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真的是一列火车,在车窗的倒影里,你能看见什么?这是庆生哥哥的一句鬼话。能看见什么?自己老去的容颜,还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为什么小小年纪总是与沧桑为伴,想念一颗原子弹,想念它冲天的蘑菇云,如果我站在它的顶端,会不会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我站在了家门口,我的精神尚好。哗啦哗啦,我翻找着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扇门,两只眼睛养一颗心。背后有人拍我,回头一看,是大妈。我叫了一声。
大妈又拍了我一下,嘴里有些怨气:“臭小子,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没有啊!出去锻炼了。”我现在挺佩服我自己的,说起谎话来像吐口水那么随便。
“出去锻炼?你锻炼了一晚上,鬼才信?我在这里守了你一个晚上。”
我觉得有点好笑:“大妈,你没事老盯着我干嘛!”
“我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我笑了,大妈真会说话。我也回了一句,“大妈,你要是真吃饱了没事干的话,我倒有一个建议。”
“啊!有什么好建议,你说说看?”大妈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不紧不慢地说:“楼前面不是有个广场吗?那里有许多老头老太太在跳舞,你可以去呀,虽说碰不见白马王子类型的,缺胳膊少脚趾甲的老头,一抓一大把。”
大妈打了我一下,责怪我,“你把大妈看成什么样了,不过呐!在前几年,大妈还真有这想法,现在哪!心早死了。”大妈有点落寞。
我安慰她:“大妈,不要这么悲观,人活着,心就不会死。要不,今晚上我带你去跳舞,气气那些个老头?”
大妈一听眉眼舒展开了,“你说的是真的?你可别哄我!”
我打趣她:“大妈,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心死了,怎么一会儿功夫不到又活了。”
大妈不高兴地撇撇嘴,“我就知道你喜欢捉能我。”
我赶忙安抚她:“大妈,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找我,不是就为了说这些吧!”
“是啊!是啊!”大妈醒过神来,“你看光跟你胡说八道,把正事忘了。”
“还有正事?”我吃惊不小。
“昂,以前你不是请我吃过一次馄饨吗?大妈想谢谢你,就是逮不着你人影。昨天,我又包好了馄饨。走,到我家吃饭去。”
“哎呀!你看这事都老长时间了,你还想着。”我觉得大妈像是老顽童。
“走啊!”大妈不由分说拽起我就往她家里走,她还小声的告诉我,大妈家里还有一样好东西……
走进屋里,房间里收拾得清爽雅致,隐隐的有一股暗香浮动。进门处有一鞋柜,客厅的一角,一圈皮质沙发,岁月的侵袭,坐的地方磨起了毛边。沙发的右面是衣橱,左边是一个圆形杌子,上面有一部电话机。沙发的正前方,一张餐桌,旁边四把椅子。再往前,是一架五斗橱柜,暗红色,摸起来手感圆润细腻如婴儿的肌肤。一台电视机隔在上面。电视机的上方墙壁上,有一木制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男的浓眉大眼,女的仪态万千,他们的左腿和右腿中间,坐着一位小女孩,扎着两只小辫,咧着嘴笑,中间丢了一颗门牙。我痴痴地看,身后有人抽搭搭地哭,我回头看,大妈眼里全是泪。
我说:“大妈,过了这么多年,你心里还是放不下。”
大妈辩解:“不是!不是!是沙子落进眼里了。”
“天气预报说,屋里没有沙尘暴。”我调侃着。
“不是!不是!是灰,”她指指天花板,然后低下头默默走开了。我回头又看了一眼照片,小女孩的门牙不知何时装回去了,她冲着我笑,笑得更加惹人爱怜。通往阳台的房间有一台冰柜,占去了房间面积的四分之一。阳台上有几盆绿色植物,清一色仙人球。针刺根根怒放着,像是有诉不完的冤屈。
我笑了,“大妈,你怎么养这些难看的东西,你的品位太低。”
“哎哟!你错了,这东西瓷实,我有时忘了浇水,一个月两个月,它也不死,人怎么就不如它呢。”
还有比它好养活的呢?我板着指头给她数,像绿萝、观音竹、蓝花蕉、虎尾兰等。
唉!大妈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有时候,夜里醒来,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就去摸摸那些刺……”
在悲伤的国度里,大妈的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我要把她拉出来。
人间多美好,花儿正红,叶正绿,虽然没有新鲜的空气,所有的人不都是一步步走来的。
“大妈,我饿了!你不是还有一样东西让我见识见识么?”
大妈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记性,你等着,我去做饭去。”
大妈来到冰柜前,打开了冰柜,白雾蒸腾,冷气森森,大妈在冰柜的一角,摸索出两只不锈钢饭盒,白亮亮的,结满了冰。我脑门子突突跳个不停,“大妈,你……你不是说,冰柜里……”
“对呀!他们爷俩在里面呢!啊呀!”大妈歪头看我,“你是不是嫌弃呐!”
“不!不!我觉得大爷和小美在我的心里就是我的家人。”
“你想看看他们吗?”大妈看着我,满怀期盼。
我快速走过去,把冰柜合上,我对大妈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我感觉自己的舌尖不听使唤,说话顿顿咳咳。
大妈不再坚持,拿着饭盒进了厨房。我靠在冰柜上,全身无力。冰柜里的寒气丝丝渗了出来,侵入我的肌肤,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一扇门隔着一个世界,里面的人走不出来,外面的人又进不去,悲伤的泪水污染着空气,有一种不确定的信息,里面的人能否感应。冰柜在抖动,强烈的抖动,我害怕了,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心里忽上忽下,照片里的小美向我微笑,我也挤出一点笑容。照片里的小美做出奇怪的表情,眼皮上翻,黑色的眼珠变成白矾,舌尖探出,鼻子流血。
我换了位置,把背留给她。
大妈端上了馄饨,热气莹莹。俩个人的饭,她摆了四只碗,本应两双筷子却又多了两双。我小心地问:“大妈,今天还有别的客人吗?”
“没有啊!就咱娘俩!”
我指了指那两只多余的碗。大妈笑了,“这是你大爷和小美的。他们死了以后,每逢吃饭,我从来没有落下他俩。”
“他们会来吗?”
“嗯!”
“你看见了吗?”
“嗯!”
我回头觑了一眼冰柜,冰柜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快要爆炸了。我问大妈:“冰柜怎么了?”
大妈毫不在意地说:“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我毛发抽紧。“大妈,你不是有好东西拿出来吗?”
“啊呀!”大妈又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记性,这是怎么了?老忘事。”大妈从厨房里拿出了一瓶即墨老酒,递给我,“你试试,还热着呢!”
看见酒,我的胃里一阵翻涌。我对大妈说:“大妈,实话告诉你吧,昨晚喝大了,到现在还遭着罪呢!”
“哈!这不正好吗?老酒暖胃,喝醉了,用它投一投,效果好着呐!”说完,她又重新把酒拿走,用起子打开了盖,把瓶子口探了过来,“来,大妈给你添上。”
我连忙用手捂住了杯子,“大妈,我真不能喝!”
大妈有点恼了,“你真不喝?”回头对着虚空说了一句话:“孩子她爸,这小子不给你面子。”
我颤声问:“大妈,你和谁说话?”
“你大爷,他正看着你。”
“啊!”我惊慌失措站了起来,“大爷在哪里?”
大妈指了指我旁边的一把椅子,“这不是坐你旁边吗?他正你说话,问你喝不喝?”
“大爷,我喝!”我怕了!我仿佛看见了一位中年男人坐在了我的面前,微笑地看着我,和照片上一样,浓眉大眼,坚挺的鼻子。再看看大妈,这是俩口子吗?我觉得她是他妈!人在冰柜里呆着,真能保持不老的容颜?
大妈笑了,眼角的皱纹密集的就像冲天的烟花弹坠落时的弧线。她给大爷添了一杯,又给小美添了一杯雪碧,说:“那个时候,小妹就爱喝汽水,一毛来钱,现在没了,什么东西都贵!”
大妈在和小美讲话,讲完了又对着虚空摸了两把,就像在梳理小美的发。
我站起来敬大妈酒:“大妈:一家人总有团聚的那一天,好日子在后头。”我不敢说祝大妈早日和家人团聚,我改口说:“祝大妈永远年轻,永远漂亮!”
大妈开心的笑了。吃完了饭,告辞了大妈,临出门的时候,大妈叮嘱了我一句,“别忘了你说的话,带我去跳舞。”
哈!这老太太,被她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