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的歌好,好在歌词委婉和曲调唯美,两者十分的贴切。配合他的演唱,更加深情动人。是他自己创作的词曲,当然理解得很透彻了。不像有的歌曲,词是词,曲是曲,而唱歌的那个人,又分明站在歌曲之外。三者互不关照,很像一道菜:三不沾。
他的歌声仿佛灵魂出窍的音符,又像被魔法点化过的开瓶器,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自己都不知道藏在心里某个小角落的记忆瓶,统统呯呯呯地被打开……你讶异之后,有一种莫名的惊喜:在不经意之间,那些回忆居然被我酿造成如此甘醇的美酒!曾经以为挥手告别的那些过往,原来从未真正远去。
李健的歌讲述他自己和一代人的人生经历。而不同的我们,从中听到了自己的故事。于是你就乘上歌声的翅膀,呼啸着穿越时空,漫溯,漫溯……
大部分学理工的男生给我干净单纯的气质,李健是具有人文气息的音乐诗人,他身上这种气质尤其明显。而我因为在理科学习中屡战屡败不得要领,所以,对理科生的智慧有着深深的精神膜拜。当我知道写歌唱歌的李健是清华出身的学子,便先对他深施一礼。待发现他的歌声气息宁静,没有勉强的嘶叫,歌词清新如同“带着露水的清晨”,更是坚定地成为他的粉丝了。
有人曾经这么说李健:他唱歌的时候眼底净是温柔,听他的歌声就像听他说情话,而碰巧他说的“情话”都是自己写的。于是,无可救药,沦陷了……——这话不知是谁的原创,我也要对他膜拜一下。因为我在听李健的那些情歌时,会突然出现后背汗毛直竖类似通电的感觉。《阿凡达》中纳威人用辫子进行心灵沟通,也许就是这种效果?
他的情歌很少,但以足够好战胜了足够多。《一往情深的恋人》、《在每个想念的夜晚》等等,都是这样。不过,我个人认为情歌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他最好的东西简单明了,是可以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多概率的小事件,也许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异乡人的惶恐与努力,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无法挽回的亲情,如石头一样沉默的坚守,如流水一样固执的坚持,像海洋一样的包容,像星空一样的克制,像沙漠一样的隐忍,碰壁和失败之后,无力苍白但很有必要的自我鼓励与催眠,还有时光里的小木船、女孩手中的红苹果、睡在身边的小鸟和记忆中那片被风吹过的麦浪……
如果你听了他的歌,会发现简单有时可以定义为一种宗教。正是因为简单重复,所以,产生了更多的共鸣与共振,于是,他在台上哼唱,台下响起陶醉的和声一片。
李健的歌都值得一听再听。我最近在单曲回放《爱的四季》,最有感触的歌词是:“在我的生命里/有过许多爱/嗯~~有些已不在/可我不能停下来/是快乐是忧伤/是我的永远/在白天在黑夜在那一瞬间/你穿过我的心……”——每个生命都是为爱而来的吧?这个爱,请不要单纯理解为爱情。即使是充满仇恨的人,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职业杀手里昂,在他充满冷血的心里,单宠着一盆纤弱的绿萝,亡命途中不离不弃。他对弱小生命的怜惜,最后延展到对小孤女玛蒂尔达的同情上,里昂动了恻隐之心,为了保护她最终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不冷的杀手,让我思考这样的问题,到底什么才叫爱?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他能有爱么?他配有爱么?
如果一个人,当在见到街头流浪狗那孤独无助的眼神时,他能够心生怜惜,那他一定是心里有爱的吧。爱不仅仅是卿卿我我的男女之情,是深藏心中,于不经意之间所流露出的最为深刻的美丽情感。
《爱的四季》所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情感:对于生命和世界的理解包容。不同时期不同内涵的爱如同接力赛一样,呵护着陪同着我们匆匆赶路。我只是陪同你走上一程,失去时别徬徨失落,遇到了也不必惊喜悸动。
我年轻时曾经有点小无知小混蛋。第一个写信给我的那个男生,应该有所感触。我看了那封信后,居然无端对他生出厌恶仇视。现在想想这种很复杂的情绪,应该是恐惧感造成的。我不知道面对毫无感觉的感情,究竟如何处理是好呢?为了摆平这块无端多出的七巧板,我真是费尽了心机,居然考试还挂掉一门功课,在成绩单上可耻地写上补考的记录。这更加让我对他心生恨意。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人上演了出走的小闹剧。在班主任没有找到他之前,没心没肺的我,居然躲在宿舍的蚊帐里面,高兴轻松了很久。——好像我经常把事情搞砸锅吧,不成爱人,最终连朋友也做不成。很不划算。
如果此事发生在当下,肯定我会豁达大度地宽容一笑,一句佛说过“缘不到不得强求”,便轻松化解。或者对自己说“爱是多选题,并非是非题。”——好有学究气和文艺风格啊!
令人悲伤的是,现在我有了经验没了对手,只好对女儿教导,如果有人爱你,不接受也要对他温柔一些。女儿倒也心领神会,某天回家兴奋地说,有男生说喜欢她。妈妈,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她的脸忽然很冷峻,冷笑道:你的眼光真是不错哇~~~~~~话锋过处,男生失血倒地。——真不亏是我的闺女,有乃母风范。我那些教导算是白费了唾沫了。
插一句题外话,此时,合肥的窗外正飞舞着雪花,已经是惊蛰时分,不合时宜的雪却带着兴奋降临了。桃花雪纷飞,像那银色的蝴蝶,喧闹着嘻笑着,一厢情愿地飞扑进大地,瞬间就化为泥水,全然不知,现在早已不是它们的季节……——咳,“是春天是冬天/我的季节,”人家雪花自己不在意,我一边穷操什么心呢?
《童年》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看可爱的童年变成一张张相片/我不知不觉学会了怀念/哪个孩子会珍惜自己的童年/懂得珍惜已过了多年/长大以后的快乐/没有想象的多/曾经简单的问题现在却疑惑……”
这首歌几乎是一气呵成唱出来的,明快轻松的调性,充满童趣和亲情。但如果你自己也唱一唱,立即就会上气不接下气,跟不上节奏。像有人拿着小鞭子在催促着你,很累的。李健应该是个很调皮很智慧的人,他用行云流水般的节奏,不露痕迹在主副歌之间穿梭过度,流畅的承转启合暗藏着某种张力,传递了对童年飞速流逝一去不回的感叹。
还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玛蒂尔达问:“人生好辛苦,还是长大就好了?”里昂说:“一直如此。”而李健却缓缓唱出这首歌的结尾:“如今我已长大/在好好生活/那些瞬间再没有错过。”——谁对谁错?
我小时候受到家长责骂后,无力反抗,觉得小孩太弱势了,竟一度有轻生的念头。晚上趴在阳台的扶栏上琢磨,如果此时纵身一跃,会是什么结果?我不在了,看你们骂谁去!
然后就想,家长会不会在第二天呼天抢地中自责?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于自怜自艾中内牛满面。又会想,离过春节也就不到半年了,过年的气氛我还是很向往的,再忍忍吧~~
但当我成为母亲之后,对那时所受到的责骂会选择性遗忘,对不公平的惩罚,也一笑了之。甚至在某种极端的想念里,会想,哪怕再天天挨一顿打骂呢,我只要父母还活在世上……
我感觉很庆幸的,是有了女儿小贝儿。我童年的遗憾和向往,基本上在陪同她一起成长的过程中,一一得到了弥补。我火大的时候也会骂她也会揍她。我知道,她的小心眼里,肯定藏匿了一些小委屈,小痛苦,小失落,小遗憾。否则她不会在很小的时候搂着我说:妈妈,你就算是个坏人,也是我的妈妈!——好复杂的情感啊。于她现在而言那些不完美不开心,在她长大成人之后,会成为草丛里的遗珠吧。她再捡拾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温馨。不知道她那时,会听谁的歌呢?
李健写给逝去父亲的《想念你》,我认为是他最好的一首歌。整首歌曲里并没有出现父亲这个具象的人物概念,但是歌中描绘的夕阳西下、河流入海以及流星划过天空这些自然景观,无一不是无奈的告别、难舍的分手和绝望的想念。
恰好我听这首歌时,在翻一本关于生命和死亡的小书《天蓝色的彼岸》。小男孩哈里因为车祸去了另外的世界,但他却还记挂着父母、姐姐和同学老师。为了传递他的心声,他化为幽灵回到人间,向亲友们一一话别,并表达出自己的爱和歉意。然后,他融入“天蓝色的彼岸”,进入下一场轮回。
“so I’m Losing You/大海在等候那条河流/so I’m Missing You/梦中那双手轻抚我的头/就像小时候……”书和歌都涉及死亡,但不悲观,相反洋溢了对生命的热爱。自父母去世后,我有很长时间都无法面对现实,尽量在人前回避这个话题。但每逢佳节或者夜深人静,悔意和思念让我却不得不面对自己。每个子女都会在父母死后才发现自己做的远远不够吧,然而我们永远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作家余华有个观点我很推崇:“在所有艺术里面,情感的力量是最重要的,它就像海底的暗流一样,而技巧、思想、乃至信仰等都是海面上的波涛,波涛汹涌的程度是由暗流决定的。”从来没有一首歌能像《想念你》这样,直抵我的心灵。李健和缓深情,他唱得无奈但不沮丧,在失望中又有寄托:“看流星划过了天边/知道你已经走远/长长的弧线/那是第一缕/想念……”
巧合的是,书和歌最终都以万条江河奔腾入海的美好与壮观来诗化亲人的离世。——多么完美的谢幕与告别,这对我是莫大的安慰。李健的歌声毫不隐藏地渲泻出他对父亲的思念,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献上自己的悼念,曾经盘踞在我心灵上的沉重负担和无解纠缠,便在瞬间,随着泪水和歌声,化解了……