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一早在朋友圈里说:突然发现自己特别缺乏安全感。
我说:谁不是啊,别矫情。
发小:我特别厉害,以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才明白。比如我一个人下楼,我会突然害怕的要命,要不狂奔下去,要不靠边躲到躲到后边,总会感觉人家咋我后边不定哪时会踹我一脚。
我说:我理解,我们最恐惧的动物是人。
发小:这几天发现这个问题后我觉得自己很变态。
我说:我已经变态很久了。
我真的已经变态很久了。
雷电,老某,男人,是我在这世界最恐惧的三样东西。
在鼻涕将胸前棉袄摸成明晃晃铁墙的年代,我们最喜欢的画面是:锅盖一掀,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闪瞎穷孩子饿狼般的眼。我们管馒头叫饽饽,大饽饽是新年用来串亲戚的重要礼物之一。我们偶尔吃到,恨不能连拿饽饽的手都舔一舔。但是我们对待粗粮,就粗暴很多。尤其是玉米窝头,是我一生不曾怀念的食物。如今在忆苦思甜的饭店里,窝头做为贵宾登堂入席,我看见都感觉拉嗓子。小时候,我常常将难以下咽的玉米窝头扔掉。我们的日子泡在穷水里,但从不缺玉米和地瓜。
我奶奶给我上课,课堂内容以吓唬为主,说哪个孩子再扔玉米窝头浪费粮食,下雨打雷时,天公咔嚓一声,就把小孩劈了。
我立刻反省几岁的生涯里浪费了多少玉米窝头几块吃不完的煎饼和地瓜头子,发现自己实在罪孽深重,每当下雨打雷,我都有深深的恐惧,怕被劈了。
此生爱过的男人不多,浪费的粮食不少。我奶奶吓唬的阴影一直跟随到现在,雨夜遇雷,还是担心雷公凶神恶煞般穿窗而入,把缩在被窝里的我给咔嚓了。
老某是谁?反正不是拍电影的老谋子。当我对一种动物无比厌恶,厌恶到连它的名字都不愿意写出来。这动物就是老shu。大约某些恐惧的源头,都在人生之初的枝头找到疤痕。
还是鼻涕妞妞的年代,我和玉贞是好成一个头的伙伴。玉贞家境不错,她父亲是吃国家粮的工人,还有两个姐姐宠爱她。小学二年级的课间操,学校喇叭里广播,玉贞的大姐掉到河西大池去了。玉贞大姐和邻居的姐弟俩去大池边洗衣服,弟弟玩肥皂盒,肥皂盒飘到水里,小男孩伸手去捞,一下子掉到池里,男孩的姐姐伸手拉弟弟,也被带进去,玉贞的姐姐去救姐弟俩,也跟着一串串掉下去...
如今我回故乡,常常在清晨和父亲沿着河边散步,路过那个吞噬三条生命的大池,情不自禁想起玉贞的大姐。大池不过小水湾,看起来像个枯萎的老朽,完全没有害人的能力。而当年,人们说大池里有水鬼,三个孩子是被水鬼拽走了。
村里还流传着另一个诡异的传说:出事前头一晚,玉贞大姐的房间进了老某,关灯那老某就反登闹动静,开灯那老某不走,跟大姐瞪眼...
从此,老某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的动物。
四小姐小时候我给她买的动物画书上,不可避免出现老某,我闭着眼睛撕掉那一页。
如果在战争年代我投身革命,不小心被敌人抓住,绝对经得住严刑拷打坚决不招供。但是,放一只老某进来,立马招了!
我不知道对于男人的恐惧来自哪里。
人有时候难以认清自己。
有一年,一个黑瘦男人总是在夜晚光顾我的店铺。他摸一把睡衣问问多少钱,不买。他捏一下文胸问问多少钱,不买。女性内衣店也有男人单刀赴会,老板娘通常一眼看穿他们在妻子和情人之间玩的小把戏,谈笑风生间掏空他们的口袋。他如谜团进来,我和他目光接触,他面带微笑眼神阴郁。天蝎女人的感觉里寒光一闪。
我的店铺是狭长型,收银台在最里面的位置。每当他进来,我礼貌性和他打招呼,我内心戒备的羽毛根根直立。他进店逆时针方向转,我就从收银台边走出来,沿着中岛慢慢绕到门口,边走边敷衍他说话。如果他这时候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已经退到门边的我肯定扔下万贯家财夺门而逃...
感谢上帝,每次他进店不久,总有顾客过来买东西,他也不辞而别,我绷着的神经于是放松下来。
有一年夏天,我和隔壁两位老板娘站在室外聊天。他突然从我身边走过,边走边用目光扫着我们。三位女侠话家常,个个指甲很长,我一点都不害怕。等三方会谈散去,忽一抬头,那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我。我心里又开始发毛了。
我对于那瘦子的恐惧,大约像对《沉默的羔羊》里汉尼拔一样的感觉吧。
我还对一个认识的胖子感到害怕。
搬家之前,我和胖子住一个小区,但从未说过话。他老婆是个啰嗦的瘸子,很不受人待见。坊间流传他逼瘸子老婆蹦高多少次,否则不许吃饭。这个男人常在夜晚独自出现,我在店铺打烊走夜路或者夜跑偶尔遇见。世界上丑男人很多,他那张胖得把眼睛快要挤没的脸总让我不舒服,疑似变态狂。有一晚在超市看见他,简直活见鬼的感觉。
动物靠嗅觉吸引,人靠感觉亲近。是我们大天蝎看人一流准,还是骨子里安全感的极度缺乏?
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对靠近的陌生雄性动物感觉不好,仿佛他们骨子里藏着强奸犯杀人犯变态狂的因子,在黑夜里罪恶之花全部绽放。
今天梳理这些文字,又看了武志红关于恐惧的论述,他说:我们最恐惧的,恰恰可能隐藏着我们生命中最关键的答案。
忽然有一束光照进来。
发小的恐惧背后是隐藏情感秘密,就像偷偷怀孕,月份越大越怕被人发现,才会惧怕背后有人踹她一脚。
我对雷电老某和男人的恐惧,可不可以归结到对死亡的恐惧上?雷电可以咔嚓了一个浪费粮食的孩子,老某瞪眼玉贞的姐姐出意外,阴郁的男人像变态杀手,恐惧的背后都和死亡有关。
的确,有一段时间我在夜晚血压会升高,第二天早晨睁开眼庆幸自己还能活着看见阳光。这一切好像源于姐姐突然的离开带来的抑郁。
再进一步,是对某种亲密关系失去的恐惧?
仿佛一个心理师,写文章时意外打开了自己。我探到生命的底层,看见那些水草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