橱. 这样一来,用两年的时间把债还掉,然后再用两至三年积累资金,自己就可以创业开餐馆了. 对于一个智商上上的人来说,这套把目不识丁的乡民村夫转换成春风得意的美国餐馆老板的流水线周期只有五年. 五年就可以改变人生,即使是蠢驴,也要试试身手. 我于是猜想,福建老乡的李老板正好处于创业初期,辛苦不堪; 这家店的李打杂大概正在创业前萌芽阶段,所以蠢蠢欲动; 而我们的刘大厨校长,由于年事已高,恐怕误过了创业佳期,只等攒够钱告老还乡起豪宅了.
  
  福建人这种前赴后继跨洋大迁屣和一代代创业精神,恐怕比历史上的客家人还厉害呢. 福建老乡在纽约开的餐馆雨后春笋,到处开花,给传统中餐馆带来了致命冲击. 他们吃苦耐劳,不计利润,以不可思议的3.99美元一份廉价快餐统统把老华人餐馆从downtown赶走. 就像当年全国解放时农民军队浩浩荡荡,光荣进城,革了城里养尊处优的中产阶级的命,迅速完成从中国无产阶级向美国资产阶级的过渡.

  福建人还把革命精神带进了中餐菜谱,一改过去中餐复杂成份为简单组合. 结果是,来来回回就是四大件,鸡,牛,猪,虾,各配上一两种青菜而已. 最有名的是宫宝鸡丁,甜酸鸡片,芥蓝牛肉,木须猪肉,虾蛋炒饭,再加上油炸春圈,构成五菜一卷,便可横扫美国一圈,让老美们像吸毒一样上了瘾,离不开. 诶呀,我扯远拉!
  
  除了照样切菜扒鸡皮送外卖,我在Nice Food 里还多了一项工作,做李打杂的帮手掌油锅,专炸鸡翅和鸡腿,并把炸好的搬到地下储藏室备用. 这可是餐馆的拳头产品,尤其老黑们喜欢得不得了. 据李打杂介绍,炸鸡翅鸡腿是Nice Food的绝招,酱料配方是保密的,只有老板和大厨知道. 他俩常常神秘地下到储藏室里调配好酱料,然后吩咐我和李打杂用它来腌制鸡肉,最后丢到油锅里炸. 李打杂告诉我他偷偷研究这个酱料配方很久了,只差一两种原料没摸透. 而我呢,对配方从来没有感过兴趣,却悄悄发展出了一个高招,常常跑到地下室偷吃炸好的鸡,以果饥腹.
  
  我最专业的工作当然还是外卖. 职业介绍所把送外卖算成非技术类工种,我可是越来越不服气了. 其实外卖不容易干,素质要求很高. 起码你身体要好,骨架结实,既要像自行车一样磨爬滚跑,还要经得起风吹雨打,特别是纽约寒冬的风吹雨打. 幸亏我在大学时是校队一级足球队员,踢起球向来是风雨无阻,已有类似专业素养. 刚开始我最怕下雨下雪,餐馆没有雨具,只有盖饭袋的一张塑料片,每次送饭回来自己成了只落汤鸡. 后来发现天气恶劣生意反而更好,小费也慷慨,可见环境恶劣时不但考验自己的毅力,还能体现食客们的人道主义精神. 于是天天盼下雨下雪,为了小费不惜赴汤蹈雪变成冻鸡.
  
  送外卖还要能赶快熟悉地形,判断方位,找到地址,这种素质要求又跟我踢的中锋位置异曲同工. 送外卖当然还要懂点英语,起码要读得懂地址吧? 如果客人叽哩呱啦放炮的时候听不懂,会连根钱毛都拿不回,别侥幸老板不跟你算帐. 从老板到打杂,福建人干啥都行,偏偏很少干外卖的,英语成了绊脚石. 虽然我托福成绩听说方面得分不理想,应付外卖那两句应该绰绰有余. 难怪刘老板对我挺尊重的,人才难得. 至于刘校长和李打杂的羡慕眼光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所在的市区叫Bronx, 属纽约北城. 跟原来福州老乡哈林区黑乎乎的一大片相比,此地为混种居民区,可谓色彩斑斓,人种浑得很呢. 什么黑人,白人,犹太人,西裔(拉丁美洲裔统称),意大利人,阿拉伯人,东亚人,鱼龙混珠,颇有地球村味道. 而且各个族群基本上是物以类聚,气味相投,相住一起,形成一个个袖珍”国家”.
  
  哈林区以政治运动闻名,当年美国著名民权运动家马丁.路德金就常光顾那里为黑人呐喊,难怪那里的食客对服务态度要求挺高,常有主人翁的自豪感. Bronx的历史也有骄傲的篇章. 纽约是美国建国早期各国移民登陆美国大陆的集散地,光看到那一尊屹立在纽约港湾口上的自由女神像,就足以让每一个经历千辛万苦的新到移民泪水纵横. 可是一旦安营扎寨,各个种族部落政治团体便为了生存,毫不客气竞相展开圈地运动,暴力斗争激烈异常,结果是街头帮 (street gangs) 层出不穷. 最近美国大片”纽约黑帮” (Gangs of New York)说的就是那段故事. Bronx 也曾是街头帮们大行其道的地方.

连70-80年代风靡全球一时的”霹雳舞”,也起源于Bronx市. 当时黑人小伙上街成帮结队,竞相表演倒地快旋和倒头立快旋,给现代舞蹈革了一场命. 霹雳帮们还继承了Bronx街头政治的优良传统,发展到用霹雳舞表现政治内容,打群架,所以舞蹈充满了暴力倾向. 流行歌手天皇巨星Michael Jackson著名歌曲”揍它!”(Beat it!) 和那套拖泥带水式舞步”月中漫步”实在是从Bronx街头那里获得了不少民间养份. 霹雳舞后来被同样流行此地的波多黎各人的拉丁派踢蹋街舞所融化,才形成了今天的”迪斯科”舞.
  
  Nice Food 餐馆所在的位置虽谈不上是什么非常”高尚区”,怎么样也算个”中产阶级区”吧,也就是准”高尚区”和”低级趣味区”的混合,这是李打杂总结给我听的. 白人区最干净,给小费最大方;犹太人行踪神密莫测,古里古怪的,英语说得不怎么样,小费还最小气. 黑人下单最大方,大概家里人多吧,大人小孩嗷嗷待哺,但最没钱,徨论小费了; 西裔意大利佬和阿拉泊佬最难伺候,没有道理的配菜要求一大堆.
  
  刚开始我还傻乎乎很有服务热情,每个食客一视同仁,努力编织固定客户网络. 后来发现他们给不给小费跟你无关,跟他们自己的习惯和收入有关. 吃了亏后,就有对策了. 每次外送时我都根据小费前景制定轻重缓急战术. 小费好的地区跑快些,不好的最后送. 这叫增强配送管理效益.
  
  小费效益最低的当然是附近的几幢无家可归者宿舍(Homeless Dormitory),那是政府免费给穷人提供的房子. 除了住房,每户人家还有政府发的食品劵. 房客们可以拿这些粮票到食品店或餐馆换吃的,但不能用来买其他东西,不然这些整天优哉游哉的君子们就会把粮票全花在酒精和毒品上了. 但不知咋的,楼里还是酒气冲天,难道他们自己会酿酒? 还常常硝烟四起,大概此处人间战火常燃,家庭暴力常在. 所以每次到此都像进入魔窟一样胆战心惊. 我第一次进去时还认真地问小费呢,谁知他们说起来比你还义正词严. 政府没给我小费,我凭什么要给你小费! 啊哈! 马克思主义说资本家吸劳动人民的血汗,是劳动人民的寄生虫. 在美国却还看到了另一幅图景,无产阶级们成了资本主义的寄生虫,靠吸资本家的血汗过日子,还包括吸我这个新兴的美国无产阶级的血过日子.
  
  如果拿不到小费只是经济问题的话,碰上路上抢饭的则是生存和死亡的战斗了. 在哈林区我是跟假单斗,在这里则是跟”路霸”斗. 辉煌一时的Bronx霹雳舞文化已经没落,当年那些游荡街上的”霹雳英雄”转眼成了拦路虎,成了专抢吃外卖的”截粮帮”. 记得遭遇第一抢的时候,挡在前边的两个小伙子在黑暗里吆呼我丢下饭袋做买路钱. 我以为人家开玩笑,毅然拒绝. 好傢伙,砰砰几拳把我打翻在地,然后叼起饭袋扬长而去. 从受了那顿拳起,我便开始了跟“截粮帮”打游击的艰辛历程,与狼共舞. “截粮帮”他们组织严明,策略精到;有侦察,有引诱,有包抄. 装备还很现代化,手里拥有玩具步话机Walkie-Talkie供他们联系用. 虽无”GPS”全球定位系统之精确,但准确跟踪一辆自行车是绰绰有余. 当我进入食客的公寓时,他们会常常突然出现,把门给堵了,大有关起门来打狗的架势,逼我缴粮. 在饱受了几顿街头帮拳之后,我终于承认搞不过他们,领悟了一条保命原则. 他们刚凑上来,我能绕着跑就绕着跑,要么就乖乖缴上饭袋,免遭蹂凌. 我还发现,在这些截粮帮里,纯种黑人帮胆子较小,手段不狠,好对付. 最难缠的是那类皮肤不黑不白的杂种帮,脑袋聪明,下手狠辣, 在他们手里我可给弄惨啦

华人黑帮也以放浪著称,但据我的经验,他们从不在街上截粮.贩毒,绑票,跟周围另类族群人打架倒是常有的事迹.比如老唐人街(也就是在DOWNTOWN的那个)附近曾是著名意大利人的集居地,但由于华人不断排挤,已逐渐销声匿迹.


红灯区! 红灯区!-
  
  Nice Food老板喜欢赌博,每周固定一次跑到纽约附近的赌城”大西洋城”(Atlantic)玩钱,又不放心我们工友自个管餐馆,干脆忍痛星期一关门大吉,放假一天. 所以我们是天天盼放假,尽管那一天没钱挣.
  
  俗话说吃喝嫖赌,一生不苦. 对于我们来说,能做到一天不苦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放假各有各的玩头. 刘校长大厨有个习惯,喜欢到赌城去凑热闹,而且喜欢一个人去. 赌城为了拉客人,引诱赌客上贼船,免费来回从纽约送赌客到赌城,还免费提供一顿”工间饭”,并馈送15美元作为赌资. 条件是乘客要在赌城呆够8小时,不管你在那里干什么. 这么慷慨的赠送不仅感动了有钱去赌的富人,也感动了没钱的穷人. 精细的人都会算这笔帐. 如果是全日制地去做”干赌”,一天15元,一个月下来是450美元. 还免费一顿午餐. 如果忍着点一天少吃一顿,或者在免费午餐上尽量吃上两顿的量, 那只剩下一顿需要自己解决. 然后合伙租一个公寓,一个月250元就足够了,剩下的200元作为日常生活用品开支. 我的天, 真是不劳而获的天堂! 然而,当我自己试过一次赌场后,便不得不放弃这个机会。每天在赌场呆够八小时并非想象的那样美。无所事事,无聊至极,度时如年,甚过蹲监狱,对体力,尤其对心理的折磨极大。想想看,蹲监狱时你与世隔绝,可以与“神”独游,心态还算安静;在赌场你是在看着人家玩钱娱乐,而自己空荡荡一无所能,焦虑的心态可想而知。当然,即使如此,这些潜在的福利也逃不过刘校长的算计. 我猜想,刘校长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使命. 他大概要琢磨透如何像从电话亭取出硬币一样从老虎机里取出钱. 果然能够如此,他可要发大财了.
  
  我,李抓码,李打杂三位却有另外的人生要求需要解决. 在李抓码的率领下,加上刘老板其他餐馆的几位年轻工友,一起到纽约第42街一带逛.
  
  以42街为中心,扩延到周围几条街口,是纽约著名的”黑市”. “黑”有两个意思,一是黑人多,二是黑买卖多. 还给此处的”黑”增添不少戏剧因素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纽约总领事馆也傲然坐落其间,顿时让42街给华人们带来了几分亲切感,”宾至如归”. 听说国馆选址此处不但有经济上的考虑,因为地皮便宜,更有深远的政治意义,可以让国人更加清楚地看透资本主义的腐朽本质,好好教育本馆人员和在美华人.
  
  高级的黑市买卖当然是可卡因大麻一类,但像我们这种层次的人是看不到其中游戏的. 街上有许多低档次的买卖,黑人们脖子上挂着几串,手里也拎着几串项练,喊着嚷着,到处游走向过路游客兜售. 这些项练大都来源于加勒比海地区岛国上的粗糙的手工艺品,或是什么菲律宾越南密罗西比亚群岛等地的土特产. 但有经验的黑人知道光顾此地的华人从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华人感兴趣的东西只有两件. 一个是可以打国际长途的电话卡,另一个是同样坐落此地的”红灯区”. 用我们的李抓码的话来说,一是来解决心理需要,跟远在天边的家人沟通,二是解决生理需要,跟女人们勾通.
  
  不知哪来的本事,42街上的黑人们专门向华人兜售一种盗窃而来的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 的国际长途电话卡,据说是美国公司用的电话卡. 每张卡只卖5个美元,每张卡打起来可长可短,有的甚至是哑卡,根本接不通,所以每张卡的前途都不可预测. 接通了的,短的只有几分钟,长的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限制,只要你中途尽量少挂断电话, 就看你手中卡的运气了. 华人们吃了几次亏后学聪明了. 先让黑人把电话接通,自己接过听筒亲自听到电话里女接线员说”谢谢你使用AT&T”时,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些精明的华人甚至做起倒手买卖来了. 如果运气好碰上”金卡”,自己心满意足地打了一通后,马上又原价卖给别人,如此循环,一时间”纽约卡贵”.
  
  每逢星期一晚上夜幕降临(大概餐馆都在当天放假,如果有假的话),老老少少的华人便云集上来,占领了所有42街当街电话亭,甚至延伸到周围的街口. 有的电话亭子一下集结了好十几人,正排队等着呢. 既等电话时间,也等”金卡”的批发倒卖机会. 亭上只见华人们打起电话来老泪新泪一起纵横,涕泣失声者众,一片感人景象.
  
  跟许多年轻华人一样,我李抓码李打杂哭完了后,即便照例擦干眼泪,再前往红灯区取乐,解决生理需要.
  
  所谓红灯区,由无数大大小小的“电影院”组成. 电影院门前是彩灯飞起,灿烂迷人,靡靡之音直捣游客心扉,还有不少性挑逗的图片和字句,当然还附有十分诱人的廉价服务项目. 看看李抓码和李打杂非常熟练并且心旷神怡地云游其间,我于是猜想工友们的英文水平,大概除了认得餐馆菜谱外,就数对那几个英文中跟”性”有关的游戏和术语了来得熟练了。
  
  在所有服务项目中,对华人最有市场的是看电影看跳舞.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猛然被”25美分一场戏”,“25美分一场电影”如此便宜的诱惑冲混了头脑。 像吸了大麻,一鼓脑混混沌沌扎了进去。
  
  舞池是个圆形的房子,四周被墙隔离,有点像封了顶的古罗马角斗场,但依我看更像屠宰场里关那些即将走向死亡的畜生的闷罐。闷罐四周的墙幕有不少窗口。看客只要投入25美分硬币,窗口的廉幕便会徐徐开启,然后可以窥入其中。 当中舞池灯光昏暗,彩灯四射。 穿三点式舞服的舞女正伴随着音乐漫漫起舞。然后逐渐开始解脱胸罩,体姿极尽挑逗,性态荡漾不拘。 突然,窗口廉幕徐徐落下,佳人即将远逝。看客眼见不能目睹激动场景,必须马上投入新的硬币,窗廉又才徐徐升起。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我大概已投入不少硬币,才终于挨到最激动人心时刻,舞女大概要脱下小裤叉了! 刹那间,窗廉又徐徐落下,好不急人!
  
  如果说这种表演属于“雾里看花”(see through cloud),那接下来的”热切交往“(hot touch)就更具有挑战性了。嵌入硬币之后,只见舞女们在闷罐里边坐着,全光着上身。 肤色混得狠,什么颜色都有,她们在左顾右盼,等待客人点盘。看客手里舞着一美元纸币,招呼看中的女孩靠近窗口,意欲述说衷肠。可惜工友们不懂英语,不能跟美女深刻交流,只能呆呆看着女孩身子关键部位而傻笑一番,以解心头饥渴。

是”黑”下去,还是”白”起来? 这是一个问题
  
  (上)
  
  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笔下著名人物哈姆雷特曾有句警世名言: 生存还是死亡? 这是一个问题. 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好不容易自费来到美国留学,并且”开局不顺”的中国学生也立刻面临一个严肃的人生问题 -- 是”黑”下去,还是”白”起来?
  
  “黑”下去就是放弃F-1学生身份,随时随刻都可以向学校或朋友们不辞而别,遁身于广阔自由的社会之中,像梁山好汉一样”落草”当草莽英雄,与广大非法移民为伍,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地”从现在起”开创自己的事业,不管是什么事业. 说不定时辰到了自己还可以立个山头.
  
  “白”起来就是呆在学校里刻苦熬个学位,不管是什么学位,然后碰运气找个工作,等待”招安”,沿着”学而优则’师’”(工程师,教师,会计师,医师,科研或金融分析师)的道路走下去,豪迈地成为美国的白领阶层,或中产阶级中一员.
  
  正如当年无论生或死的抉择都可以造就哈姆雷特一样,在美国黑与白的抉择也都可以造就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 所谓林大了什么鸟都有,洞深了什么怪都有.
  
  其实,美国的移民史,大部分篇章是移民们”黑”下去的历史,是移民们在黑中求胜取胜的历史. 于是,在我看来,邓小平在中国的” 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和美国的”让一部分人黑下去”的实践是人类史上最重要的人权保障篇章之一. 何以见得? 老邓改变了世界上25%人口的人生观,而美国则每年给几百万绝望的非法移民带来了”人生仍有一搏”的希望. 最初的美国不就是由一小撮”黑人”建立起来的么? 查查老美史,三皇五代以前哪个不属”黑人”辈份,起于蛮荒? 无论是华盛顿还是克林顿.
  
  结果是, “黑下去”让美国成了庄子梦境中的”天池”,其中大鱼小鱼者无数. 大家都靠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过程来过日子. 拥挤不堪的水池子于是造就了美国在人材资源上的critical mass.
  
  在美国”黑下去”还丝毫没有道德上的负罪感. “黑下去”跟基督教教义中的”原罪”本有异曲同工之处. 人类的原罪要靠一系列人间苦难去消除,而”黑下去”本身就是一个苦难的历程,颇符基督大义,所以反而还有心理上的优势. 去过了几次教堂的人都知道,这种”黑”过的人最容易跟天堂结缘,死后统统上天堂. 难怪在这里无论好人坏人,”白人””黑人”都喜欢上教堂. 好人求的是有口饭吃,有安稳的小日子. 坏人求的是干了坏事后赎赎罪, 将来照样上天堂.
  
  于是,我来到这个国度后不得不很快发现美国人喜欢吹自己出身低微,起于平民,最好带有”黑”性色调. 这种”原罪”精神可是跟我们阿Q的”原乐”精神有天壤之别. 记得阿Q遭人欺负了后喜欢说”你算什么,俺祖上比你阔多了”. 美国人则喜欢说,”你还算好啦,俺过去比你穷多了”. 啊哈! 比富颇表现出一种世代凋敝没落的心态,比穷则表现出一种向上进发心态. 由此看来,在老美面前万万不可恭唯他们太有钱!
  
  翻翻美国的大赦史,不难怪美国人历来特别照顾那些非法移民,而且是越黑大赦的机会越大. 大赦成了美国人鼓励机会主义,冒险主义,鼓励改变人生,改变人生观和道德观的独特社会进步机制. 大概还是安定团结, 皆大欢喜的现实主义乌托邦. 大赦的目的跟教堂里学到的基督教义是一样的: 给所有的人一次人生机会. 给成功者的成功合法化,不成功者的不成功再试一次. 就像大赦宣告所云,谢谢你给美国社会所带来的贡献,当然还包括你的痛苦.
  
  所有这些对”黑下去”的社会物质福利和精神福利,当然轮不到在”白”起来的道路上奔忙的人.

(下)
  
  由此看来,美国的自由,放任和”黑下去主义”充分激发了人类的善恶本性. 天才与愚顿,勤奋与懒惰同时共存. 在这个体制下大概有两类人最吃得开了. 一类是人上人,各行各业中的顶尖人物,靠着成功占有社会财富和名誉资本;另一类是人下人,靠着宽宏大度的社会制度苟且偷生,但说不定哪天弄好了走捷径让他们鳐子翻身.
  
  而将这社会的两级拼在一起的是无所不在的教会精神,它在平衡着两极的社会心态,大家相处为安,井水不犯河水. 我常常在穷人当道的街上看到牧师模样的人在侃侃演讲,但应者了了无人,脚可罗雀. 看着他们全神投入的样子,起初我以为是神经错乱或吃错了药,后来感悟这是一项很严肃的事业,瞧他们脸上的那副使命感吧. 出于好奇,我常伫脚聆听,开始是想练习练习英语听力. 一不小心还听出了思想. 我的结论是严肃的教义并没有能力改变实际人生. 我并没有感觉当地食客精神状态改善多少,起码没有在小费上体现出来. 演讲着的牧师们身后的无家可归者楼照样浓烟四起,抢粮帮照样抢粮,我的收入当然也没有随之提高. 可不是? 听了这么多,我照样还得为生存送外卖,慢了还遭老板骂. 要读书的话,下个学期的学费也没谱呢. 但仍然佩服牧师的敬业精神,不是他的演讲产生了什么效果,而是他明知效果不佳仍继续努力的精神.
  
  两级之外,苦就苦了中不溜秋的人,而想要当白领,是最中不溜秋的了. 既无出类拔萃的能力优势,也无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优势,所以两不得其美,干瞪眼受人制约. 记得我刚到俄亥俄的雅典才几天,就感觉到当地留学生们对就业前途人人自危,一片哀鸿遍野. 大家都抱怨生不逢时,经济不好,找不到工作,毕业前线频频传来寻工失败的消息. 难怪教堂里挤着那么多的中国学生,大家都在精神蔚籍所避难呢. 自己好歹算是”识时物者为俊杰”,拼了命跑出来,黑里黑外干外卖. 虽然离”胜利在望”还有不少距离,但至少在跟那些截粮帮老兵油子的巷战中没输光,怎么样也称得上是”初战告捷”. 刘大厨还常常放下他的校长大架,教导我好好”黑下去”,说不定将来合伙共谋餐馆大计,开创自己的事业.
  
  可是,浓重的知识分子情操又一直在阻挠着我在”黑下去”的事业上发挥下去. 如果就这样黑下去了,国内学的那么一大堆东西不就浪费了吗? 原本来美国一展专业宏图的计划都要统统扔到餐馆的垃圾桶里? 怎么跟国内的江东父老交代? 跟刘校长战斗在一起勉强不算太冤,但怎能与那些目不识丁的村夫为伍? 然而,冷酷的现实是,在餐馆挣钱比读书来得快. 刘校长甚至还语重心长地预测, 五年后我仍可能是一介穷光蛋学生,为毫无价值找不到工作的文凭耗尽心血,而他肯定挣得比现在多,混得比现在好. 哇奥! 一个月多来,牧师们的演讲和刘校长的教诲让我反反复复陷入了是”黑下去”还是白起来”的独白中.
  
  独白归独白,活还是要干的. 其时已近12月中旬,日渐靠近一年一度的圣诞节. 餐馆生意也日渐淡泊,连街上的截粮帮们也开始偃旗息鼓. 老板说老美们在攒钱准备年货了. 要准备好,这是大战前的寂静,圣诞节会忙得死去活来. 为此,老板还指定我每天下午3半点至五点之间挨家挨户散发餐馆的菜单广告,培养老美的口味. 刚开始自己很积极, 反正生意好了自己受惠. 不管是邮箱还是门缝,到处塞菜单. 后来发现效果并不好. 想吃的不用请他都来,对中餐不感兴趣的就是免费送饭上门,他也要把你轰走. 对这门差事最简单的应付是偷偷把菜单扔到街头垃圾桶里了事. Nice Food 餐馆旁有一所大学叫Fordham University,学生是我们的重要食客群体,往那里散发菜单也是理所当然. 我每天都特别卖力往那跑,把所有菜单塞进校园里的垃圾桶后,一屁股坐进了学校的图书馆.
  
  Fordham University是一所私立天主教大学,中等规模. 知名度在纽约仅次于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 校园建筑古典庄重,学院气氛浓,学生看起来”民风”淳朴,跟那些放肆的街头帮有天壤之别. 时逢全美国大学橄榄球联赛赛季,每逢周末比赛,学生们都看比赛,party热闹起来,少不了吃吃喝喝,所以有时餐馆定单无数,忙得一塌糊涂. 连餐馆的精神环境所随之改善,除了女人外,凭增新的娱乐话题. 我原来感觉橄榄球没什么好玩的,瞧大伙翘起屁股,从裤档下掏出个球来扔来扔去,抢来抢去的,动作野蛮,简单粗慥,跟足球艺术比起来,简直太下里巴人了! 不料到它跟生意紧密相连,”生死攸关”,不知不觉地也情投其中起来了. 看不懂归看不懂,热闹起来却非同小可. 瞧瞧老板那副模样吧,他钟情的球队要赢了球,我们的日子会轻松许多,餐馆气氛顿时活跃. 我突然萌发了强烈的愿望, 我要这样的生活,我要回到校园里去! 我已经尝试了”黑下去”,够了! 我腻透了餐馆,腻透了小费,腻透了跟街头帮们的周旋!
  
  主意已定. 接下来的是调整行动方向,重新选择学校,寻找新的经济资助来源. 我原来在国内就已经同时联系了好几所大学,寄了有关入学申请材料. 因为要争取尽早拿到签证,就选择了最早寄来入学通知单的Ohio University. 我于是借助于Fordham University的图书馆, 挨个写信联系和打电话到有关学校索要录取通知单和可能的经济资助. 我总共联系了五所大学, Ohio State University, University of Michiga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University of Kansas, 还有University of Taxes. 结果全有录取,但只有 University of Kansas 最有可能尽早获得资助. 我于是下定决心,转学到University of Kansa去,同时开始联系Ohio University的外国学生办事处办理有关转校事宜.
  
  圣诞节一过,一切准备就绪,我突然向刘老板提出要走人,餐馆一时哗然. 近两个月来,我是风餐雨露,疲于奔命,但始终还算是斗志昂扬,表现出了能干的样子. 老板当然看在心里,不愿意我走. 刘校长李抓码李打杂也纷纷劝我留下,一起创业. 但主意已定,不可更改,我已铁了心去追求新的生活方式,原本梦中已牵挂无数日子的美国式的大学学生生活方式,不管它将来能不能让我”白”得起来.
  
  我再次乘坐灰狗车离开纽约之时,哭了. 纽约再见, 你重新铸造了我! 意念之中,那首”take my breath away”的歌再次在心头泛起.

校园第一次战役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七
  
  一路灰狗不眠无语,回到安静异常的雅典小镇. 原来的房东果然应约等候在车站,见到我像久违的亲兄弟,紧紧拥抱,不断拍着我的肩膀说很高兴又见面.
  
  回来主要是为了取行李,同时向房东一家告别,只在小镇呆一个晚上. 我早在纽约就已买好了第二天下午由雅典到Kansas 州Lawrence的车票.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早上房东全家带着我到教堂,大概要搞一个正式而且庄严的告别仪式.
  
  在几百人做礼拜的教堂里,房东颇带自豪感地一一向教友们介绍我,并把我在纽约混了两个月的”事迹”告诉了教堂的牧师. 牧师听了故事后马上借题发挥,上台宣讲了一段”人生要保持信念”的段子. 记得他激昻地说,”我们有位新朋友来自遥远的中国. 人生地不熟,独自跑到纽约打工,历经辛苦. 但他从未失去对生活的信念,因为这里是上帝保佑的国度. 他有出息,比我们幸运,不少在坐的恐怕从来没有去过’大苹果’纽约,包括我自己”. 断断续续听到此处,真想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的人生的”信念”除了有时跟上帝有关外,大部分来自生活的压力,来自没钱交学费. 当然我还要感谢房东的宽宏大度,他没有揭我的违法打黑工老底.
  
  激动之中,我差点抢到台上洗礼,”立地成徒”. 但始终没能突破”无神论”心理障碍,迈出革命性的一步. 我后来每每想到这里,还有点后悔. 那可是我戏剧般改变后半生苦难人生信念的最佳时机啊! 用中国人的哲学来说,我可能是命不该如此,至少在美国这个上帝保佑的国度里还没受够罪.
  
  这不,我又要朝着另一个未知处走去,天知道前途如何?
  
  挥泪告别雅典,弥想之中,灰狗车到了Lawrence,时值正午. 从Ohio University那里学来的经验,我找了辆出租车径直开到University of Kansas校园里外国留学生办事处门口. 一头扎进去报个道,但主要是为了找个”寄人篱下”的房东,先免费住几天再说. 果然,办事员马上接通了本校中国学生学者联宜会主席的电话,主席很快在电话里给我介绍了个房东,是位中国学生,马上要来接我. 半个时辰后,新房东驱车前来把我接走.
  
  我才知道接我的”官”也不小,是位副主席,姓梁,名少思. 顾名思义,他平时”思”的的确不多,是位搞艺术的,东方艺术史博士生,原是国内某著名美术学院硕士生. 由于专业同属文科大类,我跟梁主席侃起来顿感万分投机. 少思兄文质彬彬,但看得出来在学问上是隐山藏水. 他来美已有两年,刚开始也没什么经济资助. 但学习非常用功,加上英语好,靠班上第一的成绩拿到了TA(助教),成了系里一位国际著名教授的高徒.
  
  看着人家的成功,自己也当然坐不住了. 头等大事是先要在住房上独立. 我当晚就开始翻当地报纸”房屋出租”栏目找住房. 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挨户打电话询问具体租房事宜. 两天后,选中一处离校园和一家食品杂货店都是两公里左右的当地典型的独门独院的两层小屋. 这样上学购物都在半小时步行的范围内. 小屋共有四间卧室,全在二楼,楼下一个厨房兼餐厅,一间起居室. 我自己住了一间,房主说其他三间也有人了. 这样的房租是每月280元,按梁主席的话来说,在中国学生中属”豪宅”级了. 本来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慢慢找人合租,会便宜很多. 无奈自己着急要独立,不愿寄人篱下,仗着刚在纽约发了点财的豪情,牙一咬就把租约签了.
  
  接着到系里报道,询问即将开学的春季学期有没有奖学金可以申请. 系里的回答是春季已经不可能,可以赶快挂个号申请秋季. 但秘书也老实说竞争很激烈,已有好些老生排了几个学期的队了. 除非成绩特别优秀,被某个教授特别看中,不然很悬. 我向她要了一份教授们各自在搞的科研课题和特别的学术兴趣背景材料,看看有没有凭我的特长帮得上忙的. 仅粗略扫了一眼,感觉是牛头不对马嘴,信心顿失大半. 看来这个春季的学费是非要自己交不可了,弄不好连秋季也得赔进去. 算了一下,一个学期的学费是3千美元,刚好把我在纽约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花光. 为了每月的生活费,为了那间糊里糊涂签下租约合同的”豪宅”,我还得想办法打工去!
  
  一口气跑到留学生办事处,了解校园工作情况. 工作不少,但大部分需要很好的英语听说能力,显然是为美国人自己而设. 我最后还是回到老本行,到学生集体宿舍食堂碰运气. 没想到食堂的经理正愁着找不到人洗碗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据本州法定最低酬金标准,洗碗的工钱是5美元一个小时. 移民法还规定,留学生每星期最多可工作20个小时,但最少要修3门课. 也就是说一星期可挣100元,一个月下来是400元. 省吃俭用,正好可以解决日常开支. 解决了平时吃饭问题,我不得不对前途又乐观起来了.即使是最坏的结果,下个学期仍要自己交学费,不就是暑假回到纽约的Nice Food餐馆重抄旧业吗? 运气好的话,3个月的暑假足以挣够下两个学期的学费,然后平时靠学生食堂以战养战,看来这留学战役是胜利在望了!

我的第一群校区朋友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八
  
  哈! 这算是我来美国找到的第四份工作吧? 真不知是要感谢上帝,还是感谢自己的”竞争力”. 都不需准备什么个人简历,也不要面试,一”见”成功. 还很巧,离正式开学有两个星期,可以先乘机适应一下食堂的工作环境工作强度和感觉,有个心理缓冲对付即将压上身来的课程. 迫不及待的食堂经理要我第二天就上班,我当然欣然应允. 校园里四处分布有好几个食堂,我选了一个比较靠近我的住房地段. 食堂的工作时间分两段,午餐和晚餐,各需2-3小时左右.
  
  在梁主席帮助下,我当天就搬进了新房,还不好意思地从少思兄处拿了张床垫,他豪爽地说反正是捡来的,不花钱. 毛毯是自己带来的,还有那只曾伴随我战斗在托福GRE考场的枕头. 然后步行到附近的食品杂货店买了些方便面,牛奶和鸡蛋,什么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之类,就这样支起了个家.
  
  晚上九点左右,我终于在楼下厨房听到一阵粗糙的卡车声靠近,停下. 一中年白人男子开门进来. 他大概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室友了. 双方嘿哈了几句,话题迅速进展. Gerry身材高瘦,一脸络腮胡,嗓音粗曠,略带几分酒气,态度还算爽快. 历经了几个月的送外卖,我也发展出了见人不陌生的职业习惯. 再加上毫无”小费情怀”,对话更是在平等心态中进行. 听说居然还有人历尽辛苦,从遥远的中国来美国寻梦,他冷冷地丢回了一句,哦耶!? 有很多人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国家. 我试图挽救突如其来的失望,忙自我安慰道,是想上天堂吧? 看来Gerry的精神况态不太好,好像还是单身,感觉不出什么”中产阶级”游刃有余的气息.
  
  不管Gerry想上哪,反正我现在不想离开这个国家,做梦也不想. 上楼睡觉去,准备迎接明天的新挑战才是正道.
  
  不知是半夜什么时辰,朦胧中被阵阵噪音惊醒. 定神仔细听听,糟糕,是男女做爱的声音,就发自隔壁房间. Gerry 房间在对面,可见这是另一对尚未见过面的室友. 只听那女人喊起来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 鬼才知道是在痛苦挣扎还是欢娱快乐,而且还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挨到她叫到高潮. 刹时间整座房子都在震动,像是世界末日,天要塌下来. 我被吵得无法入睡,不得不屏住气息,还不敢出汗,硬着头皮支撑着这惊心动魄的游戏完结. 哇奥! 连那事都显示出美国人不同凡响. 我不禁自我解嘲起来, 哎,不小心掉进人家爱的”摇篮”里了! 这是我来到美国后在属于自己的住房里睡的第一晚觉,隔壁的演出也算是Lawrence人民送给我的见面礼,算是开了眼界了.
  
   Lawrence的清晨很宁静,出门走走,透透新鲜空气. 外边正下着雪,漫天飞舞,一片白茫茫. 出于送外卖”职业”习惯,我冒雪在周围步行兜了一圈,识识什么路标街名之类的. 回到屋子,只见Gerry和另外两人在厨房里摆弄早餐. 一位是身材壮硕的黑人小伙子,很年轻,另一位是白人女子,略胖,看上去至少也有四十岁了,满脸沧桑的样子,嘴里还正叼支烟. 黑小伙子右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受着伤呢. 大家hello了一阵后,我才知道Michael正是我隔壁的室友,而叫Susan的女子则是他的女朋友,不住这里,偶尔来一趟. Susan不常住这里倒是让我松了口气.
  
  早上10点半左右,我开始步行向学生食堂进发。KU整个校园座落在山坡上,我得往上爬。当时正下着雪,冷风呼啸,气温有零下10度左右。还算好,经历过纽约的雨雪,再加上“临战” 前的兴奋,我倒是有点“胜似闲亭信步” 。
  
  这是一个供近千学生膳食的大食堂。厨房里干活的人很多,几乎全是美国学生,光摆弄碗碗碟碟的人就有十来名。我先加入“运碟队” 把碗碟从储藏室运出放到领饭菜的窗口. 开饭了以后,加入“洗碗队”把学生们用过的碗碟收集起来运到洗碗机前,将碗碟清理一番后放进框架中塞进洗碗机,最后再把洗好的放入框架中运回储藏室. 热热闹闹,有条不紊. 第一次跟这么多的美国学生在一起洗碗,感觉很轻松. 没有老板的吆喝,没有工友的督促,当然更没有抢粮帮,也不要挂记小费不小费,大锅饭作业,记时不记件,好像离资本主义的残酷环境很远嘛. 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几天下来,认识了洗碗队里的其他两名中国学生. 游军个子高而瘦,皮肤略黑,南京来的,学工程机械专业,刚到一个星期而已,径直从国内来的; 吴永进更高更壮,学体育管理,原来是某省队女排助理教练,来了有一个学期了. 都从国内来,又都没有资助,大家都惺惺相惜. 游军精神状态比我刚到美国时好多了,踌躇满志,好像时刻都有可能从系里拿到钱,准备跳槽. 永进兄洗碗老前辈了,还混了个运碟队队长,手下人马不少. 但相处几天后感觉得出来他很有挫折感. 首先是一个学期后仍没能在系里拿到资助,其次手下人马今不如昔. 想当年被一群年轻女孩子排球队员围着捧着,何等心旷神怡! 他说刚来时宏图不小,凭着由中国女子排球在世界连拿几个冠军后带来的名气,再加上自己的教练经历,怎么样也可以在KU女排里混个教练,跟洋女孩快活一段时间. 结果一切都没在预料中进行. 美国人也没有想像的那样对女子排球运动疯狂. 还没完,国内还有一个结婚不久的原是省一级女子羽毛球队员的妻子呢,正急着弄钱把她签出来.
  
  晚上回到房间,正好碰上第三位室友. 他叫Bob, 白人,刚从南方旅游回来. 中等个子,瘦而精干,样子斯文秀气. 看着他手里捧着一本书,还以为他是KU某文学系或艺术系学生呢. 他介绍说他曾是学芭蕾舞蹈的. 年轻时有个梦要到纽约百老汇歌剧院去发展事业. 但跳舞跳遍了纽约,始终成不了名,还落得个职业病,腰椎骨神经痛. 后来年纪大了,跳不动芭蕾了,干脆改跳轻松自如的拉丁派探戈,混迹于百老汇夜色酒吧之中. 还轰轰烈烈地追爱过几个酒吧女郎,最后都不欢而散,并由此产生厌世症,跳舞再也没有激情. “跟她们连个觉都没睡过”,Bob最后严肃地感叹. 谈起纽约,我当然也有激动人心的篇章,动起情来诉说了一番事业. 一个是跳舞跳遍了百老汇,一个是踩车踩遍Bronx,颇有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情怀. 我最后安慰他说,虽然自己也在“舞池”里见过不少女孩子,但运气还没他好. 从来没遇上过追爱的对象,更不用奢谈睡在一起了。
  
  目前他除了偶尔出门旅游外,什么都不干. 在家有时在房间里跳跳舞,听听音乐,上上教堂打发时间. Bob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圣经,日夜伴随着他,成了精神食粮了. 最后,他还邀请我到他的房间欣赏一下他的舞姿. 房间里空荡荡无一家具,一张极简便的毛毯就当床了. 角落上放着一个小行李箱,开着,里面东西一览无余. 只有几件衣服,一片刮胡刀,一把折叠雨伞,几双袜子,一个小本本夹着护照.如此而已. 其余空间全当作舞池了. 只见他神情迅速进入凝思状态,然后开始拍起掌来,翩翩起舞.

临阵失蹄英语关,可惜”将军”马不良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九
  
  跟许多自以为是的美国大学一样,KU也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应用英语中心AEC (Applied English Center).它像集中营一样把所有英语为非母语的留学生关起来训练一段时间,以适应所谓的美国学院对英语的要求,从而保证你完成学习任务. 每个学期开学前几天, 所有的新生和不幸还没过关的老生都要参加一个英语水平测验考试,包括听,读,写和语法,不管你原来的托福考试成绩如何. 我刚到时梁主席就警告我花时间好好准备一下考试,极少有人”幸免于难”. 听读写语法不要奢望全过关,但尽量多过关. 其中最难过的是写作,因为当时托福考试还没写作这一项目,我们自然没受过相应的考试锤炼.
  
  好了. 听读语法是老生常谈,乏勇可陈. 做文章则是要命的考验. 作文的题目是要我们用几百字描述一件事,日常生活也好,工作娱乐也好,不论巨细,要求说说如何让事情做得有条理些,为什么. 嚯! 我当时几乎不加思索,上来就开始大谈如何踢好一场足球. 大体构思是既要有个人技巧,也要有整体配合,攻有章,守有法,领先时不松懈,落后时不泄气,还要抓好临门一脚的机会,等等一套洋洋几百字. 万万没想到,这是我来美国后犯下的即使不算是第一个错误,也算是第一个学术错误.
  
  考分公布,我的作文分数被批得一塌糊涂. 当然不服气,找到AEC论理. 年轻的女教师老实说她看了半天看不懂文章在玩些什么,更不用说如何玩了. 我强调说这是足球,国际足球,不是美式足球! 她好像恍然大悟,认真地接着说,如果你的英文更好的话,球也会踢得更好,好好练习一下英文吧. 我操!
  
  我无奈地掉进了作文陷阱. 当时大概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或过低估计了肤浅的题目背后隐藏的杀机. 不幸选了个对于中国人民来说是第二难的事来做. 第一难的事是政治经济改革,有老邓撑着呢,我当然不敢碰; 选了个第二难的,要把足球踢好. 哎,说也是,国人忙了几代人,花了几十年,也没个结果. 我凭什么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用寥寥几百字搞定? 结果是,连眼前的黄毛丫头都征服不了.
  
  被套进了AEC,后果不堪设想. 在KU,AEC也算一门正规的研究生课来收缴学生的钱. 原计划三千美元的学费管三门专业课,这下变成只管两门专业,再加一门英语. 英语算个球! 等於专业课的学费涨了百分之五十,原来美国人是这样坑外国学生的. 要命的还在后头. 不少系明文规定如果学生被套进AEC,不会考虑给奖学金,给了的也要拖延到从AEC解放出来,因为这些学生还没有完全进入学术状态. 完了,如果我在春季只能修两门专业课,也就是说,还只是个“半残”学生,系里根本不会考虑我的秋季资助申请,这样就命中注定必须连着交两个学期的学费. 万一秋季学期仍混不出AEC……哇懊!
  
  唉,我后来才慢慢琢磨出AEC此处玄机. 美国人在校园里闹政治呢! 每个系都有自己的权力定下学习要求. AEC的权力和目的就是要关外国学生. 关多久,怎么关,别的系管不了. 系里养了一批自以为是的英语教学专家,把关进来的学生当教学实验对象,就像医院里实习的医生,用病人做实验品,还生怕你病好了不再来.
  
  专家称之为“文化震荡”,我干脆叫它“洗脑”. 这算是来到美国后碰上的第三次洗脑了.
  
  第一次显然是在教堂里,牧师要在我白纸一张的心灵里装个上帝,要我有个信仰. 孰不知,我刚刚才好不容易摆脱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呢.
  
  第二次是在纽约黑里黑外”炼狱“了一通,在上帝之下添加了点罪恶感觉. 就像是给上战场的战士打了点马啡兴奋剂,让你欲罢不能.
  
  第三次是AEC们要改变我的语言思维表述方式. 所谓AEC作文大法是由无聊透顶的美式八股文组成. 文章永远要分三段论. 第一段刚开始就要直接了当地”切题”,提出文章中心思想. 接着第二段要有若干分析论点论据去支持它,然后结尾,回应主题. 貌似简单,其实不易. 它要把中国人用五千年文明糊起来的脑袋,换成只有两百年历史的思维搅拌器. 哦,不好意思,用基督教的精神来深刻领会,叫做改变呐喊痛苦的方式. 结果是,几乎每个外国学生都得在AEC的教室里学会美式呐喊痛苦一通,然后才能跟美国学生平起平坐.
  
  第三次洗脑其实是最严酷的,是走美国白领阶级的必由之路. 又有什么办法呢? 呐喊归呐喊,这毕竟是生活现实,谁叫自己选择这条路. 既来之,则安之. 我只好努力寻找一种平衡心态的渠道.
  
  已经开学了,校园热闹起来. 除了日复一日紧张地上课,呐喊,洗碗外,我找到了另一个学习英语了解美国社会的途径. 在学生活动中心里有一台大型投影电视,可以从早开到晚. 我自费交了那么多的学费,要好好通过电视给”看”回来. 时值海湾战争刚刚打响, CNN全日制24小时报道应接不暇. 借着战争的硝烟,AEC教室里外国学生也乘机踊跃发言,呐喊痛苦,把海湾战争所带来的人类灾难全都算到老美头上.
  
  教室外,我几乎把所有的课余工余时间都投到电视上去了. 早上上学前先往活动中心跑,争取在上第一节课前看一通新闻. 晚上则经常一人傻乎乎坐在电视前直到深夜才步行回家. 由于少了门专业课,课程压力相对降低,正好腾出时间大看电视,赢得学习社会英语的宝贵时间. 当然,多交了学费的心态至少也平衡了不少.

我的六位美国教授和他们的课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
  
  (上)
  
  除了AEC那些不学无术的英语教师外,我总共在KU严严肃肃地”泡”过十几位教授. 其中六位教授的学问和个人风格,构成了我在美国生存下来的人文精神和学术老底.
  我在KU修的博士专业是文化人类学,简单的说,研究人类的社会文化发展史.
  
  教授Gibson,教文化符号学导论课,讲的是人类各类社会活动,比如宗教,政治,体育,艺术等等,表现出的文化符号特征和内在精神. Gibson曾获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是当年著名文化符号学专家的门徒,也是该行业全国学术委员. 五十多岁的样子,衣着从来没有修过边幅. 他的教授风格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规定要读的几本参考书好像跟他课堂上所讨论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也从来没有在课堂上讨论甚至提到过这些读物. 害得我痛心不已,因为那是一本花几十美元买的书啊!. Gibson还喜欢摊开硕大的身子,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地独白并且永远毫无板书. 口语快得出奇,而且浑钝不清. 看起来他丝毫不想照顾我这个课堂上唯一的外国学生. 我于是总得在大部分时间里埋头拼着命记下些他说的什么东西,奋斗着领会他的深刻思想,而实在无暇顾及课堂上好像颇为活跃的讨论气氛. 突然间,大概他得意了,或者学生们得意了,笑声爆发. 我于是傻楞楞地为摸不透其笑中玄机而失落万分.
  
  他的课以讨论为主,没有任何形式的考试,所以课堂笔记记也算是白记. 四篇期中小论文,每篇十页纸,最后是期末一篇大论文,二十页纸,不能少也不能多,包括至少两页纸的参考文章书目清单. 原来我以为没了考试,会轻松很多,不会披挂”五音不全”,支离破碎的笔记本仓促上阵. 谁知课到深处,痛悟写文章更难. 既要概括别人所得,又要写出自己思想,还要列上几十个参考资料,最后还要凑够文章页码字数. 整个学期,诸多作文炒炒卖卖,AEC的蹩脚英语写作大法也帮不了什么忙,好不容易拼凑到最后期末文章时. 几天几夜,通宵达旦,多呼哉,太多也!!
  
  跟别的教授比,Gibson教授颇平易近人,尤其愿意跟学生混在一起. 期中放春假前,他还邀请同学到他家开Party. 他的屋子座落在远郊一个安静而孤独的地方,房屋造型古怪,大有现代抽象派风格;还在林子中,又颇有”森林老屋”的味道. 他钟爱风格粗糙的卡车,上学也开着它,轰轰轰一直开到系楼前他的停车位. 客厅里墙上挂着大小两把猎枪,可见这个文人还很有尚武精神. 除了猎枪,大概最显眼的就算那幅美国作家海明威的画像和一幅据他介绍是现代抽象画派大师康定斯基的画. Party之中,我还傻乎乎地摆弄了一下书架旁的一尊木质雕塑,询问是何方宝贝. 大家大笑一通,教授解释到那是印第安人的男性生殖器崇拜物.
  
  Party上的热狗,啤酒,猎枪,海明威,再加上男性生殖器崇拜物, 我顿感把握住了Gibson教授的骠悍风格,当然也来了学术灵感. 我的期末大作为中西文化符号比较.取材于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康定斯基的抽象色彩画和张大千的晚期拨墨画. 添油加醋,试图分析他们在表现符号上所代表的不同文化精神,以及贯穿其间的普遍人性内涵. 我还特意为此请教了中国学生会的梁主席,因为他是研究张大千晚年写意画的专家. 还好,劲没白费. 尽管老实说只听懂了Gibson在课堂上一半左右的话,也没时间认真阅读他指定的必读书物,更不用谈记得一塌糊涂的课堂笔记了,最后文章混了个A,而他的批语只有廖廖几字:这样的论题从未见过,有意思.
  
  Jackson教授同样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年纪好像比Gibson大几岁.半大老头,沉默寡言,深居简出. 除了文化符号学外,他还专攻人类各方心灵术,尤其是心灵危机安慰术,比如说吸毒吃药和自杀. 又精通东方愉迦,听说对中医也略知一二. 身材干瘦,但神情永远峻俏,大概是练愉迦术练出来的或者吃什么药吃出来的. 但我所上他的课是关于社会组织形态,跟他拿手的心灵术好像遥遥无关. 此课同样没有什么考试,而且还很便宜,不需要像其他课一样买一大堆必读书教材来看,大概他很看重个人的自我顿悟境界. 还强调心灵勾通,课堂里是没完没了的讨论. 最要命的是规定每个学生必须发言,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 如果是可以事先准备的还好说,我辛苦一点提前一个晚上”出林”. 可他要求即兴就实在难为这只笨鸟了.
  
  记得有一堂课 Jackson一上来就突然大谈陈凯歌的电影”霸王别姬”的文化符号意义. 大概他刚在前晚看了此电影. 霸王别姬当时在美国是红极一时,曾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差点得奖. Jackson谈起剧中错综复杂的三角同性异性恋爱关系是少有的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地大肆发挥他的心理文化符号分析能力. 在他的理论里, 我仿佛看到一种倾向,所有唱花旦的男演员都要染上同性恋,最后是无药可救. 可惜我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乘机大肆发言一通. 因为我当时还根本舍不得花8美元到电影院看这部新电影,只能到过气电影院看一美元一场的老电影. 不了解剧情和有限的英语能力当然限制了我的肆意发挥. 看看我这个中国人居然对论题反应迟钝,Jackson显然大感失望.
  
  还好啦,此课结构松散,只有期中期末两大文章要写,二十页纸一篇,分数各占50%. 我投其所好,不惜盗版重新包装鲁迅的一篇文章,专谈中国魏晋时代社会变革时期文人们的文章,药和酒的关系,还引入历史上诸多文公,比如远在先秦的屈原,近在北大的王国维的投湖自杀精神做铺垫. Jackson大概没想到中国人除了在京剧中搞同性恋外,还有如此深厚而高尚的吃药史和自杀史. 我还乘着此文得A的东风,在期末论文中大谈我对中国社会结构形态的”独特”观察. 我把它称之为宏观上一统协调,体现在儒家的有序的社会结构理论; 微观结构分裂零碎,表现在诸多次文化各自为阵,互有差异. 可惜文风太过犀利,不能再次感动此公,期末下来文章只拿了个B. 看起来我故意表现激进的观点像上了一帖猛药,让Jackson的愉迦术应接不暇,真是误了大事.

我的六位美国教授和他们的课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
    
    (下)
  
  Mefferd副教授40 来岁,系主任, 考古和应用人类学专家,科罗拉多大学博士,专门研究美国印第安人部落和中西部农村都市化过程中出现的经济,文化和政治问题,还曾是美国某届应用人类学学会主席. 也许是搞田野调查惯了,黑糊糊的脸堂满是胡子杈,还夹着美国南部口音, 说他像位矿井工人更合适些. 大概资历深度不够,还没有拿到终身教授职称呢,整天都感觉他忙着搞些系里行政和学术活动之类的东西, 并没有像前两名教授那么悠然自得. 他还最严谨,笑口难开,毫无美国人常有的轻松幽默感. 尽管如此,我在他的办公室门上各类小帖中却发现了一幅最有幽默感的漫画. 画中一群原始渔牧人打扮的村民正在奔走呼号:人类学家鬼子进村了!! !大伙都急着要把家里的现代家用电器藏起来,因为人类学家要来考察他们的原始生活形态了.
  
  他的课毫无疑问是必修的, 最重,结构严谨,驯人花样齐全. 期中期末考试,平时两篇论文,最后还有一篇大的论文. 还没完. 还要在课堂上宣讲各人大作,供大家讨论. 唯一令人放心的地方是他说的东西全在发的一堆讲议上。板书也有系统,毕竟解决了我记笔记的问题. 搞笔记考试,死记硬背,中国人可是历来谁都不怕. 怕就怕在那篇期末论文,要上台演讲,实在让人汗颜不止,一个学期都睡不好觉. 祸还偏偏不单行,学期中我利用考古材料,写了一篇关于中国夏代文化如何从新石器文化过渡到青铜器文化,也就是说从鱼牧村落时代发展到工业都市化时代的文章,自感颇为得意. 没料到教授把我招到办公室大训了一通. 说文章格式缺乏专业论文像,英语也烂得一塌糊涂,令他失望. 我顿时诚惶诚恐,感觉末日来临. 整个学期挣扎着设法要在期末文章打翻身仗,不然前途堪忧. 结果文胆包天,把赌压在大题目“中国江浙一带农村的乡镇企业发展和城镇化给当地传统的经济政治文化和家庭结构带来的转变” . 为了对付英语关和上台演讲,我特意请室友Bob帮我润色文稿,校对发音. 不知熬了多少个昼夜,连碗都不敢去洗,最后抱着“死猪不怕热水烫” 的英雄气概上阵,闭眼呐喊一通. 说完了. 刹那间一阵痛苦的寂静. 在座美国学生好像都不知所云,愣了几分钟. Mefferd只好上来打园场,寥寥收兵. 他最后给了我这篇论文A.
  
  教授Miller,是我所修过课里年纪最大的了,大概已过六十岁,时近退休. 但仍有敏锐的脑袋,不愧是数理逻辑语义学博士. 他的正职是在语言学系,但不知什么背景,把他跟文化符号学扯到一起,跑到人类学系上课. 他的课也是结构严谨得不得了,考试作业讨论写文章一应俱全. 跟Gibson和Jackson教授还不一样,Miller特别在意人家读了他指定的读物了没有. 他列出近二十年来重要学术理论论文,要求写出读书笔记. 还要求学生课堂上展开讨论具有开创性的文章,把你的发言贡献列入期末成绩. 我根本不习惯他的课堂风格,尽是些简单乏味难懂的语言和大量的逻辑演算考试和作业. 后悔选了这门课,所以一直进不了状态, 成绩常在B和C之间徘徊. 期末大文章论题发下来,要分析的东西却是大大出人意料,谈的是垒球比赛. 他给出一些特定比赛场面,要我们分析其符号特征. 霍! 至少我知道这跟分析海明威文学,康定斯基绘画和京剧同性恋肯定不一样. 也不知哪来的灵感,我对垒球的结构,进攻防守跑垒,静动互涵,瞬间即变所表现出来的符号特征大肆渲染一通,再胡乱搅和了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时髦“博弈论” 花草,拼凑出一篇文章. Miller居然推翻我前期所有的B和C,最后总体课程给了我一个A. 他后来见到我还特意问道: 你平时为什么不好好做作业?而我却扪心自问,我凭什么要拿你Miller的A?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根本弄不清垒球比赛好看的奥妙在哪,只知道垒球比赛共分九节,时间臃长,慢不拉鸡,无聊透顶.
  
  教授Lyons, 大众传媒和新闻学院教授,主讲大众传媒流行文化导论课. 他毕业于明尼苏达大学,还在加州伯克利大学混过,那就是当年盛产流行文化牛仔嬉皮士的地方. 看得出来Lyons言谈举止风度尚挂有当年风尘残迹,余勇可贾. 他的课程安排既古怪又别有用心. 每周一次,在星期一晚上. 因为那晚所有的电视节目是最无聊的,大概所谓的流行文化也要休息,当然除了CNN. 每课必讨论一个传媒文化主题,比如电视,电影,广告,流行音乐,杂志,报纸,传媒经济,盗版,发行渠道,等等. 由於修此课的学生众多,他把学生分成若干组,每组组织一个晚上的讨论,每个组员都要有大文章上台演讲,引起大家讨论有关文化现象. 然后根据表现打分. 平时还常有小测验,让人不得安宁. 这样的学术知识,还不算英语表达能力的要求,已经要了我这个课上唯一的外国学生的命. 既然要了命,就要找个不要命的题目来突围. 刚好上帝把我安排在流行音乐论题组里,这是我对美国大众流行文化比较熟悉的内容了,因为没钱看电影,也从来无兴趣看什么杂志,电视上的音乐节目频道可从来是免费享受. 还好,我在MTV早已“泡”上了流行乐大明星麦当娜.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过去是被男人玩,女权主义出来后是玩男人,而麦当娜则是玩自己. 她当时青春几何,“性” 致勃发;裙底风光拦不住,光着屁股到处跑. 为了成名连女人的命根子都不要了. 我送给她的命题是做为时代的性偶像,男人们和女人们分别怎么看今天的麦当娜和当年的电影明星玛丽莲梦露. 他们各自给自己在流行文化史上树立了什么样的地位. 麦当娜可不可以成为梦露一样的经典角色,为什么? 其正确答案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我靠这篇文章拿了个B,把命拣了回来.
  
  Frank是兼职教授,年轻有为,传媒法律专家,在一家什么法律公司当 partner,在芝加哥和Lawrence之间飞来飞去. 我忘了他的学术老底,来龙去脉,大概有些来头. 此公永远衣冠楚楚,西装革履. 每次上课跟出庭打官司一样像个好斗的公鸡,永远斗志昂扬,力图保持常胜律师形像. 他老兄不管学院派那套学术体系,全是实际的案例分析. 节节课都要讲好多例子,大家讨论. 一个学期下来,至少接触过大小百来个. 他训学生的方法直截了当,就是实际案例操作. 每个人必须要找两个案子来搞. 其中一个是自己写文章分析的,另一个是小组一起的. 小组的还要上台演讲答辩吵架,反复锤炼你的脸皮和舌头. 不言而喻,对於我这个课里唯一的外国学生,这是一趟难上难的折磨. 鬼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狗胆选中此课. 可话又讲回来了. 虽然辛苦点,后来领会起来终身受用. 它让我了解了美国的法律体系,基本操作程序,如何烧烤三寸不烂之舌,甚至还有律师所穿西服面料质量高低跟输赢概率的比例关系.
  
  美国媒体法的灵魂是宪法里十项人权法案修正案中的“第一修正案”,即宗教言论出版自由等等. 两百年来,这条媒体“圣经” 像开了盖的魔瓶,把牛鬼蛇神全都放了出来. 记得毛泽东也曾放过鬼,但后来收了,敬而远之. 因为中国文化传统历来对鬼不感冒,人鬼两大境界,泾渭分明. 美国则是人鬼不分,因为不管天堂还是地狱全由上帝管着. 但是牛鬼蛇神们也别高兴太早,还有另外九条修正案互相牵制着呢,比如说保护国家利益和个人隐私. 媒体中的很多官司,都搭上这两点限制. 可以说一部美国媒体官司史,就是三者在主唱“三国演义”. 我自己选了分析公民可不可以当众焚烧国旗或用国旗做裤衩招摇上街; 小组则选了狗仔队可不可以开个直升飞机架在某电影明星的私人游泳池顶上偷拍其裸泳. 结果是,Frank非常鄙视我这个来自共产主义教育国度的观点,给了个D,令我大败亏输,好在小组赛拿了个B,总分才得以勉强拿个C.

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一
  
  看起来想在第一个学期拿全A的计划要泡汤,还外加一门AEC作文课呢,系里明文规定AEC学生根本没有可能拿什么奖学金. 时值期末,洗碗也洗了近一个学期. 但洗碗显然洗不出学费,属雕虫小技,壮夫不为. 于是自己开始联系原来纽约的NICE FOOD餐厅,准备暑假重新奔赴外卖战场. 整装待发之际,刘老板电话里好不容易听出了我的声音,吞吞吐吐答应如有”闲余位置”,可以考虑收容. 有所失落之间,我的一位校友向我透露另一个挣钱秘诀,暑假到纽约闹市街口迎车卖花,保证有惊人斩获.
  
  某天. 大概是在下午4点半吧,我神情恍然从洗碗部出来,有意无意间溜到学校办公大楼招工广告栏例行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靠得上的招工消息,尽管明明知道毫无希望. 猛然间,在众多小贴子中发现一个纸条,东亚图书馆在要人,图书馆馆员,申请条件是”必须精通中国文化和语言,要有深厚的中国学背景”. 要求之严格吓了我一跳,但这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硬头皮去试试. 看看申请截止时间,是当天下午五点正. 天啊,只剩下最后十五分钟! 我一口气狂跑到校图书馆五楼东亚图书馆. 时值馆长,也就是一位美籍日本人叫尤金的正要关门. 我抢进去喊着要申请工作. 他拿出一张表格让我填,然后草草晃了几眼,约我明天早上来面试.
  
  尤金先生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出人意料地用中文跟我搭话,不知是想显显其中国通本事还是要镇镇我这个中国学生. 他简单问了我几句”何许人也”之类的话,然后随便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本中文书,一本中文杂志,扔到我面前,说用二十分钟,把两者封面上的所有汉字用汉语拼音拼出来. 我瞪眼急看,书是”鲁迅杂文作品选读,文学出版社”,简体字,杂志是”中国当代政治评论, 台湾联经书局”,繁体字. 说时迟,那时快,大概还没等出门去的尤金先生把脚步走稳,我就把他喊了回来,”拼完了,对不起,可能会拼错”.
  
  第二天早上,图书馆的门口贴了张通知,我被录取了. 哈哈,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KU的东亚图书馆当时藏书十几万册,以中文日文为主,尤以中文为盛. 据称其藏书规模在全美公立图书馆系统里排前十名. 书籍以当代政治经济文学艺术为主. 我的工作责任是将原来用台湾国语拼音编排的中文书名改成汉语拼音,并用电脑将旧的图书检索号码改成美国国会图书检索号码. 看来尤金先生面试考我的内容的确经过深思熟虑,它大概占了全部职业要求的至少80%. 说该工作”必须精通中国文化和语言”也不过份,不然的话叫美国人,包括那些东亚系的”中国通”教授们来试试拼拼! 这份工作每周二十小时,待遇是减免学费,外加每月600元津贴. 我于是在瞬间靠着27个汉语拼音从流亡洗碗无产者一跃成了有头有衔的”图书馆馆员”. 在学生里头,起码已算是一名中产阶级!
  
  这样的”中产阶级”在东亚图书馆里有两名. 我是管中文部分,管日文的是一位日本女留学生,叫优美子. 几天后,我还了解到其实除了尤金,图书馆还有一位正式女馆员叫Dolly,美籍华人,负责中文书籍. 她正好请产假生小孩,所以空出了一个位置. 她偶尔回来一下指导我们的工作或帮尤金处理一些馆务. 尤金其实很少在馆里出没,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正忙着跳槽呢,果然没多久就跑掉了,图书馆于是成了Dolly的天下. 上帝还继续帮忙. 我在图书馆日子里,几度春秋, Dolly的肚皮也几起几落,真是拜了她多子多福之利.
  
  我还马上感觉到这份工作对读书好处不少,跟系里提供的资助不一样. 系里不管是RA(助理研究)还是TA(助理教学),要读书只能呆在系里,不能乱跑. 图书馆的工作则有很大自由度. 你可以跨修任何系的课程而继续享受有关待遇.
  
  优美子在艺术史系修东方艺术史硕士学位,是一位典型的日本漂亮女孩,二十多岁,小巧玲珑,温柔贤惠. 有她在图书馆,每周二十小时的工作时间的确太短. 她研究的方向是中日比较绘画史,重点在中国绘画对日本绘画的影响. 她还初通中文,而我也曾刻苦攻读过日文,所以人间交流不成问题. 跟我打工的目的不一样,她打工挣钱是为了要到中国去旅游考察. 最梦想去看的地方是神秘的敦煌壁画和烟雨朦胧的桂林山水. 刚好两地我也很熟悉. 记得我在国内读研究生时,曾在桂林山水之间跟女朋友关系由朦胧阶段过渡到激情阶段. 也曾前往拜谒敦煌壁画. 漫漫沙漠,十里画廊倒没给我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 印象最深的是火车奔驰在兰州以外的荒漠上,几天下来,连著名诗句中的”大漠孤烟直”中的烟都没见到,而车上还播放着”草原牧歌”. 歌里草原小伙子的孤寂情怀跟车外荒漠景色相互烘托,令人难忘. 一年后,优美子毕业,她告别说要到敦煌去.可惜她一去不再复返图书馆,有可能甚至不再重返美国. 于是在我的记忆里,朦胧的桂林山水和空寂的西北荒漠又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惆怅.

汽车牛仔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二
  
  (上)
  
  随着在东亚图书馆找到了份固定工作,解决了吃饭和学费问题,我来美国留学的第一阶段的战役可算是基本结束.
  
  俗话说温饱思淫逸. 美国最大的”淫逸”是自由,而汽车则是美国自由最要紧的物质象征. 有了车,天涯处处可落草. 没有汽车,连人都不是,更不用谈什么男人! 所以下一步马上要做的是弄部汽车,解决做人形象问题.
  
  当地有不少驾驶学校,交上几十美元,先通过交通规则考试,然后每天学习开车一个小时,一般7个小时后便可获一驾照. 记得教我开车的是一位有名的”硬汉教练”,专赚留学生的钱. 其教练风格粗野严格,像老兵痞训练新兵一样高密度高强度,新手常常被他整哭,但从不耽误交给你驾照的时间. 我于是慕名而来. 第一个小时例行先到一个操场学兜圈,控制稳油门和方向盘. 这是一部自动排档车. 上了车后,他先在第一分钟内交代好如何启动,踩油门前进,刹车和掌握方向盘. 然后突然命令我出发,自己则摊在旁边位置上不吭声了. 我从来没有摆弄过汽车,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冲锋起来,紧张得不得了,手中方向盘也没有那么顺从. 任意放马了几分钟,我开始找到感觉,逐步走稳车路. 正在得意之际,教练开始催人. 他大声吆喝加快速度,并时时用腿冲撞我的腿,骂道”把笨脚踩重点,God Damn It! ” 慢得不耐烦时,他还通过自己脚下的刹车装置把车停下来,咆哮如雷,要我滚蛋回家. 几天后的第二次,或者说第二个小时,我们直接上路到城里大街小巷里兜风,做实战演习. 这次他倒是出人意料地冷静,警告我掌握好速度,随时准备刹车. 第三个小时来临时,他居然就驱使我上城外的高速公路,并且执意把时速保持在至少60英里(100公里左右),并一口气开到了60英里外的Kansas City的机场边上. 回来后,教练突然对汗水津津的我说,你毕业了,明天跟我去拿驾照!
  
  要买车了! 这当然是二手车. 连续十多天在报纸广告栏目上搜寻和实货考察,终于锁定一部1985年的日本MAZDA323型斜背运动车,手排档,才跑了不到7万英里. 据美国二手车蓝皮指南(Blue Book),该车仍值2500美元,但卖家只开2000,原因是车子有过事故,车前挡板已被撞凹. 一轮讨价还价,最后1800元成交. 在当时KU的留学生里,此车即可划入”高档”车范畴,我顿时颇生拥车自重的感觉.
  
  刚来美国时就有一个梦想,要自己开车游遍这个国家. 现在是人尚在,车已有, 还有什么能阻挡我的计划! 为了省下汽油钱,我搬家住进了一幢老房子的地下室. 这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排队抢到的房子. 它原来一直被一些国内公派进修学者占据,据说已传了几代学者了. 地下室条件恶劣,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灶头还蟑螂无数. 但租金极其便宜,一个月只需交75美元,还包括水电. 管它呢,有个睡觉的窝就行!
  
  未等把刚到手的手排档车开稳,我就仓促上路,直奔纽约上头的康涅迪克州(Connecticut)看望远在天边女友. Lawrence坐落在美国版图的中央部位,距东北部的康州大概有2000多公里. 时值盛暑,我在下午3点左右出发,挟一腔热血,一本地图,一部老车,还有一壶牛奶,沿贯穿美国东西的70号公路,中途除了加油,连续开车25小时不歇,一口气于次日下午4点抵达康州的”新天堂”(New Haven)! 途中经过绿野无际的中部大平原,缓缓森林草原,颇有”风吹草动见牛羊”的宾州(Pennsylvania)丘陵,大山小水相间的新泽西(New Jersey),当然还有气势磅礴的纽约城. 一天后,沿95号公路北上至庄严典雅的波士顿剑桥拜谒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再沿90号公路折向远在美国和加拿大交界的水牛城Buffalo,观看一泻千里的尼加拉瓜大瀑布. 然后沿五大湖群东区进发至芝加哥,最后返回Lawrence.
  
  我在长途跋涉的路上还不知不觉培养出了一套消除疲劳的策略,即一有机会便尾追独自开车的女孩子,尤其是开敞蓬跑车的女孩子. 这样追追赶赶,若离若即,无不让人心旷神怡,倦意顿销. 美国的女孩子开车都快得不得了,这大概跟她们无耐心跟一个男朋友久交的心态有关. 快感虽有,可也心疼我那头老车了,常在惊心动魄的追逐中力不从心,频显颓态. 但不管怎么样,我想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好车破车之分,只有风格的不同. 什么车都能吸引女孩子,关键是开车者要显自信神态. 瞧瞧那些MTV上的歌星们,不都常常开些形象古怪的破车,以求玩世不恭吗? 结果是,害得人家爱得死去活来. 开破车当然还有个显而易见的优点,省钱! 可惜就可惜在,每次追到最后时,终有分道扬镳处.

汽车牛仔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二
  
  (下)
  
  在我看来,无论经济人文还是自然, 美国东部,除了纽约城,已发展得几乎天衣无缝,像一个发育成熟了的且完美无缺的女人. 所有我们这些男人能做的事就是老老实实观赏,别无异想天开的空间. 西部就不一样了. 还在国内时,我们青年一代就老早被好莱坞的西部牛仔电影感动. 既然到了美国,当然不能放过机会,要好好亲身经历一番.
  
  美国的”西部”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 从地理角度说,只要跨过纵贯美国中部的密西西比河即算是到了”西部”,甚至刚走出东部新英格兰十三州(New England),即美国建国初期最早的一小块领地,就已经开始有点”西”了. 但从社会人文的角度说,大概要跨过美国的脊梁洛基山脉(Rocky Mountains),跨过山峦起伏的科罗拉多州(Colorado)和荒野广袤的德克萨斯州(Texas)西部,才算是到了正规的美国”西部”. 西部像一匹野马,驯悍不容易. 别的不说,光我在汽车上对西部”大开发”的投入,就损失惨重. 在做学生期间,我前前后后总共拥有过六部汽车,全属”中老年”级别. 结果没有一部是”善终的”,都是为了我的浪荡不羁的美国游历直接或间接地在路上全军覆没了. 其中有四部是在西部活动中”晚节不保”,弃我而去.
  
  将中国西部跟美国西部相比较会很有意思. 刚好,如前集所叙,我也曾去过中国的大西北. 在我看来,中国大西北的荒漠有一种”空谷稀音”的悲凉感. 漫漫雄浑,放任不羁,自然的内涵远超过人文的内涵. 美国西部则不同,自然条件没有中国西部荒漠那么荒凉,人文方面更充满生机和血性. 蠢蠢欲动,给人以不可阻挡的刺激和机会. 当然还少不了标新立异,玩世不恭. 看看西部那些高风险投资经济,高科技,旅游,赌博,色情,电影,体育娱乐业等,跟东部一板正经的大机器制造,金融银行保险,大企业集团和自以为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气候,就不难理解其中奥妙了.
  
  我第一次跟女友一起驾车远征西部,从Kansas出发,沿70号公路直接爬越科罗拉多山区,翻过犹他(Utah)高原,进入沙漠之州内华达(Nevada),最后到达加利福尼亚州(California)的旧金山. 光一趟单程就已经2000多英里. 然后再南下落杉矶,折向亚利桑那州(Arizona)的凤凰城(Phoenix), 北上著名的大峡谷(Grand Canyon),然后再原路返回犹他,科罗拉多和Lawrence. 我开始担心这样的远征计划会让我的”战车”不堪重负,尤其是本已老得没牙的汽车轮胎不能承受炎热的沿途气候. 但探险的冲动加上女友非去不可的撒野最后还是征服了我对汽车抛锚的担心. 出发前,我仔细考察了汽车状态,还不惜到各汽车修理站垃圾场收罗些废弃轮胎以备不测,这类轮胎有不少比我车上的还好. 结果果然在路上靠了一个旧轮胎的帮助,得以保全归来.
  
  沿途自然少不了饱览各地景色. 加州城市固然好,只是太热闹. 更令我陶醉的是西部旷野,尤其是变化多端的犹他高原风光,集雄浑和秀丽于一身. 而坐落在犹他和亚利桑那之间的”难忘谷”(Monument Valley),则确实令人终身难忘. 这是块美国印第安人土著保留地,大概也是美国西部电影中出现次数最多的背景场景. 记得我们是在天黑的时候才摸索到那一带. 当晚偏偏是阴天,没有丝毫月光. 我和女友连日长途征伐,疲惫不堪,就溜进路边一个简易亭子露宿,草草摊睡在亭中一张感觉起来像是农贸市场里卖猪肉的案台上. 不知过了几时,朦胧中开眼一看,天已微明. 旷野四周远处陡地凸显出座座形象怪异,秃兀阴森的小山峰. 啊哈! 我们正好睡在”难忘谷”里! 此时此景, 蓦然风声鹤立,毛骨竦然,一股”古道西风瘦马”的苍凉感从心底袭来. 如再配上一钩残月,几许流云,好两个”断肠人在天涯”! 屏住气息再仔细品察,只见“难忘谷”赤土岩石遍地血红,景色极其冷酷和杀气腾腾,像西部片中的牛仔英雄. 谁知为了这块毫无生命迹象的”圣土”,引来无数牛仔英雄竞折腰!
  
  拉斯维加斯自然是另一块激动人心的地方. 其中灿烂辉煌的街景,富丽堂皇的大酒店和宽敞豪华的赌博大厅没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毕竟囊中羞涩,不敢驻足太久. 印象最深的倒是“凯撒宫”里跟脱衣舞女们的”一夜情”. 毕竟,性愉悦永远是比较自然和便宜的享受.
  
  这种脱衣舞厅在当地多如牛毛. 台上美女如云,其中还有些什么”名模”之类,乘暑假来打工挣钱的大学女生也不少. 都在光着身子翩翩踱步呢. 一阵欢快而撩人心扉的乐曲后,总要上来一段轻松的”桌前舞”(Table Dancing)进行曲. 舞女们踩着乐曲来到一个个观众面前进行贴面跳. 完了当然要小费,一两美元即可. 看着人家”进行”了几轮,陪我在坐的女友自己却激情起来,喊来舞女给我也来一段进行曲. 我于是紧张夕夕,舞间两眼木然,只敢盯着舞女两乳之间,不敢转弄眼睛”进行”到别的地方,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分钟长的舞曲. 尽管除了浓烈的香水味,别的什么女人味都没嗅到,但毕竟在女友的眼皮下了却一桩宿愿.
  
  几分蛮荒几分粗野,西部是野性自然和人性自由的完美结合. 美国人不愧是化腐朽为神奇的鬼才. 他们在鸟不拉屎的荒漠上创造出了个拉斯维加斯. 浩浩荡荡的赌博色情和毫无生机的荒漠沙丘构成一副何等滑稽的画面.
  
  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 而且横流得很到位,连我们这些穷不拉鸡,开着一部随时要散架的破车,一路收拾废旧轮胎的汉子都分到了一杯羹. 这是典型的美国式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结合. 它要归功于美国人在”上帝保佑下”放肆无比的大众化商业精神. 性幻觉也好,发财梦也好,像可口可乐一样广度众生. 套一句舞女们的座右铭:上帝给我身子,不用白不用 –- 上帝给我自由,不用白不用.
  
  上帝流放我来美国,来了后不来西部白不来! 哦,美国西部,它开始如此强烈地吸引我. 我真的要像当年美国电影明星马龙白兰度一样,驾着我那”欲望号”街车,到燃烧的西部来寻找自由. 这趟西征为我后来转学此处奠定了心理基础.

球言志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三
  
  中国人喜欢以诗言志,无论是治国安邦志还是月下偷情志. 不难怪从孔子的先辈起,历代皇帝,包括我们最近的几届主席,都是诗人,或者都想成为诗人. 毛泽东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算是”诗言志”的现代典范了. 他甚至还豪迈地嘲笑”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可见如果谁不能游戏诗词之中,还真的不配当皇帝呢.
  
  “只识弯弓射大雕”的美国人则不一样了. 除了那首勉强算是诗的美国国歌,他们很少舞文弄墨. 打仗之外,他们平时用来”言志”的游戏, 包括老的小的美国人在内,莫过于体育比赛了. 也就是说,他们喜欢以球言志.
  
  诗言志源于咱中国文化崇尚抒情,球言志则大概源于美国人的崇尚冲突. 何以见得? 瞧瞧美国社会是如何搞”冲突”的吧. 政治上民主共和两党穷打擂台,轮流执政,还三权分立,野阁相争. 商业上惟恐天下不乱,反对一家坐大,实行优者生存,劣者淘汰. 在国际事务中不惧树敌,喜欢硬碰硬,用飞机航空母舰解决问题. 在流行文化上,电影电视暴力不断,”正义”跟”邪恶”总有算不完的帐. 而且,美国人还嫌地球太小,要把冲突扩展到太阳系,害得”世界末日”的威胁频频来临. 在我看来,所有的冲突演义都在倡言同一个”志”,那就是强者经过一系列不可避免的竞争冲突,克服障碍,最终夺取胜利. 结果是,胜利者的孤独感和渴望新的挑战促使美国人对体育比赛情有独钟. 他们喜欢在每次大大小小比赛前都要庄严地大唱国歌,看到星条旗就像斗牛场上的牛看到那块大限将至的夺命红布. 跟体育有生死攸关关系的可口可乐公司的老板曾有一句名言:如果上帝没有造出个百事可乐,可口可乐也会自己造出一个对手来玩. 如果世界上没了对手,美国人也会自己弄出个对手来玩.
  
  不知是谁的重大发现,除了男女之事和时下盛行的”震臀舞”,美国人从来没有过太多的兴趣去玩腰部以下的运动. 他们在篮球橄榄球垒球上倾注了大部份热情. 尤其篮球和橄榄球,跟汽车一样,简直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命根子.
  
  我的KU的命根子是蓝球. 说起KU的蓝球,连终日埋头在学生食堂的洗碗工都豪情满怀. KU是现代蓝球的发源地. 八十年前,一位叫Neithsmith的KU校园浪荡哥发明了一种叫”篮球”的游戏,并自封为人类史上第一名篮球教练,尽管他也是KU篮球史上唯一一位只有输球纪录的教练. KU还是美国大学篮球史上最厉害的五大名校之一. NBA职业篮球天皇巨星,传奇中锋张伯伦,就是从KU混出来的. 其他混出来的名响如雷的人还有教练Roy Williams. 他是目前美国赢率最高的在职教练,还是大学篮球协会主席呢,也曾带过美国奥运会篮球队拿过奥运冠军.
  
  KU球迷唯一的挫折感就是拿冠军的次数不够多. 而对于我们这些外国留学生来说,在校园里最没有挫折感的时候就是看KU打球,因为这是不需要AEC英语训练也可以有效呐喊一通的领域,也是外国留学生融入美国主流文化的良机. 当然看大学生球队比赛还有一个好处,可以培养人的奋斗精神. 职业球员往往用技巧比赛,输赢分寸,帷幄掌中,给人的感觉是太牛皮太狡猾. 大学队的小伙子们则是场场斗志昂扬,奋不顾身,志在必夺. 所谓用心力战者,胜则辉煌,输则壮烈. 这跟我们留学生之”志”也差不多. 然而,尽管我们可以在球场里跟老美们同流合污一番,但赢球后的激情还是不能跟他们那种冲天壮志相比. 起码狂欢之中的校园裸奔,由于担心下体不够雄壮,丢中国人的脸而不敢贸然出击. 其后果是,由于痛失”言志”良机而屡有挫折感.
  
  跟政治,企业和军队一样,美国的体育也是一个庞大的结构严明的系统. 大学体育组织由一个个在地理位置上相近的大学联盟组成. 联盟内部各学校之间的比赛像是残酷的原始部落战争,各为自己神圣的校徽图腾而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的联盟叫”大12”(Big 12),由美国中部几个农牧业州和德克萨斯牛仔州的12所大学组成. 除了KU的篮球,”大12”最厉害的项目是橄榄球,多年来一直傲视群盟. 这一带靠吃牛排长大的粗犷壮实的庄稼汉和野风凌厉的牛仔正好跟粗野力量型风格的橄榄球相辉互影. 看惯了橄榄球残酷刺激的战斗场面和快速转换的攻防对抗,足球显得是那样的松松垮垮和充满女人味. 难怪好战的美国人一贯对称为艺术的足球嗤之以鼻.
  
  有趣的是,政治上,美国中部大片土地历来是保守的共和党坚实的根据地. 那里的庄稼汉也好,牛仔也好,代表美国人传统的价值观念. 民风淳朴,固本守原,唯美国最初建国理念是遵,教堂势力也最得意. 这种扎扎实实的生活哲学跟这一带橄榄球队的稳扎稳打,讲究力量,实力和强攻固守的球风大有关联. 相比之下,两岸校队的球风就不一样了. 它们更强调速度,灵活机动的战术和某些投机取巧式的临场发挥. 所以那里大多是民主党的自由主义地盘. 其实依我看不光大学队是这样,职业队也不例外. 中部地区的“大陆派”职业队大都是力量实力型,东西两岸的“海派”们大都是投机取巧速度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在当地看共和党们打球多了,我的血开始渗进共和党的党液,不知不觉地成了一名共和党党员,而且换不了血了,搞得有时看到自己的”党风”颓败时很痛苦. 哈,要知道,一般美国人对党没有什么忠诚度. 他们总是以己”志”为重,谁给他”奶”喝,他就投谁的票,没有固定党籍. 跟美国人相比,我这种“灵魂深处要有党”的素质倒成了从国内带来的优良政治品质.
  
  当然,共和党和民主党打起球来其风格也不是永远泾渭分明,就像他们的政客在政治上常常是一丘之貉一样. 历史上有不少杰出的综合型范例. 比如来自铁杆共和党地盘,也就是当年民主党总统肯尼迪被暗杀葬身此地的德克萨斯州达拉斯市(Dallas)牛仔(Cowboy)橄榄球队,就是著名的集大成者. 他们结合扎实力量型防守和敏锐灵活型进攻,在著名三剑客四分卫Aikman,强冲手Smith和远攻手Irvin的天衣无缝的配合下,连得几届全国超级杯冠军,还被全国老百姓冠名为堂堂正正的“美国牛仔队“.
  
  那时正是牛仔队出神入化得最要命的赛季,加上蓬勃发展的高科技经济, Dallas成了人人都想去的一块南方圣土. 连女友也套不住开了我的车跑到那里寻求刺激去了. 为了探访女友和拜谒人气旺得一塌糊涂的牛仔城,我花100美元从一位毕业跑到加拿大的中国访问学者手中收购了一部1978年尼桑DATSUN. 此车遍体伤痕累累,连驾驶座位的门都开不了,我要从另一个门钻进去. 这倒不是什么致命的缺点. 要紧的是一根贯穿两前车轱轳的横梁断了,原车主随便用一根铁丝缠着. 在牛仔精神的鼓舞下,当然还包括向女友显示耿耿痴情,我斗胆上路奔向了一千公里之外的Dallas. 结果居然一路平安顺畅,连沿途照例追逐女孩子时这车也没给我丢脸. 就凭着这部破车,我每周末必去Dallas一个来回,潇洒豪情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学期. 我的牛仔精神终于感动女友,她最后还是跟我返回了Lawrence. 我记得我俩是在我的地下室观看橄榄球超级杯赛的,Dallas牛仔队当然夺得了冠军. 那是牛仔队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赛季,也是我留美以来最省钱的”车季”.

美国梦中的抉择-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四
  
  当著名人权领袖马丁-路德金第一次当众呐喊“我有一个梦” 时,我大概刚刚开始会做佛洛依德式的梦. 来到美国后,才有机会熟悉和重温马丁-路德金式的梦. 几年下来,大梦似醒非醒,自我感觉良好. “美国梦” 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说汽车和工作,通过一段时间的奋斗,已经到手,而且汽车还不止一辆. 当然,穷学生的汽车,工作,乃至住房,仍然不能跟那些正规的美国梦相比,但在我眼里只是量的不同而已. 随着专业课程的顺利进行,论文水平的日益老到,跟教授们的沟通日渐流畅,再加上已无直接经济压力,博士学位指日可待. 尽管还要面临找工作一关,但正规之梦也不是渺不可寻. 我於是开始进入校园里那批老兵油子留学生“上流社会”行列. 课余工后,开车兜风,在“上帝保佑”的国土上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或三五成群搞party, 或列队成帮看球赛. 手下还培养了一批美国朋友,周末跟着他们泡酒吧. 对男孩子称兄道弟,对女孩子挤眉弄眼. 不然就去湖里钓鱼,玩弄一把那些养尊处优,笨乎乎抢着上钩的美国鱼. 看起来,我们这些海外游子已经化入美国人的梦境了.
  
  正当其时,重大历史事件发生了. 1992年老邓南巡,像当年俄国十月革命一样,一声炮响,给西方送来了中国的改革,也惊醒了我的美国梦.
  
  老实说,我们这一类可不是一般的海外游子,从小就有深刻的”恋母情结“. 我属於那代所谓文革“新三届” . 文革后期上过山下过乡,然后招工进城,然后1978年考上大学,接着又混进研究生队伍. 虽然没有著名的“老三届” 那样德高望重,但曾算是咄咄逼人的少壮派. 那可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思想解放,文章盛行的年代. 我所献身的中文专业风头正劲,肩负“载道” 重任. 整个八十年代,文化界经历过的所有的思潮,流派,不论中的还是西的,我都曾“奋不顾身”地赶过时髦,打过交道. 当然,还包括后来突然流行起来的“洋插队” .
  
  我的“受苦受难” 的洋插队经历甚至还没走出国门就已经开始了. 记得当时意外获得本来不太抱希望的签证后,由於兴奋过度,加上连年为出国之事疲于奔命,劳顿不堪,在由省城赶回家乡的长途客运车上睡着了. 结果小偷中途把皮包拐跑了,里边有我的护照和签证!熬过了几天的极度精神绝望,那好心的小偷居然还把护照寄了回来,并附上一信说“亲爱的叔叔,我把你的皮包拿走了,真对不起你,现寄回护照,钱留下了. 再见!“ 我几乎是一夜之间买了去美国的飞机票,匆匆办好出国手续,狼狈出走,对祖国连声像样的“再见” 都来不及说.
  
  来美后,注定要吃苦的命运,加上由此培养起来的挑战性情,促使我选攻对国人比较生疏吃力的人类学博士学位. 可是,两三年下来,正当逐渐由狼狈进入得意之境,国内的变化开始让我梦不安宁. 我开始躁动. 我们这代人, “恋母情结”是一块永远消不去的心理积淀. 没有中国因素的美国梦大概不会是完美的梦,就像没有黑人因素,马丁-路德金的梦就不是完美的美国梦一样. 那么,在这个崇尚自由主义和机会主义的国度里,真正的美国梦是什么? 美国梦要怎样做下去呢?
  
  我倾注全部心血寻找中美可以共存的梦境,寻找代表新时代精神的东西,寻找那”人生只有一次”的历史机会. 这个机会最后被我锁定在跨国企业管理. MBA尽管在美国大学里是热门专业,但当时在留学生那里却一直乏人问津,因为它历来不是留学生的特长所在. 我们传统上归属于跟技术研究教学有关的行业,无缘企业管理阶层. 然而,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市场需要改变了一切,其梦可做.
  
  于是,继刚来美国时曾碰上的黑与白的问题后,我又一次必须回答另一个新问题, 做出另一个人生重大选择: 是继续完成眼前的博士学位,按着既定学术道路走下去,还是毅然改弦更张,追求新的职业方向? 一句话,是“从一而终,还是另寻新欢”?
  
  很明显,”另寻新欢”虽可带来刺激,但代价巨大. 原来半辈子倾心读书, 正好满腹经伦,踌躇满志. 专业学问就等着那迟早要到来的由量变到质变的瞬间突破. 而除了餐馆内务,敲门送饭颇有心得外,企业管理则是一门全新的玩艺,一切从零开始. ”廉颇老矣,尚能混否?”这是知识代价. 经济代价也一目了然. 抛掉眼前减免学费的既得利益,去搞学费昂贵,没有经济资助的MBA,这笔帐谁都算的清. 精神生活代价方面,读MBA肯定要告别那湖里悠然自得的鱼儿了,还不知道我们这号纯朴的学者会不会在未来商场上被人痛宰! 从跟具体对手竞争的历史战绩看,我唯一感到自豪的是跟纽约街头帮周旋,并未明显处于下风. 但还不知到人家公司将来看不看重这段经历.
  
  这是一场极其认真彻底地灵魂搜寻过程. 我跑到平时去得不多的教堂寻找答案. 上帝自然不管这些个人琐事,他只管普遍道德精神. 但是我至少终於领悟到,在他那里,在道德原则下,人应该有彻底的自由去追寻想要的东西. 美国梦的精髓就是自由,有时甚至还不管道德原则.
  
  这种自由突然成了我来美国碰上的第四个文化震荡. 新环境正在摧毁你日日夜夜累积起来的老梦境, 在道德上不断挑战你过去对自己事业的诚信.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自由,连上帝都管不着. 自由给人提供了最大可能的发展空间,但也带来了空前的心理空虚. 然而,既然我梦已醒,我心早已不安. 是心而不是脑袋在告诉我,现在只有MBA的挑战才能弥补那块自由后的空虚. 我的心志终于征服了我的脑智,我的道德责任征服了我的个人私利. 我於是决定转学.
  
  经过调查研究,加上对西部探险的渴望,我选中了座落在美国西南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的“美国国际管理研究院” (Thunderbird,The American Graduat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Management)去攻读MBA. 这是全美国在国际管理专业中排名第一的学校. 我向往那里著名的国际文化气氛,并且在众多的MBA学校中只申请了这所学校. 集中精力,志在必夺,同时实现我早已做出的对美国西部的承诺.
  
  作出决定的那刻,我驱车出城. 乘着兴奋,迎着夕阳往西部方向狂跑了一阵,然后猝然停下. 无意间猛然看见我的汽车里程表正好显示车子跑在88888英里上. 这是天意. 我不禁仰天大叫,天助我也!

西进无归路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五
  
  玩了半辈子的人生游戏正在结束,所有的游戏规则和看家本领将无济于事. 我必须马上开始学习新的玩法. 人有时很奇怪,换了一种玩法后,精神顿时抖擞起来.
  
  新的玩法当然先从新的考试开始. 首先是MBA入学考试GMAT,接着是一些跟MBA专业有关的预备课,比如宏观微观经济学,统计学,管理学,市场学,会计财务学,等等. 事先把这些基础课修完了,到学校后可以省下精力多修些高级的专业课. 还算好啦,人类学系里的博士课程学分基本修完,就差一两节研讨课(Seminar)了,所以能够挤出时间混着搞. 我的指导教授也很通气. 当我告诉他我的新人生计划后,他欣然支持,尽量将就我的排课.
  
  其时最要紧的挑战是把脑袋翻箱倒柜彻底清洗一遍,换掉脑水. 从过去穷究生殖器象征物在人类原始文化中所包涵的深刻意义,到现代宏观微观经济如何运作,企业如何推销口香糖和避孕套. 再者,如何筹集一年两万美元的学费也是一个大问题.虽然有些积蓄,但大部分都在驾车到处跑穷开心中玩得差不多了. 除了想尽办法缠着新学校施舍点资助外,其余的只好靠自己解决了.别的挣钱本事没有,送外卖可是我的看家本领. 于是开始重操旧业,在校园内外开车送外卖. 当时正值美国电视系列剧”老友记” (Friends) 开播的第一个季节吧! 每逢星期四晚上黄金时段,校园里的老美们纷纷蔟拥在电视前欣会新朋老友,我则赶紧挨家挨户送外买,赚取小费作学费.
  
  94年初冬的一个傍晚, Lawrence寒风凌凌早来,我跟女友沧然上路,开车奔往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西南重镇凤凰城. 几位”渔酒”老友惜惜相别. 一位挚交还送了一部他几年前花三百美元买的本田车,加上一瓶泸州老窖,以壮我肝胆. 三言两语之后,两车轰然而去,头不敢回.
  
  第二天傍晚,朋友送的本田车不幸在德州境内抛锚,发动机因不堪重负而死火. 当时地处德州西部大荒原地段,远近百来里无人呼应. 车子弃之可惜,我只好用另一部车当推土机一般推着破车前行. 大概推了几十英里,终于看到了一间路边修车铺. 看上去很纯朴的德州佬认真摆弄了半天,最后无奈宣布该车无药可救,除非另换发动机,但成本比这台破车还贵.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三十美元忍痛把车割卖给他了事. 由于只剩下一部车,装载空间有限,我们不得不把一半左右的随身携带行李扔掉. 开着剩下的另一部车,鼓起余勇继续长征. 跨越德州漫漫荒漠和新墨西哥州渺无人迹的沙丘,一天后下午,我们终于抵达阳光灿烂的凤凰城.
  
  我的学校起源于二战期间美国空军的一个训练基地,专门训练盟国飞行员,包括中国飞行员. 战后改为专门训练国际贸易和管理人员的基地. 正所谓战争年代训练国际战士,和平年代则训练国际商业间谍. 不难怪美国中央情报局一直是该校忠实的雇主之一. 学校的标志是一只暴风鸟 (Thunderbird). 当然,经过几十代战火洗礼,其内涵早已由战鸟转变成了商鸟. 校园上的男男女女看起来都要努力继承光荣传统,梦想两年后一觉醒来化成了一只能挣钱的鸟,飞来略去,寻衅挑战世界. 而凤凰城刚好以其著名的火炉气候,注定要成就这只暴风鸟. 真是一朝混出火炉,鸟羽早该丰满.
  
  那时修MBA的中国学生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形成大气候. 一个年级大概有不到十来名中国学生吧. 其中一半是我们这类在美国混了些日子,不甘寂寞转校转专业的,而且大部分从理工科转来. 另一部分是刚从国内出来不久,在国内已有些商业管理经验,有的甚至还在国内著名跨国公司干过. 比起这些血气方刚,踌躇满志的少壮派,我们略感有点老气横秋. 但毕竟由此构成了丰富多彩的校园人生背景和各玩各的把戏的职业景观. 我想这就是MBA学校的独特之处,正好反映出课堂上学不到的商业过程的人生意义.
  
  初会商学院,最要紧的是赶快转正心态,迎头接受那种生机勃勃和快节奏的挑战性气氛. 而首当其冲的挑战是尽量跟校方商讨免修一大堆的入门课. 入门课是专为那些没有商科教育背景的人而设.既内容普通又学费昂贵,大概也是校方的赢利利器. 每个学生都想方设法尽可能多的甩掉入门课,直抢高级核心专业课. 我还算运气,把经济学,统计学,市场学,普通管理学等给免了. 但校方规定每个人必须通过学校的专业水平测试才能免掉人人讨厌的会计学入门. 据说能通过考试的极少,连功成名就的注册会计师都极难幸免过关. 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些会计考试”考古”题,埋头刻苦专研了一个月,然后跟几百名新生一起仓促上阵碰运气. 结果开牓之时,眼镜大跌. 我居然通过了考试,俨然混进了新生会计课里仅有的廖廖几个ELITE族. 于是乎挾着些许后怕, 硬撑起胆子,长驱直入修了一门高级成本核算会计课. 任课教授是一位哈佛来的访问教授,据吹还是世界级人物. 管他什么级,我到头来还糊里糊涂地拿了个A. 总结起来,这大概是我在校园里混的最好最顺的A了. 可是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搞清楚究竟人类学跟会计学有什么内在联系,可以让我轻松过关. 也许它们的共性都是不太需要创造性?

MBA修课逸事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六
  
  会计入学考试初战告捷,我一下子气壮如牛。当时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厉害的会计才能,应该尽量发挥,争取用最短的时间一口气搞定它。於是第一个学期修校内五门课的同时,还在就近的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上一门夜课,修中级会计。这样我既修校内的成本会计课,又忙里偷闲抢那门被称为会计鬼门关的中级会计。如意算盘是,一旦过了这两道会计关,加上另外一门在修的金融学,我可以从第二个学期开始任意选修任何国际财务银行金融方面的高级课程了,这叫兵贵神速,把昂贵的学费投放到最值得投放的地方。MBA学生入学前通常都已经有自己未来职业发展路线. 其中有两条最流行主干,一是市场营销,另一条是财会金融. 我想两条通吃,毫无客气地培养自己成为多面型经理人员,也为毕业增加找各类工作的机会打下基础.
  
  兵贵神速是MBA校园里学生们都想采用的战术,各展其能,尽早毕业,赶快找工作把投资收回来. 这可跟传统学院派的PHD不一样. PHD是熬老火汤. MBA是开快餐店. 很多学生都尽量多修课程,课都排得满满的,节奏很快. MBA全讲实际操作训练, 还没上商场呢,教室里已经战雾腾腾,尽是企业运作案例分析讨论。教师随时抛出一些公司面临的实际问题讯问学生。学生们也自命不凡,抢着发言,尽显未来企业领导风范。像我这般温文尔雅的中国学生,一上来哪能适应这种挑战性气候? 结果大多时间都在忙着转换自己的思维和看问题方式,瞢头思索. 即使偶得妙计,也是暗自得意,不敢声张.
  
  话又说回来了。中国人自古不怕单打独斗。孤胆英雄于百万军中直取敌军上将首级一直是中华战士的最高境界之一。再难再累频率再快,我们都可以通过双倍的努力驾驭。然而,现在却怕上了一个很难驾驭的东西,即美国人在MBA里强调的 Teamwork。美国的商业界强调管理人员应该是Team Player, 所以课程里的Team Project多得不得了,临时分组游戏也常常穿插其间。本来用英语口头交流就一直是我们的弱项, 如今又是新革命碰上了老问题。每回小组讨论,老美们滔滔不绝,占尽风头,很少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平时引以为豪的独立作战瞬间陷入孤立困境,经常不得其门进入战场,干瞪眼看着人家去抢上将首级,很挫折很狼狈啊!
  
  但第一个学期最狼狈的战役偏偏出在我原以为最得意的战场. 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那门中级会计课简直要了我的命. 上课的是一位在正规会计师事务所当partner的女会计师. 她不用任何现成的教科书,每节课没什么多余的话,上来就发实际案例分析材料,全是一堆企业会计税务之类问题的天书. 她的目的很直截了当,为学生考注册会计师CPA而准备. 她还首先申明,上了她的课,通不过考试的极少. 班里上课的学生几乎全是正在工作的公司会计人员,他们大概都在准备CPA,极少我这样来混学分的学生. 我一开始就感觉入错了门,但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硬头皮撑下去. 毕竟此课对我MBA通盘大计有战略意义. 说不定花这两个来月还混出半个CPA来. 可惜从第一节课的第一分钟开始,我就从来没抓住课堂内容的精髓. 浑浑沌沌,不知所云. 还占了我大量的课余时间强补有关知识,影响了其他课程. 开始尚有壮志,希望能够强冲过关. 但繁琐不堪的中级会计又岂是我这号扛着一个月初级会计考古题知识仓促上阵所能应付? 几次期间测试,名落孙三之后. 我硬撑到学期中间, 盘算这门课肯定连C都拿不到, 更不用说转学分所必需的B了. 既然等于白学,不如溜之大吉.
  
  中级会计课的失利严重打乱了我想当然的MBA计划. 尽管我还可以下个学期在校内重修此课,但是时间和费用已不允许我作出如此豪华安排. 我必须把会计通途关闭,另谋发展重点.
  
  最接近我原来所学,或者说沾点边的是市场营销. 卖学问跟卖产品不都在卖吗? 搞MBA的,尤其要学会卖点东西,不然毕业后连自己都卖不出去. 美国是一个以卖为荣的国家, 全民皆卖. 在政治,经济,文化体育等等所有领域什么都卖,连总统从来都以推销员自居. 美国于是永远是”卖方市场”. 买也要卖,不买就充分炒起你的心理需要也要卖. 我对他们能卖的本事早有领教. 比如说老美最流行的社会活动之一车库清仓大甩卖吧 (garage sales). 每逢换季节之时,老老少少穷穷富富男男女女纷纷把家里旧货摊出车库拍卖,一时形成社区内左邻右舍走马访卖的热闹景象. 我用的家具大多数还是由这类渠道收购而来的呢! 由于买卖跟日常生活密切联系,美国企业界发展和形成了一整套严密的市场学,其基本原理可以运用到几乎所有领域. 经典内容由四个P组成,即PRODUCT (产品), PLACE (通销渠道), PRICE (价格) 和PROMOTION (促销). 尽管不少智者根据时代发展加多了几个P或者另起炉灶创造出其他什么字母, 但都离不了要炒卖这四个P字. 其实,用咱中国人比较擅长的数学公式来阐述市场学,叫AB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有效. A是产品, B是消费者. 谁能够用最有效直接的渠道把产品送到需要购买者手里谁就是王.
  
  作为MBA国际企业管理的老大,暴风鸟有自己的一门颇为得意的国际政治经济学导论课,专门用来给每一位入校新生,即未来国际企业管理者洗脑. 其形式有点像当年二战期间纳粹战俘集中营要对所有进来的人进行裸体水龙头强力冲洗,也像咱当年水浒梁山的好汉行见面礼时所受的杀威棒. 当头一棒之后,我们这些受过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洗礼的中国人的确有点找不到北.
  
  暴风鸟的政治经济学中心思想既不讲资本主义的残酷本性,也不讲资本家如何靠剩余价值从无产阶级那里榨取利润,更不讲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它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一个国家如何在现当代国际政治经济金融体制中维护自己利益,如何在诸强国之间玩力量均衡术, 建立自己相应的政治经济金融地位. 这套理论在美国人那里,就是如何维护美国在二战以来建立起的政治经济金融强权. 这个强权以军事联盟组成政治优势,以美元货币组成经济金融优势,加上跨国公司市场渗透. 只有强权当道,世界才稳定,市场才发展,经济才繁荣,企业才赚钱,老百姓才安居乐业. 说句实话,作为中国人,我逐渐由此产生了自豪感, 因为这套霸权理论中国自古有之,并不新鲜. 不是吗? 远在战国时期,谋士们就已经纷纷向各国君主游说他们的霸权论. 后来有秦始皇的家天下霸王论,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争霸论,诸葛亮的三权分霸论, 梁山好汉的占山为霸论,乃至民国期间的军阀混霸论,等等,都离不了霸. 只不过好像国人的霸气是一代不如一代. 中国人任重道远.

MBA案例游戏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七

  企业案例是现代MBA教育的灵魂.除了常规的课堂讨论,小组讨论和个人分析外, 还有电脑模拟游戏. 现代企业运作过程基本都用电脑操作,把企业实际常常碰到的一些问题和决策程序编成软件,输入电脑进行模拟游戏,有时可以达到逼真地步. 当时学校有好几门高级核心课程,比如什么国际财务管理策略啦,国际营运策略啦,都有这样的游戏. 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实际生意经验,先在教室里玩玩这种保证不会实际亏钱的游戏当然很刺激.
  
  我上的是国际营运策略,也就是一个企业在国际环境中的通盘营运操作,包括市场调查,产品设计研发,设备投资,生产流程,市场营销,财务控制和企业持续发展战略等等.课里这套模拟搞的是电脑行业的运作. 把上课的学生分组三大类,一类代表电脑芯片生产厂家, 比如像英特尔那种公司;一类代表电脑装配厂家,比如像中国的联想电脑那样; 再有一类是销售渠道经销商代理. 由上游产品开发到下游产品销售,组成了一个颇为完整的行业链. 每类各有若干家公司参与竞争,再加上电脑程序里不知道事先加了些什么随机性调料,就好像赌博场上的老虎机一样,让你玩家吃不透,其结果瞬息万变, 跟实际市场复杂的竞争场面差不多.
  
  我和另外两位中国学生凑成一组. 他俩来路不简单. 一位产于清华, 早年在国内投身于房地产, 好歹也算是当年海南岛开发热的先驱者之一. 接着突然感悟不如先到海外混一段时间,待兜里有了钱再回来买房子,于是成了”海去派”. 后来辗转成了一只暴风鸟,坐贾变成了行商. 另一位出于四川大学. 工程师兼气功师. 大概得益于四川浑厚而且峻峭的人文和自然环境养育, 睿智过人,川功深厚. 且形迹诡异, 飘然若仙. 我们三人就这样煲成一锅.
  
  我们代表芯片工厂,处行业链的上游. 简单地说,工厂面临的问题是,下游市场需要什么芯片,我们就应该投资开发建厂生产什么芯片. 还有,是专门生产自己的芯片呢?还是干脆省事买人家的专利来生产? 芯片还分好几代. 流行的但有可能已显老态在走下坡路. 开始流行的但市场还不稳定. 代表新潮流的但前途变幻莫测. 因为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所谓新潮流也许只红一个晚上而已. 第二天一觉醒来人家已经领先了,自己成了昔日黄花. 而且新的技术也未必总有商业价值. 同时工厂还要操别的心呢, 比如说你的销售情况如何? 市场占有率如何? 跟客户处在什么关系上? 当前财务赢利情况如何? 要知道没钱干什么都不行, 哪来资金支持你去投资昂贵的新技术和生产设备啊? 卖人家专利看起来省力,但又担心被人家控制价格和技术. 最后,但也不是最不要紧的, 你对人家竞争对手的做法反应如何, 你能随时根据市场现象作出迅速反应吗? 你凭什么资本做出反应? 你现有的研发能力,生产流程,设备,市场运作程序,客户基础,允许你做出你想随时作出的反应吗? 如此等等啦!
  
  企业的运作方式当然还跟自己的财务状况有关,所谓财大者气粗,不然连气都不敢出. 我们当时都是穷中国学生,各自正忙着课余打工挣钱养学费,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认真坐下来详尽讨论游戏计划,制订企业中短长期战略. 我和少年英雄都另有送外卖要职在身,许多晚上都奋斗在餐饮市场上,疲于奔命. 各自的破车还时有半路抛锚的表现,弄得咱俩经常相互急呼抢救. 川哥则另有高业在身,正忙着尽快写完他那部穷几年之心血和功力而成的气功大法. 说是为美国一家出版社而作,到时候名利肯定双收,还清高利贷学费算是小菜一碟. 其实我们虽然财短,人气尚在. 清华人是少年英雄,才气过人,反应奇快;气功大师老谋深算,善于分析索取市场情报犹如吸星大法; 我则好一个急先锋,建功心切,没有什么牌理,胡乱出手,也会常常占到便宜.
  
  同班的老美就不一样了. 人家至少没有吃饭的忧虑,所以可以安静坐下来铺设他们的企业运作发展大计. 有的为了认认真真地修这门课,好好学点东西,不惜整个学期把修课压到最少限度. 一句话,我们是用生活生命来玩这场游戏,而老美用时间,金钱和正规程序.
  
  在如此心态下,我们对游戏采取了最直觉最省力的做法,即以保守求稳为基本策略. 一开始就集中绝大部分力量生产最流行的品种,先抢市场占有率再说. 只投入极少数资源到开发新产品上. 并且跟下游一家有相同策略的电脑厂家,刚好也是另外一组中国学生, 签了长期供应合同. 游戏是每周一期,算是一个季度. 星期一至三根据上一期市场及公司运作数据,讨论分析定出下一步策略. 星期四则各自将锦囊妙计输入电脑运算,周末静等佳音. 下星期一电脑葫芦顿开,公布各公司业绩. 然后各个公司再根据结果想下一步对策,如此循环. 刚过起初的市场相持阶段,我们很快调查出竞争对手开始发力大投入,抢新产品开发市场,力争发展之先. 其实这也是符合目前高科技领域发展逻辑, 没什么不对. 但是经济上穷途撩倒的我们坚持自己的既定方针,充分评估了风险后,迅速作出反应,逆其潮流而行,大肆扩展现有生产线,同时还收罗其他有关专利,意在垄断中低端市场. 待控制了生产和市场规模,突然降价, 打压其他厂商. 与此同时, 大概我们小米加步枪式的挣扎感动了上帝,使同时期新产品开发频遇市场阻力,对手的钱有可能白投,财政出现了危机,而我们则积累了不少资金. 再挺过几个周期,我们预感高新科技低潮该过去了,好时光应该到来. 该下手了. 于是我们开始大举进攻,开发新产品,强力收购一两家有技术优势的对手,并投资扩厂,向高端市场迈进. 待到学期结束时, 我们几乎控制住了市场上的芯片供应. 当然, 企业也富得不得了,牛气腾腾!
  
  事后,大有失落感的老美同学请我们吃了一顿饭, 发出感慨: 中国人太狡猾,不好对付,绝不是菜鸟.

我,可口可乐, 越南 - 我在美国混了十三年连载十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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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案例电脑模拟游戏,学校还提供动真格的实际机会. 当时学校有两门顶尖核心课,一是国际财务管理,也伴有分组竞争,电脑实况模拟作业. 如果想入此行,非修此课不可. 另一门是国际市场营销广告策化,由实际公司进学校来组建一两支团队,委以实际营销重任,为其产品打入某国际市场或提升某国际市场业绩作全案策划. 这是当时本校有名的招牌课,想入营销行当,尤其是广告行当,此为首选. 尽管第一学期中级会计课失利,不再修会计,影响财务管理专业修课程序,但在精心选课谋划下,我左拐右拐,仍然把所有挡在这两门核心课之前的必修课修完,在最后一个学期时终于强攻到其城池脚下,可以任意选修其一. 当时我气壮如虹,同时注册了两课. 营销广告策划是我的至爱,也给我提供要命的实习经验,不可能放弃. 另一门财务管理,也深深吸引我. 不是自己将来想做财务总监,而是想多学些好东西,把昂贵学费的价值挣回来. 何况,几个老美同学盛情邀请我加入他们的财务团队,因为他们在修国际投资风险管理课时曾跟我过招,对我的综合分析能力颇为佩服. 可惜的是,财务团队和营销团队的同伙都坚持我只能选其中一门,不然担心我会两头忙不过来,贡献不足,对队友不公平. 我于是只好丢掉财务管理不管了,但仍然选了另一门不用打模拟仗的财务分析.
  
  待团队队员最后敲定,一直保密的营销案子终于揭盖,原来竟是一宗充满刺激,不可多遇的大案! 案主是大名鼎鼎的可口可乐公司. 他们委托团队搞一套未来五年全方案营销战略,助其在越南市场打翻身仗. 当时的情况是,他们在越南正被百事可乐打得落花流水,蹩气得很.
  
  越南对于美国人来说曾经是一个遗憾. 爱恨交加, 刻入骨髓. 二十年后,美国人又有机会在那块耿耿于怀的土地上卷土重来. 但这一次不是扛着政治军事的星条旗,而是带来美国大众文化和资本主义. 无独有偶,咱中国人对越南也曾有过激情岁月, 也窝过闷亏. 鬼才知道,这回中国人美国人突然成了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挟手共进那倔强不屈的市场.
  
  给我们的营销策划导航的是卡拉汉教授. 他自己开有一家营销策划公司. 学校请他来兼职,支撑这门招牌课. 卡老汉一老头,接近六十岁的年纪,干瘦,满脸胡子拉喳,不修边幅. 平时在校园里孤言寡语,神出鬼没,根本无法掌握他的踪迹. 要想直接了解他的品性,估量他肚子里的本事就更难啦!我跟他唯一一次两人面对面谈话的机会是他要面试并从中挑选承当此案重任的学生. 其实他也没说什么,时间极短. 待我走进他办公室坐稳,劈头就问我如何来到美国,难不难. 我老实说我很运气. 当时想要来美国留学的中国人很多,大概只有百分之几的人幸运拿到签证. 他笑了笑就完事了,叫我回去等传票.
  
  卡老汉的来历其实非常不简单. 他是美国广告界名人堂人物, 曾是著名广告公司扬罗必凯(Young & Rubicam) 副总裁. 就是他在其鼎盛时期以一曲“热狗进行曲” 的广告红遍美国,掀起热狗饮食文化. 虽然如今”热狗”变成了冷狗, 但其炉火纯青的策划本事仍然令人敬畏.
  卡老汉把策划团队按正规广告公司的工作程序来操作. 一组九人,其中五男四女,按职位分成客户经理,市场调查经理,营销经理,创意经理,物流分销经理,媒体运作经理. 各人凭自己兴趣挑选职位. 如有竞争, 则小组开会个人自我推荐一番,然后组员投票表决. 我跟另一位女孩子最后一起做了市场调查经理. 组团后, 特别是知道了具体策划案之后,大家很兴奋,痛痛快快地在校园的POP里吃喝玩乐了一宿. 好了,在未来的半年里,我们这帮人就要混在一起, 像一家公司,或者像一家人, 度过极富挑战又极有刺激的时光.
[ ������卡拉��2005-09-04 22:57���±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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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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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5-09-08   
嗯,混得不错!
当年走马锦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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