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学的时候倒贴过一个小白脸。
说是小白脸,其实也比安大了好些岁。安那时不晓得中了什么邪,就是相信
她自己是在恋爱,对于旁人的劝告一点也听不进去。那小白脸穷得连和安出去吃
饭都要安买单,不要说出去玩的开销了。安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读书的钱还是自
己辛苦打工来的。可是安有点死要面子,宁可从信用卡里透支,也不和那小白脸
抱怨半句。
自然后来安认识到了小白脸其实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也认识到了自己的所谓
爱情其实也不牢靠。不过这个教训,安付的学费可不便宜,安大学毕业的时候欠
下信用卡近一万块钱。
背着一万块钱的债离开学校找工作,前途茫茫。那个夏天特别热,安的车没
有冷气。去面试,要穿戴整齐,窄裙丝袜高跟鞋,还要化上得体的妆,可是在大
太阳地下开一个小时的车子,到人家公司就什么形象都没有了。后来安学乖了,
一般准备早半个小时到,然后到附近的快餐店的洗手间,拿出随身带着的道具,
洗脸,换衣服,化妆,定神。
如此几次以后,安的动作愈加熟练,到了面试的公司,一点痕迹不留。当然
现实是残酷的,那时候经济不如现在那么景气,凭着一个普通学校的商学文凭,
根本是高不成低不就。到后来连办公室助理的位子都去试,不试怎么办?一万块
钱的债,还有每月六百块钱的房租,还要吃饭是不是,不能去睡大街。
让人失望的是办公室助理的位子安也拿不到,人家嫌她“超合格”,不收。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开始找别的出路。报纸上的工作密密麻麻好几版,可
是安四处碰壁。这时候不是不恨那个小白脸的,要不是他,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穷
途末路。当然也恨自己,当初要是不那么任性,咬牙学了自己痛恨的电脑,现在
应该早就一堆工作排队等着自己了。
安告诉我,她那时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就去车行卖车了。我笑,也是一条出
路。
后来安在一家老美的公司找到一份sales的工作,一月两千底薪加回扣。安没
考虑,当场就接了这份工。安不是不晓得市面上的情形,老中的公司几乎都是要
求一个星期六天五十个小时,底薪才一千。
找到工作,安松了口气,不用睡大街了。我问她,当时有没有想过靠男人。
安说,真想过,也有一些环境不错的男性朋友,不过真的不习惯要求男人帮助,
因为不知道怎么回报。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必要再多出这些“男人麻烦”
。
安聪明,新工作虽然没有什么经验,可是很快上手,做得有声有色起来。每
月拿的回扣渐渐多了,夜里恶梦也渐渐少了。我问安,什么恶梦?安说就是梦见
自己身无分文,交不出房租,给房东赶出门,自己的书被一本本从窗口飞出来,
自己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泪留满面。还有就是梦见自己出车祸,可是没有汽
车保险,对方趁机要挟。
安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已经没有钱买汽车保险,只在要更新牌照注册的时候买
三个月过关。难怪恶梦连连。
渐渐信用卡上的债越来越少了,安脸上开始有笑脸。周末也和一班朋友出去
疯一下,开始买些新衣服。以为恶梦结束了,突然一天房东说,希望安搬出去,
他们的女儿过一个月准备搬回家住。被人扫地出门,还有什么话说,当然是赶快
找房子。怕了再被人家赶,也不想进出再看房东脸色,安在报纸上广告栏找一室
的公寓。打电话,看房子,看了四五家,不是太贵就是太破,安有点心灰意冷。
星期一在公司,一个客户和安讨价还价,就是要再压个百分之十,安在电话
上耐心应付着,心里已经很冒火,百分之十,狮子大开口。客户在那里看安不想
让步的样子,也火了,说:“找你老板来和我讲。”安负气把电话转到老板那里
。过了一下老板把安叫进去,对安说:“这个反正我们还有得赚,我让了他百分
之五,你出去把单子输进电脑里。”换了平时,安一定就一句话不说出去做事了
,可是今天,安忍不住说:“老板,我是拿回扣的,利润多少直接影响到我的收
入。我要交房租,你知道现在外面房租多贵?”说着痛哭失声。老板从来没看过
安哭,安在老板眼里是个能干利落的中国女孩子,从来也不抱怨什么,从来没有
什么麻烦,今天居然如此失态,老板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好。
过了两天,老板就给安加薪。其实也不算真的加薪,就是把原来的底薪加回
扣改成了固定薪水。那数目,安一看就没有话说,是按照平时安业绩好的月份的
标准。安对老板说谢谢,真的,以后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否则到月底的那几天
,天天算自己这个月做了多少,再这样做下去,非神经衰弱不可。
安的房子也有了着落,一个studio,七百一个月。可能是城内最廉价的了。
房子还不算太差,就是区不太好。夜里可以听到隔壁或者附近街上的邻居用安听
不懂的语言吵架的声音,还有摔盘子,或者哭闹,或者警车呼啸而过。安感叹,
居然住到了贫民区。
房子太旧,厨房的抽屉和柜子里面居住着大批的蟑螂,第一次看见,安被吓
得倒退了好几步。这个时候安突然很想有个男人,至少被吓到了,有个怀抱可以
躲一躲。当然不过是个念头,安的脑子要用来想如何对付这些蟑螂。
后来还清了债,安开始添置家具,换窗帘,样样自己动手,这个时候安已经
觉得自己可以没有男人也生活得很好。我问安,是不是那小白脸让她伤透了心?
安说,没有,他让我学会负责任。
安现在断断续续也出去约会,不过没有什么进展。安对我说,她觉得约会实
在是浪费时间精力。一天班上下来,和客户周旋,晚上还要穿戴整齐去对住一个
不太熟悉的男人,要微笑,要得体,要做出对对方的谈话很有兴趣的样子,实在
受罪。我说,至少免费吃一顿。安说她每次都坚持付自己的那份。还是坚持不用
男人的钱。安的理论是,每个人赚钱都不容易,对人家有没有什么意思,何必贪
吃那一餐?
都说硅谷的女人被宠得不成样子,因为男女比例失调。安这样的女人也许真
不多见。一步步走过来,到现在,不知道谁有福气娶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